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悦听完楚胤的一番话,一直沉默着。
    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楚胤有些忐忑的看着她,见她静静的不动也不说话,神色更是丝毫不变,有些猜不透她的态度。
    就这么静了好一会儿后,楚胤正打算再开口说话,她就已经低声道:“阿胤哥哥,你去……你让他回去吧,我现在脑子有点乱,不想见他,我也……”
    不敢见……
    其实明明没有什么需要顾忌的了,天知道她有多欢喜,可是,她还是有些怕,却说不明白怕什么。
    他不再是那个傲娇别扭意气风发的小哥哥,而她,也不再是那个张扬明媚任性娇纵的聂兰臻,历经灭门之痛,十几年的生离死别,他们都已经千疮百孔,都是从地狱里爬回来的人,她现在没有办法去面对他……
    她话没说完就沉默下来不再言语,楚胤也没再问,仿佛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点了点头,站起来走了出去。
    西院门前,燕不归还在等着,站在之前的那个位置,寸步不曾挪动过,外面不同里面那样明亮,只有西院门前挂着的灯笼和里面折射出来的微弱光线照在他身上,他没有戴面具,低着头站在那里,面庞在那一丝光线的映衬下若隐若现,只看得出点点轮廓,看不清神情,可哪怕看不见神色,也能猜的到他现在心里的失落和黯然,整个人也散发着一股子萎靡颓然的气息。
    听到有脚步声走出来,他豁然抬头,看到楚胤的时候,愣了一下,而后仿佛失望了,再次垂眸低头。
    楚胤走了过去。
    燕不归在他站在面前的时候,缓缓抬头,哑着声音问:“她不肯见我?”
    楚胤淡淡的道:“给她点时间缓一缓,你先回去吧,等她想见你了,我再让人去找你!”
    燕不归没动,再次失落的低下了头。
    楚胤想了想,又道:“她这段时日心理受到了太大的冲击,眼下突然见到你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不知道如何是好也是正常的,我想你应该明白她的心情,回去吧,你在这里等着于事无补!”
    燕不归静默了一下,而后迟疑着问:“她现在如何了,可曾哭过?”
    “早前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时候哭过,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燕不归没再多问,垂眸思索许久后,低声道:“那你好好陪着她,我回去了!”
    说完,他抬眸看了一眼眼前灯火通明的庭院,神色很是复杂纠结,然后,转身走了。
    许是站得久了,腿脚僵硬了,他忽然走路有些不适应,可他仿佛察觉不到一样,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的走远,最后,消失在墨澜轩的门口。
    楚胤目送他离开,才再次转身回了西院。
    傅悦已经打算睡了。
    只是,因为心绪过于凌乱,她虽然很困很累,却很久都没办法入睡,最后还是楚胤吹着笛子伴她入睡的。
    这一夜,傅悦睡得极其不安稳。
    她又做噩梦了。
    梦到的,就是聂禹槊。
    梦到了小时候兄妹俩吵吵闹闹的日常,还梦到了激烈的战场,梦到大哥为了救小哥哥惨死……
    那一个个梦境自行转换的笼罩着她整整一夜,让她被吓醒一次又一次,天还没亮的时候,她再度被一个聂禹顷惨死,聂禹槊满身血迹奄奄一息的梦境吓醒,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了。
    楚胤一夜未眠的陪着她,她一次次惊醒,他一句句的抚慰哄劝,可到最后,不管他说什么,她都没办法入眠。
    他也只能陪着她坐着。
    可傅悦心疼他,他一夜没未免,又因为担心她,眼眸里布满了血丝,面容十分憔悴,只让他赶紧睡觉,楚胤哪里肯不管她去睡,僵持不下后,她只能拉着他一起躺在床榻上,窝在他怀里,让他安心的睡。
    楚胤抱紧了她,见她闭着眼睡了,才放心下来,昏昏沉沉的睡着了,当然,他不大放心,睡得很浅,傅悦在他睡着后,才悄无声息的睁开眼,静静的窝在他怀里,思绪却不知不觉的飘远了……
    她有六个哥哥。
