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云歌抬眸看向轩辕长倾,他逆光站在门口,身处在一片华光中,脸上神色看不清晰。
    可他与柳依依交缠相视的目光,竟比门外耀眼的阳光更为刺眼。让人觉得双目涨痛,不愿再多看一眼。
    夏侯云歌忙错开视线,看向被子上比翼双飞的绣纹。比翼双飞的图样,寓意情意深浓的夫妻,于她不过是莫大的讽刺。
    良久,柳依依低声开口。
    “长倾……”
    如此随意的直呼名讳,没有身份悬殊尊卑贵贱的鸿沟,只是两个人,或朋友,或亲人,或恋人……是彼此亲密无间心意相通的亲络。
    亦是这样一声被轩辕长倾允许的呼唤,足见柳依依在轩辕长倾心中地位举足轻重,绝非寻常人。
    夏侯云歌不知为何,心口有些发沉,呼吸亦有不顺。许是今日天气闷热,房里又门窗严实不通风所致吧。
    轩辕长倾目光柔和,带着歉意,“近日国务繁忙,没去看你。你可还好?”
    柳依依轻轻点头,声音略微发涩,“都好。”
    “这就好。”
    俩人又是一阵静默无声。
    夏侯云歌只觉得气氛压抑到极点,呼吸愈发不畅,恨不能逃出束缚,避开情意暗涌的俩人。
    心?
    为何有点疼?
    这种奇怪的感觉,酸酸的,堵堵的,又忍不住想笑,是一抹自嘲的笑。
    柳依依深深低头,如瀑长发柔亮似缎,与她一身白衣极为鲜明。她有些无措地避开轩辕长倾的目光,声音有些发慌。
    “我先回去了。”
    轩辕长倾没有挽留,只是眼底神色略有一瞬的空落无力。
    柳依依与他擦身而过之际,脚步又顿住,举目看向轩辕长倾棱角分明的侧颜,如刀削斧凿般镌刻深邃,让人心头震颤。
    “长倾,王妃……”柳依依声音很低,细若晓风拂梦,“放了王妃吧。”
    轩辕长倾脸色一沉。
    “长倾,她只是一介弱女子。但凡有天大的错处,那都已是过去的事了。她已没有家国亲人,连她的骨肉……王妃已得到惩罚了。”柳依依说着,不禁红了眼眶,祈求地望着轩辕长倾,只盼他能心软放了夏侯云歌。
    轩辕长倾的目光,透过层层帷幔,看向床上蜷缩的单弱背影。是错觉吗?为何觉得那细小的背影,多了几分可怜?
    “长倾……”
    “好了依依。”轩辕长倾有些不耐。
    “长倾,王妃是人,怎能拴在床上!她曾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你这样做,岂不是……”柳依依声音顿住,语气平复稍许,“你不是那种睚眦必报的人,你这样做,只会让我觉得你很陌生。”
    轩辕长倾见柳依依脸上稍有怒色,软了几分声音来,“依依,你太善良了,从不知人心叵测。”
    夏侯云歌抓紧被角,轩辕长倾这么说什么意思?
    “长倾,不管你心中如何怨恨王妃,既你们已成夫妻,便是天赐良缘,何必亲手毁了这段姻缘。她将是陪伴你一生的妻子!我希望你能善待她。”话落,柳依依转身离去。
    轩辕长倾望向窗外翩然离去的白色倩影,茫然若失般心中空旷。回眸看向夏侯云歌,眼底瞬时凝上一层寒霜。
    夏侯云歌感到有一道火热目光盯着自己,愤然瞪去,瞬如刀光拼杀,森意顿生。
    “夏侯云歌。”轩辕长倾大步奔到床前,一把拽住金蝉丝,牵动夏侯云歌手腕上的伤口,刺痛入骨。
    她一动不动,甚至面色没有纹丝变化,怨毒的目光如刀子剜着轩辕长倾冷冽的面容。
    “你对依依说了什么?”他黑眸如冰,口气凉薄。
    “你以为我说了什么!”
    “依依心地善良,你休想利用她!”
    夏侯云歌心口蓦然一疼,他竟然以为她利用柳依依来解开金蝉丝。她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他竟然这么以为!
    “呵呵……你这么在乎她,就把她护好了,别再踏入我房门半步,也省得我耗费心思,利用她!”
    “你个不知好歹的女人!亏得依依舍命救你,几次三番为你熬药开方,守在床头苦熬通宵。”轩辕长倾气怒的目光,似能喷出火焰来。
    “你娶她啊!朝夕相处同床共枕,总好过两两相望,有情而不能眷属!摄政王府里娇妻美妾那么多,不差一个柳依依!若怕委屈了依依姑娘,我退位让贤,只要摄政王肯放人!”
    轩辕长倾一把甩开金蝉丝,“娶妻自当如依依这般温柔贤惠的女子!像你这样阴毒叵测的女子,败家不兴丧门辱楣!”
    “啪”的一声脆响,四下皆静。
    夏侯云歌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狠狠甩了轩辕长倾一记响亮的耳掴子。轩辕长倾措不及防,怔忪愣住。
    十足十的力道,打得轩辕长倾侧脸顿时红肿淤紫,唇角渗透一抹血色,映着一张脸更加寒凉如玉。
    夏侯云歌掌心一阵火辣辣的刺痛,倍觉解恨,却又茫愣无措。不知何时,纠缠在手腕床头的金蝉丝,已被解开了。
    他还真听柳依依的话!
