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银只得朝着叶六郎和月娘的方向矮身一礼,“女儿走了,爹和二娘保重。”
    虽然还是同在乐宁城内,但是这种心境,好比是生离死别一般。
    望着那大红色的纤影消失在门外,叶六郎才伸手抹去了眼角的泪珠。
    这些日子来都是欢欢喜喜的准备着,本以为是盼了许久的好事终于来了,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会有心思难过?
    可直到方才,女儿跪在那里拜别他的那一刻,他才体会到嫁女儿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
    既高兴欣慰,更多是却是不舍和心痛。
    就像是有一把刀在剜他心口的肉一样……
    “哎,还好就这么一个闺女……”叶六郎摇头叹气说道,笑里带泪。
    这样的感受,他平生是不敢再体会第二次了。
    “还好我们的是个儿子。”纪海见夫妻俩伤感,笑着转开话题,“等到时候虫虫成亲,看着新媳妇儿进门,你们就好只笑不哭了!”
    月娘破涕为笑,抹着眼泪说:“可不是……”
    “……”虫虫在一旁悄悄红了脸。
    叶家门前的巷子里,已经被迎亲的队伍和看热闹的百姓,堵得严严实实的。
    落银被喜娘和阿若扶着迈出门框。
    “快看,新娘子出来了!”有人喊了一声,声音却不甚大,约莫是因为坐在棕红色高马上那一身大红喜服的睿亲王在场的缘故,不敢过于造次。
    一脸喜气的万青连忙挥手示意依仗队伍们停敲打。
    四周这才不那么喧闹震耳。
    落银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在喜娘的指引,一步步的走向喜轿的位置。
    但却能清晰的觉察到,有一道目光从始至终都在注视着她,直到轿门被合上,水红色的帘子被缓缓放,那种感觉才消失不见。
    落银稳稳地在喜轿中坐好,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大红盖头的遮掩,嘴角弯弯带笑。
    轿外,备受瞩目的新郎官荣寅,嘴角亦是噙着淡笑。
    反倒是万青,笑的嘴都合不拢了,要比自己成亲还要高兴一般,整个人从头到脚都荡漾着一股子喜庆气,就差没在脸上拿毛笔写上一个大大的喜字了。
    一切就绪之后,喜轿被平稳的抬起。
    紧随着,便是重新响起的锣鼓喧天,和震耳的炮竹噼啪声。
    阿若捂着耳朵紧紧跟着喜轿而行,对喜轿中的落银说道:“小姐您别太紧张,您的脚还没好呢——您可千万别紧张啊!”
    落银险些被这丫头逗得笑出声来。
    不过自己的脚确实是没有好清,一直坐着梳妆打扮还无甚感觉,可方才去了一趟厅堂又走出院子,便觉得有些吃不消了。
    想到待到了王府,还有一大串的路等着自己走,落银不禁有些担忧,便弯了身子,一手捏着脚踝处,轻轻的揉捏了起来。
    喜轿外,荣寅和二十余位贴身侍卫在前头引路,轿子后头,更是有长长的百人队伍护着。
    所经之处,百姓们不无为这罕见的迎亲阵势而唏嘘不已。
    果然荣家娶媳妇,就不是寻常的官家能比的……
    这些侍卫,个个都是在战场上锤炼过的,十有**都是跟着荣寅立过功的,是他对得力的属,故这其中的人哪怕是随便拉一个出来,都不会是无名之卒。
    不懂的人只觉得阵势挺大,乍一看挺威风的。可若是懂的人,便看得出来,真正令人吃惊的乃是这群人的阵容。
    阿若唯恐落银会觉得闷,又怕她一闷来便会紧张,便紧紧挨着轿子旁的小帘边,絮絮叨叨的跟落银说着话。
    弄的一旁的喜娘倒是不知道该做什么好了……
    这时,就见打头前有一匹马慢了来。
    很快,就同喜轿并行同驱了。
    “万管事,可是有什么吩咐?”喜娘认得骑马的人是万青,连忙笑脸相迎。
    “王爷让我叮嘱你们两句,好生伺候着,别出什么差错。”万青正色对喜娘还有阿若吩咐道。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不用王爷吩咐,婆子我肯定也是会好好照看新娘子的!”喜娘忙不迭的应着,“还请万管事回禀王爷,让王爷尽管放心!”
