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秋耳尖地听到了“佳人”二字,待凤康回房换下品服,说要去书房和沈长浩议事,便调侃道:“你该不是拿议事当借口,去会见佳人吧?”
    “对我来说,天底下的女子,能称得上佳人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你。”凤康一本正经地说着肉麻的话,“我怎么可能放着你不理,去找别人?”
    说完趁她呆住的空当,在她唇上偷了一吻,“等我,马上回来。”
    看着他脚步匆匆地出门而去,叶知秋无奈又好笑地摇了摇头。她怎么就做不来你侬我侬的事情,听他说了几句酸话,居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难道真像他说的,她骨子里是一个感情冷淡的人?
    “小姐,你笑什么呢?”小蝶指挥着两个粗使丫头抬了热水进来,见她一个人站在那里笑,赶忙凑上来打听,“今天进宫遇到什么好事了吗?”
    叶知秋敛了笑意,叹息道:“好事没有,坏事倒是有一桩。”
    “什么坏事?”小蝶摆出一副“我来为你排忧解难”的架势。
    凤帝让新进门的儿媳代为出题、考验皇子、选立储君的事,只怕明天就传遍京城了,也不是什么秘密。叶知秋思量着多一个帮忙出主意也好,便一五一十地跟她说了。
    小蝶听完两眼放光,“这么说,谁想当皇帝,都要先过小姐这一关了?
    小姐,你太厉害了!”
    叶知秋嗔了她一眼,“你少拍马屁,留着精神帮我想想,要出个什么样的题目才好。”
    “哎?”小蝶失声叫了起来,“我也能掺和啊?”
    “怎么不能?你是华楚国的百姓,华楚国谁来当皇帝你当然有权发表意见。”叶知秋面色严肃地说着,伸手在她肩上按了一按,“我现在任命你为百姓代表,为华楚国选立储君出题一事贡献一分力量。”
    小蝶顿觉肩上沉甸甸的,如同压了一块大石头,结结巴巴地道:“小姐,我……我什么都不懂,这……这么大的事儿,万一搞砸了,那……那可怎么办啊?”
    叶知秋嘴角弯了弯,“噗嗤”一声笑了。
    小蝶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扑过来捶她,“小姐,你太坏了,居然拿这种事情来逗我。
    我还在想,万一因为我出了馊主意,选出一个昏君来,不就太对不起华楚国的百姓了吗?
    唬得我心都快蹦出来了!”
    桂粮跟着添香进门来,看见这情景,手一抖,险些将托盘扔了出去。
    自她六岁被卖为奴到现在,还从来没见过哪个下人敢打主子的。饶是沈大人跟王爷情同手足,也不曾对王爷这般随便过。
    就算主子再怎么和气,也不能动手啊,这小蝶姐姐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添香也感觉小蝶玩闹过火了,忍不住出言呵斥道:“小蝶,你又忘记分寸了。
    这里是王府,不是村里,该守的规矩一样都不能少。你这没大没小没上没下的,像什么话?
    要是让这府里的其他人看见了,有样学样,各个都没规矩,各个都不服管束,小姐以后还怎么掌家?”
    小蝶吐了吐舌头,“这里不是没别人吗?”
    “没别人也不行。”添香语气愈发严厉了,“以后再让我瞧见你对小姐动手动脚,看我怎么收拾你。”
    “好了,好了。”叶知秋开口打圆场,“不就是闹着玩吗?没那么严重。再说是我先逗她的,不关她的事。
    对了,小蝶,你把那事儿也跟添香和珠米、桂粮她们说说,你们四个一起帮我想想,看看出什么样的题比较好。”
    小蝶愣住,“小姐,你不是开玩笑啊?”
    “这次不开玩笑,交给你了,我去洗澡。”叶知秋从添香手里接过澡豆香胰子等物,转身去了净浴房。
    添香和桂粮疑惑地对视一眼,齐齐看向小蝶,“出什么题?”
