柏灵凝视着柏奕,良久才摇了摇头。
    柏奕伸手挠了挠头,脸上的表情却温和起来,“我之前自嘲过我一个从医学院熬出来的人无所畏惧,但照顾产妇和孩子真的比想象的累很多。尤其是孩子,我妹当时太小了,听不了道理也不懂体谅,直接把我生活的节奏打了个稀碎,完全以她为中心旋转。”
    柏奕深吸了一口气,眼中是掩不住的笑意,“但我妹真的太爱我了,小孩子爱你就是真的爱你,一见你就笑,看到你就爬过来……”
    柏灵撑着下巴,在一旁默默地听着,她看见柏奕在讲述这些往事的时候,眼里如同镀上了高光,便知晓这些回忆在他心中的重量。
    也难怪他从来不提。
    “那阿姨的抑郁症后来好了吗?”在柏奕讲了许多和妹妹的佚事之后,柏灵忽然问道。
    柏奕的脸上闪过片刻的僵硬,然后摇摇头。
    柏灵伸出手,轻轻按在了他攥紧的右拳上。
    过了许久,柏奕终于开口,却说了一串柏灵没有听过的药名,“关木通、广防已、青木香、藤香、淮通、背蛇生……”
    “这是……?”
    柏奕望着地上晃动的树影,声音已经完全平静下来,“……这是我爸找来的药方。在我回实验室之后,他在家偷偷把我妈的丙咪嗪停了,换成了……刚才那些中药。”
    柏灵倒吸了一口凉气,“……阿姨的抑郁症又复发了吗。”
    “没有复发,没有来得及复发。”柏奕目光垂落,“我妈是因为肝脏衰竭走的,这些药里都含马兜铃酸,他又没有控制好剂量……”
    柏灵眼中涌起惊怜。
    “这些事我又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柏奕淡淡地说,“我妈心疼我,瞒着我;我爸拎不清,也瞒着我……等他们再急电我回去的时候,就是去见我妈最后一面了……但我也只赶上了葬礼。”
    “真的就很奇怪,那些有强烈副作用的西药,你没有医生的处方在药店是买不到的,但那些副作用尚不明确的中药,你随便去一家中药房就能抓,想抓多少抓多少。还有很多中成药,因为是传统国粹所以连最基本的临床检测都不用做就可以上市……”
    柏奕低声说道,“我后来还在家里搜出来好多乱七八糟的土方,要采什么天上的无根水,老房子的墙角灰……城市里污染那么严重,这些东西还会被我爸收集起来入药,我真心是……。”
    柏奕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一只手捂着额头,目光用力地盯着自己眼前的一小片土地。
    事已经过去了这样久,但每次想到这里,柏奕总觉得心里的某个地方还是如同刀绞。
    直到现在他还是忍不住想,如果当初没有申请出国,是不是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如果他一直待在国内,回家就是一趟火车几个小时的事情。如果每周都能回家看看,父亲的那些小动作,又怎么能瞒得过自己的眼睛?
    但现在想这些也再没有意义了。
    他闭着眼睛重新处理自己的情绪,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有些在意地往柏灵那边看了一眼——还好,柏灵并没有看他,她单手托腮,正望着不远处的青冢竹枝。
    “我妈喜欢竹子。”柏奕低声道,“之前我回家照顾她和我妹的时候,她总是喜欢拉着我聊对身后事的打算,幸好我当时耐心听了,不然现在大概更后悔。”
    “她说她小时候,我外公带她和几个兄弟一起去给外婆扫墓,每一次都会砍一根嫩竹子插到坟上,有时候还会带着他们几个在墓前唱歌。”
    “她后半生活得太累,也许早点走了,也是解脱吧。”柏奕两手撑着膝盖站起来,他望着不远处摇曳的竹叶,这句话更像是自言自语的喃喃。
    他伸手拉起柏灵,“我们走吧……事情都过去了,我也只能做这么多。”
    柏灵比任何时候都要安静,她一路拉着柏奕的手,心潮久久不能平息。
    许多事从前觉得奇怪,现在再回想,都理所当然了起来。
    为什么柏奕死活不肯跟着柏世钧学医;
    为什么建熙帝要他当众承认朱砂对君父无害,他的神情会那么煎熬;
    为什么明明已经挺过了小儿至宝丸和出牙粉的难关,他还是要把验药的活儿揽在自己身上……
    原来是这样啊。
    回想起过去的点点滴滴,柏灵忽然意识到,柏奕的坚持和固执下面,也许是永远都抹不去的自责愧疚。
    “所有的希望都是一种幻想。”
    “其实在萨特的思想里,所谓的乐观就是扎根在摒除一切希望的绝望里。”
    “希望让人对各种各样的结果产生幻想,反而不能让人破釜沉舟地依靠自己的力量行动。”
    原来是这样吗?
    原来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想的是这些事情吗?
    柏灵忽然觉得一阵鼻酸,眼泪一颗一颗地掉下来。
    柏奕原本只是一味向前走,但很快听到身旁柏灵的抽泣声,他低头一看,才发现柏灵在抹眼泪。
    “……怎么、怎么哭了啊?”
    柏奕有些无措地停下脚步,在柏灵面前蹲了下来,拿出自己的手帕给柏灵擦脸,但柏灵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帘,柏奕擦去一些,新的眼泪又很快涌出来。
    “别难过啊,别难过。”柏奕一下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我都没有哭啊。”
    然而,原本还只是轻轻抽泣的柏灵,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反而锁紧了眉,哭得更伤心了一些。
    柏奕的动作僵在那里,他不敢再说话了。
    女孩子的心思对他来说一直就像花蝴蝶,是永远飘渺不定,永远无法预测的东西。
    她们有时候哭得莫名奇妙,有时候又笑得莫名其妙……他从来没有真正理解过。
    过了一会儿,柏灵从柏奕手里拿过他的手帕,自己把眼泪擦了个干净。
    柏奕又赶紧把水囊递过去。
    柏灵接了水囊,小声嘟囔了一句“谢谢。”
    “为什么要哭啊。”见柏灵似乎有些缓了过来,他忍不住问了一句。
    柏灵看了他一眼,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声音依旧有些哽咽,“因为你连哭都不会啊,柏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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