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苏凉知道这一切的事情后,就亲自到公司告诉了苏天钊。
    刚开始苏天钊是不敢相信的,苏鸾是他的女儿,他无法想象自己的女儿用这样龌龊的心思去算计。
    可面对一个又一个的证据,他不得不相信这样的事实。这就是他宠爱着的小女儿,为了抢夺姐姐的幸福,连这等事情都做得出来。
    她都不要自己的名誉清白了,他还护着她做什么?
    因此,他让人将人带进客厅时,他是没想过要留半分的情面。这一次,他不愿意再偏瘫苏鸾,以前的宠溺将她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这才会闯了这样的祸还正气凛然。他不能任由事情发展下去,他得及时打住。
    苏鸾看着那个被带进来的年轻男人,脸色是白得吓人。她浑身哆嗦地杵在那,尽量避开了那男人的目光锎。
    “爸,这是谁我不认识!你为什么要联合苏凉一起来教训我?你宠爱苏凉,把裴聿给她,现在我肚子里的孩子你也不肯让他对我负起责任,你怎么可以这么偏心?!”
    “我偏心?”苏天钊眯着眼看她,“我过去就是太过偏心,才会把你宠成现在这副模样!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你还要跟我说谎吗?”
    她紧咬着下唇,倔强地昂起头看他。
    “我没有说谎!我肚子里的孩子就是裴聿的!这个男人就是苏凉用钱买来的,她不愿意把裴聿让给我,故意找来这么一个男人企图污蔑我!爸,你怎么可以这样老眼昏花信了这个女人的话?!”
    旁边,简嘉也一味地护着自己的女儿。
    “天钊,你不能这样对鸾鸾。她受的委屈还不够多吗?我过去真心实意地对待凉凉,我也不祈求她能喊我一声妈,可好歹我也照顾了她这么久,她怎么可以这样对我的女儿?”
    说着,她便用一种怨恨的眼神看着她。
    苏凉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她往前几步,一眼不眨地看着简嘉。
    “叫你一声妈?你什么时候将我当作女儿看待过?你敢对天发誓你就没有过一天想要我快些死吗?”
    简嘉还想说些什么,苏天钊突地低吼了一声。
    “够了!”
    随后,他看着苏鸾,一脸的痛心。
    “苏鸾,我对你很失望!事已至此了,你还如此冥顽不灵?”
    苏鸾不说话,她迈开步伐冲向了苏凉,一副要跟她拼命的模样。
    “我都叫你一声姐姐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的清白是毁在了你未婚夫的手上,我的未来也是毁在了他的手上,你让我以后该怎么办?你让我肚子里的孩子又该怎么办?苏凉,我求求你了好不好,就当我求你了,把裴聿让给我吧……”
    她伸出手,想要抓住苏凉的手腕,苏凉下意识地想要避开,她目光一闪烁,身子就往后头倒去。从侧面看上去,就像是苏凉把她给推倒的。
    简嘉刚要惊呼,就连苏天钊也倏然瞪大了眼。
    然而,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降临,苏鸾睁开眼,印入眼帘的竟是裴聿带着嘲讽的脸。
    “你现在怀着孩子,可得处处小心啊!若是方才就这么摔了一跤,把肚子里的孩子也给摔没了怎么办?那岂不是功亏一篑了?这多不值啊!好不容易就差这临门一脚,要是被人误会你这是故意把孩子给摔了,可就没人敢替你说话了。”
    苏鸾的瞳孔骤然一缩,被他搀扶起来后,面容便扭曲了起来。
    终究,一句话也没说。
    裴聿将她松开,余光不经意地一扫,瞥向了旁边的苏穆弈,随后,将目光落在了苏天钊的身上。
    “伯父,孩子的亲生父亲我给你带来了,另外还有那网吧的出入记录以及ip详情,另外,我相信事情发生当晚的具体情况你也了解清楚了,如果没有我们什么事,我就先带凉凉回去了。”
    苏天钊沉着脸点了点头,一旁,简嘉仍然不死心地上前想要将裴聿留住。
    “你不能走!你走了我的女儿怎么办?你搞大了她的肚子,你要对她负责!你不能随便找个人来就想把责任给推脱了!我不承认!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你的……”
    然而,她还没把裴聿给拉住,就被苏天钊用力扯回了原处,简嘉普一站定,就被他一巴掌扇得直冒金星。
    苏穆弈扶住母亲,就听见苏天钊用一种从未见识过的严肃语气开口。
    “你们还嫌现在的笑话闹得还不够吗?我警告你们,你们再敢胡来,等我百年之后,你们休想从这个家里头得到一分钱!”
