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营帐内只剩下太医的声音。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停驻了一般。
    柳桥的脸色还是那般的苍白,苍白的让人心惊。
    明睿太后死死地抓着承平帝的手臂,目光颤抖着,仿佛在经受着什么巨大的恐惧。
    承平帝的眉宇也是紧紧拢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太医方才停下了手,伤口上已经不再冒血了。
    血,止住了。
    太医重新把了脉,确定还有脉象在,方才抹了把汗转过身上前,跪下:“启禀皇上,血止住了,易夫人暂时没有性命危险。”
    “暂时?!”明睿太后急切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暂时?!”
    “回太后娘娘。”太医正色道,“易夫人失血过多,不知何时能够醒来,这期间若是发了热,以夫人如今的情况怕是会有危险。”
    “那便想办法!”明睿太后喝道,“哀家不许她出事,你听到了没有!”
    “臣必当尽力!”
    “哀家不是要你尽力,哀家要你保证!”明睿太后不满意这个结果,“哀家不许她出事!绝对不许!”
    “太后……”
    “母后。”承平帝也开口,“如今箭已经拔出来了,性命也抱住了,她必定没事的。”
    明睿太后眼眸湿润,看向皇帝,“哀家不许她出事!皇帝,她不能出事!”
    “儿臣知道。”承平帝道,“儿臣保证她不会有事!母后也累了,不如先回营帐休息,这里有太医看着。”
    “哀家……”
    “母后。”承平帝道,“儿臣知道你担心,只是你在这里恐怕会让太医们心中不安。”
    明睿太后看向床榻,便见易之云跪在了床榻边,正用衣袖给柳桥擦拭着脸,当即放开了承平帝,“你别这般给她擦!”
    承平帝转身。
    易之云像是没听见她的话似的,继续轻轻地擦拭着她脸上的血迹。
    “哀家让你别这般擦!”明睿太后恼怒了,喝道。
    承平帝上前,扫了一眼易之云,方才唤道:“母后。”
    明睿太后恼怒地盯着易之云,将怀中的明黄手绢递了出去,“用哀家的手绢!”
    这次易之云听见了,顿住了手转过身,抬头看了看她,却道:“他是我的妻子!”
    “你——”明睿太后不知怒火从何而起,却蔓延成灾。
    承平帝怒喝:“放肆!”
    易之云看向眼前的帝皇,旋即,跪向他,郑重地磕了一个头,“臣叩谢陛下让太医为臣妻治伤,此处血腥味浓,陛下与太后圣体尊贵,请移步。”
    “你——”承平帝也怒了。
    易之云抬头,面无表情一字一字地道:“皇上,她是臣的妻子!”
    潜台词便是你们算是什么?
    承平帝听明白了。
    明睿太后也听明白了,所以,脸顿时煞白了。
    而承平帝还读出了另一道意思,眯起了眼,转身扶着明睿太后,“母后,儿臣陪你先回去吧。”
    明睿太后紧紧地盯着柳桥,最终,沉默地颤着身子转身离去。
    易之云叩头恭送,随后像是方才他得罪的人不是皇帝太后而是一个不相干的普通人一般,转过身继续照料妻子。
    营帐内目睹这一幕的人届时胆战心惊。
    ……
    明睿太后木然地被承平帝扶着回到了营帐,木然地坐下,木然地沉默。
    心,却是像有一把钝刀子一般一下一下地割着。
    “母后……”
    “皇帝!”明睿太后抬起头,木然转为了凌厉,“查清楚这件事!若是意外便罢,若不是……”神色渐渐冰冷,“哀家便要看看谁敢动哀家看顾的人!”
    “是。”
    “当年哀家护不了永安,今日哀家便要看看谁让哀家想要庇护一个人而不得!”明睿太后一字一字地道。
    承平帝颔首领命,随后行礼离开。
    出了太后的营帐,便见到荆皇后匆忙赶来,“臣妾见过皇上。”
    承平帝看着她,神色不动地应了一声,“皇后怎么来了?”
    “臣妾听闻出事了,便赶过来看看。”荆皇后起身道,“怎么回事?臣妾听说易统领的夫人被箭伤了?”
    承平帝颔首,“的确有此事。”
    “竟敢有人在围场伤及命妇?!”荆皇后怒道,“皇上可查出了凶手了?”
