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落银的要求,叶六郎前日山买了一头青驴连带着一辆木车。
    现寨子里人算是迈出了金盆洗手的第一步,日后需山的次数频繁,有辆驴车倒也方便。
    木车本是露天的,两个轮子一块儿车板,叶六郎横看竖看不得劲儿,觉得太没品位,于是自己动手折腾了一番,改装成了一个简陋的,仍旧……没什么品位的车厢。
    “这样就不怕太阳晒了,雨天也淋不着。”望着成品,他颇有成就感地对着落银和月娘说道。
    ……
    翌日,叶六郎便赶着他自己动手制成的驴车山去了。
    一来是要采办东西,二来就是在月娘的决定,带易城山让方瞒诊治诊治。
    虫虫昨夜受了凉,一早起来拉肚子哭闹个不停,月娘便留在家中照看没有跟着一起山。
    此际落银坐在略有颠簸的车厢里,有些犯困。
    昨晚是寒症发作的日子,她又是一夜没有入睡。
    眼皮越来越沉,马车轮碾过一方乱石,车身一个摇晃,适时只听“咚”的一声清脆的响声,落银龇牙咧嘴的睁开了眼睛,抬手揉着后脑勺。
    “昨夜山做贼去了?”
    落银抬眼朝对面瞧去,只见易城抱臂倚坐在车壁一角,一身粗布灰色麻衣穿在他身上,竟然凭空多了有了几分难言的尊贵。
    此刻他正合着双眼,高挺的鼻那张棱角分明的唇扬起了一个利落的弧度,带着不掩饰的轻嘲。
    他向来不齿落银一家为匪的事情,这一点不需要多说什么,从他的态度便可看得出来。
    落银轻哼了声,“我就是做贼去了,如果不是我做贼,你这医药费怎么来的,哪儿来的钱山就医?”
    言外之意就是——你不是不齿我们做贼吗,既然这样,你的伤病干脆也别用我们做贼得来的银钱来医治了,不然岂不是掉您的价吗?
    易城嘴角微动,睁开了眼睛。
    “我给过你报酬,是你自己拒绝的。”
    想起那白玉扳指,落银不禁一噎,遂半是气道:“现在拿来。”
    说着,就伸出了手。
    就冲他这没给钱还理直气壮的口气,她就算是把东西拿来不卖银子,拿去丢了至少也可以解气!
    “当初是你自己不要的。”易城的目光没有焦距,声音亦是不咸不淡的,“过了那个村儿就没那个店了。欠你们的,来日我必定双倍奉还。”
    落银瞥他一眼,没个好气,“你最好说到做到。”
    至此,二人便再没开口说话,各自坐在晃荡的车厢中,气氛沉寂,彼此说是相看两厌倒还算不上,毕竟,有一位是看不着的……
    到了方家医馆前,叶六郎停了车,落银一掀车帘,跳了去。
    易城顿了会儿,试探地伸出手,摸索了一番,才躬身站了起来。
    叶六郎见状,伸手要去扶他车。
    可手刚伸出去,便被落银一把拦住,“爹,咱们是十恶不赦的恶贼,手太脏,别脏了易大少爷的衣裳。”
    易城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许是出于赌气的心理,三两步跨了车去,一阵撞头碰壁的声音接连响起,一个踏空,人便从马车中摔落来。
    叶六郎眼疾手快,伸手扶去。
    易城正站不稳,觉察到面前有人伸出的手,意识的扶握住叶六郎的手臂,这才算稳住了身形。
    落银见状,问道:“这不嫌我们肮脏了?”
    易城紧抿着唇,显是在竭力忍着怒气。
    “好了银儿,别闹了。”在叶六郎眼里,二人不过都是孩子,拌嘴而已。
    落银轻哼了一声,转身进了医馆。
    两个学徒在忙着抓药看方,方瞒则是坐在一旁的闲桌旁,此刻正蹙眉研究着手中一方木盒中的黑药丸。
    “方瞒。”落银走近喊了他一声。
    “成日指名道姓的喊,喊句方大哥会不会?”方瞒抬起头见是她,训了她一句,方问道:“今日过来作何?不是刚抓的药吗?”
    “你要的病患给你带来了。”落银在一旁坐,随手指向门口。
    叶六郎正引着易城缓步走进来。
    方瞒眼睛登时一亮,站起身来。
    他走到易城身旁,看了两眼,神色便忽然凝重起来。
    “随我进内间望诊吧。”
    叶六郎闻言颔首,扶着易城便要进内间,却见方瞒将手伸来,笑道:“伯父和落银在外间等候就是。”
    叶六郎微怔片刻,想是不方便旁人在在侧观望,便了然点头,“有劳方大夫了。”
    见着方瞒扶着易城进了内室,落银方才看向叶六郎,颇为吃味地道:“爹,我怎么总觉着你待他这个外来人比待你亲闺女还亲啊?”
    叶六郎闻言摇头笑了两声,道:“净瞎想,我只是见他……很像我一个故人,再说他现举目无亲,也只有咱们能帮衬些,这孩子脾气的确不佳,但本质不坏,你日后也莫要多与他为难。”
    像他一个故人?
    落银听到这不禁有些好奇,刚想问去,却听叶六郎道:“你在这等着,爹去置办些东西,待会儿回来寻你们。”
    落银点头称好,目送着叶六郎走出了医馆去。
    干坐了三刻有余的时间,却也不见方瞒出来。
    她等的有些心烦,便站起身来走了几步。
    店里抓药的小学徒认得她,现铺子里也没客,那圆脸儿小学徒凑上前来搭话儿,二人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跟先生进去的那个人,是你哥哥吗?”
    聊了会儿,他随口一问。
    落银当即否认,摇着头,遂问他,“他怎会是我哥哥,他同我哪里有相似之处?”
    “我就见他长得挺好看……”小学徒词穷地道,忽然脸一红,干笑两声,“你也……很好看。”
    落银险些被口水呛到。
    这时,却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小学徒脸色顿时大变,像是见了阎王爷一样。
    落银回头看去,亦是惊住。
    一群身材高大的男人走了进来,尖锐的目光扫着每一个角落。
    这是……那天在观音庙中找人的那一群人!
    怎么这么久了,他们还在望阳镇上……
    那日她思前想后也没说出香台有人的事实,并非全因她动了恻隐之心,更多是因为,她认定了一点——万一他们找到了人,而自己和当时在场的人只怕难逃被灭口的劫难。
    为了周全,所以她才冒险隐瞒。
    因这么一茬儿,故她现在再看到这群人,心里便发怵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