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华殿忙成一团,宫人太医都在柳依依的房间穿梭,进进出出的人,虽然匆忙,也都有条不紊。
    刘太医捻着花白的胡须,为柳依依诊脉。忽然手上一抖,竟然白了脸色。他悄悄瞥一眼一旁焦急等待的轩辕长倾,竟已浑身隐隐颤抖起来。
    “郡主到底怎么样?刘太医!”轩辕长倾急不可耐,焦声追问。
    刘太医匆忙跪在地上,头上渗出豆大汗珠,竟只跪着说不出话来。
    轩辕长倾寒眸一凛,声音如覆满薄冰,“但说无妨。”
    刘太医擦了擦头上的汗水,扫一眼周围都是人,还是艰涩难言。
    轩辕长倾赶紧命人都下去。
    刘太医这才声若蚊蚋地小声说,“幸亏救上来及时,王爷又将郡主呛的水都吐了出来。如今郡主只是昏睡过去,不过……”
    刘太医又没了声音。
    轩辕长倾听的心焦如焚,一把揪住刘太医的衣领,“你倒是快说!”
    刘太医吓得抖若筛糠,颤颤巍巍壮着胆子开口,“郡主她……她……”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小桃焦急的喊叫声。“你们有没有看见王妃?王妃是否在里面?王妃说去救人,怎么还没回来?”
    轩辕长倾心口猛然抽紧。
    恍然想起,他离去时,夏侯云歌还在水中,脸色苍白如纸,似有不妙。他以为夏侯云歌水性极好,湖水又不是很深,焦急救柳依依,便匆忙回来了。
    他一把丢开刘太医,“谨守郡主身畔,不许离开寸步。”
    刘太医如得大赦,忙不迭点头。
    轩辕长倾大步出来,小桃通红眼眶,毫不畏惧地瞪着轩辕长倾,哽声问,“王爷,王妃呢?”
    轩辕长倾也顾不得追究小桃不敬之罪,急声问,“王妃一直没回来?”
    “奴婢还以为王妃来了郡主这里,过来一问,竟都说没见到王妃。”小桃终于急得眼泪掉了下来。
    轩辕长倾大步流星一路直奔琼华殿后花园,怒喝一声,“你不好好跟着你家王妃,去了哪里!”
    小桃紧咬嘴唇,紧步跟着,不说话。
    那会,锦画和冰莹匆忙大喊“贞德郡主投湖了”,夏侯云歌觉得事有蹊跷,便命小桃密切关注锦画和冰莹,一个人去后花园救人。小桃见锦画和冰莹匆匆出了琼华殿,便悄悄跟了出去,回来就再没见到夏侯云歌。
    轩辕长倾越往后花园深处走,心便越往下沉一分。
    当来到那个开满秋菊的湖畔,平静无波的水面,恍如一潭毫无生命气息的死水,静得让人窒息。
    “夏侯云歌!”轩辕长倾大声喊。
    平静的湖面,没有丝毫回应,周遭也安静得恍若死去一般。
    “夏侯云歌……”
    轩辕长倾嘶声大喊,沉静的湖面,只有他隐隐的余音回绕,再无任何声响。
    轩辕长倾终于慌了,一颗心好像被一双大手紧紧攥住,似要将所有的血液都积压出来。
    “娘娘……”小桃吓得大哭出声。
    东朔已纠集很多会水的南耀人,赶紧下水寻找夏侯云歌下落。众人在水下寻了很久,还是没有寻到夏侯云歌。下水的人皆说,这个湖虽不大却很深,水又很凉,湖底又生有茂密水草,水草下又是淤泥。若人沉陷淤泥之中,只会一点点下沉,之后被淤泥覆盖,再难寻到痕迹。
    “以前这个湖,不知埋葬多少人,只怕王妃……”打捞的宫人一阵摇头。
    “不会的,不会的!娘娘不会死!”小桃大声嘶喊,声音沙哑。
    轩辕长倾偏不信,猛地跳入水中,激起一片水花。
    碧波潋滟,暗影重重,却没有那一张美得让人窒息的脸出现在眼前。轩辕长倾再次沉入水中寻找,一次次浮上水面换气,依旧没有在那浓密的水草中寻到夏侯云歌的踪影。
    他的心,一点一点变冷,比那刺骨的秋水更加冰寒。
    他从没有如此慌乱过,亦从没有这般不知所措。身体好像被一下子掏空,轻飘飘如一片秋风中翻飞的枯叶。
    不知是谁在岸边喊了一声,“王爷,都这么久了,就是捞上来,王妃也死了,您快上来吧。”
    小桃怒瞪过去,是琼华殿书房的一个小宫女,好像叫春英。
    轩辕长倾在水中拍起一片水花,发出哗啦的巨响,怒吼一声,“谁说王妃死了!拖出去仗毙!”
    春英吓得噗通跪在坚硬的石地上,“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奴婢只是实话实说……”
    还不待春英过多的话说出口,已被人捂住嘴,拖了下去。
    小桃含着眼泪,凄凉地笑起来,喃喃道,“王爷……您不是一直想要娘娘死吗?如今娘娘真的死了,您处置一个下人,又有什么意思。”
    轩辕长倾浑身湿透,飘在齐胸的冷水中,墨黑的长发如那蔓生的水草,散在碧色的湖面上。他苍白的脸色几近透明,连呼吸都那么的冷入骨血。
    死了?他一直都希望的?