    简嘉的心猛地漏了一拍,她看着苏天钊,眼眶里渐渐凝聚起雾气。
    “天钊,你怎么可以这样?我好歹跟了你这么多年,你就相信一个外人的话也不愿意相信你的女儿吗……”
    “凉凉或许对你来说是个外人,可对我来说,她是我苏天钊唯一愿意承认的女儿!”
    “鸾鸾也是你的女儿,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女儿啊……我还替你生了一个儿子,当初你不就是想要儿子才跟那个欧阳晗黛闹离婚的吗?你怎么能够……”
    裴聿瞥了他们一眼,这个苏家,别人或许不曾见过,但看在他的眼里,确实跟笑话没什么两样。
    这里的每个人,都各怀心思。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太累了。
    他没再多说半句,牵着苏凉的手走向了门口。
    在离开之前,苏凉回过头看了一眼,苏天钊的满头白发与简嘉不饶人的跋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直至今日,她才知道,原来,当年苏天钊为了得到一个儿子,曾经跟她的母亲欧阳晗黛闹过离婚。
    恐怕,就是因为这样,母亲才会不顾自己的身体想尽办法怀上孩子吧?
    可偏偏,母亲生下的她,却是女儿身。
    但不管怎么样,苏穆弈大她三个月是不争的事实。而苏天钊的出轨,更是无可厚非。
    这一切,是苏天钊抛弃她母亲得来的,表面上的和睦,其实早就摇摇欲坠,苏天钊如愿得到了一个儿子,但是,他也失去了一切。
    这样的家,当真就是苏天钊想要的吗?
    简嘉愿意在当年做一个人人不齿的小三,若说是爱,也太过牵强,大抵,为的只是苏家的财产罢了。
    就是因此如此,苏天钊能用的,也就只有百年之后的财产这个办法。
    苏鸾的事,本就与她无关,裴聿不想理会,她也不再插手,两人走出了宅子,坐上了那台grancabrio.s。
    副驾驶座上,她侧过头看着他,表情有些复杂。
    “这事你真的不追究?”
    裴聿似乎有些意外她会这么问,先是挑了挑眉,随后勾起了唇角。
    “如果你不姓苏,我会追究。”
    说到底,他顾虑的人是她。这样的结果,让她的心情难免有些汹涌,这个男人,似乎在日渐将温柔渗入她的骨髓,她怕,她怕终有一天她会沉沦得不可自拔。
    她侧过头,不再开口。
    车子驶出了苏宅的小院,她透过后镜望着渐渐远离的苏宅,眉头紧皱。
    苏鸾的事情,她不知道苏天钊究竟会怎么处理,但不可不说,这事在她的心里留下了一个疙瘩,现在的她,愈发替自己死去的母亲感到不值。
    这样的一个男人,又怎能托付终生?
