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湘如看着各处管事签约后,方起身告辞。
    整个过程中,柳明皆静默地关注着陈湘如。
    人家是官家大小姐,他就是一个前来投亲不遇,却做了东院账房先生的寻常人,哪里能高攀?
    柳明在心不由得悲怆苦笑,只是他有太多的不甘,见陈湘如出门,便小心地尾随而来,在行了一程后,他鼓足勇气大唤一声:“陈大小姐请留步!”
    绿叶不悦地回头:“柳先生,你跟一路了。”
    柳明抱拳道:“打扰大小姐了。”面露愧色,心头纠结一番,道:“听闻陈家藏书阁有许多好书,在有个冒昧之请。”
    陈湘如问:“什么?”
    柳明咬咬唇,“不知我能否借阅书籍。”
    前身陈湘如给他开了方便之门,早前柳明是东院的账房先生,后来却做了陈相富兄弟俩的先生,也是在那两年,柳明的学问突猛进,只是在柳明离开之后,陈湘如却发现丢了两本难得的珍籍,想来那两本书定是柳明盗走的,后来听闻柳明一朝高中,他乡富贵荣华,更娶了官家小姐为妻。
    风光了,却没有念陈湘如的好。
    甚至还写了一封炫耀的家书来感谢,惹得陈湘如在夜里黯然落泪。
    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容,陈湘如咬了咬唇,柳明是她前世青梅竹马的柳明诚么?今生就算他风光高中又如何,还是改不了他的薄情寡义。
    “柳先生应当知道,东院之人不得擅入西院,这是陈家大院的规矩。”
    这一次,他想入西院读书,她却是不应的。
    不为前身。只为前世的自己。
    她不想与他近,却可以拒他于千里之外。
    陈湘如继续道:“我家是有一座藏书阁,不过都是些寻常书籍罢了。城中的平安巷有个‘百家书肆’,那里是常借书的,你不妨列个清单到那里一借。”
    柳明面露失望之色。
    这些日子,西院有人在面议论。说陈二小姐与代理织造府郎中马庆走得近,瞧这模样,大小姐与马大公子的婚事许要落空。
    他柳明自认长得英俊,又颇有才华,只想借着这机会亲近陈家大小姐,不为她的容貌,只为她的官家小姐出身。
    书,是哪里都能借到。
    但他想有一个可以进入西院的机会。
    柳明抱拳道:“打扰大小姐了。”
    “柳先生走好。”不卑不亢的一句,蓦地转身。陈湘如已翩然而去。
    柳明怔在原地,近乎自言自语地道:“她厌恶我?我哪里做错了么?”
    账房管事不肯让他做,就是去西院借阅书籍也不应。
    他突地发现,她要去的方向是听雨轩。
    *
    陈湘如的脚步越来越慢,未入听雨轩,却已经早早听到了里面的说话声。
    “马大哥,我特意煲了汤送来,你趁热喝些。”
    这脆生生的声音是陈湘娟。
    到四月。陈湘娟就该满十二了,而陈湘如十月时就该满十四了。这是实岁。
    绿叶气得咬牙,就是偶尔到东院一走,也能闯见二小姐向马庆献殷勤,不满地轻呼:“大小姐。”
    陈湘如定定心神,“不去了,我们回西院。”
    身后。传来了陈湘娟那吃惊的声音:“马大哥,你也会绘美人图,绘得真好看!”
    绿叶快走几步,扭头回望听雨轩,“大小姐。你怎么不进去?”
    “进去作甚?”
    “大小姐,二小姐这么做也太不知耻了,她……她……”
    从一开始陈湘娟就知道,与马庆订亲的应该是陈湘如,只是因为陈将达去得突然,这事儿才没有说明白,可陈湘娟还是一个劲地亲近马庆,声声唤着“马大哥”。
    陈湘如道:“二小姐到底是我妹妹,把你的嘴巴给我管严实了,旁人怎么说我不管,但我不希望身边有人非议她。”
    她见周八,是怕人议论的。
    可陈湘娟做得也太明显了,一个深闺小姐,便自己煲汤送到马庆的面前,任谁一眼就能瞧出她对马庆的心思。
    柳明站在远处:她不是该进听雨轩的么?却突然没进去。
    心好奇,他走近了听雨轩,只听到里面传来男女的说话声,女子是二小姐,那男子自然就是马庆了。
    “马大哥,这美人图绘得真好,灵气十足。”
    “二妹妹,你绘的也不错。”
    “哪有啊,我可比不了马大哥绘的。”
    是因为这样吗,因为她听到了自己妹妹与未婚夫的说话声,所以避开了。
    她避开是因为难受,还是因为她根本不在乎?