    “皇后怎么便认为是有人故意为之而不是意外?”承平帝反问道。
    荆皇后心中生出了恼恨,她便知道会有这般结果,不过心里恼怒归恼怒,面上却是不变,“臣妾虽然对易柳氏不太熟悉,只是既然她能够得母后喜欢,想必是个有分寸的,岂会无端端地跑去林子出意外?”
    “皇后所言有理。”承平帝道,“此事的确是该好好查查!”
    荆皇后稳住了心,继续道:“不知易柳氏如今情况如何了?”
    “保住了性命。”承平帝道,“如今在太医院的营帐内。”
    “那臣妾去看看?”
    “不必了。”承平帝道,“不过是一个三品命妇,皇后不必前往。”
    荆皇后也没有坚持,“如此臣妾便命人前去照顾。”
    “营帐内有的是人,人多了反而不好。”承平帝道。
    荆皇后握起了拳头,“母后可知道此事了?她一向疼爱易柳氏,如今……”
    “知道了。”承平帝道,“朕与母后方才从那边回来。”
    荆皇后顿觉心仿佛被锤子砸了一下似的,一个三品命妇不配让她一个皇后前去看望,可是他们一个皇帝一个太后却去了!“母后想必很担心,臣妾去看看母后。”
    “不必了。”承平帝还是拒绝,“母后正在休息,皇后不必前去打扰。”
    “那臣妾能做些什么?”荆皇后看着他直接问道。
    承平帝眯了眯眼,“皇后不需要理会这件事,回营帐去吧。”说完,起步离开。
    荆皇后亦然是气得连行礼恭送都给忘了。
    这算什么?!
    算什么?!
    “娘娘,我们这是在太后的营帐外!”身旁的安嬷嬷见状赶紧提醒,就怕主子一气之下做出什么授人以柄的事情来!尤其是在这时候,万一一时冲动而让太后跟皇上怀疑这件事跟主子有关系,那便糟糕了!
    荆皇后也不是冲动不顾后果的人,咬着牙冷冷道:“回帐!”
    不让她管是吗?!
    她还不想管了!
    ……
    柳桥所在的营帐是太医院用来治疗的营帐,不过这时候已经成了柳桥的私人闺房了,明睿太后跟承平帝离开之后,向嬷嬷便来了。
    因为柳桥不宜挪动,便只能在营帐内做些布置。
    床榻前多了两面屏风,隔出了一个单独的空间,屋内对伤患不利的草药都挪了地方,点上了安神的香驱散血腥味。
    柳桥此事已经换下了身上染血的衣裳,身子也被擦了一遍,干干净净的,除了药香味之外,血腥已经不见了。
    这一切易之云没有假手于人,亲自料理了。
    之后便一直守着。
    “爷,药煎好了。”罗妈妈端着药进来,脸色也是苍白的。
    易之云转身接过,一勺一勺地小心翼翼喂进了柳桥的口中,只是柳桥昏迷之中,流出来的药汁比喝进去的多的多,不过溢出来的都被易之云小心擦去,丝毫没有落到衣裳上。
    一碗药,足足为了小半个时辰。
    罗妈妈接过了空药碗,“爷,不如奴婢在这里守着,爷也去换一身衣裳?”
    “不用了。”易之云没回头,握着柳桥的手腕道,唯有这般感受着她的脉搏方才能安他的心。
    罗妈妈见状也不再多言。
    而此时,承平帝身边的李成安来了,“易统领,皇上宣召您过去。”
    易之云转身,眼底有着明显的怒气。
    “易统领。”李成安不等他开口便道,“事关尊夫人遇刺一事,还请易统领随咱家前往。”
    易之云眸底的怒意转为了戾气,转过身看了仍在昏迷之中的柳桥半晌,方才放手起身,对一旁的罗妈妈道:“守在这里,寸步都不得离开!”
    “爷放心,奴婢会的!”罗妈妈认真道。
    易之云又道:“不要让任何人接近夫人!”
    “是!”
    易之云转身又看了柳桥会儿,方才起步跟李成安前去。
    便在他走了之后没多久,明睿太后来了。
    “奴婢……奴婢参见太后娘娘……”罗妈妈忙跪下。
    明睿太后没理会她,缓步走到了床边。
    罗妈妈不敢阻拦,便是有易之云的那不要让任何人接近夫人的命令也不敢阻拦,不过还是道:“太后娘娘……夫人方才吃了药,还没醒……”
    明睿太后在床边坐下,握住了柳桥的手,方才转过来问罗妈妈,“一直没醒来过?”