    在这之后,苏凉才从别人的口里得知,苏鸾被压着去医院把孩子给打掉了,听说是她死活都不愿意留下这个孩子,与之前的固执完全相反。恐怕,是不想让这个孩子耽误了下半辈子。而那个男人,据说后来不知所踪,按照苏天钊的做法,恐怕是给了那个人一笔钱,让他离开x市,也算是暂时平息了整件事情。
    而关于发布在网上的照片,没过多久就被新的话题所覆盖,只需一段日子,就能彻底尘封。
    但是,苏鸾毕竟是照片中的女主角,大学恐怕是不能呆在x市了,就怕会被人认出来。因此,苏天钊花了钱给她弄出国,估计是打算等到苏鸾读完大学四年回来,照片的事情也就能烟消云散了。
    毕竟是自己的女儿,苏天钊即使心灰意冷,但终究还是会保全的。
    即使苏鸾的事已经处理好,但苏家始终还欠着裴家一个交代。
    简嘉和苏鸾闹到裴家的事没多少人知道,可因为是亲家,苏天钊不敢怠慢半分,在送苏鸾出国之前,特地带和苏鸾和简嘉上/门道歉。
    当然,他选择性地隐瞒了一些,只简单地说苏鸾肚子里的孩子并非裴聿的,由于喝了酒,苏鸾的神智不太清楚,因此才会错认为孩子的父亲就是裴聿。
    幸好,裴父裴母并没有过多的责怪,详情苏凉并不清楚,只知道那天苏天钊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却始终隐忍着没有发火。
    苏凉曾经向裴聿问过,可他每一次都是找借口忽悠过去,不然就是直接给她一句“没什么”。几次下来,她也就不再追问了,反正,这事与她也没多大的关系。
    只是后来,她才从裴聿的口中得知,裴母罗颐柳对她的印象不错,说是这事虽然与她没多大的关系,但足已体现出她的大度。
    苏凉觉得可笑,罗颐柳眼中所谓的大度,其实不过是她的毫不在乎罢了。
    就是因为她还没爱上裴聿,才能做到如此的大度,从不丝毫责备。
    苏鸾被送出国的这一天,苏天钊带着简嘉和苏穆弈一同前往机场送机。
    苏凉并没有去,苏天钊早上给她打电/话告诉她的时候,她二话不说就拒绝了。苏天钊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电/话那头叹了一口气。
    “凉凉,这件事是鸾鸾闹出来的,这一次,我把她送出国,其实也是为了你。她若是留在这多一天,你就心里不舒坦多一天,她走了以后,你与裴聿好好过活,爸爸希望这事不要在你的心里有任何的疙瘩。”
    她握着手机好半晌都没有说话。
    苏鸾的事,就等同于在她的心底敲响了警钟。她知道,苏鸾没能如愿得到裴聿,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倘若苏天钊并没有将她送出国,恐怕没过多久她又会闹出什么事情来,苏天钊大概就是想到了这一点,才会狠下心来将苏鸾送到国外去。
    在国外的四年,这四年并非一眨眼就能过去,他只希望,在这四年的光景里,她和裴聿能够确定关系,而苏鸾,也能在这四年间改变这种任性妄为的性子。
    苏天钊把电/话挂断后,她愣是在办公室里发呆了一下午。
    从前,她总是觉得苏天钊的眼里没有她,他从来都是极为疼爱苏鸾两兄妹的,反倒是她,向来独行独往,苏天钊偶尔会给她几句询问,其余的是吝啬于给。
    但是,经过这一遭,她却隐隐发现,似乎,所有的事情跟她想的有些出入。
    苏鸾的事上,苏天钊还是会帮着苏鸾,但是,却给她一种他心底始终在意着她的感觉。
    就裴聿而言,倘若苏天钊当真只宠爱着苏鸾,那么理所当然会将裴聿介绍给苏鸾,而不是她这个大女儿;苏鸾怀孕的事上,他表面上偏瘫着苏鸾,但最后却狠心将苏鸾送出国,而不是顺从苏鸾的意思让她跟裴聿解除婚约。
    她觉得,自己是愈发看不清了。
    她就怕有一天,她以为的事实不再是事实,而那真正的事实,是她的意料之外。
    那个时候,她会茫然,茫然自己憎恨了一辈子的人,原来,并不存在她所憎恨的成分。
