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宴进行的很顺利,没出什么乱子。
    第二天,傅悦用了早膳才进宫,正好十公主和谢蕴也带着谢云开一起进宫给贵妃看看,所以昨日约好了一起去,傅悦特地绕道谢家与他们一道的。
    皇宫气氛很诡异。
    皇帝居住的安庆殿层层把守密不透风,不得允许任何人不可靠近,更别说进出了,里面情形如何自然也无从得知,只知道陛下连皇后和太子都不肯见,可裕王殿下却可随便出入,如此明显的彰显着陛下对裕王殿下的特殊态度,加上近来朝堂的两方势力互相倾轧的局势,引起了不少猜测。
    如今沈丞相集结了支持裕王的一众朝臣和太子一党抗衡,只是裕王本人至今还未渗入朝中,可也差不多了,朝堂的新一轮风暴即将开始,而皇宫里面,处处都透着暴风雨前诡异的宁静,气氛自然是古怪的。
    傅悦随着谢蕴一家三口去看了贵妃,想必是早早得知了女儿女婿外孙的好消息,楚贵妃身子好了许多,正翘首以盼他们的到来,一看到十公主,竟是什么也顾不上,拖着病体起身和十公主抱在一起哭,差点哭岔了气。
    傅悦只是来看看贵妃如何了,如今见到了,确认她确实是好了些,也不打扰他们许久团聚,一声不响的转身了离开了昭阳殿,往皇后寝宫走去。
    走着走着,她突然停了下来,蹙眉看着前方。
    赵禩显然是在等着她。
    她驻足原地没有往前走,倒是他走了过来,面色沉静,似乎还来者不善。
    傅悦身后的蒙筝在他靠近时两步上前,挡在了傅悦面前。
    赵禩顿足,看着蒙筝,眸中闪着杀机:“不想死就滚开!”
    蒙筝没动。
    赵禩当初临川公主死的时候就想杀了蒙筝了,只是当时傅悦没让,还因为他伤了蒙筝给了他一刀,他虽罢手,却也不代表就此揭过了,如今蒙筝挡住他,他自然也不会客气。
    然而,他眯着眼刚要动手时,傅悦拉着蒙筝往后,自己上前一步。
    赵禩只好停下,缓缓放下手看着她眸间方才还涌动的杀气烟消云散,目光复杂却温和的看着她。
    傅悦没去管他神色如何,只颇为不耐的问:“裕王殿下这般凶神恶煞的挡我去路,不知有何贵干?”
    “臻臻,我……”
    刚一开口,一声道剑出鞘的声音响起,随即刀光一闪,一把匕首直指他的喉间。
    赵禩一顿。
    暗中保护他的暗龙卫立刻闪出围在周围,拔剑指着傅悦,好似她若有任何动作,就可以要了她的命。
    一边的清沅面色警惕的护在傅悦后面,而蒙筝面色冷沉,也做出一个要保护傅悦的架势。
    而她却好似没有察觉周围的杀机,或者说根本不在意,更遑论惧怕了,只目光凛然地看着他,语气冷到了极致:“不要再这样叫我,否则,我要你的命!”
    赵禩薄唇微颤,看着她的目光错愕又复杂,似乎又带着一丝压抑的痛苦。
    隐忍片刻,他淡声吩咐:“都退下!”
    那些人听命于他,所以他一声令下,立刻收剑闪退,消失无影。
    赵禩目光晦涩的看着她,很是无力的问:“你对我,一定要这般剑拔弩张吗?”
    他其实,只是知道她今日进宫,特意等在这里,只为了看看她说说话,哪怕知道她不会给好脸色,甚至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妥,可对她,他情不自禁。
    傅悦冷嗤一声:“不然呢,相谈甚欢?赵禩,你应该明白,若非时机尚且不允,我会立刻要你的命,屠了你们赵家!”
    赵禩顿时缄默。
    他自然知道。
    傅悦收起匕首,淡淡扫了他一眼:“以后最好不要总是出现在我面前,让我恶心!”
