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贾遇春赔笑,眼中带了几分恳切的神色,“您也知道,宫里规矩重,这次能让柏太医亲自来,已经是黄公公的恩赏了,别的,也真心不能再由着二位的性子来。还请……柏司药,体谅。”
    这话说得模糊,可柏灵已经听了个明白。
    父兄能来一趟,是黄公公的好意,至于两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也全都要记录在册,免出纰漏。
    方才这位贾公公的那声咳嗽就是明证——这是在告诉两人,贵妃昨天在宫墙上寻死的事,不能聊。
    柏灵缓缓地吸了一口气,重新打量起眼前的这个太监来。
    从第一眼见到他开始,她就觉得这个太监身上有一种让她非常不舒服的东西。
    不同于黄崇德的仁德,丘实的憨厚,或是袁振的阴鸷。
    这人从姿态到言语,到处流着一层刻意的示弱和讨好。
    倘若他真是一个地位卑微之人也就罢了,可他穿着司礼监的衣服,又在黄崇德的手下办事。
    一个真正心怀卑怯之人走不到这一步。
    孱弱者若身居高位,必定身藏利刃呢……
    于是柏灵笑得更真诚了一些,她扬手作了个请的动作,温声道,“原来是这样,真是失礼了,公公快别站着了,坐一坐吧。”
    贾遇春显然有些受宠若惊,还没推辞,就听见柏灵又道,“我这儿没有什么东西能招待公公的东西,渴了的话,您先喝点儿茶。”
    贾遇春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您二位继续说吧,权当我不存在。”
    “哥哥,去帮他倒一杯水吧。”柏灵推着柏奕的手,说道。
    柏奕显然并不怎么喜欢这个差事,但还是板着脸起身去了。
    贾遇春恭恭敬敬地接过,这模样让柏奕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贾遇春好像全然看不见柏奕眼中的冷漠,只是满口的感谢和惊赞,好像柏奕递来的是仙浆琼酿。
    他捧着茶,又缩回到屏风后边,“您二位慢聊。”
    柏奕给自己和柏灵又各添了一杯水,这才坐回到床边,可目光仍停在那屏风的影子上。
    ——这么个人在这儿盯着听,什么都不让问,这还怎么说话?
    柏灵忽然拉了拉他的衣袖,他转过头,发现柏灵正笑着望着自己。
    柏奕一怔,“你笑什么?”
    “isittoohardforyoutoswtichtoenglish,dr.bai?(这就把你难住了吗,dr.柏?)”柏灵轻声说。
    屏风后的贾遇春不禁把耳朵往锦屏上又贴了贴。
    刚说的啥……?
    柏奕已经一口水呛了出来。
    然后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见柏奕被呛得厉害,柏灵连忙伸手去抚柏奕的背——才轻轻碰一下,柏奕就疼得跳了起来。
    “怎么了?”柏灵的手僵在那里。
    柏奕背过身去,疼得龇牙咧嘴,柏灵那一下就正正好碰在他昨天才刚刚结痂的伤口上。
    但这也止不住柏奕脸上笑意,他向着柏灵竖起大拇指,艰难答道,“cool,ilikethisidea,youreallymademeasurprise……(很好,我喜欢你这个想法,真服了……)”
    贾遇春皱紧了眉头探出头来,见柏奕还在那儿疼得喘气——只见他抓紧了柏灵放在床外侧的左手,“我这几天在做背上的肌肉训练,练伤着了,一碰就又酸又疼,你可千万别再碰我了……”
    “这么严重吗?”柏灵显然有点担心,“别是扭着了筋骨啊?”
    “不是不是……”柏奕连连摇头,“就是肌肉有点儿拉伤,再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贾遇春将信将疑地看了一会儿,又把头缩了回去。
    这会儿说起话又正常了。
    他有些疑惑地挠了挠头。
    那刚才自己是听到了什么东西……
    “wearerunningoutoftime.(不说这个了)”柏奕轻声道,“couldyoutellmewhatwasgoingonwithyouyesterday?believeitornot,lastnightourfatherbrokedownintearswithtrepidation!(快和我讲讲你这儿昨天到底怎么了,你不知道,昨晚爹为了这事儿都急哭了!)”
    柏奕话音才落,屏风后面就传来一只杯子碎落的声音。
    兄妹俩一齐看向屏风,“贾公公?”
    “哎——手滑,手滑,瞧我……没拿稳杯子。”贾遇春的声音有些干涩,“没事儿。”
    兄妹俩相视一笑。
    柏灵简短地把昨日在承乾宫和西北角楼上的见闻,都一一说给了柏奕听,柏奕则将几日前阻止咸福宫用小儿至宝丸的事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也包括在宫门口看见有官员因为贵妃的事被杖毙。
    但抹去了自己挨打的部分。
    柏灵听完,脸上已没有半分笑意。
    柏奕已经去掉了很多细枝末节的描述,但在她听来,依然胆战心惊。
    “(英)这太危险了……”柏灵喃喃道,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有些关切地握住了柏奕的手,“(英)那今天你们是怎么过来的?王济悬昨天不允许,难道今天就肯乖乖放你们过来了?”
    柏奕眼中透出光亮,“(英)是爹争来的,我们一起争来的。”
    柏灵的表情凝固了一秒,她捂着水杯,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柏奕。
    柏奕:“(英)当然也是因为你昨晚的那些封赏。王济悬今天就是有心要捉弄,其他人也不敢跟着一并附和了……总之今早是场鏖战,一杆子直接捅到了皇上那里。”
    柏灵屏住了呼吸。
    闹得这么大啊……
    有点想像不到呢。
    柏世钧那样温温吞吞的人,要怎么和别人争?
    “(英)所以你的病,今后都是我们给你看。”柏奕笑着道,“闹得值。”
    贾遇春已经站不住了,他再次走出了屏风,“二位,时候不早了,也该走啦。”
    “再让我最后说几句。”柏奕头也不回地道,他伸手从胸口的衣服后面掏出一个手偶,“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柏灵望着柏奕三两下地把那个手偶套在了手上。
    湖蓝色的粗布作底,前头象牙白的料子剪成两个椭圆,还有两颗纽扣凑成了眼睛。
    肚子上,黑色的线浅浅地缝出一个碗形的口袋。
    柏灵哈哈笑了起来,这感觉已经不能用惊喜来形容。
    “哆啦a梦啊?”
    她两手接过。
    难为柏奕怎么想出来要做这种东西……
    柏奕愣了一下,然后也笑,“我们真是有代沟啊,你们都管这个叫‘哆啦a梦’?”
    柏灵笑望着他,“那你们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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