    “回……回太后……没有……”罗妈妈道,“不过半个时辰前太医来看过了,说脉象好转了许多……”
    明睿太后眸中泪光闪了闪,转过头看着柳桥,低喃着,“这就好……这就好……”说罢,凝望着她苍白的容颜,许久许久后,抬起了手轻轻地抚着她有些凉的脸颊,“怎么会……怎么会?”
    这般的相似……
    这般的感觉……
    怎么会不是她的女儿?
    怎么会不是她的永安?
    若是没有滴血验亲,她一定不会怀疑她不是她的女儿的!
    滴血验亲……
    滴血验亲……
    眸光倏然一凝,愣怔了许久,方才转身,对罗妈妈道,“你去取一杯水来!”
    罗妈妈一愣。
    “去!”
    罗妈妈忙应了一声,便去了,很快便倒了一杯水过来,“太后娘娘……”
    向嬷嬷上前要去接那杯水,可是却被明睿太后扬手挡住了。
    “太后……”
    “哀家自己来。”明睿太后道,随即伸手接过了那被水,再对罗妈妈吩咐道,“去找太医,要一直银针来!”
    罗妈妈一愣。
    “去!”明睿太后喝道。
    罗妈妈一惊,当即起身前去。
    “太后这事要……”向嬷嬷看出了端倪。
    明睿太后没有回答,端着手中的水凝视着柳桥。
    向嬷嬷见状也不敢多言,低头沉默。
    帐内一直有太医候着,所以罗妈妈很快便要到了银针,战战兢兢地递上。
    明睿太后也并未让任何人接手,自己接过,随后对罗妈妈道:“你过来端着水!”
    罗妈妈听命上前。
    明睿太后捏着手里的银针,却仿佛握着千斤重量一般,许久,方才有了下一步的动作,而此时,眼中尽是决绝。
    针刺破了自己的手指,血滴在了杯中,随后,尚未处理受伤的手指,便握起了柳桥的手,抚着她有些粗糙的指腹,咬牙,刺破。
    血稳稳滴落到杯中。
    便只是一瞬间的时间,可是明睿太后却仿佛过了一辈子这般长。
    而结果……
    眼泪夺眶而出,身子摇摇欲坠。
    向嬷嬷见状以为主子是守不住打击,上前扶住,“太后,您……”话却因为眼角瞥见了杯中的情况而顿住了,瞪大了眼睛。
    她在宫中多年,也见惯了勾心斗角,第一次滴血验亲之时她也怀疑过是否有人动了手脚,可是第二次还是那个结果,便不由得不相信。
    可是这一次……
    “太后娘娘!奴婢恭贺太后娘娘!”
    明睿太后转过身看向柳桥,抬起颤抖的双手抚上了柳桥的脸,老泪纵横,“我的女儿,我的永安……真的是我的女儿……我的女儿——”
    真的是她的女儿!
    ……
    承平帝多少知道易之云的无礼是认定了这次柳桥受伤的事情跟皇家有关系,便是他也这般觉得,所以,方才容忍了他的冒犯。
    不过结果却是恰恰相反。
    看着易之云不敢置信的惊愕神色,承平帝冷哼一声。
    易之云握紧了双拳,杀意在周身蔓延。
    也不能怪易之云想歪了。
    当时他赶到的时候见到的便是柳桥中箭到底的场面,别说是旁边昏迷的易昇了,便是受伤的云氏也没注意到。
    竟然是他?!
    竟然是他?!
    “云儿……”云氏跪在了一旁,肩膀上的伤已经包扎好了,不过身上的衣裳却是没有换,也是一身的狼狈,“云儿……”
    易之云看向她,“是真的吗?!是他做的?!”
    “云儿……”云氏面色悲怆,“是!是他做的!他想要杀我!他竟然觉得杀了我,你就会认回他这个爹,就会……”
    “他在哪里!?”易之云没等云氏说完,这些话便够了,确定便够了!
    云氏一愣。
    易之云没有继续问云氏,而是看向承平帝,“他在哪里!?”
    承平帝沉下了脸。
    “皇上!”易之云跪下,“易昇在何处?!”
    承平帝看着他,“侍卫将人押在了侍卫所的营帐内。”
    易之云猛然起身往外。
    “云儿!”云氏似乎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猛然跃起,拉住了他,“云儿你想做什么?!”
