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音不大,安寂的大殿,人人听得清楚。
    众人骇然起哗论。
    皆对夏侯云歌投来鄙斥目光,低声嗡议,说她桃花人面,蛇蝎心肠。
    轩辕长倾亦是一愕,复而暖笑融融,“歌歌,何出此言?”
    君无忌大骂一声,“你这妖女!一切因你而起!还有颜面在此煽风点火,害我爱女!本王今日就为我大越国除害!”
    说着,君无忌踢起地上长剑,一把握住剑柄,飞身向夏侯云歌刺来。矫健之姿,哪像年过五旬的老者。
    轩辕长倾揽住夏侯云歌腰身,旋身避过君无忌剑势,护夏侯云歌在身后。怒指君无忌,暴喝一声。
    “君大将军王,御驾之前一再执剑杀戮,居心何在!”
    “摄政王今日,非要袒护妖女不成!”君无忌锋利剑锋,赫然指向轩辕长倾。
    “她是我的妻子!不容旁人伤害!”轩辕长倾霸气恼喝,搂着夏侯云歌腰身的手臂,渐渐收紧。
    夏侯云歌望向轩辕长倾,那巍然如山挡在身前的高颀背影,就像挡下所有暴雨狂风的温暖港湾,心头蓦然一软,似漾起丝丝暖意。
    “她个前朝余孽!故意挑唆事端,害我君臣不睦,心生嫌隙!如此妖女,岂能留!”君无忌怒眉飞扬,雪白须发映着剑身寒光,杀意凛凛。
    “是借题发挥,还是为国除害,大将军王心如明镜。”轩辕长倾眸色愈发深浓,湛湛寒意自他身上萦绕而起。
    君无忌迫近剑锋,直指轩辕长倾心口,彻底与他锋芒相对,“摄政王执意留此妖女,居心又何在!”
    “今日我只问大将军王,不顾爱子君清扬和君锦画之性命,也要杀本王之妻?”轩辕长倾的口气愈加寒厉,深眸眯紧,乍现彻骨杀气。
    “能为国除害,犬子虽死犹荣!”君无忌低哮一声,一对老目迸出杀之夺权的狂烈欲望。
    满殿响起一片倒抽冷气声,皆惊吓张大瞳孔。
    暑热正浓的初秋,瞬间冷若隆冬,眼见锋锐剑锋刺向轩辕长倾……
    轩辕长倾却不躲不避,寂静以待。
    君无忌今日若敢伤他分毫,罪同造反。君无忌有镇守北疆三十万大军又如何,孤身在皇城,远水难救近火。只是苦了万千黎民百姓,征战方歇,又将身处战乱。
    夏侯云歌忽然推开轩辕长倾,坦然向前一步,毫不畏惧迎上君无忌的剑尖。
    “身为父亲,为一己私欲,不顾儿女性命,你妄为人父!身为臣子,不顾御驾之前,一再行凶,你妄为人臣!不慈不忠之人,有何颜面为国除害!”夏侯云歌尖锐声音铿锵有力,在寂静高旷的大殿响起阵阵回音。
    不知为何,君无忌手上长剑猛然一抖,蓦地停下力道,就停在夏侯云歌纤白的脖颈咫尺处。
    夏侯云歌淡瞥一眼剑锋,继续道。
    “你的女儿,就躺在地上,无人问津!”夏侯云歌指向不远处早已没了清晰意识的锦画,因失血过多,四肢不住痉挛抽搐,“你看她死的多么痛苦!鲜血正在一点一点流尽,身体一点一点变冷,最后变成一具毫无气息的尸体!那一剑是你自己刺的!没人逼你!是你亲手杀了你的女儿!为了你的一己私欲,一时威风,尊严颜面,连你女儿性命都不顾!你算什么父亲!”
    尖锐的声音,字字如刺,声声灼心。
    征伐一生,身披血命无数的君无忌,竟在这一刻,骇住了。浑浊的瞳眸渐渐放大,竟有些抓不稳手中长剑。
    夏侯云歌继续向前逼近一步,冰冷的剑尖已触上她柔软肌肤,如冰般凉。一双清冷明眸,气势迫人地睨着君无忌。
    “大将军王一世英名,会在史册留下大义灭亲一笔,多么光辉荣耀!后人称颂!为了霸权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名誉,即便你将来只手遮天,皇冠加身,终孤老孑然一身,膝下再无子女承欢,老病于榻,连个养老送终之人也无。到那时,悔不当初也是活该!天降报应!”
    夏侯云歌越说越激愤,眸中射出深浓恨意,依稀仿佛间,已不知在说锦画,还是在说她心中深藏多年的伤痛。
    君无忌终于无力握住手中长剑,恍如千金般重,缓缓从夏侯云歌的脖颈滑下。
    “你又不是你的儿女,岂知他们虽死犹荣!岂知他们不恨不怨!他们死了也不会原谅你!在天上睁着一双血目看着你,待你终老魂归离恨天,他们会质问你,身为父亲为何抛弃他们,毁掉他们才刚刚开始的人生!与其如此,为何不在出生懵懂不知时掐死在襁褓,也好过眼睁睁看着被自己的父亲亲手推向死亡!”
    夏侯云歌凄声嘶喊,竟在不知不觉间红了眼眶。“他们会恨你永生永世,永远不原谅你!”
