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王,先帝之子,贤太妃所出,而自从先帝驾崩,贤太妃前往皇陵守灵之后,便一直在外游历,远离朝堂风波,皇家争斗。
    而因为常年在外,他与皇家众人的交情一直淡淡,更不要说是柳桥这个半路找回来的妹妹!所以,他绝对不会如承平帝一般,只是来看看她。
    “淮王兄怎么会来台州?”虽猜到他的到来必有目的,不过在未清楚来意之前,她也不想主动揭破,如今这样的形势之下,她不敢保证淮王的来意是善意。
    毕竟因为承平帝,他的母亲贤太妃被困皇陵二十多年!
    若是没半丝怨恨,谁信?!
    淮王是先帝最小的儿子,虽然小不了多少,不过模样看上去,却是比承平帝年轻许多,或许常年游山玩水,即便是被迫的,也仍是舒缓了心情,眉宇之间也沉淀着一种温和豁达。
    “永安皇妹可听说了京城之事?”
    柳桥眼底多了一丝防备,“不久前才听闻,淮王兄是为了这件事而来?”
    “永安。”淮王看了一眼身边的下人,“屏退下人,我有话跟你说。”
    柳桥看了看他,“都退下,门外三丈之内不得留人!”
    “是!”
    众人退下。
    “淮王兄,有什么话便说吧。”柳桥正色道。
    淮王看着她,温润的目光似乎隐藏着一抹深思,“皇上让我带一句话给你。”
    柳桥正襟危坐。
    “西山大营。”淮王轻声吐出。
    柳桥神色不动,心里却已经惊起了惊涛骇浪,果然是为了这事而来?!可为何是淮王?是京城的局势已经到了这般严峻的地步,还是……“淮王兄,这话到底是何意?”
    “我只负责将话带到。”淮王神色似乎闪过了一丝嗤笑,“至于是何意思,皇妹心里应该有数。”
    柳桥沉默,半晌后转移了话题,“淮王兄可否告知京城状况?”
    “废太子诏书出后,太子被勒令于府中思过,两日后,二皇子携圣旨前去废太子府,欲抓拿太子入宗人府。”淮王缓缓道,语气很平缓,像是讲述的不过是件茶余饭后的闲话一般,“不过二皇子到了之后,发现太子失踪了,二皇子认为太子私逃,而太子妃则认为是二皇子下了毒手害了太子,正闹腾的厉害,朝中文武也是如此。”
    “皇兄如何?”柳桥继续问道:“废太子的诏书上说太子大不敬,这算什么罪名?母后可在也在宫中?”
    “皇上病了,太后在慈安宫,如今后宫皇后把持,宫中的防卫也换了人。”淮王回道,“皇上已经不上朝,将政事托给了内阁。”
    “朝中没有人怀疑……”
    “皇上当面下旨内阁诸位阁老。”淮王打断了她的话。
    柳桥悄然吸了一口气,“皇兄被困住了?”
    淮王没有回答。
    “那淮王兄为何可以见到皇兄?”柳桥又问道。
    淮王笑了笑,颇为自嘲,“因为有人需要安抚宗亲,而我是最合适的人选。”
    柳桥沉默。
    “话我已经带到了。”淮王起身,“该怎么做,你自己决定。”说完,便起身离开。
    “淮王兄!”柳桥也起身道,“皇兄请你来传这句话,除了形势所迫之外,想必也是相信淮王兄!淮王兄可愿帮永安?”
    “这是皇命吗?”淮王转身问道。
    柳桥一怔,“不,是皇妹的请求。”
    “恕难从命。”淮王没有犹豫。
    柳桥并不意外,“我知道淮王兄心中有怨,只是很多事情便是皇兄也是没有法子,淮王兄也应该清楚,与其他人相比,淮王兄的处境已经算是最好的了,淮王兄,大周的江山姓秦,你也是姓秦!”
    “你不信我?”淮王却问道。
    柳桥苦笑,“是淮王兄不信我?”
    淮王看了她会儿,道:“话我已经带到,你是信或者不信,与我没有关系。”顿了顿,又道,“不过永安,便是我愿意帮你,也不会有人希望我这样做!包括你的皇兄!”
    柳桥无言反驳。
    “我也提醒你一句,皇家无情。”淮王继续道,“即使是一母所出亦是如此!”说完,又补了一句,“承平帝稳坐江山二十多年,没道理到了最后载在了自己的儿子身上。”话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好自为之!”
    柳桥心中一震,望着步入夜色之中的淮王,双手死死地握成了拳头,便是在炎热的盛夏,她仍是觉得浑身发凉。
    许久,扶着椅子的扶手,缓缓坐下,“来人。”
    知秋快步入内,“长公主有何吩咐?”