    “夏侯云歌!你敢打我!”轩辕长倾被激怒,一把揪住夏侯云歌的衣领,力道之大,似要将夏侯云歌当场勒死。
    夏侯云歌喘息困难,脸色渐渐涨红欲紫。“杀了我?杀了我一了百了!”
    轩辕长倾在她的刺激下,完全失控,大手力道加紧,勒得夏侯云歌再难呼吸,双眸瞪大布满血红,怨毒又无谓地盯着轩辕长倾。
    “我厌极了你这双眼睛。”他咬牙,杀意渐浓。
    夏侯云歌张口,却已发不出丝毫声音。只能红紫的唇瓣一张一合,“杀了我吧,一失两命。”
    轩辕长倾自是听不清夏侯云歌说了什么。只是她的脊背依旧笔直毫不屈服,就像扎在这地上的桅杆,永不折断。
    他厌恶极了她还能如此孤傲的倔强,只会让他更加疯狂,恨不得撕碎揉烂,再不要再他眼前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她不配!
    她已什么都不是,已如草芥蝼蚁,为何还能如此倔强清高!
    小桃听见屋里动静,终再按耐不住,哭着冲进房里,双膝咚地一声跪下。
    “王爷,娘娘为您落了一个孩子,受了那么多的苦,您怎么还忍心这么对娘娘!”
    轩辕长倾的眼底涌起浓郁的厌弃和鄙夷,贴近夏侯云歌,声音森寒如鬼魅。“你当你为我怀过孩子,我就会因为亏欠而对你心有不忍?你错了夏侯云歌,像你这样狠毒如蝎的女人,你能存活至今,是我对你最大的恩赐。你对我,必须感恩戴德,恭顺服从。”
    轩辕长倾的力道似已到了极点,见她的目光渐渐黯淡下去,竟再不能使出丝毫气力。他闷笑几声,似很有报复的快感。
    “我早就恨不得杀了你以解心头之恨。夏侯云歌,十年前你推我落下断崖,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夏侯云歌没有丝毫声音,一双明滟的眸子渐渐黯淡,随后缓缓闭上。
    轩辕长倾的手猛然一抖,夏侯云歌便软倒在他的手中。
    “夏侯云歌!”他怒唤一声。
    她依旧没有丝毫反应。
    小桃吓得砰砰磕头,满面泪痕,“王爷,十年前,都说娘娘将您推下山崖。奴婢当时虽年幼,却一直怀疑,娘娘自小体弱多病,一个八岁孩子,如何将一位健壮少年推下断崖。”
    小桃哭着爬过去,“求王爷放过娘娘吧,放过娘娘吧。”
    轩辕长倾的眼底浮现自我厌弃的挣扎和灰白的孤寒,这一点他也曾怀疑过。
    可……
    那一年,他随夏侯云歌去山上寺庙,夜里出现刺客,见夏侯云歌一路往山上跑,他追到断崖,确实被夏侯云歌推下断崖。
    小桃依旧不住磕头,哽声说,“王爷,当年娘娘从山中寺庙回来,昏迷了好些天,再醒来,那一天的事全部都忘记了。而随从伺候的宫人,大多离散失踪或死在刺客刀下。奴婢当年年幼,未曾随侍,不知详情,可如今想来,此事确实多处蹊跷,王爷何不彻查,还娘娘一个清白!”
    就在这一刻,轩辕长倾像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让他茫然而空洞。第一次有了怀疑,怀疑那些仇恨的存在意义。
    他努力压抑这种酸涩与怀疑,望着怀里一动不动的夏侯云歌,撕裂般的痛苦充满胸腔。
    这是怎么了?
    只凭一个奴婢几句话,就将他的心撼动了?
    “王爷……娘娘打小胆子就小,碾死一只蚂蚁都不敢。岂会有胆子杀人!何况,从小您和娘娘走的比较近,娘娘亦是当您如兄长啊。”小桃哭得声音沙哑,额前一片通红,又俯身重重磕头,“王爷,救救娘娘吧。娘娘……都不动了!”
    小桃爬到轩辕长倾脚边,抱住轩辕长倾的腿,苦苦求饶。
    轩辕长倾心烦意乱,一脚将小桃踹开。“给本王下毒之人,是她无疑!她咎由自取!”
    还有他的手筋,亦是被她挑断。
    只要想起这些,每逢季节变换,他手脚酸痛无力时,对她的恨意便更入骨一分。能压制到现在,没有对夏侯云歌动手泄愤,已是心慈手软仁至义尽。
    小桃忍住胸口剧痛,再度哭着爬向轩辕长倾。“王爷,您就看您和娘娘曾有过一个孩子的份上,救救娘娘吧。”
    轩辕长倾心口莫名一疼,那个已化成一滩血水的孩子,不知不觉间成为他心头的一根刺,触碰不得。
    就在此时,夏侯云歌猛地睁开一对紧闭的眸子,深黑的瞳孔亮如冰芒,爆发出惊人的杀意。抽调全身力气,突然翻身覆上轩辕长倾,将他紧紧压在身下。而她手中,不知何时已攥紧细长锋利的金蝉丝,直接逼在轩辕长倾的脖颈上。
    轩辕长倾一惊,转而目光阴鸷,笑靥凉凉,望着压在身上的夏侯云歌。
    “好一招诈死!”
    “轩辕长倾,杀你,只需再加力一分。”
    夏侯云歌冷然一笑,眼底杀意如绽放如火的彼岸花,是死神来临时,华丽旖旎的盛世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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