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让成卓远更加震惊的是,这个女人不竟然身着朱红的绯罗蹙金刺五凤吉服,那只属于皇后的礼服,竟然穿在她的身上,不但如此,竟连……
    竟连眉眼竟然与孙丽华有些相似……
    不对,应该是更和他自己相似!
    那双眼睛和自己的简直就是如出一辙……
    不对,这人到底是谁橼?
    难道父皇不是最宠爱母后的吗?那父皇为何到死都喊着她的名字?
    而且父皇竟要和她葬在一起……
    成卓远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之间变得如此慌张起来,他看着那个一脸恬静柔美的女人,喉头愈发像找了火似的,前所未有的恐惧涌上了心头,他看着成康全一等缓缓走过去,但是他却再也不敢朝前面迈上一步,他就那么笔直地站着,仿佛前面就是万丈深渊一般堞。叀頙殩晓
    父皇为什么要建造清园?这样一座与皇宫格格不入的清园?
    为什么说着是为了母后所建,却断断不用母后中意的“怀思”,偏偏取一个“清”字?
    父皇为什么这么喜欢清园?为什么每每在清园的时候从不许妃嫔陪着?
    父皇这些年来为什么那么宠爱母后?纵使后宫从不缺年轻貌美的嫔妃,更不缺世家大族的女子,但为何贱民出身的母后却能够十五年来屹立不倒?
    父皇为什么甚至愿意牺牲自己其他的儿子来捧自己成为太子?又为什么会对自己说他的眼睛比母后的还要好看?
    ……
    成卓远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但是他却不愿意去相信,这个时候他真的太过慌乱。
    成卓远就这样呆呆地站着,眼睁睁地成康全和周景年霍金东将成靖之的尸体也放到了白玉床上,他们让成靖之和那个女人并肩躺着,然后三人拉着成卓远跪地,叩头道:“万岁爷,微臣已经如你所愿,将您和林月清颜葬在一起,请您安息!”
    林月清颜?!
    成卓远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要炸开了!
    当年父皇为什么要起兵造反推翻大兴?
    父皇为什么偏偏对林月族情有独钟?每每提到林月族被灭族一事,就难过的不能自禁?
    又为何再三嘱咐自己一定要查清林月族冤案一事?
    父皇又为什么要保存前朝皇后的尸体?为什么要对曹楚仁这样恩赐?
    为什么当年父皇不顾母后之意,执意给这里取名清园?又为什么死了都要和这个女人葬在一起?!
    ……
    这林月清颜难道不是父皇的义妹吗?那么到底为什么父皇竟要和他的义妹葬在一起?!
    为什么?!
    ……
    成康全自然瞧出成卓远脸上的震惊,一时间瞧着成卓远的眉眼,又看了看林月清颜的脸,心中自是感慨万千,成卓远自然不可能是林月清颜的骨肉,但是这眉眼竟比曹楚仁更加的和林月清颜相像,而且成卓远的脸型气质,偏偏又和成靖之简直如出一辙,乍一看,成卓远竟像是林月清颜和成靖之的孩子一样,这也就难怪皇兄这些年来为什么如此对这孩子上心了。
    都不过一个情字罢了。
    成卓远蓦地疾步上前,一把死死拽住成康全,急促问道:“四皇叔,你曾经说过,自打父皇看到我第一眼,便就打定主意让我继承大统,那么这……这到底是为什么?当时父皇已有六子,个个都出类拔萃,而母后不过是出身贱民、刚刚被册封的小小嫔位罢了,为什么父皇竟如此中意于我?甚至不惜牺牲掉其他的骨肉?我成卓远何德何能竟有这样的福分?!”
    成康全看着成卓远血红的眼眸,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个孩子素来聪明,六岁的时候就能通读《告天下》,自然这时候,也必定猜到了这其中原委,成康全顿了顿,轻轻拍了拍成卓远的肩膀,方缓声道:“卓儿,不论如何,如今你是天池唯一的继承者,现在万岁爷已然驾崩,你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卓儿现在不是你刨根问底的时候,你应该……”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刨根问底?!难道连四皇叔都知道我这个太子之位来的这样轻巧,不过是因为我这一副空皮囊?!所以连四皇叔都不屑说出口?!”成卓远蓦地跳起,暴怒地指着林月清颜,一边吼道,“就是因为这个女人?!就因为我的眼睛长得像她?!就是因为这个女人!父皇从来都是为了她?!林月清颜!好一个林月清颜!父皇心里面从从来来都只有这个女人!所以后宫佳丽三千都不过成了摆设!而我和母后又算得上什么?!因为眉眼像她,竟得来了这样大的福气!”