    “你去盯着淮王!”柳桥沉声吩咐,“不要让他发现!”
    “是!”
    “知冬,通知驸马,让他回来一趟!”
    “是!”
    柳桥在大厅内又坐了许久,这才起身迈开有些僵硬的双腿回了寝室,寝室之内,柔和的烛光摇曳,床榻上,柳柳双手双脚张开,睡的有些不雅,却是很香。
    “柳柳……”
    柳桥低头亲了亲女儿,似乎想从女儿的身上汲取温暖以及心安,可却始终驱散不了淮王的那句话,承平帝稳坐江山二十多年,没道理最后载在了自己的儿子身上……
    没道理吗?
    可皇位争斗,最后不是儿子战胜老子?
    有什么不可能?
    可是……
    为何她的心仍是不寒而栗。
    当日留下的那个令牌,是真的以防外衣,是真的对她的信任,还只是其中的一步棋?
    ……
    易之云得到柳桥的传信便赶了回来,在没有确切消息的前提之下,他便是想陪在妻女身边也不得不返回军营,掌控十万水军,便是出事之后他们一家的保命符!而当他回到了府中,看到柳桥明显没睡好的神色,顿时皱眉,“出什么事情了?”
    知冬传来的消息只是让他回来,却并未说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累了吧。”柳桥挤出了一抹微笑,“我让人给你准备点吃的,你先歇息会儿再说。”
    “阿桥。”易之云拦住了他,“我不累也不饿,出什么事了?”
    柳桥低下头靠在了他的肩膀,“易之云,我有些害怕。”
    “别怕。”易之云搂住了她,“有我在!”
    柳桥笑了笑,“嗯,有你在。”
    “出什么事了?”易之云放轻了声音,问道。
    柳桥抬起了头,整了整有些负面的情绪,“昨夜淮王来了。”
    “什么?!”易之云诧异不已,“淮王?”那常年在外游历,皇陵中守灵的贤太妃之子,淮王?“他来做什么?”
    “给我带了一句皇兄的话。”柳桥道,看着他,“易之云,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
    易之云看了她的神色,心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什么事情?”
    柳桥苦笑一声,握住了他的手,拉着他入了内室,从衣柜的深处拿出了一个盒子,打开,“两年前皇兄离开时,给了这东西。”
    易之云是武将,也曾经在京中待过,自然知道知道这令牌意味着什么,“皇上这是……”
    “当时说以防万一。”柳桥笑道,只是笑的有些无力,“可淮王一句话也说的没错,皇兄若是这般轻易被人算计,他的皇位早就坐不稳了。”
    易之云看着她,“淮王给你带来什么话?”
    “西山大营。”柳桥道。
    易之云神色微沉,“这般严重吗?”
    柳桥将淮王转述的情况说了一遍,“若是可信的话,情况的确很严重。”
    “你想怎么做?”易之云问道。
    柳桥转身看向他,笑容有些苍白,“对不起,我不能不管。”
    易之云叹了口气,伸手握住了她的双肩,“说过了不要再说对不起,你又忘了!”
    看着眼前男人的脸,柳桥的心渐渐地平静下来,低头靠在了他的肩上,“以后再也不忘了。”
    “没事的。”易之云伸手抱住了她,“一切都有我在!”
    “好。”
    “不过你可不能怕我造反。”易之云也笑了起来。
    柳桥抬头掐了他一下,“造什么反?你娘子我养不起你吗?”
    “这可不一定了,去年我才败了一大笔银子。”易之云笑道。
    柳桥挑眉,“你不是都给我双倍赚回来吗?”望月岛上的战利品可不少,虽说还没到她的口袋,但亏本不了!
    “这才是我的阿桥!”易之云看着她,“恣意张狂,这才是我的阿桥!”
    “我什么时候张狂了?”柳桥哭笑不得,“怎么?嫌弃我现在总是瞻前顾后的没用样?不过这要怪谁呢?谁将我养成了这个样子?”
    “我。”易之云很坦然地认了。
    “后悔不?”
    “不后悔。”易之云笑道,“将你养成这样子才好,跑,跑不了,抢,谁还会来?”
    “感情是阴谋来的。”
    “可以这么说!”
    柳桥低头吻上了他的唇,耳鬓厮磨的,直到就要失控之时,方才停下,“不闹了,正事要紧!”