    是啊,怎么忘了,他一直都希望夏侯云歌死的,好报复刻骨深仇。
    死了?死了?死了……
    “呵呵呵……”他低低地笑起来,似很开心,又似哀戚迷惘,寻不到一点点开心的源头。
    他为何要开心?又为何不开心?
    他不再沉入水中寻找,亦不从那冷得入骨的秋水中出来,只那样形单影只,恍若世界又只剩他一人般,身影孤凉地飘在水面上。
    到底哪里出了错?抑或从一开始就错了?
    为何在得知她生还无望的时刻,心会这么痛?一点都不开心?
    甚至不知道,恨了这么多年,口口声声恨不得她去死,要将她折磨得生不如死到底是为了什么。
    究竟,为了什么?
    真的恨她吗?又或者,再次相见,那曾经以为刻骨的深恨,已在一点点流失……
    他不知道,一切都似是一个无解的题,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给他一个准确的答案。他只知道,她没有了,他寻不到她了,就在这片湖底,他就是寻不到她。
    也终于意识到,当这个世上,再没有她的时候,会这么冷……
    恍若隆冬冰冻三尺之寒,再没有任何温暖。
    小桃缓缓往那湖边靠近,似要一步步走向冰冷湖水中,陪伴夏侯云歌一起葬送在湖底。她哭着,却又笑着,苦声说。
    “王爷,王妃为救贞德郡主而亡,多么好,又多么堂皇的死因。王爷亦可对天下人有个合理交代,奴婢恭喜王爷,大仇得报。”
    说着,小桃就要跳入湖水中。
    远远听见东朔一声大喊,小桃猛然滞住跳下湖水中的身影。
    “王爷!王妃在这里!”
    轩辕长倾瞬间找回了三魂七魄,猛地从水中飞起,溅起一片晶莹剔透的水花,直奔东朔发出声音的方向飞去。
    小桃亦拼尽所有气力,跑了过去。
    果然看到夏侯云歌,昏倒在树林中的假山石后。
    她浑身湿透,长发凌乱,脸色惨白透着乌青的死灰。娇小的身子紧紧蜷缩一团,如一只受伤不想被人看到狼狈模样的骄傲小兽,蜷在隐秘角落独自疗伤。
    轩辕长倾赶紧抱起夏侯云歌,她的身体冷得好像一块冰,没有任何温度。
    “夏侯云歌!夏侯云歌!夏侯云歌……”
    轩辕长倾一遍遍呼唤她的名字,声音是他自己都未发现的无尽喜色和关怀,却唤不来她的丝毫回应。
    他赶紧将她搂入怀中,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的身体。匆匆赶回琼华殿,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
    她还活着,她还活着……
    他空冷的心,一点点重拾温度,渐渐填满。
    回到房中,轩辕长倾赶紧拔掉夏侯云歌身上湿透的衣服,那挂在她脖颈上的红色宝玉,在眼前一闪而过。轩辕长倾没有任何心思去分神细看,赶紧用被子将夏侯云歌裹紧。
    轩辕长倾的衣服也早已湿透,浑身亦冷的刺骨。
    夏侯云歌的身子方才还冷若寒冰,转瞬间又烫如烙铁,身子还在瑟瑟发抖,双颊涨红如晚霞,嘴唇亦惊现暗红的紫色。
    “快把刘太医请过来!”轩辕长倾急声大喊。
    东朔和宫人们都愣住,刘太医这时正在郡主的身边守候。群主还未苏醒,也是轩辕长倾亲自吩咐,刘太医不许离开寸步。
    如今,真的要请到这边来吗?
    众人一时间拿捏不定主意,生怕是轩辕长倾一时冲动,他们又顺着做了错事。万一请来刘太医,柳依依那边出了什么状况,肯定要他们受罚。
    轩辕长倾也猛然一骇,他这是怎么了?
    望着裹紧在被子中,烧得脸红如苹果的夏侯云歌。什么时候这个女子,已如柳依依一般重要了?
    “娘娘,娘娘……”
    小桃不住呼喊夏侯云歌,眼泪在眼眶打转。见一帮人谁也不动,去请太医,只好浸湿了毛巾敷在夏侯云歌头上,又用力掐在夏侯云歌的人中穴。
    “娘娘,您说过,会好好活着……您醒过来啊!只是发烧风寒,就将您击倒了吗?”
    小桃一边忍住眼泪,一边呼唤。手指掐得夏侯云歌的人中已现了血痕,这才让夏侯云歌有了些微反应,微微摇了下头,紧接着一阵咳嗽,恢复了意识。
    小桃喜极而泣,一把抱住夏侯云歌,“娘娘!您终于醒了。”
    轩辕长倾从愣神中回魂,赶紧挥散身体不适,一把推开小桃。他握住夏侯云歌纤弱的肩膀,用力摇她。
    “没有本事,就别下水救人!如今弄得一身伤,是想博得本王可怜吗?”
    夏侯云歌弱弱的挣扎,想要推开轩辕长倾,却是没有力气。她用力喘息,呼出的气息都如火一般滚烫,声音细弱而沙哑难辨。
    “我用不着任何人可怜!”
    “那你就别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让人厌烦!”
    轩辕长倾瞬时恼了,她都病成这样了,还是一身傲骨毫不妥协。哪怕说一句软话,他也有个理由,现在就请刘太医从依依身边过来。也总好过,从遥远的太医院请人,浪费时间的好。
    夏侯云歌怒声大喊,“滚出去!你给我滚出去!我不要再见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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