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子钰入狱之后,相比于锦阳郡主的焦急,寒菲樱倒显得很平静,仿佛都在预料中的一般,那天翡翠出门没多久,就神色惊变地回来了,说二少爷出事了。
    沈夫人黄氏每天雷打不动地去已经没落的寒家门前叫骂,家里人为了不节外生枝,只做没听到,可二哥那火爆的性子,哪里受得了这种气?
    当即就拔剑冲了出去,黄氏吓得拔腿就跑,之前那嚣张跋扈的气焰全没了,这个寒家二少爷可完全不懂得商海中和气生财的道理,平时玩得就是打打杀杀,这一点,黄氏也很清楚,如今见他动了真格的,她是真的害怕了。
    黄氏多年泼妇下来,骂人的功夫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水平,再加上寒家原本是当地豪富,有点风吹草动就格外引人瞩目,现在这一幕,自然吸引了很多人看热闹,也都看见寒家二少爷提着剑杀气腾腾地追出去,而随即黄氏就死了,这件事未免也太巧合了。
    父亲和大哥进了刑部天牢之后,二哥也跟着进了京兆府大牢,至此,寒家所有男丁都已屠刀悬颈,等待着被砍头的命运。
    “小嫂嫂。”见寒菲樱一直目光深湛,默然不语,萧芷凝深吸一口气,  慷慨激昂道:“子钰是我的朋友,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何况他对我有救命之恩?他如今蒙难,我不能不管,一定会想办法把他救出来。”
    “你要怎么救他?”寒菲樱终于开口了,虽然这位热血郡主一番义气的确让自己感动,可这事她根本帮不上忙。
    “我父王已经在来京的路上了,等他一到,我就让父王到皇上那里为子钰求一个特赦,这总不是难事吧。”萧芷凝想得倒是很轻松,说得也很轻快。
    寒菲樱暗自摇摇头,萧芷凝心思单纯,根本不知道京中暗流汹涌,直截了当道:“一个当街行凶的杀人犯,又没有什么上达天听的功劳,就算是救了锦阳郡主,为了你的名声,此事也不能拿到明面上去说,镇守南境的宇王爷为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杀人犯,就去求皇上的特赦?你说皇上会怎么想?”
    萧芷凝只知道寒子钰被控杀人,却并不知内情,被小嫂嫂这样一质问,当即就哑口无言,想了许久才终于下定决心,神色决然,“和我的名声相比,子钰的性命更重要,我不能为了一己之私,置朋友于不管不顾。”
    寒菲樱正色看着她,她清亮的眼眸中透着从未有过的坚定之色,寒菲樱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感动之下,反手握住她的手,她的手这样冰凉,仿佛比外面的雪还要冷,沉声道:“你有这番心意,我替二哥谢谢你,但就算是这样,依然救不了二哥。”
    “为什么?”萧芷凝愕然得差点跳起来,她都有破釜沉舟的勇气了,难道还是于事无补吗?
    “就算二哥救了你的事情公诸于众,就算你不顾及自己女儿家名声,二哥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依然背负着杀人犯的名声,这样事倍功半的下策,于结果并无多大的益处,何况,二哥要是知道你为了救他,把此事兜出去毁了你王室郡主的名声,你说他会怎么想?他会愿意吗?你要他一直背负愧疚吗?”
    萧芷凝眼圈顿时红了,眼中湿意氤氲,忽然一把抓住寒菲樱的手臂,用力得让她手臂发麻,喃喃道:“那怎么办?难道就任由他们判子钰死刑?杀了那个女人,其实也算是为民除害,难道那样一个泼妇,值得搭上子钰的命吗?”
    此刻,萧芷凝忽然发现,她引以为傲的尊贵郡主身份,在南境可以横着走的锦阳郡主,在这里,想要保住一个人的命,居然这么难?
    那样英姿勃发的寒子钰,那样笑意爽朗的寒子钰,那样侠骨丹心的寒子钰,就因为杀了一个泼妇,就要被问斩?她呆呆地看着小嫂嫂,不死心道:“难道淮南王府出面也不行吗?听说皇上一向很喜欢天熠哥哥,他去求求皇上,一定可以的。”
    寒菲樱啼笑皆非,当街杀人,证据确凿,现在无论是谁,都不能保二哥平安无事,真是好恶毒的计谋,萧天熠已经查出,此事和八皇子府脱不了干系,但根据寒菲樱的直觉,这样一石数鸟永绝后患的高明主意,不像是萧鹤修能想出来的,这个八皇子,虽然年纪轻轻,城府却如此深,看来背后一定有高人指点教化。
    见寒菲樱始终神态从容,并无慌乱,萧芷凝有些奇怪,“小嫂嫂,你为什么一点都不着急呢?”
