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一日之间,这件事似乎便毫无征兆地尘埃落定了。
    这股从太医院而起的风波不多时就要波及到一整个朝野,只是此刻站在风暴中心的众人还很难看清这之后的惊涛骇浪。
    建熙帝坐在高高的御座上,目送一群人在山呼万岁后退离。
    王济悬等人扶着秦康走踏出了殿门,柏家兄妹便扶着他们的父亲紧随其后。他们的背影或快或慢地在宫道上远去,等所有人都渐渐消失在建熙帝的视野,黄崇德挥手示意宫人将门合上。
    就在宫内光线暗淡的一瞬,建熙帝立时就有几分疲倦地往后靠在龙椅上,乾清宫里的宫人都适时地低下了头。
    “皇上。”黄崇德从衣袖中取出一块令牌,在建熙帝身边耳语道,“柏司药的令牌已经收回来了。”
    建熙帝睁开一只眼睛,才伸出手,黄崇德就将那块打磨得如同镜面的汉白玉令牌递在了自己手中。
    令牌沉甸甸的,透着玉石的寒冷,建熙帝半垂着眼,目光从令牌上移开。
    这令牌他是有印象的,在他幼年登基不久后,他曾在先太子——不,现在应该叫仁肃王居住的沁园里,见到过一次。
    他记得,那时人人都以为仁肃王命不久矣,太后尤其心痛,亲自命人打了这块“如哀家亲临”的令牌,给了仁肃王最大的优待,让他能够享受这世间最后的自由,只不过仁肃王那时已是连床榻都下不去了,更不要说拿着令牌出宫游玩。
    建熙帝看了黄崇德一眼,“牌子什么时候收的,刚才吗?”
    “不是。”黄崇德轻声道,“方才皇上不是命奴婢去了一趟慈宁宫吗,奴婢问了这件事,太后她老人家就直接把令牌给我了。”
    建熙帝以为自己听错了,“太后给你的?”
    “是的,”黄崇德答道,“太后说,前日中午柏灵专门来了一趟慈宁宫,把这令牌还给了她。”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又道,“奴婢算了算,那差不多就是柏灵在太医院外亮牌的时候。等于说那天,柏司药在回宫之后,就主动把这块令牌还给了太后。”
    建熙帝垂眸看着手里的令牌,“……当天就还了。”
    “是。”黄崇德重复道,“当天就还了。”
    只听的一声脆响,建熙帝将手中的令牌随意地抛掷在桌上,“她既然知道这令牌烫手,那朕也就不用特意去敲打了。”
    黄崇德在一旁恭敬地答了一声。
    “柏奕验药那头,你也找人看着。”建熙帝闭着眼睛说道,“他要验哪一个方子,哪一味药材,全都先报给仙灵苑张神仙过目,不要真的让他一个愣头青闷头把活儿都给干了。”
    “知道了。”黄崇德道,“若是张神仙觉得不妥,奴婢……”
    “真要是到了那时候,你不用亲自出面,”建熙帝打断了黄崇德话,他想了片刻,“随便找些麻烦,让他吃点苦头,就算他戆直拎不清,不是还有个柏灵吗,她会懂的。”
    建熙帝的声音越往后越轻,他扶着额头,眉头也越皱越紧,脸上露出几分痛苦的表情。
    “……醒神汤,再给朕拿一碗醒神汤来。”
    黄崇德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此时也只能先把话题打住,退下去准备药汤。
    ……
    而另一头,柏灵已在不知不觉间,随父兄走过了一半的太和殿广场。
    脚下是宽阔坚实的石道,四下除了风,便只有远处巡逻侍卫传来的脚步声。
    直到此时,她才觉得脑海中那根绷紧的弦慢慢松了下来。
    “就到这里了。”柏灵忽然停了下来,她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宫门,便望向柏奕,“再往前就出宫了,你们先回吧,我也得回承乾宫看看了。”
    三人这一路上都各怀心事,几乎没怎么讲话。一直在发呆出神的柏奕直到此刻终于微微回过神来,这才发现柏灵似乎一直望着自己,那目光里混杂着担心和疑惑。
    四目相对,柏灵先低下头,她抓住父亲和哥哥的手,轻声道,“之后我可能不能再像这几天一样,那么频繁地来看你们,但我会想办法给你们带消息,我在宫里一切都好,你们也要保重。”
    柏奕心里有许多话,然而此时他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颦眉沉默了片刻,他的手交叠上来,也紧紧按在柏灵的手背上,“……保重。”
    此时已临近黄昏,西沉的日头将所有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橘红的暮色中,柏灵站在原地,目送父亲和哥哥的背影慢慢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们的身影,她才回转过身,独自一人向着承乾宫的方向走去。
    这一路上,柏灵遇到了不少宫人,有些与她擦肩而过,有些望见她时也会止住脚步,站去道路两侧,低头唤一声“柏司药”。
    柏灵没有回答,但表情淡然地向这些人点头,表示自己听见了——柏灵记得,当郑淑走在宫中被打招呼的时候,她就是这么做的。
    这种动作学起来并不难,只是当柏灵自己也这么做的时候,内心的感觉却很陌生。好像在这高墙之内,耳濡目染之间,她也越来越懂得如何以一个司药的面目去面对旁人。
    不久之后,她回到了承乾宫。柏灵进屋看了看,发现屈氏不在,宝鸳和郑淑也不在,她没有多问,只一个人往东偏殿走去。
    将要推门而入时,一个宫女忽然在身后喊了她一声,“奴婢见过柏司药。”
    柏灵转过头,见是一个手里拿着苕帚的陌生脸孔,她穿着粗使宫人的粗布衣袍,恭恭敬敬地在院子里对自己行礼。
    “怎么了?”柏灵问道。
    “贵妃娘娘还有其他人都去咸福宫探望小皇子了,”那宫女轻声道,“奴婢看柏司药一进门就到处找人,就想着还是主动来和您说说。”
    “是吗,去看小皇子了啊。”柏灵低声重复道,她笑了笑,“谁的主意?”
    “是娘娘自己要去的,下午的时候娘娘好像在外头晕过去了,是宁嫔娘娘带着回来的。”那宫女轻声答道,“娘娘在屋里歇了半个时辰,就动身和宁嫔娘娘一道去咸福宫了。”
    “知道了。”柏灵正想转身,却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回头看向那宫人,“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青莲。”那宫人低下头,微微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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