    心里却是在想着,这么心思细致的新郎官,真是少见的很……这人就坐在轿子里,是也不知道有什么好不放心的,还特意让人来交待……啧啧,真真是不能再上心了。
    阿若听着这声音便抬头看去,一抬眼就见脖子上系着大红绸布的马背上,端坐着一名二十来岁的男子,肤色微黑,生的一副俊俏的好面孔,此刻他正着脸色不笑,让阿若觉得十分硬朗,十分有男子气概。
    从战场上打磨出的气质,是显而易见的。
    阿若失神间,只见他已经弯身附在轿旁,无比恭谨地说道:“叶姑娘,王爷说您要是有什么事儿就让人喊他,这一路上长着呢,您别嫌闷——”
    “我知道的,你去吧。”落银笑着答他。
    万青嘴角这才又重新有了笑意,应了一声儿“是”,便策马追上了前头的队伍。
    阿若望着他的背影,略有些失神了。
    从叶宅到新睿王府,直走不过是一个时辰的事儿,可成亲的规矩是,从女方到男方家不能直线走,必须得绕着才行。
    是以,威武的睿王府迎亲队,几乎是在城中绕了一圈,受尽了百姓们的目光洗礼。
    一起遭受洗礼的,自然还有最惹人注目的睿王爷。
    许多承受能力差的玻璃心少女们,几乎是泪流满面的望着睿王爷骑着马意气风发的从眼前经过。
    她们的睿王爷啊……
    就这么成亲了……
    在这有人欢喜有人悲哭的奇特情形,迎亲队伍缓缓行远,紧跟着的,却是长不见尾的车队。
    每辆马车上都覆着红绸布,显然是陪嫁的嫁妆之物。
    看着一辆辆马车从眼前行驶而过,人群开始沸腾了起来。
    “这是叶家给女儿的陪嫁吧……”
    “这也太夸张了!”
    众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多是站在原处看着,可是直到数这些马车数的眼花缭乱,整整一个时辰过去之后,一转头朝着西雀街的方向看去,竟依然是看不着尽头的……
    清一色的火红车队,绵延不绝。
    “这才是真真正正的红妆十里啊……”
    “可这只怕不止十里吧!”
    “叶家可真是他娘的财大气粗!”有汉子大声说道。
    更是惹得众人一阵交头接耳的讨论。
    前头那些被红布蒙着的一口口箱子,里头不知道装的何物且还好,可后头跟着过来的,却多是蒙不住的,譬如那一对一人高有余的血珊瑚,通体没有一丝杂质的镂空雕花白玉石屏风,再有高及二人的名家双耳细颈彩陶瓶等不胜枚举的稀有物器等,无一不是闪瞎了众人的眼睛……
    值钱且不谈,光说这些东西,大多数都是世间绝无仅有,乃是花银子都买不着的稀世宝贝,是大多数人平生见都没有机会见到的。
    而这些难寻的宝贝,多是来自于白世锦留给落银的嫁妆里。
    至此,围观的百姓们才体会到……平日里叶家人是有多低调。
    除了捐军资之外,真没听说过叶家人如何如何。
    怪不得人家说,越有钱的人越是低调……
    且不再多说叶家备的嫁妆轰动了乐宁城,再说睿王府里,已是热闹非凡,宾客满座,等着新人过来。
    到处都是熟悉的面孔,白景亭一家人自然是要来的,明方华领着五岁的儿子跟着老爹明太师一同坐在上席,正同程思谣等一干有名望的武官侃着话儿。
    就连皇上登基之后宫里新封了王的卢家自家兄弟,竟也是一个不少的赏了脸前来。
    放眼满朝权贵,也就三五位之前同荣寅作对,因为立场尴尬的缘故没有前来。
    睿王府里没有个长辈做主,作为荣寅唯一的姑母建安侯夫人,自然是当仁不让的为侄子操持着今日的亲事。
    建安侯夫人和老管家温伯忙着招呼宾客,一上午来茶水都没顾得上吃上一盅。
    忙归忙,却是打心眼里开心高兴。
    “时辰该到了,你们几个快去府门口等着!”建安侯夫人对着几个王府里得力的仆从吩咐道。
    “云夫人。”温伯走了过来,一张满是皱纹的脸此刻也是精神抖擞的,“原先备好的席都坐满了,只怕待会儿还有客人过来,所以老奴打算让人再加十张桌子,您看——”
    “温伯看着办吧!这样的小事您做主就是了,不必过问我这个外来帮忙的!”建安侯夫人笑着说,她是荣家嫁出去的姑娘,也是温伯看着长大的。
