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公子吗?”叶知秋有些吃惊。
    自纳采第二日她发了脾气,沈长浩就一直躲着她。即便过来办事,也只在前院停留,办完事马上离开,尽量避免跟她碰面。
    也不知道他跟沈夫人说了什么,总之那天之后,沈夫人再也没提过那件事。见面的时候谈笑自如,好像从来没有拜托过她劝说自家儿子早日成亲一样。
    她以为他会一直躲下去,没想到今天居然主动来找她了。这天都黑了,到底有什么事,非要跑到后花园去谈,还让她单独前往?
    虽然心下疑惑,却也没往深处去想。叫添香领了两个小丫头提着风灯照路,一起往后花园而来。因临风亭就在月亮门附近,便让三人在门外等着,自己接过一盏风灯进了园子。
    走到临风亭下,就见一个人影靠在亭柱上,她顿住脚步,“沈公子?”
    “嗯。”那边轻轻地应了一声,又扬声道,“你们两个也退下吧,我不会对她怎样的。”
    这带着浓重酒意又不乏嘲讽的话,显然不是对她说的,而是对暗中跟随而来的张弛和洛晓雁说的。
    “是。”
    两个稍显空洞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叶知秋无法分辨他们是否已经退下了,只觉周围一片寂静,静得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她感觉沈长浩今天不太对劲,便站在原地没动,“沈公子,你到底有什么……”
    “叶姑娘。”沈长浩突然出声截断她的话茬,“叶姑娘,你知道王爷出使番国的四年间,我为什么没有去看你吗?”
    叶知秋眸色微沉。没有回话。
    “因为我怕。”沈长浩似乎并不想听她的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我怕见到你。会忍不住趁虚而入,把你抢过来……”
    叶知秋心头剧烈地跳了一下。直觉告诉她,再听下去无论对她还是对沈长浩都不好,果断转身,“沈公子,你喝醉了,还是早点儿回去休息吧。”
    “叶姑娘。”沈长浩人没动,声音却满是乞求之意,“我知道你心里没有我。我不会做徒劳无功的事情,只想了结这段无缘之缘。
    明天你就要和王爷成亲了,有些话我今晚不说,只怕永远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所以,叶姑娘,你就当是听故事,让我把话说完吧。”
    在叶知秋的印象之中,这个人从来都是风~流不羁,玩笑人生的,永远不会为情所困。永远那么优雅从容,永远不会像现在这样,用哀伤无助的语气对别人说话。
    沈长浩对她有意。很早之前她就有所察觉,只不过她宁愿那是他开的玩笑,不想相信罢了。
    感情无法施舍,她知道明智的做法是赶紧离开。可那两道透过黑暗落在自己背上的目光是那样恳切,让她无法置之不理。犹豫再三,还是转身走了回来。
    “不要靠近,站在那里就好。”
    叶知秋依言停住脚步,黑暗之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可听得出来,他松了一口气。“谢谢。”
    顿了一顿,继续说下去。“有好几次,我已经站在你家门口了,可我终究没有勇气出现在你面前,只能远远地看着你。
    因为王爷是我的朋友,是我的兄弟,更是我的主子,他在意的女人,我不能碰。
    我甚至动过忤逆的念头,希望王爷一去不回。饶是只有那么一刹那,也称得上罪该万死了。
    我有过很多女人,可我从来没想过跟哪个女人白头到老。对我来说,她们跟美酒佳肴、古玩字画没什么区别,不过是一种供人玩赏的物件罢了。
    起初我也是这样看待你的,只是把你当做一件比较稀罕的物件。渐渐地,我发现,你跟别的物件不一样,你有血有肉,有自己的想法,有头脑,有抱负,也有让人无法轻忽的本事。
    从被你吸引,到被你折服,不知不觉已开始为你牵肠挂肚。
    我曾笑话王爷已过弱冠之年才情窦初开,其实我何尝不是活了二十几年方知情为何物?