    易之云转身,面色狰狞,“他该死!”
    云氏瞪大了眼睛,“你要杀了他?!”
    “他该死!”易之云一字一字地道,他没想到亲手杀他,从来没有想过,即便是他承诺过母亲如果她想,他便会要他的命,可是他知道若是真的要动手,他未必敢动!
    他不在乎这个父亲,可是,未必能够做到亲手杀了他,可是现在……
    他想要他死!
    他想亲手了结了他!
    “不行!”云氏攥紧了儿子的手,“你不能杀他,不可以!”
    “他要杀你!”易之云咆哮道,“她要杀你,你还护着他?!”
    “云儿你听娘说……”
    “阿桥还在床上躺着,她还没有醒!”易之云喝道,眼眸通红,“连太医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醒来!她是为了救你才会出事的!”
    “你就为了她去杀你的亲生父亲?!”云氏也激动起来,“他是你的亲生父亲,云儿,他是你的亲生父亲!”
    “他不是!”易之云咬着牙,“我父亲在离开家乡来京的时候就已经死了!这是你告诉我的!你不是也想要他死吗?为什么要阻止我?!为什么?!还是因为阿桥?因为我是为了阿桥才……”
    “是我将她推出去的!”云氏厉声打断了他的话。
    易之云一僵。
    承平帝面色一厉。
    “是我……”云氏落了泪,“当时我们躲在树后,她将我拉到树后躲避,是我……是我将她推出去的!”
    “你说什么?”易之云盯着她,声音也僵硬了起来。
    云氏泪眼婆娑的看着儿子,“我没想到会出事……我以为她要拉我走……我不想走……我以为她……”
    “你将她推出去的?”易之云打断了她的话,眼眶中也续起了泪水,“你们原本躲在树后面……可是你将她推出去了?”
    “云儿……”云氏伸手欲握着儿子的手臂,可是却被他扬手挡开了。
    易之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原本阿桥可以没事的,可是因为他母亲……因为眼前这人,他的亲生母亲……才出的事?“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
    “你就这么恨阿桥?!恨的想要她死?!”
    “不是的……”云氏哭着道,眼中有着着急跟恐慌,“不是的……云儿,不是的……我没想到会有人放箭……我以为她要拉着我走……我只是生气了……我生气了才会推开她的……我没想到有人放箭……云儿,娘没想过要她死!没有!真的没有!云儿,她是你的妻子,娘怎么会想她死?!娘知道你很在乎她的,娘知道的!”
    “她拉你走有错吗?”易之云问道,双手紧紧地扣成了拳头。
    云氏摇头,“没有……没有……”
    “那为什么?为什么?”
    “我不知道有人放箭……我不知道我推了她,她就会中箭……云儿……你相信娘,娘真的没有……娘真的没想过她会中箭……云儿……”
    易之云也是摇头,一边摇着头一边往外推。
    “云儿……”云氏苍白的脸上浮现了绝望。
    易之云无法面对她,转过身便要走。
    云氏一惊,猛然上前拉住了他,“云儿你不能去杀他!他是你的亲生父亲,云儿,你不能杀他的!”
    易之云僵直着背脊,沉默着。
    “云儿……”
    “如你所愿!”不知道过了多久,易之云方才开口,一字一字都仿佛从唇边迸出一般,“我不会杀他!如你所愿!”说完,抬手扯开了她的手,大步离开,仿佛在逃离着什么,只是没走几步便顿住了,不是因为想起自己失态帝王前,更不是承平帝拦住,而是明睿太后一脸狂喜冲了进来。
    没有往日的雍容,宛如一个疯婆子一般。
    “母后……”承平帝也是一愣。
    易之云顿住了脚步看向她。
    明睿太后走到了承平帝的面前攥住了他的手臂,“帧儿,她真的是你妹妹!帧儿,她真的是我的女儿!真的是!帧儿,我找到你妹妹了!我找到永安了!”
    “母后……”
    “是有人在暗中捣鬼!”明睿太后惊喜的语气一转,转为了阴森,“我刚刚跟阿桥重新滴血验亲,她真的是我的女儿!帧儿,有人在暗中捣鬼阻拦我认回阿桥!帧儿,阿桥就是你妹妹永安!”