    与此同时,外书房中,凤康也已经将宫里发生的事情详细说了。
    沈长浩不对凤帝让叶知秋代为出题一事发表评论,只对凤康被逼与其他皇子一道参加考验幸灾乐祸,“皇上当真心疼王爷,唯恐你太孤单,想方设法也要把你和众位殿下凑作一堆。”
    “他哪里是心疼我?”凤康气呼呼地冷哼道,“分明是看不得我置身局外,非要让我重新做回箭靶子。”
    “做箭靶子也没什么不好。”沈长浩事不关己地笑道,“至少王爷清楚每一个朝你射箭的人有多大能耐,只是苦了咱们家的王妃,要跟你一道被当成众矢之的了。”
    凤康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别一口一个咱们家的王妃,谁跟你是咱们家?”
    沈长浩轻笑一声,并不接茬,转了话风问道:“王爷打算如何应对皇上的考验?
    听皇上的意思,你若是表现得太差,没能通过任何一关考验,都不能如愿以偿去封地当个藩王。
    可若表现得太出挑了,很难保证皇上不会顺水推舟,将皇位传给你。
    你信誓旦旦应承了王妃,要与她过田园隐居的生活。到时无法兑现诺言,你要怎么向她交代?”
    他说的这些问题,凤康不是没有想到。回来的路上,也认真思考了一番,“我仔细想过了,这三次考验,我会全力以赴。如果父皇真的有意将皇位传给我,那我接下便是。”
    “然后你再传给十一殿下?”
    “嗯。”
    自己的猜测得到了验证,沈长浩脸上笑意却淡了,“王爷,你是不是把皇位传承想得太简单了?如果想传给谁就能传给谁,皇上何至于几十年没有拿定主意?
    接不接由得你选,可接下来之后,再想送出去,只怕就由不得你了。
    于我而言,你能说服王妃,和你一同登上帝后之位,自是最好不过。然而我也知道,王妃不是会轻易改变主意的人……”
    “瀚之。”凤康突然出声打断了他,“问题不在知秋身上,而在我身上。
    你不要觉得我是为了维护知秋而狡辩,我现在是真的不想当皇帝了。
    这些年,我一边享受着别人几辈子都求不来的荣华富贵,一边身在福中不知福,向往能像平常百姓家一样,父慈母爱,兄弟姐妹年幼时和睦相处,成年后相互扶持。
    我也不止一次地设想过,如果我生在普通人家,母妃是不是就不会为人所害,也就不会芳年早逝了?
    我明白,我没有办法彻底摆脱自己的出身。但我无论如何也不愿跟父皇一样,做一个娶得却护不得的丈夫,生得却疼不得的父亲。
    身为皇家人,我会为江山社稷,为黎民百姓尽一份责任。我也想尽我最大的努力爱护妻儿,做一个合格的丈夫和父亲,不让他们重蹈覆辙,承受我与母妃所承受过的无奈和痛楚。
    也许在许多人看来,国永远大于家。然在我看来,没有家就没有国。能两者兼顾最好,不能兼顾时,我首先选择的必定是家。
    你说我自私狭隘也好,说我无志无节也好,可这就是我最真实的想法。”
    沈长浩习惯性地挑起眉毛,“这样的想法,王爷是从一开始就有,还是遇见王妃之后才有的?”
    “都有吧。”凤康自我解嘲地笑了一下,“母妃对我说不要做皇帝的时候,我年纪还小,不能完全理解她的意思。不过我以为,就是那个时候,母妃在我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
    后来忙着自保,又一心想为母妃报仇,还有你们这许许多多的人捧着推着,我忘记了那颗种子的存在,也不敢想起。直到遇见知秋,它才悄悄苏醒,生根萌芽。
    瀚之你还记得我们从大牢里把她救出来的那一天吗?