    说完,便带着蒙筝和清沅继续往前走,头也不回,脚步也没有丝毫犹豫。
    赵禩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久久不曾动弹。
    也不知道撞了什么邪,到皇后宫里的时候,遇上了刚和皇后商议完事情出来的太子,虽然对太子无感,可不至于无视。
    她不卑不亢的福身见礼:“见过太子。”
    太子比之前内敛沉稳许多,淡淡一笑,拱手回礼:“楚王妃!”
    互相见了礼,太子才问:“楚王妃是来给母后请安的?”
    “是的。”
    “那王妃快进去吧。”
    傅悦还真就没多言,点了点头,在太子侧身让开了道后,走近凤仪殿。
    太子看着她的背影,方才还波澜不惊的眼眸中,闪过几丝复杂。
    若是当初没有年轻气盛的折腾,这个女子该是他的正妃的,可惜……
    不过,也都过去了。
    他喟叹一声,转身离开了凤仪殿。
    皇后寝殿外,若兰姑姑在候着,看到她来,不用通报就领着她进去了,而里面,刚和太子谈完了事情的皇后,正在一边烹茶一边等她。
    若兰领着她进来后,就退了出去,并且撤退了寝殿内外的所有人,不许任何人靠近。
    傅悦不动声色的看着若兰把人撤走,出去关门后,才走了过去,给皇后见礼:“皇后娘娘。”
    皇后神色复杂又平和的望着她,轻声道:“其实,我更想听你唤我姑姑,如同你幼时那般。”
    傅悦没吭声。
    皇后也不强求,招了招手:“过来坐吧,总不能这样站着说。”
    傅悦走过去,本打算坐在下首,可皇后让她过去坐在旁边,她想了想,就依言坐在皇后旁边,围着茶炉坐着。
    她没问,皇后主动开口,却只说:“其实我并不想告诉你,所以拖延了许久,可你既然知道此事蹊跷,必当还会追问,我就算是想瞒着,也是瞒不住的。”
    说着,倒了杯茶给傅悦:“喝吧,听蕴书说你现在喜欢喝这个,特意备着的。”
    傅悦一下心头的焦躁,接过茶杯,低声道了谢,才抵在鼻翼间嗅了嗅,茶香四溢,只是还很烫,她没立刻喝下,而是轻轻吹了一会儿,才抿了一口,润喉,凝神。
    然后,搁下茶杯,她轻声道:“您可以说了。”
    “此事有些复杂,这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她顿声凝神片刻,似在思索着怎么说,确切的说,她是在思考,该怎么说,才能不让傅悦更痛苦。
    傅悦拧起了眉梢,看着皇后,却并未出言。
    皇后默了片刻,才问:“你还记得当年裕王被陛下送到你父王身边的事情吧?”
    傅悦一愣:“记得。”
    难道和赵禩有关?
    皇后说:“裕王是陛下内定的继承人,陛下对他很在意,包括他的意愿,当年他因为想要接近你,让陛下将他送去了你父王身边学习骑射兵法,开始陛下并不知道是因为你,所以答应了他,可后来慢慢的,他发现裕王对你极为不同,去庆王府,不过是为了接近你。”
    傅悦闻言,心中慢慢凝聚着当年这些事情的前因后果,似乎隐隐的知道了一些。
    皇后停顿片儿科,又道:“裕王对你的心思并不单纯,长此以往,必定形成执念,这是陛下不愿看到的,如若你只是你,只是聂家的女儿,或许无伤大雅,甚至他乐见其成,可你不是,你还是楚胤的未婚妻,这庄婚事人尽皆知,谁也改变不了,如若赵禩对你生出执念,定生祸端。”
    傅悦拧紧了眉梢:“所以,他对我下杀手?”
    皇后摇了摇头:“不止于此。”
    傅悦纳闷,皇后却忽然打开茶炉边的一个盒子,拿出里面的一张纸,犹豫了一下,递给了傅悦。
    傅悦接过,打开,纸上的八个字,令她瞬间愕然。
    ——聂氏兰臻,命克赵氏!
