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以这种怪异的方式对视良久,谁都没有迈过门口走向对方,廖凯站在我面前轻轻的拥着我,在我耳边说:“如果爱,就继续,若不爱了,转身我还在。”
    这个拥抱很温暖,像被亲人呵护一般。
    但这种感觉只维持了几秒钟,廖凯抽身离开的时候,我哽在喉间的那一声谢谢都不曾说出口。
    随身门嘭的一声关闭后,我看见傅少川的身子都摇摇晃晃了好几下,这才指着屋内的椅子说:“进来坐吧,要喝水吗?”
    傅少川艰难的走了进来,一手撑着拐杖,一手向我伸过来。
    我轻巧躲过,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廖凯是军人,他把你打成这样,你完全可以告他的。”看着他一身的外伤,竟是那么的讽刺和可笑。
    傅少川面色苦痛的看着我:“路路,你别说气话,你知道我不会伤害你身边的人,我看得出来,他很爱你,也很感谢他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出现照顾你,他救了你的命,就是我的恩人,我可能没有资格说对不起,也不敢奢求你的原谅,路路,我要怎么做才能弥补你受到的伤害?”
    我在他对面坐好,这是杨医生坐过的位置。
    “傅总这一次想拿多少钱来买我孩子的命,堵住我的嘴?”
    傅少川的身子微微往前倾,我伸手阻拦:“傅总,请你离我远一点,我们之间眼下只剩下原告和被告之间的关系,虽然我注定打不赢这场官司,但我想为自己的孩子讨个公道,请你谅解我的心情。”
    早在两天前,我就已经放弃了要打官司的念头,我和傅少川之间如果还有牵连,最好是由他来亏欠我,不管他走到哪儿能活多久,我都想让他记住,他欠我的孩子一条命。
    “路路,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心里好受?”
    我指着大门口:“想让我好受的话,请你现在站起来,转身直走,出门左转,然后下楼,从此以后别再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你能做到吗?”
    傅少川痛苦的摇摇头:“我不能,路路,我是真的爱你。”
    我轻蔑的冷笑一声:“傅总爱我,这简直就是今年度最雷人的笑话,如果你的爱就是在陌生的地方不哼一声就将我丢下,远渡重洋去娶别的女人,并且允许自己的母亲用卑鄙的手段剥夺我的孩子生存下去的权利的话,很抱歉,傅总,你的爱太血腥太厚重,我不过是一个没身份没背景也没有超能力的平凡的女人罢了,我这瘦弱的肩膀承受不起您的厚爱。”
    傅少川的脸色随着我的话语变得越加难看,我们之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我那一口气平顺过后,冷静的指着门口说:
    “太阳都快落山了。傅总,您该回去陪您的美娇娘了吧?”
    傅少川终于找到了开口的机会,忙不迭的解释道:“那只是晓毓的生日宴,不是结婚。”
    我哈哈大笑:“是我用词不当,不过你这带着一身伤出门,你的未婚妻应该会很担心吧,傅总,我们相识一场,你的订婚宴我没参加,但我向你保证,你结婚的时候我一定会去。”
    傅少川急切的站起身来朝我走了两步,突然间就往一旁倒去,我下意识的伸手去搀扶他,他很迅猛的将我搂入怀中:
    “张路,我已经想过了,这世上的语言即使我都会,我也难以用言语来抚平你的伤痛,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给你幸福,请你再相信我一次,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受伤,好吗?”
    我都没用力去推开他,笑着问:
    “那你回答我。如果我和你妈妈同时掉进水里,你救谁?”