    这个大小姐,真是让人捉磨不透。
    今儿的天气好,马庆一早就站在院子里绘美人图,这是他凭空幻想出来的,因是虚幻的,瞧在眼里就显得有些虚空,仿佛就只是一个画,虽然美丽,却没有魂灵,像一个木偶般精致,美则美矣,少了风韵,远不及陈湘如绘的。
    这些日子,杜记、金记、云记的画师就绘出了极受欢迎的美人,听说三家织出的帔子很受欢迎。
    “二妹妹,你大姐还没回来么?”
    陈湘娟心头有些不喜,“我来这儿,你已经问了两回了,她一早就出门了,这次要看的是我祖母、母亲留的陪嫁店铺,总不能不去瞧瞧,初六的时候店铺都开门了,也不知生意如何?”
    马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陈湘娟撅着小嘴:“马大哥有心事?”
    “马上就要挑选布面美人了,听说这次挑选很有意思的。”
    “呃!”陈湘娟诧异出口,“不是与花魁大赛一样么?”
    “初选、复选是和那差不多,但最后的挑选却有些特别。
    设有沉鱼关。是杜家养了几十年的一条大青鱼,届时把青鱼放到河里,让挑选的女子坐到船上。若是鱼沉则为过关。
    又有羞花关。将一株花摆放在美人面前,若能让花含羞则为过关。
    最后,还有一个问天关,由女子秉香拜天,若轻烟直上云霄,则是上天也视为美人。”
    陈湘娟听罢。面露好奇,当真有些别样,居然设这样的关来。
    “听人说,若是三关过了两关,则视为美人,要是不过,就得稍后再选,直至最后选出四名美人为止。”
    “若是有五人呢。”
    “若有五人就加试闯关,直至只剩四人为止。”
    陈湘娟又道:“这与马大哥的心事有何关系?”
    早前。马庆认为陈湘如这主意着实不怎么好,可直至近来在整个江南吵得一片沸腾,他才发现其间的好。就连他父亲也写信来问及此事,宫里的贵人们喜欢织出来的美人帔子,也同样给苏州、扬州织造府了进贡此类帔子的文书,两大织造府也奉命进贡了一批,可宫里的贵人却不甚满意,说还不如早前江宁织造府送的那批美人帔子。好歹那上面的美人还瞧着雅致些。
    马庆道:“我父亲想派苏州织造府的花样画师入美人别苑绘美人,江宁织造府的左、右员外郎也有此意。”
    最早。原是陈湘如给他出的主意,被他否了,却由旁人实施了。
    现在,他又想从中得一份好处,让织造府的画师进入美人别苑绘影。
    杜、金、云、陈四家织造房原是一早说好了,他们四家可以派画师绘美人画影。可其他几家却没有提,怕是往后各处织造房想进去很难。
    马庆只与陈家相熟,另三家也无甚交情,人家凭甚答应这事。
    陈湘娟似明白过来,“闹了半日。马大哥就为这事?大姐最疼我了,我与她说说,这次布面美人大赛,我们陈家也是出了银钱的,我去求大姐,她一定会应的,再说马大哥是为了我们陈家才做这代理织造郎中的。”
    这是江宁府各私家织布房的活动,原与官府织造府不同,人家花钱花力选出了美人,可他们却平白去捡好处,这让人家怎么说?
    但这事,马庆不好直接硬来,只能让陈家人出面。
    马庆道:“若大小姐回府,我亲自过去见她。”
    这里正说话,只见五斤气喘吁吁地进来,弯腰禀道:“大爷,从西院传来消息,大小姐回来了,正在上房给老夫人请安,说是午后还要去查看各处店铺生意。”
    陈湘娟捧起一边的羹汤:“马大哥,不烫了,且吃了罢,待你吃完,我就去见大姐。”
    马庆含着笑,接过羹汤,突地抬眸,迎视上陈湘娟那炽烈的视线。
    若有大小姐这个端庄、贤惠的相伴,又有一个娇俏、热情的二小姐服侍,这样的人生,定然是圆满的吧。
    虽同为姐妹,可她们却各有千秋。
    大小姐为嫡妻,又娶二小姐为平妻,有如此二妻,该如何幸福。
    陈湘娟只当他是回应自己的付出,不曾想,他却另打着主意。
    马庆一口气喝完了汤,含笑道:“你也吃些,可别光顾着我。”
    女子,只要他给一个好脸色,说几句暖心话,就会赴汤蹈火地对你好。
    看来他是做对了,至少这几月相处来,他越发肯定二小姐喜欢他。
    陈湘娟热情地接过碗,“马大哥再吃一碗吧。”
    “不了,一会儿要用晌午饭,再吃就吃不午饭了。”
    “这倒也是,马大哥,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瞧你。”
    陈湘娟收拾好食盒,携了小桠离去。
    马庆见她走远,转身进了里,从里面寻了幅自己绘的画出来,这东西送出去,他就不信打动不了大小姐的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