    只要想到这一些,她就会觉得头疼欲裂。
    苏凉拿起了皮包,算算时间,苏鸾应该已经被送上了飞机。她也无意要过去找苏天钊,连车子都没有开,就直接走出工作室在街上乱逛。
    街上的人有点少,大概是因为还没到下班的高峰时间。她不知不觉地走到了一处广场,在那中央,有一处喷水的小泉。
    她看着那小泉旁的一抹小小的身影,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在喷泉间跑来跑去,身上的衣服都被水花给溅湿了。在她的后头,一个父亲模样的男人追着她一路跑,然而,小女孩却像是故意跟自己的父亲躲猫猫一样,边回头笑边迈开小短腿往前跑,突然,就摔倒在了地上。
    那男人赶紧走了过去,小女孩因为疼痛而嚎啕大哭,他抱着小孩子走出了喷泉,走到一个女人的身边。
    女人拿出毛巾给小女孩擦脸,小女孩窝在父亲的怀里,虽然已经停止了哭泣,但仍在不停地抽泣着。男人软声地安抚,她便瞪着泪汪汪的眼睛看着他,随后,伸出手圈住了他的脖子,把自己的脸往他身上蹭。
    旁边,女人捂着嘴笑了起来,将丈夫的狼狈尽收眼底。
    苏凉看着这一切,忽地涌现了一种名为羡慕的情绪。她的母亲在生她的时候就已经因为难产去世了,从小到大,苏天钊又忙着自己的事业,母亲过世不久,苏天钊便将简嘉迎了进门,可以说,她这么大了从未体会过什么叫作童年的快乐。
    记忆中,她从未曾窝过苏天钊的怀里,更没有在母亲的面前撒娇。自小,她就故作坚强,不让任何人看穿她的心思,更别说是替她分担痛苦难受了。
    她的痛苦她的难受,向来都是她一个人承着。
    她不曾否认过她也有渴望亲情的时候,她甚至还曾做过一个梦,梦见苏天钊一脸温柔地抱着她,软声哄她跟她说床头故事。
    只是,梦始终是梦。
    她收回了视线,缓步地向前走。
    过去,她没有从苏天钊的身上得到过亲情,那么,将来她也不屑得到。有没有苏天钊的父爱那又怎么样?反正她有舅舅舅妈他们,就已经足够了。
    她不贪心,不会去觊觎那些不该属于她的东西。
    苏凉走了几步,想要越过马路走到对面,才刚迈开腿,手腕就被人往后用力一扯。
    她跄踉了下,跌进了一个熟悉的怀里,她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耳边就响起了“吱”的一声长响,以及难听的一声声漫骂。
    “有没有带眼睛上街啊?过马路都不会看车的吗?”
    苏凉的身子冒出了一身的冷汗,这才记得刚才自己想事情想得太过入神,忘记观察路况就想穿过马路。没被撞车,已经算是万幸了。
    她转过身,想要跟拉了自己一把的人道谢,可想不到,当她扭过头,却对上了一张异常熟悉的眼。
    她的身子蓦地僵住,她没想到,拉了她一把的人,会是泠于晨。
    之前的联系,不过是那一通不欢而三的电/话罢了,之后,她跟他就没再联系过了。没想,竟在这种情况下相遇。
    泠于晨跟那车的司机说了一声抱歉,拉着她就想走。可没走几步,他就皱起了眉头,她顺眸望了过去,眼底露出了一丝愧疚。
    “你脚扭到了?”
    她刚刚跄踉的那一步,肯定是把他给撞到了,那种情况下,他大概也没想其他,只急迫地想要把她拉住,以免出了什么事故。
    虽然她并不待见他,但到底他是因为她才会扭到脚的,她还不至于没良心到这种地步。
    所以,她昂起头,认真地瞅着他。
    “我送你去医院吧!我好歹也得付些医药费才能走。”
    泠于晨一愣,看着她的神情有些复杂。
    他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到了最后,他却只道了一句。
    “没关系,我可以自己去。”
    苏凉并没有给他任何拖延的借口,直接就伸手扶住了他的腰,将他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你的车子在哪?”