    有三个是亲生哥哥,有三个是堂哥,大哥聂禹顷,四哥聂禹陵,六哥聂禹槊是她同父同母的亲生哥哥,二哥聂禹衡,三哥聂禹阑,五哥聂禹闳是二叔的儿子,可因为父王和二叔兄弟感情好,他们家又只有她一个女儿,且是百年来唯一一个,自然是千娇百宠,不管亲的堂的,哥哥们都最是疼她。
    她是家里最小的,哪怕最小的六哥都比她大四岁多,其他的更别说,所以,家里几个哥哥都只宠着她,从来都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可聂禹槊年龄与她最是相近,总是和她吵吵闹闹的不对付,然后,也因为这样,他总是被祖母和父王教训的那个,而他屡教不改,被教训过后,该怎么找还是怎么着,还是和她闹腾,想办法惹她,可即便是如此,他对她的在乎,从来不比任何人少,或许更多,他只是性子别扭不懂得表达,才会和其他的哥哥都不一样。
    他跟着一起出征的时候,才不到十四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原本大家都不同意他去的,可他执意要跟着,只能随他去,一开始,父王和二叔同意他们几个年纪比较小的哥哥跟着去,只不过是为了历练他们,上阵杀敌的事情本是轮不到他们的,可谁都没想到,他们都有去无回了。
    傅悦现在还记得,当年接连听闻他们一个个死去的消息时,她是何等的绝望,整个人都是冷的,似乎,她也跟着一起死了……
    他们怎么会死呢?
    不都说了都会平安归来的么?
    很长一段时间了,她整个人都是懵着的……
    ……
    下午的时候,傅悦独自一人去了燕不归住的清源居。
    昨晚回来后,燕不归一直都没有睡,原本迫切的心情,在经过一夜的沉淀后,变得平静了,人平静下来了,许多事情自然也就慢慢的想通了。
    想要见她的心,忽然就淡了,甚至,他有些怕,怕见到她。
    昨日太过突然的被她看到,他心下着急,才迫切的想要看她,可现在,他不敢,很害怕面对她。
    他没脸。
    所以,他今日没有再过去,甚至不敢过问她的情况和态度,心里,悔恨又害怕。
    他不该让她看到他的,或许,他应该早点离开楚王府,若是他不在,她怎么样都不可能会看到他,看不到,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可现在,他哪怕是想要逃离,也来不及了。
    清源居后面,燕不归靠着亭子的柱子坐在边上,看着眼前一片郁郁葱葱的春色景致,心情沉重,脑子里都是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迷茫。
    然后,他是听到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缓缓回过神来的。
    还以为是燕不归或是楚胤,他晃了晃脑袋,缓缓转头看去,可看到来人的时候,整个人都如一块磐石一般,死死的僵硬在那里,脑子轰的一声顿时一片空白,满脸的不可置信,一时间竟是忘了反应。
    然后,目光随着她走近而移动,直至她站定在了他的面前,然后,抬腿,踢了一脚他横在坐凳的小腿。
    燕不归陡然一惊回过神来,刚一回神,就听到她有些嫌弃的声音:“怎么人都那么大了还跟个小霸王似的喜欢霸位子?起开,给我腾点位置!”
    下意识的,燕不归把腿挪开放了下来。
    然后,她一屁股坐在了他边上,如此的理所当然,随意自在。
    就像小时候,她就很喜欢这样,不管他坐哪里,她一心血来潮了,就喜欢凑过来欺负他,让他给他腾位置,如此的理所应当,一点都不讲道理……
    燕不归有些懵,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她这是什么意思……
    正陷在一片纠结迷茫之中没缓过来,跟前就忽然出现了一个红色的东西。
    燕不归木木的看着,是一串糖葫芦……
    她来的时候,一手拿着一串冰糖葫芦,其中一串已经吃了一颗,另外一串完好,就是正递给他的这一串。
    然后,她努了努嘴道:“今天我可没有吃独食,多买了一串,这是给你的,喏,快拿着!”
    燕不归伸手去拿着。
    她笑着,叽叽喳喳的道:“还是从杨大爷那里买的,唔,可真不好找,杨大爷年纪大了不上街溜达叫卖了,自己开了个小铺子,找了好久才买到的,我刚才尝了一下,味道一点都没变,你尝尝看是不是!”