    这是难倒所有国人的一道未解之谜,不管男人们如何选择,都难以两全。
    关河曾经被这道问题难倒过,是童辛问他,并且给了他三天的时间作答,他很苦恼的跟我们倾诉,我和曾黎在麻辣烫店里陪了他一整个晚上,但遗憾的是,我们也不知道哪个才是正确答案。
    后来的事情不了了之,童辛放弃了这个问题,问了另外一个,当着我和曾黎的面假装开玩笑的问,如果她和我同时掉进水里,关河会选择救谁。
    眼瞅着关河就要犹豫了,曾黎急中生智大声回答:
    “肯定是你们两个女人去救他,他是旱鸭子。”
    因为童辛一开始就强调只是开个玩笑,所以这个回答也并未认真。
    眼下傅少川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我也给了他一个台阶:“这个问题无解,只有当真正面对难题的时候才能做出回答,如果一定要正确答案,那就是先救离你最近的那一个。傅总,现在我问你别的问题吧,如果我和你的未婚妻同时掉进水里,你会选择救谁?”
    傅少川没有丝毫犹豫的看着我:“救你。”
    我呵呵一笑,揭穿他:“因为你的未婚妻会游泳,对吧?”
    我们之间的话题分分钟延续不下去,我轻轻将他推开:“好了,如果你是想来看我一眼的话,那你现在已经看到了,我很好,还活着,二十天过后,我又是那个能跑能跳能吃能喝的张路。”
    傅少川牵着我的手,心疼的说:“手怎么这么冰凉,路路,告诉我,我该怎么帮助你?”
    我侧头想了想:“很简单,你带钱包了没有?”
    傅少川从那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钱包来递给我,钱夹里是一张我的照片,大年初一那天照的,我穿的是大红色的斗篷,戴了一个贝雷帽,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穿的那么淑女而又文静,傅少川用他的手机给我拍了一张照片,背景是大红灯笼,十分的喜气。
    只是这张照片洗出来之后,衣服的颜色没有之前看到的那么艳丽,那时候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而我此刻的轻笑也不由自主。
    打开钱夹,有钱人就是不一样,那里面起码有五千块,我将所有的钱都拿了出来,然后把钱夹还给他:
    “这就是你帮助我的方式,我拿了你这笔钱,从此以后我们互不相干。”
    傅少川有些木讷,半晌后回神问我:“还需要什么尽管跟我说。”
    我媚笑:“傅总,不管我需要什么,你都能做到吗?”
    傅少川点头:“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我都能做到。”
    我拿起倚靠在一旁的拐杖递给他,搀扶着他走到了大门口,打开门将他往外面一推:“你现在力所能及的事情,就是用你这条受伤腿,以你能够达到的最快的速度,如闪电般消失在我眼前。”
    傅少川不愿意。伸手来挡门,我捂着心口说:
    “我已经用了我生平最大的容忍限度来面对你,如果你不想让你的后半生在轮椅中度过的话,请你滚,马不停蹄的给老娘滚走。”
    我用了最大的力气推了他一把,然后将大门用力的关住。
    他在门口站了很久,心平气和的说:“路路,我不会放弃你的,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傍晚的微风轻轻拂过,我戴了帽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坐在阳台上,楼下的长凳上坐着廖凯,没过多久,傅少川一瘸一拐的走到了他的身边,两人竟然很友好和谐的坐到了一起,也不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廖凯竟右手搭在傅少川的肩膀上,像是在给他加油鼓劲。
    我幻想过他出现在我面前的场景,我以为我会抱着他痛哭一场,像个受了伤急需安慰的小女生一样,或者是十分愤怒的将他暴揍一顿,但我内心无比的平静,曾黎总说我是个急性子,一遇到事情就跟火烧屁股一样,非得动手动脚才能解决。
    可我面对傅少川,我连多碰他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他就像是我的天敌,一见到他我就会失去所有的理智和勇气。
    晚饭的时候,廖凯在厨房里忙活完出来,也没问我和傅少川聊了什么,只是告诉我,他明天就要回部队了,原本想着今天走的,但傅少川下楼时候的样子灰溜溜的,他不放心我,所以再陪我一晚上。
    我已经吃惯了他做的饭菜,每一天的菜肴都不一样,这么多天下来即使是有重复的菜品,但味道和做法却是截然不同的。
    “你这是把我的胃口养叼了,然后你就撂挑子不干了是吧?”