    他默了一下,才慢吞吞地开口。
    “我今天没有开车出来。”
    闻言,她只能在路边招台计程车然后送他去医院了。
    好不容易才截到一台车子,她跟司机报了地址后,就撇过脸来看他。
    “你今天怎么没有开车出来?你又怎么会凑巧在那个地方?”
    泠于晨以为她这是误会他是在跟踪她,忙不迭出言解释。
    “我并没有跟踪你,我没有开车是因为我把车子落在了公司的停车场内,过来这边,是想要到我们以前常去的那家咖啡厅坐坐。”
    经他这么一提,她这才记起,方才她路过的那个喷泉,与他们旧时经常去的那间咖啡厅很近。
    她记得,以前他们经常会去那家咖啡厅,一边喝东西一边复习功课。那时候,她复习得烦了,就拉着他讲班上的八卦事情,无非就是谁暗恋谁谁跟谁吵架之类的事。然而,这样乏闷的话题,每一次他都会认真地听着,似乎她所说的每一句话,他都会牢牢记在心里。
    三年前的那事后,她离开了x市去了爱尔兰,回来以后就不曾去过那家咖啡厅了。说实在的,她抵触着所有与泠于晨有关的地方与事情,她曾天真地以为,只要不去触碰那些回忆,她就能忘记泠于晨。
    只是之后,她才终于明白,忘记这种事,很难。
    如今,听他说起那家咖啡厅,她的眼神不禁有些恍惚。那些与他的记忆,铺天盖地而来,每一个画面,又苦涩又甜蜜。
    她闭了闭眼,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现在的她,与泠于晨再无一点的关系,他要去哪里,爱去哪里,都与她无关。她不想管,也不屑管。
    他和她,早就各自天涯了。
    不久后,计程车到达附近医院的门口。
    苏凉搀扶着他下车,挂了急诊,与他一同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等候着。半个钟头后,终于轮到了他们,她便又搀扶着他走进去,再自己跑出去到窗口缴费。
    虽然,泠于晨说不需要她给钱,但她还是固执地要自己把这些费用给缴了。泠于晨是因为她才会扭了脚,她给他缴费,是自然不够了。
    等到这事完了以后,她和他会重新回归原来的平行线,再无任何交集。
    她缴完费就重新跑回了诊室里,医生给泠于晨看了看,他的脚并不严重,但由于扭到时不小心撞到了旁边的柱子,柱子上的铁锈有些沾上了,需要吊水打破伤风。
    苏凉打消了离开的念头,乖乖地扶着他走到暂时休息用的病房,让他躺在了床上。泠于晨选择半躺地倚靠在那里,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她很想离开,她最怕的就是这种单独相处。毕竟是存在十九年的感情,她无法将他当作一个从不认识的陌生人。
    为了避开他的目光,她故意拿了一本杂志翻阅了起来,假意自己很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几乎没看进几个字,只觉得泠于晨逗留在她身上的目光不曾移开过半分。
    她攥进了手里的杂志,终于忍不住抬起了头。
    “如果你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就先走了。费用已经给你缴了,我也陪了你这么久,你刚才拉了我一把,我欠你的恩情,算是还上了吧!”