    “着急有用吗?”寒菲樱的反问让萧芷凝哑口无言,她越来越发现这个商家出身的小嫂嫂,根本不像王府里有些人说的那样庸俗不堪,那双清澈明媚的眼睛仿佛透着深不见底的光芒,根本看不透在想什么。
    寒菲樱知道萧芷凝的疑惑,但并不打算和她解释,此时不是解释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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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兆府今日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淮南王府世子,京兆府尹赵旭因为上次调查津南少女失踪案,和这位世子有过几次接触,算不上完全陌生。
    龙腾王朝第一美男子,鬓若刀裁,眉如墨画,卓尔不群,眸光深邃而锐利,给人一种高贵清华的感觉。
    虽然这位昔日威名远扬的战神将军坐在轮椅上,但没有敢把他当做一个残废来看,周身流淌的威慑气势,透出一种天生的压迫感。
    他的贴身侍卫夜离宸肃然站立他的身后,面无表情,大概是跟着主子久了,周身也有一种冷寒的气势,让京兆府的衙役下意识的离他三尺远。
    至于淮南王府世子来的原因,赵旭也心知肚明,寒家虽然没有什么爵位,但因经营名贵玉器,和京城众多达官贵人之家都有往来,如今寒家倒了,也算是京城的一件大事,何况年节将近,寒子钰又当街杀人,更是将此事推向了新的*,寒家的二女儿是淮南王府的世子妃,这位世子恐怕是来说情的。
    但今日,淮南王府世子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同来的还有刚上任不久的刑部尚书孔潜,他四十上下的年纪,中等身份,方正脸,带着两个随从。
    这位刑部尚书的秉性赵旭也听说过,铁面无私,六亲不认,他当即满脸堆笑,“尚书大人。”
    赵旭准备再和孔潜寒暄几句,却被孔潜铁青着脸拒绝了,公事公办道:“赵大人,本官今日不是来闲聊的,是来复核寒子钰杀人一案的。”
    寒子钰杀人一案事实明确,还有诸多人证物证,所以京兆府很快就定了案,快过年了,赵旭也不准备把手中这些案子留到明年,死者儿子每天带着一大帮人在京兆府门前喊冤,要将凶手绳之以法,他也乐得轻松,顺水推舟地以惊人的速度将此事定了案。
    根据龙腾王朝律例,凡死刑重案都要交由刑部复核,他昨天刚将此案报到刑部,今天刑部尚书就亲自到来,可见这个寒子钰的分量还是不轻的,自然和这位淮南王府世子脱不了干系。
    孔潜见赵旭的目光老是不经意地看向一旁的世子爷,清了一下嗓子,解释道:“世子爷和案犯是什么关系,相信赵大人也知道,但赵大人放心,世子爷只是来旁听的,断然不会干预此案,时间紧迫,我们开始吧。”
    旁听?赵旭心中冷笑,旁听是假,说情是真吧?此案事实俱在,铁证如山,不是谁都能翻案的。
    他心里这样想,表面上可不敢表现出来,忙笑道:“是,请尚书大人稍候,下官马上命人将此案卷宗送来。”
    这个案子并不复杂,但因为涉及到人命,所有七七八八的各种卷宗也有一大叠,按理说应该是赵旭将这些卷宗呈交刑部复核的,但因为到了年底,各机构之间行事为了提高效率,往往行便宜之事,刑部为了节省时间和人事,会直接派人到京兆府复核重大案件。
    孔潜神色专注地看着卷宗,连口茶也没顾得上喝,赵旭坐在一旁,故作尊重地看着这位顶头上司,内心却颇有些鄙夷,真不知道这样的人是怎么走了大运混上了刑部尚书的高位的?完全不懂得变通,从来不讲半点情面,也不和同僚搞关系。
    淮南王府世子身份尊贵,他既然也来了,自然不能怠慢,赵旭已经命人送上了茶水,不过萧天熠只是闻了一下,就皱了皱眉头,他喝惯了宫中贡茶雪山云雾翠,除了与之同等的好茶,其他的都不能入眼。
    雪山云雾翠的每一道工序都极其讲究,采摘时要使芽叶完整,在手中不可紧捏,放置茶篮中不可紧压,以免芽叶破碎,叶温增高,而且必须是处子之身的少女亲手采摘,才能保证其纯洁无暇的品质。
    这茶煮出来之后,外形挺秀尖削,扁平光滑,苗锋显露,色泽翠绿略黄,香气高鲜清幽,滋味甘醇鲜爽,汤色杏绿清澈明亮,叶底嫩匀成朵,宫中只有太后,皇上和皇后宫里常年供应,容妃,眉妃,丹妃几位宫妃只有偶尔才会有,其他的想都别想了。
    除此之外,除非是几个深沐皇恩的宗亲贵族可能得到宫中赏赐,萧天熠正好就是其中一个,对别人来说难得一闻的雪山云雾翠,对他来说,却是家常便饭。
    这京兆府的茶虽不说有多次,但萧天熠这样的人是怎么也看不上的,他只是命人换了一杯白开水,神色从容淡然,把旁听的角色扮演得十分到位,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一片静默中,只听到世子爷漂亮如玉的手指轻轻滑动白瓷杯的声音,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孔潜的效率很高,虽然是一大叠卷宗,可他和两个随从很快就看完了,按照程序,他只需要在上面签字盖印,这个案就算是结了,赵旭也等着他这样做,可是他却没有。
    孔潜不喜欢寒暄,说话办事一向是开门见山,“赵大人,此案尚有几个重要疑点,不能结案,不知你可有发现?”