    我吃着猪蹄开着他的玩笑,廖凯半真半假的说:“你只要开口把我留下来,我愿意为你放弃一切,包括这身军装。”
    我白了他一眼:“好男儿志在四方,这身军装是你从小的梦想,再说了,身为七尺男儿你不去保家卫国,难不成等着我们这群弱女子去上战场杀敌?”
    廖凯的下一句话我几乎都能猜到,他肯定会以现在是和平年代来为自己辩解。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我终究是不了解他了。
    他轻松一笑:“国家面前无小家,但是泱泱大国都是由芝麻小家拼凑而成,在不损害国家利益的前提下,你是我心中最重要的,如果战乱发生,我会毫不犹豫舍弃小家保大家。”
    我给他夹了一块猪蹄:“明天就要回部队了,伙食肯定没有在家里好,你多吃点。”
    廖凯笑着伸手摸我的后脑勺:“果真是长大了就不一样,以前你从来不会回避问题,现在都知道岔开话题了,快吃吧,小时候你的饭量可不止这么点,明早我就走,不吵醒你,所以你有什么话最好先酝酿一下,等吃完饭后再告诉我。”
    我还真是没有半句话要跟他说,就算硬要我说,也无非就是叮嘱他几句,不管是现在还是在以后,在我身上发生的这件事情都不要告诉我的家人和朋友。
    所以这个夜晚很宁静,我很早就入睡了。
    原以为见到傅少川之后我会失眠,但我出其意料的睡得好,一夜无梦,第二天清早醒来,茶几上摆着一张字条,廖凯把所有要叮嘱我的话都写在了纸上,大到我的身体具体检查的时间,小到我扎头发的头绳都在哪个角落里,他都写得清清楚楚。
    我记得小时候也是这样,不管妈妈给我买多少头绳,不出三天我就会祸祸完,很多都不是坏了,而是被我弄丢了,所以小时候我干脆利落的剪了个短发,从此以后再也不用为扎头发而烦恼了,大学四年我留长了头发,头绳都是曾黎帮我收集和保管的,后来毕业我自己一个人租房子住,曾黎就在我的家里布满了挂钩,挂钩上无一例外,全都是头绳。各种颜色各种款式应对各种需求的都有。
    没想到廖凯也有这么细心,看着他给我留的书信,我在房间里全部走了一遍,果真都在他所说的位置,我将这张纸贴在冰箱上,需要什么就按照上面的交代去找,准没错。
    傅少川说好第二天要来的,结果我忐忑不安的在家里等了一天,百无聊赖的看了好几部电影,结果他没来。
    晚上廖凯给我打电话,问我还习不习惯没他的日子。
    我跟他寒暄了几句就挂断了,一连三天,傅少川都没有出现,我渐渐的也就放弃了等待,好在杨医生还依旧每天中午都来我这儿坐坐,陪我说说话解解闷。
    四月樱花开,杨医生兴高采烈的跑来我家,问我去不去武汉看樱花。
    我不解的问:“不是说一定要坐满一个月的月子吗?我现在可以出门了?”
    杨医生娇羞的点头:“天气好就没事,多出去走走总归是好的,不过你要注意防风,我和老公要去武汉看樱花,想问你去不去。我可能要请假半个月,我怕我不来陪你,你会闷出病来。”
    我笑着握着她的手:“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想还是按照医嘱坐满一个月的月子,免得以后这身子骨不由人,我最近在看电视剧,正好不想出门,你去玩得开心点,多拍点美美的照片回来。”
    杨医生今年三十多岁了,可是她给人的感觉却像一个二十三四的少女,满怀着对爱情的憧憬和对浪漫的追求,整个人笑起来就像一朵盛开的水莲花,纯洁而又养眼。
    认识杨医生快一个月了,我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杨医生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加我微信的时候纠正我:“以后别总是叫我杨医生杨医生的,我叫杨云沫,你可以直呼我的名字,对了,我听廖凯说你是学跆拳道的,等你休养好之后,能带我去学跆拳道吗?我这年纪还能不能学?”
    杨云沫,很好听的名字。
    我莞尔一笑:“当然能学,你这如花的年纪学什么都正好,不过云沫姐,你学跆拳道是为了揍你老公吗?”