    易之云拧紧了眉头。
    云氏怔住了。
    承平帝是所有人中反应最为平和的,“母后你先冷静下来,坐下来慢慢说。”
    “我如何能够……”明睿太后不满意承平帝这般态度,不过还没发作出来,便发现了不对劲了,也如他所说的冷静了下来,盯着他。
    “母后。”承平帝微笑道,“这是好事,这是好事,别先坐下,我们慢慢……”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明睿太后看着眼前的帝王,一字一字地问道。
    他早就知道了?!
    早就知道了!
    可是,却瞒着她!
    承平帝看着母亲,却对其他人道:“所有人给朕退下!”
    易之云跪下,行礼:“臣告退。”
    “云儿……”云氏见儿子离开,赶紧追了上去,便是连行礼都忘了。
    一旁当隐形人的李成安也忙退了出去。
    ……
    “云儿!”云氏冲出了营帐,叫住了儿子。
    易之云顿住了脚步,转过身对候在外面的夏深跟崔妈妈,面无表情,“送老夫人回营帐!”
    “云儿……”云氏一个踉跄,跌倒在了地上。
    崔妈妈赶紧上前,她不过是去给太医处给老夫人取药,没想到竟然出了这样的大事,“老夫人……”
    “云儿!”云氏却还是看着儿子,“你相信娘!你相信娘……”
    “你放心,我不会去杀他,不会去的!”易之云一字一字地道,说完,便转身离开。
    云氏这次没有爬起来追,只是哭着呢喃,“我不是还惦记着他,我不是……云儿,你不能杀他啊,任何人都可以杀他,只有你不可以啊……他终究是你的亲生父亲……杀了他,你会被天下人唾弃……不值得的……云儿,不值得的……”
    这话不知道是想要说服易之云,还是说服她自己。
    易之云回到了柳桥身边,看着仍旧昏迷的人儿,看着那缺少血色的脸,心,被一刀一刀地割着,低下头,轻轻地,在她的耳边低喃,“对不起,阿桥……”
    ……
    却说众人退下之后,豪华的帝帐便剩下这世间最尊贵的母子在,不过在沉默了多久之后,承平帝方才打破了沉默,“母后……”
    明睿太后却不等他说完,便继续问道:“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母后……”
    “我在问你,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明睿太后喝道。
    承平帝沉默会儿,“是。”
    明睿太后猛然抬手挥出了一个巴掌。
    “母后……”
    “我从来没有打过你!”明睿太后眼中再次涌出了泪水,只是这一次不是因为惊喜,而是因为心痛,“我从来没有打过你!”
    承平帝跪下,“是儿臣的错。”
    “错?”明睿太后却笑了,眼泪却也留着,“你错?你有什么错?你是皇帝,是大周的皇帝,是这个天下的主宰,你能有什么错?!”
    “母后……”
    “全都是我的错!”明睿太后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劲道狠到脸顿时起了印子。
    承平帝一惊,“娘!”
    “是我的错!”明睿太后继续道,“当年是我牺牲永安的!是我将她送去死!是我!如今,也是我相信你,相信你也如我一般想要找回她,想要补偿她!是我一厢情愿的认为你也如我一般在乎永安!”
    “娘,我在乎她!”承平帝正色道,“她是我唯一的嫡亲妹妹,我如何会不在乎她?!当年若不是她,我们都会死!如今我们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她的牺牲换来的!娘,我怎么会不在乎她?!”
    “那为什么?!她明明就在眼前,为什么你要瞒着我!”明睿太后歇斯底里,“她明明就在眼前!”
    承平帝眼眶也是微红,“娘……”
    “是想护着那阻止我们母女相认的人?!”明睿太后没给他说完的机会,“是荆氏对不对?!你担心我知道了会让你废了她?!不,一个荆氏不值得你这样做,还有二皇子对吗?!还是为了你那所谓的平衡!你担心太子利用这件事去对付二皇子对付荆氏,就瞒着这件事,就护着他们,甚至不惜让我们母女相见却不能相认!永安是你的妹妹,你在乎她,可是却不及你对你的儿子,你的江山在乎!”
    “娘!”承平帝喝道,“孩儿是这样的人吗?!”
    “那为什么?!”
    承平帝看着母亲,“娘还记得之前你跟孩儿说的话吗?若是孩儿找到妹妹的时候你不在了,我务必要对她好,务必要补偿她,将她该得的,该拥有的全部补偿给她!”