    说着,她就把杂志放下,从旁边的椅子上站起身来。
    她还没来得及走,他就伸出手紧紧地擒住了她的手腕。她的身子倏然一僵,没有回头,却能清楚地听见他的声音。
    “苏小凉,我上次跟你说过的话,全都是真的。”
    她屏住了呼吸,双脚就像是被灌了铅一样,沉重得她迈不开脚步。
    泠于晨将她的身子掰正,面靥上带着一丝哀求。
    “我知道,或许我这么说你会不相信我。你又怎么可能会相信我?当初,我告诉你我喜欢的是男人,如今再跟你说其实我喜欢的人是你,你不可能会相信的,换着是我,也不会相信。但是,我必须跟你坦白,苏小凉,其实,我根本就并非喜欢男人。我会以那样的借口拒绝你,只是因为我不甘心顺从家里的意愿行事。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叛逆吧?我当时只有二十,我真的不甘心自己的人生任由家人摆布,不想他们让我怎样我就该怎样……我想要有自己的人生,我想要自己决定自己该怎么走下去。”
    “我以为,你也是不甘心自己的人生被操控的,可是直到你那天跑出了泠宅,我才终于发现自己在无意间伤害了你。我真的很后悔,后来,你离开x市去了爱尔兰,我曾经去苏宅想要问你究竟在爱尔兰哪里,我想过去找你,可是,你父亲把我赶了出来。我没有办法,我根本就找不到你,这三年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你就存在在我的心里,挥之不去。苏小凉,人真的不能做错事情,那天,是我这一辈子最想要回去的,而你心里的那些伤害,也是我想尽办法想要弥补的。”
    他伸出手,抚着她的脸颊。
    “苏小凉,你是我最不愿意伤害的人,可偏偏,我却伤害了你……”
    他的触碰,让她犹如被鸷到了一样,慌乱地后退几步,她脸色惨白地望着他。
    “你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你……你不是喜欢男人的吗?”
    他似是有些不忍,但到底还是低下了头。
    “苏小凉,那是我跟你说的谎话……我没有办法,我不想那么早结婚,不想那么快就被束缚住手脚,我只能跟你们说,我喜欢的是男人。其实,那个男人,是我的一个兄弟,之后不久,他就出国了,我找了他过来帮我演那么一出戏。事实上,我的取向很正常,我喜欢的,是女人。”
    这就仿佛一道晴天霹雳,狠狠地劈在了她的身上。
    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只一再地回荡着他所说的话。
    他喜欢的,不是男人,而是女人……
    当年的事情,不过是他找了一个兄弟过来演的戏……
    他不过,是不想那么早结婚那么快被束缚住手脚……
    那么,他将她置之何地?
    她从未想过,他会做出了那么多的事情来。原来,过去她的一往情深,看在他的眼里,不仅是一桩笑话,更是让他极为厌恶的约束。他早就想要摆脱她了,所以才会在那一天,他们两家要谈及订婚事宜的一天,给她那么一击。
    而那一击,不单将她爱他的心击溃得不堪负荷,还让她狼狈地逃到爱尔兰。
    当年的一切,如今再次回想,她只觉得是可笑极了。原来,她苏凉爱的,竟是这么的一个男人。
    他自私地不甘,自私地以伤害她为解脱的条件。
    她一步步地后退,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泠于晨,你不会知道,过去的我到底有多恨你。”
    他不语,只是目光悲恸地看着她。
    眼泪不自觉地凝满眼眶,她昂着头,不让眼泪掉下来。
    她倔强,倔强地想要保存最后的一丝尊严。
    “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说爱我?你过去给我的那些伤害,我忘不了,我真的忘不了。你想要自由,我能理解,可你为什么要用那种方式来换取你想要的自由?你明明有那么多的机会可以跟我说,但是,你却给了我所谓的希望,然后再一举把我所有的希望给打碎。泠于晨,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你眼睁睁地看着我爱上你,连喊停的机会都不给我,最后还把我推进了深渊里!”
    她咬紧着牙关,他连忙下床,想要靠近她。
    只是,他的手还差一点就碰到她,她却狠心地挥开。
    “如果你今天不跟我说这一切,或许我会单纯地恨你,恨你在那一天打破了我这一辈子的美梦,到了最后,我还是能释怀。因为,那是我自个儿决定喜欢你,而你喜不喜欢我,我勉强不了。可是,今天你才告诉我,你喜欢我,却在当初用了那样的一个方式将我推开。”
    她顿了顿,抬眸看着他。
    “你说的这一些,是想得到我的原谅而重新跟我在一起么?泠于晨,我告诉你,不可能!我当年的狼狈,即使你是花上下半辈子,你都没有办法抹去!”