    杨云沫再次娇羞的低了低头:“他总说我腿脚施展不开,身子骨硬邦邦的,所以我想去学学跆拳道。”
    我捂嘴问:“你确定不是柔术而是跆拳道,悄悄问一句,游泳教练埋怨你身子骨硬邦邦的,是想说不好解锁你的其他姿势吗?”
    我本以为纯洁的杨云沫医生会听不懂我说的污段子,没想到她竟然秒懂,而且毫不避讳的点点头:
    “我都这把年纪了,再不让他把我全部的姿势都解锁了,难不成我要把那些姿势留到阴曹地府去吗?”
    她的话倒是让我脸红了,杨云沫掐掐我的脸蛋:
    “妹妹,我不跟你多说了,我等下回去要陪婆婆逛街,所以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杨云沫走后,她那灿烂的笑容仿佛还留在房间里一般,整个房间都暖洋洋的,又剩下我一个人,我在阳台上一呆就是一整天。
    直到出了月子里,我搬出这间出租屋回到自己的小房子,好几个月没住。尽管外面暖阳高照,屋子里却半点人气都没有,我在清理房间之前,特意去楼下买了三个花瓶九朵向日葵,拉开窗帘之后,和煦的春光照进了屋子里,我的心情也轻快了许多。
    我约了曾黎出来喝下午茶,她叫上了童辛,我们三个人已经很久很久没聚在一起了。
    我选了一个露天茶楼,还有吉他手在唱着歌,见到我之后,曾黎狠狠的批评了我一顿,又问我最近的日程怎么样,新工作还顺利吗?
    我对她撒了谎,说我边工作边游山玩水,可开心了,但我现在轻松的日子过得太久了,所以就回到大城市里来接着找工作。
    说起工作,童辛撑着脑袋看着我:
    “真羡慕你可以自由切换自己想要的生活,我和曾黎只能按部就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一样,长出一对翅膀飞向我们期待已久的蓝天。”
    我还没回答,曾黎就紧握着我的手说:
    “张小路,你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你看看你这手腕,都跟这吸管一样细了,你该不会是又在减肥吧?”
    我把手抽了回来:“开什么国际玩笑,减肥这件事情对我而言只能是在吃饱之后进行的,没吃饱哪有力气减肥,只是最近东奔西跑的太累了,瘦了些也是正常,我现在要找工作啊,你有什么好的资源共享一下。”
    一提到工作,曾黎两只眼睛都亮了:
    “路路,你不是最喜欢听八卦吗?我给你讲个大八卦。”
    我虽然提不起劲来,但我不想让曾黎和童辛看出我不对劲,于是凑了过去,曾黎翻开自己的手机指给我看:
    “前不久我以前所在的公司员工参加了一个慈善活动,在活动上竟然见到了这样的一个男人,你瞧瞧,你看看这造型搞不搞笑?”
    我定睛一看,站在最中间的竟然是傅少川。
    曾黎继续解说道:“这个慈善活动是为了帮助自闭症儿童的,这个男人不愿意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他说在他的别墅里。有一群残疾儿童,但从未有过像自闭症这种类型的孩子,所以他想从现在开始,关爱自闭症儿童,为社会贡献一份力量,这个活动走访了全国大大小小的乡镇上百个,历时十五天,分配前往。”
    虽然这个打着石膏还满脸是伤的男人成为了曾黎茶余饭后的笑谈,可我却半点八卦的心情都没有,她还在津津乐道:
    “最好笑的不是这个造型,而是在慈善活动的拍卖会上,当他用高价买下一幅自闭症儿童的画作时,主持人说了这样一句话,先生,您自己都是个残疾人,想必赚钱也不容易,您确定要拍下这幅作品吗?路路,你知道这个人是怎么回答的吗?”
    我有气无力的问:“怎么回答的?”