    “给她一个天下第一糕点的虚名,派两个护卫去保护她,就是你的补偿?”明睿太后尖刻嗤笑。
    承平帝沉吟会儿,苦笑道:“娘,你没看出来吗?她也不想认回我们。”
    明睿太后身子猛然一颤,眼眸睁大,似乎从未想过这个可能,她攥着胸前的衣裳,这时候她的胸口便像是被一块巨石压着一般,压得她喘不过起来,眼眶中涌出的泪水越来越多,“她恨我对不对?她恨我们对不对?”
    所以才会不想认回他们!
    所以才会一直抗拒进宫,抗拒跟她在一起!
    她恨她!
    她的女儿还是恨了她!
    “不是。”承平帝道,“她不是恨我们,她只是不想卷进皇家的是非之中,娘,她若是恨你,又怎么会日日来陪你说话?又怎么会劝你放开心胸出来走走?娘,她没有恨你。”
    “对!”明睿太后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对!你说的对!我问过她很多次的,她都说不恨我的,不恨我的……”忽然,又猛然握紧了他的手臂,“她也知道?她也知道她就是我的永安?”
    承平帝没有即可回答,“娘你先坐下,孩儿详细跟你说。”
    明睿太后木然地被儿子扶着坐下。
    “母后。”承平帝没有坐,却跪在了她的跟前,“第二次滴血验亲之时,易之云告知朕,她不是柳家的女儿,是她的养父柳河在二十一年前在一座桥下抱回去养,当时朕便知道她就是妹妹,只是母后第二次滴血验亲的结果却截然相反,朕方才瞒下了这件事,之后朕派人去钦州查,当时她被捡回来的地方跟奶娘抱着妹妹离开的地方是有一段距离,可是路却是通,奶娘抱着妹妹引开了追兵,许是上苍见怜,让她们逃开了,一路逃到了钦州,只是后来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奶娘只能将妹妹放下,朕派人翻找了当地的衙门档案,就在妹妹被柳家的人发现之后两日,当地出现了一具无名尸首,衙门记录的尸首面貌跟奶娘基本一样,只是当时是在河里发现的,当地当作了溺亡处理。”
    “谁在滴血验亲中做了手脚?!”明睿太后咬着牙问道。
    承平帝沉默会儿,“母后,此事交由儿臣处理如何?”
    “你——”
    “母后,事关皇家名声。”承平帝道,“这事不能张扬!”
    明睿太后盯着他,“是荆氏?!”
    承平帝沉默。
    “好一个荆氏!好一个荆氏!”明睿太后一字一字地道,第一次做手脚尚且可以说过去,可第二次……“她果然好手段!”
    “她是后宫之主。”承平帝道,却不知这话是护着荆皇后还是仅仅只是在说明她的能耐。
    明睿太后沉着脸,“是哀家离开后宫太久了!”山中无老虎,猴子便称了大王了!
    “妹妹很聪明。”承平帝没有应明睿太后这个话题,继续道:“儿臣的态度应当让她猜到了一些,母后也应当觉得她待你亲近了许多吧?”
    “是……是……”明睿太后想起这些日子柳桥的态度,心又不禁热了起来,“她没恨我……没有恨我……只是因为滴血验亲……她才不敢认我的!都是因为荆氏……”话截然而止,厉色又回到了脸上,“这次的事情是不是她……”
    “不是。”承平帝摇头,随后将事情说了一遍。
    明睿太后却不信跟荆皇后没关系,“单凭一个易昇如何能够混进围场来?还跟后宫太监勾结?!皇帝,你要平衡,要保二皇子哀家不管,可这是若是跟荆氏有关系,哀家绝对不会放过她!滴血验亲一事哀家可以不追究,可是她若是敢派人去杀哀家的女儿,哀家就要安陆侯府满门偿命!”
    “儿臣会继续查清楚。”承平帝没有反驳明睿太后的话。
    明睿太后满意这个决定,随后继续道:“现在你打算怎么办?!还是不让哀家认回阿桥?!”
    “自然不是。”承平帝道,“儿臣这边下旨将此事公诸于众。”
    “好!”明睿太后道。
    承平帝又道:“只是妹妹那边……”
    “她只是因为滴血验亲一事才想认我们的!”明睿太后知道他要说什么,“那些不想卷进皇家是非的都是借口!就算是真的,可是……她是哀家的女儿,哀家不能让她对那些命妇行礼,哀家的女儿该高高在上,谁也不能给她脸色瞧,不能给她委屈受!皇家是非?只要我们护着她,这些皇家的是非如何能够落到她的身上?哀家不会让任何人再有胆子去伤害她!”