    温伯笑着摇头,也没有多说怕耽搁了时间,便去准备了,然而他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一道喊声传到了建安侯夫人这里。
    “来了,人来了!王爷回来了!”家仆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道。
    “快,该干嘛都干嘛去,万不能出了错,方才跟你们说的可都记得了?”建安侯夫人再一次叮嘱着人们。
    “记住了!”家仆丫鬟们齐齐应,个个精神抖擞的回到了各自的岗位上忙活着。
    一行人拥簇着建安侯夫人去了正堂。
    高堂之上,双亲的位置空荡荡的,只端正的摆了两个牌位,便是雍亲王和雍亲王妃了。
    建安侯夫人站在一侧,望着兄长的牌位,再听着外头喜庆的喧闹声,忽然就红了眼眶。
    丫鬟见了连忙地递去帕子,细声劝慰道:“夫人您可不能哭啊,待会儿王爷就过来了,让他瞧见也该跟着难受了……”
    建安侯夫人点着头,将泪忍回去,刚拢了拢鬓角,就听得一句张皇意外的通禀声说道:“云夫人,陛过来了!这会子已经过前院了,快些准备接驾吧!”
    “什么!”建安侯夫人赫然瞪大了眼睛,是没料到卢治竟然也来了!
    卢治的确是亲自过来了。
    早在几年前,荣寅未出征之前,他就曾经允诺过,有朝一日会亲自为荣寅和落银二人主婚。
    今日前来,也算是兑现诺言来了。
    因没有赶在圣驾前头的规矩,故等卢治被迎进了王府之后,荣寅才踢开了轿门。
    落银被喜娘扶着一只胳膊,小心翼翼地了轿。
    刚一出轿直起身子,便嗅到了熟悉的冷檀香味。
    被耳边的锣鼓吵得有些心慌的落银顿觉一颗心安定了来。
    握住红绸布一端,她行至荣寅身旁。
    “小心着脚。”荣寅低声在耳边嘱咐着。
    “小心台阶。”
    “要跨门槛了。”
    “这里是火盆,看着些,慢走不急——”
    从轿子里出来再到王府门前,这短短百步,荣寅一直唠叨个没完,倒叫原本有些紧张的落银,几度想要发笑。
    喜娘只觉得……这完全没有了她的用武之地好不好……
    反倒是站在这两位天造地设般的新人旁,显得她十分的多余碍眼。
    喜娘为这迎亲生涯中,从未出现过的挫败感而郁闷不已。
    落银刚顺利的跨过火盆子,荣寅就发觉了不对劲。
    “你的脚怎么了?”荣寅问她。
    落银似能察觉到所有的人都在盯着他们看,这个时候荣寅没完没了的同她说话,想必招了许多人笑话吧?
    想到这里,便极力简洁的答道:“崴了。”
    是不愿意同他多说,一方面口气里隐含的意思就是:我求求你少说两句吧!
    荣寅果然没再多说。
    可刚十余步走过去,落银就忽觉脚一轻,整个人都失去了重心。
    她惊呼一声,觉得头上的喜帕险些就要出去,连忙将手护在头顶,却觉撞入了一堵肉墙上。
    “你,你这是干什么!”
    听得身边人低低的笑声,又闻着这近在咫尺的熟悉气息,落银总算是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人竟然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荣寅,你快放我来……”落银急的不行,却不敢大声说话。
    “长门误佳期。而你这样走,会误了吉时的。”荣寅一副理直气壮的口气,眼底却深埋着笑意。
    落银抗议无效,只得涨红着一张脸被他径直抱去了正堂。
    心想,这样嫁入王府的王妃,只怕旷古绝今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了!
    此刻她唯一庆幸的就是,还好有这盖头做掩饰,如若不然她真是不知道这张脸该往哪儿放好了……r115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