    童辛也好奇的凑了过来,凝心静听着,曾黎的笑容退却了:“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他说,在不久前,他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如果他的孩子没有出现意外,能够平安的来到这个世上的话,不管孩子是健康的还是残疾的,孩子的一切都会是最完美的,如同这一幅灰色的太阳画,孩子眼中的色彩,就是对个人世界的诠释。”
    我的腹部隐隐有些难受,童辛拍手叫好:“说得真好,看样子他和孩子应该是出了意外,不过像他这么好的人,应该还会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的,黎黎,那这个男人的身份现在网上有公布吗?”
    曾黎叹息一声:“查不到任何资料,八卦上说他是个美籍华人,不知道是真是假。”
    整个下午茶时间,曾黎和童辛都在围绕这个话题谈笑风生,我虽然情绪不高,但我还是积极应和,曾黎也只当我是因为最近太累了,所以才会有些萎靡不振。
    我们一起吃了个晚饭,八点多的时候。沈洋开着车来接曾黎,才几个月不见,曾黎除了肚子大了不少外,别的都没变化,倒是沈洋胖了一圈,有些发福的迹象了。
    我饶有兴致的打趣说:“沈先生,你要是再不控制一下体重的话,不用步入中年你就已经看似中年了,我们家黎黎怀了孕越长越看,你可不能往极端发展啊。”
    沈洋的眼神都不敢直视我,离我远远的回答:“这都要怪你的好姐妹,她怀孕了想吃很多的东西,但买回来又没胃口,又不准我浪费,所以我只能越吃越胖了。”
    曾黎到底是护着他的,轻声解释说:
    “确实是这样,不过最近他办了一张健身卡,正好我上孕期瑜伽,他也能陪着我。”
    看沈洋搂着曾黎的那样子,应该是对曾黎还不错。
    我放心的把曾黎交给了他:“你们快回去吧,我送辛儿回去就行。”
    看着曾黎离去后,童辛挽着我的胳膊说:“你是个夜猫子,肯定不想这么早回去,怎么样,有没有兴趣陪我散散步?”
    童辛一直对我有敌意,原因是她一直怀疑关河喜欢的是我,而她只不过是一个替代品。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和她之间就算是见面,也几乎是无交流的。
    今天难得她主动约我散散步,我肯定不能扫她的兴致。
    但是我不能吹风,江边的春风瑟瑟,我拉着她说:“我送你回去吧,正好走到你家楼下,我再打个车回来,省的关哥来接你。”
    童辛点头:“路路,你这几个月到底去哪儿了?我感觉你好像发生了一些事情,关河最近一直在过问你的消息,你这样长时间的和我们失去联系,我们都很担心你,年初曾妈妈来了一趟长沙,特意去你家里看望二老,听说你不在家,曾妈妈很着急,你要是有时间就回去看看她。”
    很多时候我都不太敢开机,就怕亲朋好友的问候会在我最脆弱的时候击中我的内心。
    我笑着问她:“你约我出来走一走,就是为了说这个?”
    童辛撩拨了一下刘海,欲言又止。
    我往她身上靠了靠:“我亲爱的关二嫂,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们是好朋友,好朋友之间是无话不说的,你要是想和黎黎一样教训我一顿,我也会乖乖听着的,谁叫我不老实,对不对?”
    童辛拿我没法:“你总是能把一个严肃的话题说的妙趣横生,我就是想问问你,再过十几天就是关河的生日,我准备给他举办一个生日宴会,但我不瞒你说,我和关河的生活一直都是捉襟见肘的,所以...”
    不等童辛把话说完,我就拍着胸脯说:
    “要多少钱尽管说,我一定尽力帮你。”
    童辛顿时面红耳赤了,急的语无伦次的解释:“路路,你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是你知道哪儿有好玩又便宜点的农家乐吗?”