    可惜,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叶姑娘了……”
    他絮絮地说了许久,声音含糊轻飘,听来好似梦呓。直到叶知秋手里的风灯蜡烛燃尽,“噗”地一声灭了,他才如梦初醒般,“抱歉,占用了你这么长的时间。
    叶姑娘,你早些回去休息吧,还有……
    罢了,有王爷在,无需我来祝福,你也定然一生平安喜乐。”
    虽然他没把那句话说出来,不过叶知秋还是听明白了,由衷地跟他道了谢:“谢谢你,沈公子。我走了,你也早点儿回去吧。”
    “好。”沈长浩的声音里含着笑意,听起来却别样寂寞。
    叶知秋心中有一丝酸楚,然而不好再说什么。提着熄灭的风灯,转身径直走了。好在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距离也并不远,沿着青石路,很快就到了月亮门。
    “小姐?”添香迟疑地迎上来,见真的是她,便抱怨起来,“怎么去了那么久?你要再不出来,我就进去找你了。”
    “没事,就是多说了几句话。”叶知秋冲她笑了笑,将风灯递给小丫头,“咱们回去吧,估计那一盏灯也快灭了。”
    添香应了一声,忙叫小丫头前头带路。那盏灯倒也识趣,一直撑到她们走进院子,才伴着一阵嗞嗞啦啦的声响熄灭了。
    因明天要早早地起来梳妆打扮,是以回到房中,添香和小蝶看着叶知秋喝下一碗驱寒汤,便催着她洗漱休息。
    这会儿刚过二更,时辰还早,且活了两辈子,第一次嫁人,心情难免有些激动,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丝毫没有睡意。想起元妈和闻夫人交给她的匣子,有几分好奇,便从枕边取过来打开。
    里面放着的是一本薄薄的册子,外面包了一层暗红色的锦缎,看起来很像奏折,只是留白处什么都没写。展开来,便看见一幅幅简略的人形图画。
    人物没有五官,只用发髻区分男女,两两交缠在一起,十分抽象含蓄。连她这来自开放年代的人都看得云里雾里,真不知道那些养在深闺的纯洁小白兔们看了,能明白几分?
    把这无趣的简画扔到一边,在脑海中构想着明天成亲的场景。不知道什么时候,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中间醒了两次,第三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是五更末了。
    外面灯火通明,各个院子都有了响动,想必早就起来了。
    凤冠霞帔昨天就从宫里送过来了,负责梳妆的人也住进府里了,只等吉时一到,便为她开脸上妆。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顶多还能再睡两刻钟,左右已经醒了,不如就此起身。
    添香和小蝶半个时辰之前就醒了,听到屋里有动静,赶忙领了小丫头进门来伺候。
    等她净了口,小蝶端来一杯豆浆,又塞给她两块松软的点心,“小姐,你先吃几口。要不等那两个虎姑婆来了,你就什么都不能吃了。”
    小蝶口中的“老姑婆”正是叶知秋第一次入宫的时候,过来给她梳妆的两位老妈妈。成亲不比入宫,今天给她梳妆的都是特地挑选出来的全福之人。两位老妈妈不会上手,她们只是来指点监督的,以防越制逾矩。
    “胡说什么?”添香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人家是来帮忙的,咱们该谢着敬着才是。你口无遮拦的,若让人听了去,不是给小姐得罪人吗?”
    小蝶讪讪地笑了两声,“这屋里不是没别人吗?”
    “没别人也不行。”添香态度格外严厉,“今天进进出出的人多着呢,到处都是耳朵。不能跟往常一样随便,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得把嘴管严了,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个字也不能多说。否则丢了小姐的脸,我第一个不饶你。”
    除了闻夫人和叶知秋,小蝶最敬重的人就是添香。听她这么说,也不敢再争辩半句,老老实实地点头,“是,我记住了。”
    “好了,好了,小蝶不也是关心我吗?”叶知秋笑着打圆场,端起豆浆喝了两口,又嘱咐道,“趁现在有空,你们也赶紧吃些东西,待会儿忙起来就吃不上了。”
    “小姐,你不用惦记我们,我们瞅空就吃了。”添香一边给她披衣服一边笑道,“倒是小姐你,怕是要空着肚子折腾一天了。”
    小蝶左右看了看,凑过来小声地道:“小姐,你放心,我给你准备了两包点心。等你上花轿的时候,我就偷偷递给你。反正花轿要绕着城里走一圈呢,你在里头慢慢吃。”
    “好。”叶知秋笑着应了。
    话音刚落,就听有人在门外禀报,“小姐,两位妈妈带着人来给小姐梳妆了。”
    小蝶“呀”了一声,赶忙将剩下的半杯豆浆泼进花盆里,顺手把杯子扣在多宝阁上。又用帕子包了点心,藏在袖子里。
    叶知秋见她如此紧张,忍不住弯了唇角。
    添香无奈又好笑地指了她一下,“你啊,该小心的时候不小心。”
    都知道新娘子要饿一天,家里人不舍得,悄悄拿些东西给她吃也是人之常情,谁会较真?两位老妈妈再不近人情,也不至于在大喜的日子为了这点儿小事难为小姐。
    这丫头真是瞎忙活!
    这一会儿的工夫,两位老妈妈已经领着一群全福之人进了门,相互见过礼,便吩咐众人分头忙活起来。
    ——(未完待续)r65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