    赵旭一怔,随即满脸疑惑,“尚书大人,寒子钰当街行凶杀人,手段残忍,民愤极大,证据确凿,案情明确,街坊邻居皆可为证,何来疑点之说?”他心底暗忖,莫非孔潜是想朝激愤杀人的方向引导,让寒子钰最后落个从轻发落?这倒也不是不可能。
    孔潜是刑狱行家,经验丰富,从厚厚卷宗中一眼就发现了最大的破绽,说出来的话也句句直中要害,“沈家黄氏身上的确有几处剑伤,与寒子钰所使的利器形状相符,但这些伤口都不足以致命,真正的致命伤是那穿胸一剑,可仵作验尸的结果却显示这一剑的伤口宽二寸三分,可寒子钰所使的剑宽度只有二寸,与死者伤口不符。”
    赵旭一听,心底大惊,在他心中,此案已经是铁案,连细细翻阅卷宗都没有必要,想不到孔尚书的眼睛这么毒,问出了这么致命的问题,他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只是笑得有些不自然,故作惊讶道:“有这种事?”
    见赵旭这样轻描淡写,孔潜厉光一闪,让赵旭手心发紧,不敢直视孔尚书的逼人目光,不自觉看向一旁仿佛并没有听他们在谈论什么的世子爷,忽然觉得后背一阵阵冰寒,他以前也曾听说过这位世子的传说,总觉得不过是徒有莽夫之勇的武人罢了,何况已经成了残废,又有何惧?但现在见到他,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没来由的心慌。
    赵旭当了多年的京兆府尹,并非任人询问,不知应对,很快就想到了自我开脱的办法,“当时寒子钰会不会连续刺了几剑,又或者是换了别的利器?再或者会不会有别人帮忙?所以才造成了伤口不符的假相?”
    孔潜面色一怒,目光冰寒地看着赵旭,说出口的话已经极重,“赵大人,人命关天,若无实据,岂能凭空揣测?据你呈上来的奏报,寒子钰不忿黄氏连日辱骂,一气之下,将其杀害,一个身负武功年轻力壮的青年男子,一个是只会逞口舌之快的妇人,既然寒子钰是在极度愤慨之下,手中又有利器,要杀黄氏,简直易于反掌,还有什么必要假手于人或者再换利器?何况,就算真的有别人帮忙,为什么你的卷宗里面丝毫没有体现这个疑点?”
    孔潜步步紧逼,一席话逼得赵旭说不出话来,他咽了咽口水,嗫嚅道:“但有众多人证证明寒子钰杀了黄氏…”
    孔潜冷哼一声,“这些证言我全都看过了,的确是有人看到寒子钰仗剑冲出寒府,也的确有人看见寒子钰追上了黄氏,的确有人听到黄氏惨叫了几声,但自始至终并没有人看见那穿胸一剑是寒子钰所刺,此案明明缺少最关键的人证,还说什么证据确凿?”
    赵旭脸色白了一白,忽然冷汗涔涔,堂上的气氛越来越凝重,在一个明察秋毫的刑狱高手面前,他再次陷入了不知道如何应对的境地。
    孔潜为人正直,言行正派,光明磊落,见赵旭如此草菅人命,心头早就积蓄了一肚子怒火,说起话来也更加毫不客气,“此案疑点重重,破绽百出,依我多年的办案经验,杀害黄氏的凶手很可能另有此人,企图嫁祸寒子钰,这么明显的一个局,你难道一点看不出来吗?”
    赵旭有点发慌了,只觉得冰冷渗骨,周身的血液几乎都要凝结了,脸色煞白如死尸,谁会去注意刀口那细微的差别?