    这个问我还真是问对了,我脱口回道:
    “我有个同学家里就是开农家乐的,我们可以免费去玩,同学的妈妈特别喜欢刺绣,我们到时候多买点刺绣送给她就好了,这件事情包在我身上,明天我给你回复,辛儿,如果生活上有困难的话你就跟我说,黎黎现在有了家室,她的生活条件也不是很好,要指望着从沈洋手里拿钱的话,实在是受气了些,不过我还有一笔积蓄,你跟我说就行。”
    童辛给了我一个深深的拥抱:“谢谢你亲爱的,那我们今天就到这儿吧,我看你精神状况不太好,最近是不是太累了些,早点回去休息,明天曾黎要去体检,你陪她一起吧,我明天请不了假,沈洋又要上班。”
    我帮她拦了一辆的士:“你就放心吧,这些事情我都会处理好的,你回家注意安全,让关哥在楼下接你,到家给我发信息。”
    童辛也同样嘱咐了我一番,我没有打车回去,这座城市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觉得它是如此的陌生。
    我以前从来不知道从省人防办走到五一广场是多么漫长的一段距离,最后在高叶堂我就走不动了,路途其实不远,只是我觉得自己心力交瘁,打了个车回到家洗漱完毕后,我倒头就睡。
    凌晨五点我就醒了,脑袋里一直在回忆曾黎翻开的那几张照片。
    我早就听说他喜欢收养流浪儿童,但我真不知道他收留的都是身患残疾的,看到他现身慈善活动,以一千万的天价购买了一幅自闭症儿童的作品,我的内心受到的冲击连我自己都无法想象。
    他对流落在世界各个角落的残疾儿童尚且拥有着一份热心,若他有能力阻止,或是他知道陈香凝对我做出的这一切的话,他会袖手旁观吗?
    我内心的答案是不会,绝对不会。
    失去孩子,我很痛苦,身心受创,我很煎熬。
    但我能够理解到傅少川内心的彷徨和无助。如果他真的爱我,当他知道自己的母亲对我痛下狠手的时候,他面临的绝望应该无人能懂。
    母亲是无法抉择的,每个人生下来就注定自己会在一个怎样的家庭中成长。
    在这个晨曦微露的清晨,我好像一瞬之间就原谅了他。
    只是他的母亲,我想我穷其一生也无法给予谅解。
    早上七点多,我起了个大早去曾黎的家门口等候,曾黎都对我刮目相看,在曾黎做检查的时候,我又帮童辛搞定了生日宴会的事情,我突然意识到,这才是我要的生活。
    只有和朋友们在一起,我才能感觉到自己被人需要,那种满足和自豪感,是任何东西都难以替代的。
    我以前总是羡慕豪门,我以为豪门中的人就是天之骄子一样的存在,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只需要依照自己的喜好进行,但是这几个月住在傅少川的别墅里,身处其中的时候没觉得有何不妥,当我走出来才发现,别墅里的空气是如此的让人窒息,而我恢复自由之后,我才能真正发自内心的嘴角上扬,微笑面对我需要经历的一切。
    “检查结束,一切正常,路路,你发什么呆呢?”
    曾黎出来的时候,我呆呆的看着一个孕妇站在离我不远处,身旁有着一个嘘寒问暖的丈夫,孕妇的笑容犹如春风拂面,涤荡人心。
    “不会吧,一向自诩只恋爱不结婚的张小路竟然会欣赏一个孕妇,你不是说大腹便便的很难看吗?”
    曾黎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还不忘用我以前说过的话来奚落我一番。
    “我只是在想,如果今天陪你来产检的人是沈洋的话,你会不会也和那个孕妇一样,笑的那么开心。”
    曾黎挽着我的胳膊:“有你在我身边啊,比沈洋好多了,跟你在一起我才能感受到真正的自由,可能是我刚结婚没多久的原因,我有点不太习惯我的床上睡了一个打着呼噜的男人,还有我的衣柜里,我的洗手间,我的梳妆台,我的所有自由空间,都被一个男人或多或少的侵占了一些领土,总觉得日子过得没有单身自在。”
    我哈哈大笑:“你要是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还愿意收留你,等这个小宝贝生下来之后,你再想反悔就来不及咯,我只能收留我的小宝贝。”
    曾黎哀嚎一声:“难不成我在你心中第一的位置就会被动摇?”