    傅悦瞳孔骤然紧缩,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豁然抬眸看着皇后。
    “这是……”
    皇后神色沉凛,低声道:“这是十五年前,龙兴寺的智恩大师根据你的八字命格推算出来的谶语。”
    傅悦面色骤变,面皮微微发颤。
    皇后语气讥讽:“知道了裕王的心思后,陛下不放心,询问了智恩大师,龙兴寺是秦国国寺,智恩大师向来忠于赵氏,所以拿着你的生辰八字与裕王的生辰八字推算预测,也不知道是为了给陛下交代还是真的有这么回事,智恩禀报陛下说,你命克赵氏,也命克赵禩,如若你活着,假以时日,秦国会毁在你手里,赵禩也会命绝你手,陛下如临大敌,所以,在那不久之后的寿宴上,给你下了碧落剧毒。”
    傅悦忍不住愤声怒斥:“简直是荒谬,可笑!”
    皇后讽刺地笑着,确实是匪夷所思。
    傅悦看着皇后,明明这已经是她想要的答案了,可她觉得,还没完,所以,她追问:“还有呢?”
    既然说到这个份上了,也没有必要留着别的,何况,按照傅悦的聪慧,也是瞒不住的。
    皇后神色哀伤悲恸,缓缓道:“给你下了毒之后,陛下一直觉得不安,你是聂家唯一的女儿,是你父王的心头肉,聂家上下对你的在意,还有楚王府对你的看重,陛下心里很清楚,何况还有燕家的存在,他下毒的事情终究不是万无一失的,倘若此事被发现,查到他身上,一定难以收场,按照你父王的脾性,若是知道他敢下毒害你,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哪怕颠覆了秦国也在所不惜,加之你父王和庆王府的的威望和军功太盛,特别是当时北梁大败,庆王府太得民心了,所以后来,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借着与北梁一战构陷你父王叛国,将庆王府彻底覆灭。”
    傅悦许久,都不曾有任何发育,面色苍白眼神空洞,身子都在隐隐颤抖着,握着纸张的手抖得更厉害
    皇后心疼的看着她。
    这些,她一直不敢说,这件事她早就查清楚了,可是一直犹豫着不说,便是因为这件事的真相,是傅悦难以承受的。
    “所以,是我……是我给聂家带来了灭顶之灾,对么?”
    “不是,他从一开始就在利用你父王,卸磨杀驴是他一贯的作风,只是苦于庆王府权势太盛无从下手,而当时你父王和他多有政见不同,君臣离心,他早就难容你父王了,你的事情,不过是一个契机罢了,况且当时有北梁来犯,你父王再立军功,他难以容忍,那是他当时能抓住的最好的机会,就算没有你的事情,他也会这么做,所以臻儿,这不是你的错。”
    傅悦笑着,眼眶却一片湿红,泪水抑制不住的落下,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在浓浓的悲伤和讽刺:“可事实上,这件事还是与我脱不了干系,没有任何假设,就是跟我脱不了干系。”
    就算皇帝一早就想除掉聂家,都不可否认当年的聂家的大祸里,她是不折不扣的起因!
    是她,带给了聂家灭顶之灾!
    皇后不忍,忙劝慰道:“臻儿,这些不是你的错,是赵鼎恩将仇报,是智恩胡言乱语,你没有错,所以,你不需要自责,明白么?”
    傅悦抬眸看着皇后,红着眼,泪水是没有再流了,眼中却是掩盖不住的空洞,很自责的说:“可是姑姑,是我……是我多管闲事招惹了赵禩,才有了赵禩的接近和皇帝的猜疑,才有了后面所有的一切,就算赵鼎你开始就容不下聂家,都否决不了聂家的灭顶之灾因我而起的事实啊。”
    她自己都不曾察觉,自己对皇后的称呼改了。
    皇后愣了一下,却也顾不上这一个称呼了,忙劝慰她不要把错归咎在自己身上,好一通劝说,却都无济于事。
    傅悦没有待多久就告辞离开了,皇后不放心让她这样走,可她坚持,只能随她去。
    离开凤仪殿后,傅悦甚至都顾不上再去看贵妃,恍恍惚惚的出了皇宫,上马车回家。
    马车一路回府,她都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眼神空洞无神恍惚不定,清沅有些担心,几次叫她都没有反应,蒙筝却一直没出声,回到王府后,她下了马车走进王府,晃悠悠的走了一段路后,停顿了一下,站在那里愣神许久,才回了墨澜轩,去了聂氏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