    我和她共乘一骑,走到小喇叭村附近的时候,她对我说,‘世上没有真正的穷乡僻壤,只有不思变通的人。’
    她指着远近的山陵谷地,一脸笃定地告诉我,‘三年之后你再来看,说不定这里就大变样了。’
    我从她眼神里看到了不应属于女人的野心,有信念,有毅然,有希望,那么耀眼,那么让人心动。可那所有的神采,都跟我无关。
    我当时很心痛,很幼稚地跟那一片贫瘠的山野吃醋。
    后来看着她为生计奔波忙碌,从家徒四壁,到拥有大片的田产,我恍然大悟,原来日子还可以这样过:一步一个目标,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平凡而安稳,辛劳却满足。
    即便没有血缘的一家人,也能相互依靠,彼此关爱,每一天都快快乐乐的。
    而不是像我这样,为了一个高高在上,不知道能不能到手,何时到手的位子勾心斗角,与骨肉至亲拼个你死我活。
    每一次去到她那里,我都更深切地意识到,我一直都在羡慕她。因为羡慕而憧憬,想参与其中,和她一起努力。
    历经波折,我终于赢得了她的心,将她堂堂正正地娶进门来。我不会辜负她,也不会辜负我自己。”
    沈长浩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通话,心情微妙又复杂。沉默了良久,才长舒了一口气,语带轻笑地道:“王爷的心意我已经听得很明白了,言归正传。
    如果皇上真的将皇位传给了王爷,王爷再传给十一殿下,只怕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就是汤先生。
    虽然出使番国之前,你郑重地拜托过他,可这几年间,他一次都没有教导过十一殿下。甚至为了躲避十一殿下,远遁到沙漠腹地。
    王爷出使归来没多久,我便接到消息,说汤先生正在赶回京城的途中。本该在你和王妃成婚之前来到的,却不知因为何事耽搁了。
    不过算算路程和日子,他老人家也差不多该到了。”
    凤康一听这话登时感觉脑袋大了一圈,他一直忙着婚事,倒把汤老头这茬给忘了。
    正在考验皇子、选立储君的当口,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凤帝就已经让人招架不及了,再加上一个同样喜欢兴风作浪的汤老头,这以后的日子不知道要闹腾成什么样。
    因想也想不出来,索性就不想了。
    “算了,还是别提他了。”他摇了摇头,将汤老头那张让人爱恨不能的脸驱逐出脑海,“你不是有事要跟我说吗?到底是什么事?”
    沈长浩丢过来一个“敬请期待”的眼神,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递了过来,“王爷一看便知。”
    凤康接了那张热乎乎带着体温,甚至还有带着一缕幽香的纸,嫌恶地皱了眉头,“你这什么东西都往袖子里塞的毛病能不能改一改?”
    “不能。”沈长浩答得干脆,抬起来胳膊,颇为自豪地晃了晃,“我这袖子乃是乾坤袋,万宝囊,天底下再没有比这更方便的所在了。”
    凤康懒得跟他废话,用四根手指分别捏住那张纸的边缘,展开来,见是一张女子的画像。画工精细,栩栩如生,十分传神。
    心知沈长浩让他看这张画像必有缘故,凝神细细端详,感觉画中女子的眉眼有一些熟悉,一时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便征询地看向沈长浩,“这是……”
    “王爷可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柳家那位从小被寄养在庵堂里,名叫柳轻波的孙小姐?”
    “不是早上才说过吗?我当然记得。”凤康瞟了手上的画像一眼,“你是说,这画的是柳家孙女?”
    沈长浩不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笑着问道:“王爷不觉得这位柳小姐,与你几年前休弃的乔庶妃有几分相像吗?”
    凤康对乔月梧的印象已经模糊了,被他这么一提醒,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觉得这画中女子有几分熟悉了,却不明白他突然扯出乔月梧是为哪般。
    “乔家与柳家和皇后都有亲缘关系,两家的女儿长得像也不足为怪吧?”
    “若只是长得像,的确不足为怪。”沈长浩将画像拿回来,用指尖临摹着画上的线条,“据我们的人调查回来的消息,柳家那位孙小姐刚生出来就没气了。
    她的母亲,就是先前那位三夫人,也因为血崩,不治而亡。相隔不到一个时辰,柳家老太爷因病而逝。当天夜里,柳家一位嫡出的小少爷又因为吃米糕噎死了。
    柳家请来高人卜算,认定这孩子是仇人化成恶鬼转世,前来报仇雪恨的,会给家族带来无穷无尽的灾难。
    于是将她的她的尸身带到庵堂,贴上永不超生的符纸,烈火焚化,以防她再投生到柳家。”
    凤康越听越惊讶,“你的意思是,现在的这位柳小姐,是别人冒名顶替的?”
    ——r115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