    “狠心的臭丫头!”易之云咬牙切齿。
    柳桥直接逃开了,整了整躁动的情绪,方才正色道:“我们得回京。”
    “嗯。”易之云点头,回到了正事上面,“不过不能这样回去,虽然没有人知道你手上掌控着西山大营,但你贸然回去,必定会引起他们的怀疑,而且,淮王究竟站在谁一边,目前还不能确定。”
    “别想让我留下你一个人回去!”柳桥提前警告,“易之云这件事没有我成不了。”
    易之云看着她,“阿桥……”
    “你该知道的!”柳桥道,“若是你去,便是你有令牌,便是西山大营的人听你,可以你的身份,他们也可以直接反过来诬陷你造反!况且,以你现在的情况,别说是去西山大营了,估计还没到京城便已经惊动了他们了。”
    易之云无法反驳,他的确不想她去冒险。
    “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去面对危险!”柳桥伸手抚着他的脸,“易之云你休想再将我丢下!”
    “阿桥。”易之云哭笑不得,“我们还有柳柳!”
    “对。”柳桥道:“得先安排好柳柳!我让人送她去钦州爹娘那里。”
    “我不去!”
    这边易之云还没开口,便有一道稚嫩却坚定的声音传来。
    夫妻二人一怔,转身看去。
    “柳柳?!”她什么时候进来的?
    柳柳抿着唇走了过来,抬头看着要将她丢了的爹娘,“又有坏人对不对?!”
    “柳柳……”易之云蹲下身子,想要跟女儿解释。
    柳柳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刚刚他们要将她送走的话让她很生气,去打海盗不给她去,说她小,现在又有坏人了,又要不要她了,“你们嫌弃我!”
    易之云见了女儿的模样,有些哭笑不得,“柳柳,爹娘怎么不是嫌弃你,只是你还小,爹娘不想让你有危险。”
    “什么是危险?”柳柳问道。
    易之云怔了怔,看向孩子她娘,她不懂?
    柳桥点头,当然懂了。
    易之云明白了,他的小祖宗生气了,“柳柳,爹没有嫌弃你,只是你还小,这些事情是大人的事情!”
    “柳柳长大了!”柳柳板着脸,“都六岁了!”
    “六岁也小。”
    “不小了!”柳柳嚷着道,“爹是你说让我保护娘的,我都能保护娘了,怎么还小?!还有,你都让我保护娘,怎么这次就不可以?!总之我不去什么钦州,我就是要跟着你们!我不怕坏人,什么坏人都不怕!”
    “柳柳……”柳桥也有些头疼了。
    柳柳瞪着他们,“我不要就是不要!你们要是敢偷偷丢下我,我就讨厌你们!讨厌!”
    “柳柳……”
    “爹你不要不要柳柳……”怒气顿时一转,哭了起来了,“柳柳可以保护娘亲,还可以保护爹的……柳柳可以的!那些坏人很坏很坏的,柳柳怕……柳柳怕你们会真的被他们害了……柳柳怕再也见不到你们!那些坏人,很坏很坏的人!”
    柳桥心中一痛,她以为去年的事情已经对女儿没有影响了,可是现在……“柳柳,娘不会不要柳柳的,不会的……”
    易之云伸手抱着女儿,“爹娘怎么会不好柳柳?柳柳最听话了!”
    “爹,那些人真的很坏很坏的,他们是海盗,还是什么苗族的人……”柳柳哭着,“他们要害你,要砍柳柳的手……爹你不要丢下柳柳……”
    易之云心中一动,扶着女儿的颤抖的小身子,“柳柳,你说什么?什么苗族?”
    “就是之前那个坏女人,还有坏男人,叫玉什么的……”柳柳哭着道,“他们说就是要害爹……”
    易之云看向柳桥。
    柳桥神色愧疚不已,“之前她没跟我说过……”而她也没有仔细问问女儿那些日子到底发生了过什么,“柳柳……”
    对不起……
    她只是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负面情绪之中,竟然相信她的女儿说没事就真的没事,她才几岁!?
    “柳柳别哭,爹娘不会丢下柳柳的……”
    易之云心里虽然着急想知道女儿口中苗族的事情,但还是压了下来,温声软语地哄着女儿,好半天才将女儿给哄好。
    “爹真的不会丢下柳柳?!”柳柳哽咽道,她真的很害怕,这几天不管是爹还是娘都不对劲,爹还好,不在,可娘却日日在她面前,娘不告诉她,她就问古嬷嬷她们,她们告诉她,是皇帝舅舅家里出事了,可出什么事情,她们又说不清楚,但是娘很担心很担心,所以在知道爹回来之后她就跑来了,可没想到竟然听到娘说要送她走!
    她才不要走了!
    她要保护爹娘的!
    什么坏人她都不怕!
