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放亮,驿馆的各个院子都有了动静。
    果然不出所料,没过多久就有人拐弯抹角打听昨天晚上皇上为何宣太医。太医按照凤康教授的说辞放出风去,凤玥后知后觉地赶来探视。因凤帝尚未起身,不好惊扰,便拉着凤康细细询问情况。
    凤康自是不会告诉她实情,故作轻松地宽慰了她几句,出来通知御林军统领延迟半个时辰出发,也好让凤帝多休息一会儿。
    叶知秋离开驿馆之后才知道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来到凤帝车中,见他脸上虽然打了粉,依然遮不住病态。手指几乎根根透明,筋脉毕露。精神却是不错,丝毫不妨碍他读经谈笑。
    中午吃了半瓶罐头,小憩了两刻钟,醒来便说无聊,让叶知秋想个新鲜有趣的游戏玩玩。
    能在车里玩的游戏实在有限,叶知秋接连提了几个,都被他否了,最后选中真心话大冒险。掷骰子来决定,点数最多的为赢家,点数最少的为输家。
    赢家可以问输家问题,输家可以如实回答,也可以不回答,但是要接受惩罚。
    第一轮全德点数最多,闻苏木点数最少。全德在宫里待久了,眼睛看到耳朵听的都是女人之间的八卦,问的问题也免不了八卦,“闻小医公可有心仪的女子?”
    闻苏木下意识地看了叶知秋一眼,意识到自己这个举动十分失礼,赶忙垂下眼睛答道:“没有。”
    全德不信,“这不是真心话吧?闻小医公一表人才,又得闻老太医真传,年纪轻轻便医术了得,说亲的想必已经踏破门槛了。若不是有心仪的女子,怎会至今没有成婚?”
    “婚事大事自有父母做主,我一心钻研医术,对其它的事情不甚在意。”闻苏木答得很公式化。
    全德没听到想听的,有些失望。转念一想也是自己问的问题不妥当,闻小医公是谦谦君子,就是有心仪的女子也不会说出来毁人清誉。
    正要张罗进行下一轮,就听凤帝来了一句,“朕宫里还有一个顶小的女儿未嫁,指给你如何?”
    闻苏木愣怔了一下,忙起身跪下,“多谢皇上厚爱,草民才疏学浅,不敢委屈了公主。”
    话说得淡定,后背已经有了汗意。心想这游戏当真冒险,还没怎么玩呢就招来一门烫手的亲事。
    叶知秋没想到凤帝忽然提起这茬,也吃惊不已。闻家隐居清阳府,就是为了避开京城的纷纷扰扰,和皇家攀亲不是自找麻烦吗?
    况且公主身份尊贵,娶进门来君臣不君臣,婆媳不婆媳,平日里相处不好拿捏分寸不说,想给儿子纳个妾开枝散叶都不敢,闻夫人肯定一百个不愿意。
    闻苏木是跟着她出来的,这门亲事要是定了,她也脱不了被闻家埋怨。
    略一思量,便开口道:“皇上,我听说小公主刚满十三岁,还是个孩子呢,您何必忙着给她说亲呢?”
    凤帝不置可否,淡淡地说了一句,“你起来吧。”
    闻苏木不知道皇上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谢恩起身,心下犹自惊疑不定。万一皇上坚持赐婚,他也不敢违抗圣旨。想再深入地表达一下自己不敢委屈公主的心情,又怕画蛇添足,只能惴惴地坐着。
    全德感觉气氛不对,赶忙跳出来和稀泥,“皇上,叶姑娘,闻小医公,咱们接着玩吧。”
    说着将骰子递给闻苏木,示意他这个上把的输家先投。
    闻苏木深吸了一口气,扔出骰子,投出了两个四点,想着这回应该不是输家,不用回答问题就接不上赐婚那一茬,心下稍安。
    不过很快他又不安了,因为另外三人分别投出了两点、六点和五点。他是赢家,凤帝是输家。那可是皇上啊,让他问什么好?
    叶知秋看他为难,便主动解围,“皇上,我替苏木问您一个问题成吗?”
    “你问。”凤帝料到闻苏木这样的老实孩子也问不出什么有趣的问题,乐得让她代问。
    叶知秋弯起唇角,“皇上,汤先生有个秘密,您知道吗?”