    我郑重的点点头:“嗯哼,那是自然的,不过你放心,等你的小宝贝长大之后有了自己的另一半,你就会重新上升到第一的位置上来,那个时候我们一起手牵手肩并肩的去看夕阳红。”
    曾黎笑的合不拢嘴:
    “夕阳红是个什么东东,我现在还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呢。”
    我毫不客气的打击她:“拜托姐姐,你现在是上午十二点的太阳了,装嫩这件事情对你这个孕妇来说不太合适,放开装嫩,让我来。”
    我们笑着走出医院,曾黎长舒一口气:“今天我婆婆有牌局,所以我下午时间很自由,怎么样,我们去哪儿挥霍时光?”
    我本想回她一句母校的,但我看见从医院走出来的那几个人里,竟然还有刚刚拆了石膏的傅少川,他也看到了我,迈开大步朝我走来,我赶紧开了车门让曾黎坐好后,急急忙忙的上了车扬长而去。
    曾黎往后看了看:“路路,你这是干嘛?”
    “不是说去哪儿挥霍时光吗?就去你家吧,我看看结了婚之后的小家和我们大学时候的寝室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我的手心都在冒汗,说话都有些哆嗦,那一刻不知为什么,我就是怕曾黎见到傅少川,我不想让她知道我最近几个月的经历,对她而言,我的经历过于残忍,我怕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傅少川。
    但当我冷静下来之后,我懊恼的发现,我竟然在为傅少川找退路。
    这种感觉从未有过,我的心里很慌乱。
    回到曾黎家后,她中午要午休,我也跟着她睡了一会,下午一点多的时候,她还没醒,我悄悄的从她家里出来。一个人走在阳光普照的江边,我一遍一遍的问自己,难道我真的爱上他了吗?
    我爱谁都可以,唯独爱他不行。
    尽管我不断的告诫自己,可我的心却不由自主的想起他。
    “阳光虽然暖和,江边却有点小冷。”
    我还在发愣中,一件运动外套就落在了我的肩膀上,我回头一看,傅少川完好无损的站在我面前,腿脚是完全好利索了,只是脸上还有几道淡淡的疤痕。
    “你跟踪我?”
    傅少川竟然没有反驳,反而点头道:
    “我在医院看见你,本想跟你打个招呼的,你为什么见到我就躲?”
    我呵呵一笑:“我是陪朋友去产检的,产检结束了,我肯定要送她回家,你跟踪我做什么,那天我们都把话说的很清楚了,我算了算,我一共从你的钱夹里拿了六千四百块钱,就当做是你给我的营养费,我们之间似乎没有别的瓜葛了吧?”
    傅少川伸手握住我的双臂:“我想,我还欠你一个孩子,所以我必须要还给你。”
    我冷笑着将他推开:“别逗了,傅总,你可是堂堂跨国集团的总裁,我何德何能敢让你欠我一个孩子,我们之间最好一干二净为妙,我不想和你再有半点瓜葛。”
    说完我转身就走,傅少川挡在我面前,紧抓住我的手:
    “路路,这一次我不会再离开你了,不管发生多大的事情,我都不会再从你身边抽离。”
    我昂头轻问:“如果是你的母亲以死相逼呢?你会不顾你母亲的死活留在我身边吗?”
    傅少川十分坚定的重复了一遍:“你听好了,我说的是不管发生多大的事情,我都不会再从你身边抽离,如果我的母亲因为我选择了你而放弃自己的生命,那我只能带着你一起回去长跪在母亲面前求她同意,路路,你相信我,给我点时间,我会让我的母亲意识到,你是一个值得去爱的好姑娘。”
    我大笑几声甩开他:
    “傅总,可能你还没弄明白。现在不是你的母亲同不同意,是我,是我不愿意再跟您这位大总裁有半点瓜葛,你也听好了,是不想再有半点瓜葛,如果您这个美籍华人听不懂中国话的话,那就请您滚回美国去。”
    傅少川一把将我抱住:“别这样,路路,你说,你要怎样才能原谅我,只要你说出来,我一定会做到,行吗?”