    “好!”他下意识的应声,然后,拿着糖葫芦放在嘴边,咬了一口……
    甜腻的味道顿时蔓延在口中,确实还是那个熟悉的味道……
    只那么一瞬,燕不归的眼泪就这样流了下来,他极力的忍着,却还是忍不住,鼻子很酸,眼眶发热,他很想哭。
    从小,父王就教导他,男儿有泪不轻弹,聂家的人,只可流血不可落泪,他很少哭的,可眼下,他很想哭。
    傅悦眼眶也有些红,听到他压抑的声音,扭过头来,。看到他在落泪,还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鼻子有些酸涩,却还是忍不住吐槽:“能不能有点出息?我都没哭呢,你一个大男人哭什么哭?聂禹槊你羞不羞啊?”
    可是,她的声音已经有几分哽咽了。
    聂禹槊忽然就这么被她逗笑了,只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傅悦忽然小脸一皱,凶巴巴的道:“不让你哭也没让你笑啊,不许笑听到没有,你这个样子本来就不好看了,再笑起来难看……”死了……
    话还没说完,傅悦忽然就被燕不归重重的拉进了怀里,那力道大的,傅悦手里的糖葫芦差点跌掉了。
    她讷讷的被他抱着,眼泪却终究还是抑制不住的流了下来。
    然后,她听见了他沙哑激动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臻儿,哥哥很高兴,你能活下来哥哥真的特别高兴,真的……”
    那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在他的话语中表达的淋漓尽致。
    傅悦听着,嘴巴就这么瘪了,却死死忍着没哭出来,只整个人放松下来,抬手抱着他,脸在他肩头上蹭了蹭,闷声道:“小哥哥活着,臻儿也特别高兴……”
    然后,燕不归抱着傅悦,压抑又激动的又哭又笑着,抱着她的力道特别大,却巧妙地避开,一点都没有弄疼她,只死死的将她搂在怀中,好似在拼命似的抱着他最珍贵的珍宝,生怕不够用力,她就会再次消失一样……
    傅悦的眼泪如同决堤的河水一般不停的流下,也感觉到她的肩头上,一股温热湿润的触感一点点渗透她的衣服,那是他的泪。
    然后,不知道过了多久,傅悦挣扎的推开了燕不归,而燕不归在她挣扎的时候就松了力道,放开了她。
    毫无顾忌的哭了一场,燕不归泪痕满面,眼睛也赤红的厉害,傅悦红着眼看着他的脸,明明很心酸,却还是忍不住道:“别哭了,那么长的一条疤本来就够丑的了,哭起来可吓人了!”
    他笑开,满眼的纵容和宠溺,哑声道:“好,不哭了!”
    她才有些满意的笑了笑,然后,极力忍着,却还是忍不住,抬手轻轻摸着他脸上那一道蜿蜒而下的狰狞伤疤,有些唏嘘,有些不忍,闷声问道:“疼不疼啊?”
    燕不归任由她摸着自己脸上从不允许任何人触碰的伤疤,温柔笑着,轻声道:“早就不疼了!”
    傅悦皱眉,没好气道:“我不是问现在,是问刚伤到的时候,一定特别疼吧?”
    他依旧温柔笑道:“也不疼!”
    “骗人!”
    一看就看出来了,这道疤如此狰狞,伤到的时候一定很严重,也定是命悬一线了。
    以前可臭美的人了,总是说自己长得好看,老是跟个姑娘家似的孤芳自赏,可怎么就那么傻,竟然留着那么难看的疤痕呢?
    那么难看,以后可怎么娶媳妇儿!
    真愁人!
    燕不归满眼疼惜的看着她,哑声低语:“哥哥说真的,一点都不疼,比起臻儿这些年所受的苦,这点伤痛真的不算什么!”
    他最痛的,莫过于聂氏的灭门和她的死,这才是他这么多年来最大的心痛,每每想起,都痛的喘不过气。
    ------题外话------
    多更什么的,浮云啊浮云,纠结了一天怎么相认,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