    “哦?什么秘密?”凤帝来了兴致。
    “看来皇上不知道。”叶知秋笑眯眯地凑到他身边,附耳低语了几句。
    凤帝“哈哈”大笑,“好个老小子,平日里装得一本正经,居然藏了这么大的秘密。下次见了,看朕怎么挤兑他。”
    另外两人不知道叶知秋跟他说了什么,不过听凤帝话里透出来的意思,好像那位汤先生要倒霉了。闻苏木感激叶知秋替他解了围,全德却心里痒痒,很想对那秘密一探究竟。
    叶知秋记恨汤先生在凤帝跟前搬弄口舌,打算小小地报复他一下。毕竟是凤康的恩师,该有的尊重还是要有的,自然不能把他的秘密大肆宣扬,所以只告诉了凤帝一人。
    她这个问题问得取巧,无论怎么答都不会让凤帝为难。闻苏木和全德偷学了这一招,轮到凤帝输了点数,便拿了旁的事情来问他知道不知道。
    闻苏木问的都是医学或是诗书的东西,全德问的都是朝中那些大臣们的家事。这么玩了半下午,真心话大冒险就变了味道,成了学术和花边新闻讨论会。不过也没人计较,只要凤帝高兴就行。
    车驾早已进入京府地界,若按平常的速度,申时之前便可抵挡翼京城。凤康为照顾凤帝的身体,特地吩咐放慢了速度,因此直到酉时过半才看到城墙的影子。
    前头探路的侍卫飞马来报,以四皇子和十一为首的王爷们带领朝中大臣在南城门迎驾。凤康一边暗恨那两兄弟多事,一边来到凤帝车边如实禀报了。
    凤帝最烦这些形式过场,叹了句“不得清净”,便吩咐将车马分成两队,七公主和叶知秋带女眷和箱笼行李改走西门,其他人仍旧伴驾走南门。
    凤康照他的意思传令下去,又来到叶知秋车边嘱咐道:“我要陪在父皇身边,不能和你一路进城。我已经派人去知会瀚之了,他会在西门迎你。
    进城之后你先去宅子休息,我将父皇送回宫中安顿好了,再去看你。”
    叶知秋知道他要应付那帮兄弟和朝臣,还要隐瞒凤帝的病情,定然忙得不可开交,便劝道:“你今天就不要过来了,我虽然是第一次来京城,那不还有阿福在呢吗?她会帮我打点好一切的,你不用惦记我。”
    “不亲眼看看我不放心。”凤康胳膊从窗口探进来,抓住她的手,“你等我,我一定过来。”
    “好。”叶知秋点了点头,“你快去吧。”
    凤康在她手上用力握了一下,而后松开,打马离去。
    在几名侍卫的指挥下,车马长龙有条不紊地化为两股,一股由浩浩荡荡的御林军护送径直往北,一股则由侍卫引着绕道向西。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工夫,方来到城门附近。
    叶知秋将车帘掀开一条缝,借着黄昏的余光向外看去,只见城墙厚重高筑,护城河波澜壮阔,庄严森然,很有一国之都的气派。城墙上下立着全副武装的兵士,铠甲雪亮赛镜,身形笔挺如松,目光炯炯有神,各个威武不凡。
    吊桥这边站了一群人,从身形衣着可分辨出有男有女,有主有仆。再走近一些,她便一眼认出了沈长浩和阿福。一名二十五六岁的年轻男子站在最前面,华服玉冠,眉目清朗,风姿翩然。
    到这里来迎接,又有资格站在沈长浩前面的,除了七公主的夫君顾云川不作他人想。这位驸马爷倒是个疼媳妇的人,不去南门迎接皇帝老丈人,却跑到这里来迎接娘子,也不怕那些御使言官参他。
    如是想着,不由哑然失笑。
    到了近前,车马停下,各人下车下马。待沈长浩和阿福拜见过了,凤玥便拉着叶知秋给夫君介绍,“川哥,这位就是我未来的九嫂子,知秋。”
    “叶姑娘有礼。”顾云川没什么架子,不等叶知秋福身见礼,便彬彬有礼地作了一揖,直起身子笑道,“久闻叶姑娘大名,今日得见,方知耳听为虚。”
    叶知秋还了礼,半开玩笑地道:“不知道驸马这耳听为虚的‘虚’,指的是好的方面,还是不好的方面?”
    “叶姑娘当真快人快语。”顾云川见她落落大方,毫不扭捏,心中赞许,说话也随意了不少,“待叶姑娘亲耳听过,便知道在下这是夸赞之词。”
    叶知秋听他话里有话,想问个清楚,凤玥便打趣地插话进来,“知秋,你莫怪川哥讲话含蓄,他就是个不会夸人的。
    平日里我做了新衣服,得了新首饰,故意穿戴好了在他跟前走上两圈,都得不到他半句好话。他能当着你的面说出夸赞二字,已是很不容易了。”
    “这么说我岂不是抢了公主的风头?”叶知秋故作惶恐地福身,“实在抱歉,回头我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公主爱吃的好菜,给您赔不是。”
    “瞧你这嘴利的。”凤玥笑着戳她的脑门。
    顾云川是个懂情趣的,乐得博娘子一笑,也拱手赔罪,“是我这个做夫君的眼拙了,没有看出玥妹在外多日,气色愈发好了,想是得了叶姑娘的热忱款待。”
    凤玥嗔了他一眼,“你这哪里是夸我,分明是夸知秋呢。”
    说笑片刻,眼见天色渐渐暗了,凤玥和叶知秋说定改日请她到府中作客,便告辞上车,和顾云川先行进城。
    送走了公主府的车马,叶知秋和沈长浩、阿福寒暄几句,正要上车,忽听哪里传来一阵哭声,夹杂着一个惊喜交加的女高音,“秋儿,我的儿,为娘的可算找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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