    “不行了吗?”
    他低声地喃喃自语,表情悲戚。
    “我们过去的十九年情分,难道还不足以抹去那一次的伤害吗?苏小凉,现在还不迟的,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证明给你看,那三年还有那件事并没有成为我们之间的隔阂。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其他人比我还要了解你了,你喜欢什么,爱吃什么,习惯什么,我通通都知道。苏小凉,就这一次,就给我这一次的机会……”
    她摇了摇头,放在身体两侧的手攥成了拳头。
    “泠于晨,就算你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那又怎么样?你应该知道,早在那事之后,我们就再也回不去了。我都试着抽身了,你为什么还要沉溺其中?许莘呢?许莘才是你应该负起的责任。”
    她转过了身,快步地向门口走去。
    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迈出,将泠于晨的叫唤关在了门的另一边。
    捂着嘴,她努力地不让眼泪掉下来,她真的不懂,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她越是想要逼开他,他便越是出现在她的面前;她试着放下他,他却告诉他他爱她。
    错过,莫过于此了。
    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她抖着手拿了出来,看见屏幕上闪烁着“裴聿”的名字,她咬着下唇犹豫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按下了切听键。
    现在的她,实在没有办法应付那一个男人。
    然而,她才刚挂断了电/话,手机却又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还是裴聿。
    看样子,似乎是她不接起,他就不罢休地继续打。
    她忍了忍,直接就按下了关机键。随后,铃声立即停了下来,周遭恢复了一片平静。
    她将手机重新放回了包里,动作缓慢地走出了医院。
    外头,夜幕早已降临,她方才顺道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已然是晚上七点多了,难怪裴聿会给她打电/话,估计是回到家以后发现她还没回去,才会打过来的吧?
    她并不打算回家,她现在这种混乱的心情,实在不能面对家里的那个男人,她怕,她怕会被看穿,看出了她隐藏起来的懦弱。
    她在街上站了好一会儿,招了一台计程车,报了“sexy”的地址。
    “sexy”位于x市最繁华的地段,酒吧街的尽头,是x市最大的夜总会。它可以说是x市最有名的象征,凡是来x市的,没有人会错过这个让人醉生梦死的地方。
    就像它的名字一样,骄奢糜乱,纸醉金迷。
    入夜后,“sexy”便成了这里的王者。堕落糜烂,是这里的人最爱的,甚至,会有些人在这个地方偷偷地进行非法交易。
    苏凉给了车资,直接就甩上车门走进了夜总会。
    大厅里,重金属的音乐强烈地轰炸着脆弱的耳膜,舞池中央,男男女女在镁光灯下扭动着身躯,尽情释放身体潜藏的寂寞与空虚。
    她没有选择包厢,而只坐在了吧台旁边,她招来了调酒师,要了一杯血腥玛丽。
    此刻的她,急需酒精来麻痹自己的神经。
    她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目光在舞池中央打转。
    以前,泠于晨从来不会带她来这种地方,因为他认为她不适合这种群魔乱舞的地儿,她向来都是很听他的话,他不许,她就不来。
    之后,发生了那件事,她逃到爱尔兰后,首先接触到的,是爱尔兰那边的夜总会。
    国外的夜总会比国外的还要纸醉金迷,那种糜乱,是她无法想象的。
    那段日子,她觉得被重金属轰炸的音乐,能够带给她一瞬间的安宁,能够让她不再去想那些有关于泠于晨的事情。
    而这一晚,她需要这种氛围,才能让她彻底地忘记泠于晨,以及他所说过的那些话。
    酒,一杯接着一杯狠狠地往喉咙里灌,她的视线,逐渐开始模糊了起来,就连神智也有些糊涂了。然而,有一种说不出的兴奋,却在心腔里不断叫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