    君无忌终于再抓不稳手中的剑,缓缓从夏侯云歌的脖颈话落,“哐啷”一声掉在地上,满头白发终显老态。
    夏侯云歌忍住眼中泪光,凄凉一笑,“身为父母,既然生下他们,就不要遗弃。”
    曾几何时,深夜梦醒,她总会抱住双膝,满目噙泪。
    若不是被父母抛弃,也如其他孩子那样有个完整的家庭,有个不求美好至少平稳的童年,她也会像其她女孩子那样,看见杀鸡都会尖叫,不会成为杀人无数的冷血杀手。
    她在夜里看着自己一双覆满薄茧的手,依稀也是纤白如玉,却早已沾满血腥,一生洗不干净。
    那样的脆弱只会在夜深人静,独自舔舐,从不在人前展露。
    君无忌一双老目泛红,隐约可见泪光点点,看向已气若游丝,瞳仁涣散的锦画。终于颤抖呼唤一声。
    “锦画……”
    君无忌摇晃几步,踉跄走向锦画。
    轩辕长倾眸中浮上一丝笑意,望着夏侯云歌冷漠如冰的倾城容颜,心中升起赞许。
    这个女子,当真还是原先那个娇纵庸懦的夏侯云歌?
    只凭几句话,四两拨千斤,连他绞尽脑汁都难对付的君无忌,就如此轻易被撼动。
    殿内众人,皆赞许望向夏侯云歌,她就站在一片斑驳光影中,周身似镀上一层辉煌光晕,不禁心生敬畏。
    君无忌抱起已肢体发冷的锦画,脸上终于出现两道泪痕。
    “锦画……爹愧对你……”
    “大将军王,天下第一号称医圣的魏荆公子,许能救锦画一命。”轩辕长倾慢条斯理说道,毫无焦急之态。
    他在等君无忌一个承诺。
    君无忌的眼里浮现一丝光亮,随即又陨灭殆尽,“魏荆公子,行踪诡秘,如何能在短时间寻到他的踪迹。”
    轩辕长倾一点一点展开折扇,轻轻摇起,看向外面渐渐西沉的骄阳,如血霞光笼罩整座肃穆巍峨的摄政王府。
    寂静温暖,似往昔任何一个平静午后。
    君无忌忽然抬头看向轩辕长倾,“摄政王这般说,便是知道魏荆公子行踪了!”
    轩辕长倾这才收起折扇,缓声道,“全看大将军王,是否真心救锦画性命。”
    君无忌恼羞成怒,大喝出声,“摄政王,不要欺人太甚……”
    君无忌还未吼完,声音戛然而止。
    埋伏的暗卫不知什么时候已现身在君无忌身后,数把明刃指向君无忌的后心。
    “算上大将军王一条命,不知这场交易,将军王可觉合算?”轩辕长倾轻敲手中折扇,平和一笑,暖若春阳,却寒意逼人。
    君无忌望着怀里,脸色雪白得几乎透明的锦画,她苍白的唇瓣一张一合,不知在昏迷时还呢喃什么。只是让他蓦然想起锦画咿呀学语时,那张红润的小嘴,最先会喊的是“爹爹”。他最喜欢听她喊“爹爹”,声音那么甜那么软,不管军务多么繁忙疲惫,总能另他开怀大笑。
    君无忌深深低下头,终于挣扎出声,“也罢,三十万北疆大军换我君氏一世荣宠,不知摄政王意下如何?”
    轩辕长倾声音飘渺清淡,“不知大将军王所指的荣宠是?”
    “吾儿清扬承一品王爵,吾女锦画入主摄政王府!而摄政王世子,必须锦画所出。”君无忌老谋深算,一瞬间就谋划出对君氏一族最有利的对策。
    “哦?”轩辕长倾尾音上扬,却是再无下文。
    君无忌一对老目再次精光锐利,声音洪亮决绝,“摄政王若不答应,老夫不怕鱼死网破!”
    “将军王,当真是敲的一手好算盘。皇后有孕,若诞下太子,这朝中后代之权,都掌握在君氏一族手中。”轩辕长倾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倏尔转过头,目光似剑,犀利阴狠,唇角勾起残忍的笑容。
    君无忌霸气与轩辕长倾对视,尽量不输气势。
    高位上的轩辕景宏若有所知的睁开眼,正巧看到君无忌抱着锦画的手,在不住微微发抖。轩辕景宏轻笑一声,沉浮战场几十年的将军王,已是强弩之末,只剩虚张声势。
    “你真当这天下姓君?”轩辕长倾站在窗前,透窗而入的血色光辉,让他清朗高颀身姿,恍如融入一片金碧辉煌的光影中,高高在上,贵不可言。
    “摄政王是不敢答应吗?”君无忌额上流下豆大汗珠,连额头鬓角都已被染湿,最后咬牙狂声道,“摄政王心系苍生,应该不愿再见战火连天吧?”
    “呵呵!”轩辕长倾笑出声来,清淡的声音恍若春风拂面,却冰冷刺骨,一锤定音,再不容转圜。
    “赐君无忌一品荣国公,君氏锦画九品孺人!”
    轩辕长倾望向夏侯云歌,“我的王妃,只能是夏侯氏云歌,绝无旁人。”
    夏侯云歌心头一颤,终于微微低首,避开轩辕长倾灼热如火的视线,明知他只是做戏,还是忍不住当着众人脸颊微微烧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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