    面对孔尚书如利剑般的眼睛,他嗓子发干,咬牙道:“尚书大人,许是仵作上了年纪,一时写错了也说不定,可能将两寸误写成了两寸三分…”
    孔潜见这个时候赵旭还在东拉西扯,企图混淆视听,猛地一拍桌案,胡子都气得抖动起来,怒极反笑,“好一个”一时写错了也说不定“赵大人啊赵大人,人命关天,你可是说得好轻巧?身为京兆府尹,朝廷命官,本应为百姓谋福祉,去伪存真,拨丝抽茧,还百姓一个公道,如今事关人命大案,你竟然如此敷衍了事,稀里糊涂放纵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难道你京兆府向来就是这么办案的?”
    在孔尚书高压之下,好在赵旭手中还有一把杀手锏,他强作镇定,“寒子钰本人已经认罪,承认是他杀了黄氏,他画押的证词也在卷宗里面,尚书大人可曾看过?”
    孔潜脸部肌肉一拉,更是面寒如霜,“办案要律,重证据不重口供,难道赵大人不知吗?这份证词我当然看过,可根本无法解释伤口不符的事情,莫不是你屈打成招?”
    赵旭一听,忽然连呼吸都急促起来,极力否认,双膝一软,“大人言重了,下官怎么敢?”
    孔潜见赵旭一直顾左右而言其他,分明就是想掩盖自己的重大过错,冷冷道:“赵大人,你身为朝廷命官,食君之禄,本应分君之忧,可是你身为天子重地的京兆府尹,都干了些什么?草菅人命,不问是非,屈打成招,我要即刻将此案拟折奏禀皇上,请皇上定夺。”
    赵旭大惊失色,孔尚书行事从来不留情,如今抓到了把柄,这一奏折上去,他这个京兆府尹就算是当到头了,再加上他以前做的那些事情,很可能还将面临牢狱之灾,一下子全慌了,要赶紧想个对策是正经。
    就在他惶恐不安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高声浪潮,“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恳请大人将凶手绳之以法,以安我等草民之心。”
    …………
    正在惶惶不可终日的赵旭一听有戏了,是沈童带着一大帮人在外面喊冤,场面极大,他忙道:“实在是因为死者家人急于给死者伸冤,给了下官巨大压力,下官才想早日给其家人一个交代,也是为了替百姓伸张正义,一时失察,有不当之处,还请尚书大人网开一面。”
    外面的声势越来越大,大有把房子掀翻的趋势,谁知,孔潜根本不为所动,反而面色冷冷地看着赵旭,“正义?什么是真正的正义?真正的正义是给所有人一个真相,你这样草菅人命,就算是正义吗?”
    一席话说得赵旭心惊肉跳,头皮发怵,孔潜又道:“何况这个沈家的事情,连我都有所耳闻,赵大人身为京城的父母官,怎么会一无所知?如果我没有说错的话,当时金氏长子和沈氏长女的这桩案子还是大人亲自判的呢。”
    赵旭的心绷得紧紧的,这刑部尚书就像一个恶魔一样,周边似乎罩着无边无际的黑暗,句句如刀,让他双腿发软,他又心中有鬼,被疑惧环绕,周身竟然提不起半分力气。
    孔潜冷笑道:“此前沈氏和金氏不顾身份不顾人伦通歼,还妄图混淆寒氏血脉,达到侵占寒氏财产的目的,我龙腾王朝一向民风淳朴,此举已经令人神共愤,沈家黄氏教女无方,不思自省,反倒日日前去责骂寒氏,落井下石,此血案发生之后,坊间也多有传闻,为寒子钰叫好者大有人在。”
    赵旭终于找到了孔潜的破绽,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尚书大人,黄氏纵然有错,也不能由寒子钰亲自处置,如果都像他这样无法无天,面对仇人一剑刺过去杀了泄愤,还要我们这些父母官干什么?”
    “你还知道自己是父母官?”孔潜眼中冷意更浓,“你根本没听懂本官的意思,或者是装作没听懂,沈家失德,身败名裂,周围邻居皆不愿意与其来往,连黄氏的娘家为了自家名声都与黄氏断了关系,如今一个无德黄氏被杀,何以有这么多为了伸张正义的百姓伸冤?这难道不奇怪吗?”
    赵旭悚然一惊,不敢面对孔潜那双仿佛可以透视一切的眼睛,脚掌头皮都开始发麻,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是偶尔接触到了世子爷平静如水的眸光,但越是平静,他越是心慌。
    外面的请求主持公道的声音越来越大,孔潜不再看眼神惶恐的赵旭一眼,“来人,去抓一些带头喊冤的人进来公审,看看到底都是些什么人在背后生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