    我思忖片刻,点点头:
    “好,既然你都开口了,我就说三点吧,只要你能做到,我就跟你在一起。”
    傅少川的双眼燃起了希望,目光炽热的盯着我:“你说,别说是三点,就是一千一万件事情,我都愿意为你去做。”
    我稍稍和他隔开一定的距离。倚靠在石栏处,轻轻吐出一句:
    “第一件事情,你从这儿跳下去,我倒在雪地里的那一天,气温比现在低了很多,我在雪地里躺了大半个小时奄奄一息,你是不是也该体会体会我当时心如冰窖的感觉?”
    傅少川毫不犹豫的点头同意:
    “好,第二件事呢?”
    我抬头望了望天:“孩子走的时候下大雪,不知道天堂是不是和当时的星城一样的冷,这个孩子虽然夭折在腹中,但你要给孩子取名,给他他立碑写入你傅家的族谱中,我要你时时刻刻记住,你曾经失去过一个孩子,不管今后你娶了谁,她都要承认这个孩子长子的身份,并且你要把你傅家家产的十分之一以孩子的名义拿来做慈善,九牛一毛的家产而已,你舍得吗?”
    傅少川朝我走近两步,点头同意:“都依你说的来做,第三件事呢?”
    我早就想好了的一件事,不管我和傅少川之间有没有结局。我都希望能够在有生之年听到那一句话。
    但我沉思半天却说不出口,傅少川揪着眉心说:“说吧,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多难的事情我都会去面对。”
    我鼓起勇气说道:“好,那我就来说说第三件事情,你应该已经清楚那天的手术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不光是孩子夭折了,就连我作为一个女人和母亲的权利以及尊严,都被你的母亲无情的践踏和摧残了,所以,你的母亲必须为她的行为负责,念在她是长辈的份上,我只需要她向我道歉便可,但是兰医生作为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她必须脱下白大褂,这辈子都不能再用手术刀祸害别人,你能做到吗?”
    傅少川择其一回答道:“手术过后的第三天,我找到兰医生的时候,她把实情都告诉了我,她已经回到了乡下,说是后半辈子要吃斋念佛。”
    我冷冷的看着他:“那你的母亲呢?让她为自己的行为道个歉,不为过吧?”
    傅少川再度点头:“道歉是应该的。只是...”
    我深叹一口气,拍拍傅少川的肩膀:“别为难了,你的母亲要强一生,是绝对不会对一个市井小民道歉的,但我也要用最后的一点骨气告诉你的母亲,我张路就算不嫁入豪门,依然能够过好这一生,至于你,如果你痛苦一生的话,那我肯定会高兴的不得了,至少你的母亲会看到你痛苦,会为自己当初的所作所为感到悔恨,但你要是能够幸福快乐的活下去,我又何尝不是这么希望的呢,时光深知,你是我最致命的爱人,所以,我爱不起你,我躲得起。”
    我转身要走,傅少川将我紧紧拥入怀中:
    “时光深知,你是我第一个爱上的女人,我向你保证,你也是我最后一个深爱的女人,如果不能跟你在一起,我宁可孑然一身孤独一世,也许你会觉得我说的话都是骗你的,但我骗不了自己的心,我爱你,就比你晚一点点,可就是这一点点,让我明白你对我而言有多重要。”
    靠在傅少川的怀里,这个怀抱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屈辱和残忍,我差一点就难以控制住自己想要在他肩膀上放肆泪流的心情,但我克制住了,再爱也不能丢了尊严,我不能让自己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
    所以我狠心推开了这个我渴望已久的拥抱,在看到傅少川泪流不止的脸时,我心里的悸动难以言喻。
    我没有哭,那些眼泪早就在那场冰冷的手术当中流尽了。
    “傅少川,时光要是知道你我的相遇是这么的残忍的话,他一定会安排我想方设法的错过你,所以我恳求你,给时光一个纠正的机会,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我最后紧抓住傅少川的手,抬起来狠狠地咬了一口:
    “这是你欠我的,傅总,如果你对我还有一丝的亏欠和内疚的话,就请你心疼我一次,从我的世界里消失吧,这是你能够给予我的,最好的,也是最后的疼爱。”
    我转身离去,没走几步就听到扑通一声,江边有人大喊:
    “不好了,有人跳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