    “好。”承平帝道,“儿臣这便拟旨。”
    “滴血验亲的事情你自己处理!”明睿太后颔首,随后起身,“哀家不想见到荆氏,你让她滚回皇宫去!”
    承平帝应道:“好。”
    ……
    御林军统领之妻易柳氏便是失踪多年的永安长公主。
    承平帝亲自下了旨意确定了这件事。
    随之而来的便是易柳氏下午遇刺的消息。
    圣旨上还说了一个时辰前太后跟易柳氏滴血验亲,证明了她便是永安长公主,至于之前皇宫那次,圣旨上没有写明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很快便传来皇宫连夜回宫查这件事。
    而究竟如何。
    不少人心里也都猜到了两分。
    围场震动,有人震惊,有人高兴,也有人不安。
    只是这事对易之云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承平帝的圣旨一下,他便剥夺了照顾柳桥的权利。
    明睿太后知晓了柳桥受伤的经过,迁怒于易之云,本来还想处置云氏,是向嬷嬷劝住了,因为柳桥一向很敬重这个婆婆。
    易之云没有抗议的机会跟权利,只能守在了帐外。
    “阿云,你先别着急。”秦霄劝道,“皇祖母只是在气头上,等皇祖母气消了,这事就过去了,再怎么说你也是姑姑的夫君。”
    易之云低着头,嘴边却泛起了一丝嗤笑,叫他阿云,却称呼阿桥为姑姑,只是他又有什么资格指责他?他明明知道上海她的人是谁,可是却什么也做不了!他有什么资格指责别人!
    秦霄也没在乎他的沉默,又劝了会儿,方才离开,这事原本他是最该高兴的一个,可是如今事情的发展如他所愿,结果却并不是!
    相反,更加糟糕!
    荆皇后被连夜送回宫,可是,却没有被降罪。
    是他太高估了皇祖母对这个女儿的紧张吗?
    秦霄发觉似乎原本在他掌控之中的事情似乎并不如他所想的那般全都在掌控之中!
    “太子。”
    秦霄收起了思绪,看向眼前走来的人,温和笑道:“见过永寿姑姑。”
    “你刚刚去看过了永安皇妹了?”永寿公主微笑道。
    秦霄点头:“恩,不过皇祖母说了永安姑姑需要静养,不让任何人进去打扰。”
    “是吗?”永寿公主道,“我听宫人说永安皇妹伤的很严重,可是真的?”
    秦霄颔首:“恩,现在还没醒,不过太医说情况还算不错。”
    “那就好。”永寿公主叹了口气,“不过这次也算是因祸得福了,若没有这次事情,母后怕是也不会想到再次滴血验亲,便也不会认回永安皇妹了。”
    “皇祖母跟永安姑姑自有上苍庇佑,那些心怀不轨的人能算计的了一时也算计不了一辈子。”秦霄笑道。
    永寿公主笑了笑,“也是。”随后又问道:“听说是易统领那断绝关系的生父做的?”
    “这事我也不太清楚。”秦霄回道,“父皇亲自查这事,便是我也不让插手。”末了,又补了一句,“永安姑姑毕竟是易家妇。”
    永寿公主点头,“既然是由皇兄查得,那这事定然能够查得水落石出。”说完,便道:“好了,我还是过去看看,便不能进去,问问情况也好。”
    秦霄行礼,“永寿姑姑好走。”
    永寿公主点头,起步离开。
    秦霄转身看着永寿公主离去的背影,皱起了眉头。
    ……
    秦霄这边是忧虑,而安陆侯府那边也好不到哪里去,便是皇后以查清上回滴血验亲一事回宫也不能让他们安心,更别说柳桥受伤一事也跟他们牵涉到了一起!
    易晟是安陆侯府的媳妇,若是太后或者皇上认为是他们指使的,或者易晟为了活命而攀咬他们,那他们便是水洗也不清了!
    可还没等安陆侯想出应对的方法,也没等宫中传来皇后的所谓调查结果,便又传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柳桥伤势恶化。
    易之云也因此而回到了柳桥的身边,明睿太后也拦不住他了。
    柳桥发了热,明明情况已经好转了,便是喝药也能喝下更多,可是当天晚上,却是发热了。
    太医的退热措施纷纷失效。
    她再一次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