    “娘呢?娘也不许不要柳柳!柳柳不要去找外祖母他们!”
    柳桥搂住了女儿,“好。”便是心里仍是不赞同带着女儿一同回去,可还是应了下来。
    易之云亦然。
    将女儿哄好了之后,易之云便想起了刚才的事情,便温声问了女儿,“柳柳,跟爹爹好好说说那日那些坏人都说了什么好吗?”
    “嗯?”柳柳有些不在状态。
    易之云耐心地说了一遍,“……这可能能够帮到你皇帝舅舅。”
    “嗯!”柳柳认真点头,然后仔仔细细地想了一遍,细细说了出来,说完了,还不忘问一脸凝重的父亲,“爹……柳柳在帮你的是不是?”
    易之云收起了思绪,笑道:“对,柳柳在帮爹,柳柳真聪明!”
    “能干!”柳柳补充。
    柳桥笑了,脸贴着女儿的,“是,能干。”
    “当然了!”柳柳昂着下巴,毫不骄傲,不过很快,便又一本正经地问道:“爹,这次又是什么坏人?皇帝舅舅可是皇帝,他们敢害皇帝舅舅?那些可恶的海盗不是已经打光了吗?”
    这次易之云没有解释,“是有坏人,不过爹一定可以将他们打跑了!”
    “柳柳也要一起打!”
    “好!”柳桥捏捏她的小鼻子。
    “娘,又捏柳柳的鼻子!”
    夫妻二人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明白了对方的心思,他们是绝对不会让女儿陷入险境,如今答应了,不过是安抚罢了,不过就在夫妻二人寻思着用什么样的办法才可以在不伤害到女儿的心的情况之下,送走女儿之时,来自京城的一道旨意,让他们不得不改变主意,冒险带着女儿回京。
    圣旨很简单,就是说明睿太后凤体不适,思念长公主,让长公主带着清宁郡主一同回京,而随着圣旨一同来的,还有一堆护卫。
    名为保护,实为监视。
    不过易之云不在回京的名单之列。
    而宣旨的太监还很好心地给柳桥带来了一句话,萧瑀说的。
    “萧大人知道长公主必定想念钦州的养父母,已经派人前去接了,长公主回到京城便可以见到人了。”
    因为这句话,柳桥当着女儿的面掀翻了桌子上的差距,面容因为极度的愤怒而狰狞。
    “萧瑀——”
    易之云见状,当即让人将女儿带下去,随后上前搂住她因为愤怒而颤抖的身子,虽然没有说话,不过脸色亦是极为的难看。
    萧瑀,他竟然做到了这个地步?!
    沉默许久,柳桥方才重新开口,“回京!”两个字,如同在牙缝里面挤出来一般!
    “我陪你们回去!”
    “他们不可能知道我手上有那枚令牌,让我们回去无非是为了挟制你!”柳桥摇头,“你若是回去,那便是让他们更加的无所顾忌!”
    “可你跟柳柳这样……”
    “放心!”柳桥咬牙,“他们忌惮你手上的十万水军,也忌惮我的身份,一定会毫发无伤地护送我们回去的!”
    易之云绷紧了脸。
    “我知道你不放心。”柳桥缓和了神色,“只是现在我们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京城一定是要回的,而且,我跟柳柳回去反而更让他们放心!谁会想到皇兄给了我那样的东西?!若是你跟着回去,他们反而会怀疑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易之云看着她,“你不让我丢下你,你倒是想将我丢下了。”
    “这不是丢下,只要你手中的兵权一日没消,你就是我们母女最大的保障。”柳桥扬起了一抹笑,“而且,若是没有意外,等我们回到京城,让你交接兵权的旨意便会下,到时候最危险的人是你!我们母女对他们来说不过是用来挟制你的棋子罢了,只要除掉了你,他们为了名声,只会将我们供起来!”
    “让知秋他们跟你一同回去,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务必保重自己!”易之云无法反驳她的这些话,的确,如今他们没有选择。
    若是不顾圣旨私自逃离,必定会打草惊蛇!
    台州离京城太远了,要成功偷回了京城,也未必能够接触到西山大营,就算成功调动了,对京城的情况一无所知,无法保障皇帝的安全!
    更不要说他们的家人!
    只能深入虎穴!
    易之云伸手紧紧地抱着她,“阿桥,一定要平安等我回去!”
    “当然了,我们说好要一起到老的!”柳桥将头埋在了他的怀中,“说好了,就要做到,谁也不能食言!”
    “好!”
    ……
    三日之后,行装准备妥当,柳桥带着女儿启程返回阔别了七年的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