    周景年和霍金东忙起来拉住了成卓远,看着成卓远一脸的暴怒混杂着悲伤,自然也都揪心不已,到底他们都是看着这个孩子长大的,自然也心疼这孩子,但他们更加是跟着成靖之一路走到现在的,所以成靖之的心意他们也更为理解,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能宽慰的话来,周景年只是沉声道:“太子,万岁爷已然驾崩,你自是应该是伤心难过,但却也不该是这个时候,我们该上去了,太子若心中委实难过,还请暂且忍着。”
    “是,周大人说的正是,卓儿,现在不是你能发疯的时候,多少的事儿还等着你呢。”成康全点点头,然后率先走出,周景年和霍金东扶着成卓远走在后面,成卓远一开始的时候也算配合,只是正要走出寝殿的时候,成卓远却疯了似的冲到了里面,看着并肩躺着的两具尸体,越看越是双目起火,成卓远死死地扳住成靖之的肩膀,使劲儿晃着,一边歇斯底里地吼道:“不!父皇你怎么能和她林月清颜葬在一起?!你置母后为何地?父皇,即使今日你终于得偿所愿,但是母后这些年对你情深似海又算得上什么?你当母后的情意是个笑话吗?!父皇,你欠母后一个交代!父皇!你怎该如此?!
    “父皇,母后才是你的妻!你怎能这样折辱母后?!林月清颜她可是前朝的皇后!你堂堂天池开国之君,如何能跟亡国之后葬在一起?!”
    “荒唐!荒唐!”
    一番歇斯底里之后,成卓远的身子变得异常虚脱,蓦地双腿一软,已然坐在了地上,那地上自然冰冷得很,但成卓远却感觉不到似的,只是一味儿地垂着头,再也一言不发。
    周景年和霍金东都忧心不已,但到底也不能继续耽搁下去,便忙过去拉起了成卓远,然后随着成康全一道朝前走着,终于进了清园寝殿,周不惊提心吊胆了半天,瞧着他们终于出来了,这才面色缓和下来,忙按下机关,那墙上的石门便瞬间没了踪影。
    成卓远一下子就瘫坐在了地上,看着那雪白的墙壁,一言不发,然后蓦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日,他仿佛做了一个悠长的噩梦,而且到现在他仍旧在这个噩梦里面,他疲乏而胆怯,他渴望得到一丝慰藉,而这个时候,他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这样坐着,一直坐着。、
    他是太子,是即将登基即位的九五之尊,但说到底,他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
    周不惊瞧着成卓远的模样,忧心不已,走到成康全的面前小声问道:“四王爷,太子殿下是不是受了刺激?这可如何是好?”
    “由得他去吧,到底也是难为他了,咱们几个必定要多用些心了。”成康全亦是无奈地摇摇头,心里面暗道,希望成卓远能够抓紧恢复过来,必定这时候可不是他发呆发愁发愣的时候。
    顿了顿,成康全转向周不惊,挑眉问道:“嘱咐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周不惊忙道:“四王爷前些时日嘱咐老奴务必寻到一位与万岁爷身材相貌相仿的人,老奴自然不敢忘记,五日前老奴手下的亲信已经在京郊找到这样一位樵夫,老奴亲自前去暗中观察,果然除了气度之外,与万岁爷倒有八、九分的相像,老奴随即便命手下的人布了个巧局,让人以为那樵夫跌下了万丈悬崖,一边又让人秘密带回宫中,以备不时之需,刚才万岁爷驾崩的时候,老奴已经命人了结了他的性命,此刻尸体已经放入暖阁与寝殿的夹层。”
    成康全赞许地点点头,道:“你办的不错,真是一步偷梁换柱的好棋。”
    当下周景年和霍金东打开了那夹层,果然见到里面有一具尸体,乍一看竟果真与成靖之有八、九分的相像,想来即便是平日近身伺候成靖之的妃嫔也不会发现其中猫腻,两人自是欣喜,忙抬了出来,赶紧地给那尸体换上了早已准备好的寿衣,称此为小殓,凤池丧礼小殓不得由女人插手,一切都由贴身奴才在第一时间出手打点。
    等到一切都妥当了之后,周不惊缓步走出寝殿,立在正殿门口,拂尘一扫,悲怆道:“皇上驾崩了!”
    这一声驾崩,在宫中回旋,久久不歇,直震得瓦上的雪花纷纷落下,等到周不惊的声音终于停止了之后,宫中陷入了一片让人窒息的安静,又过了片刻,到处都传来了哭泣声。
    成卓远被那一声驾崩亦是震得心神俱裂,他缓缓地回过头,看着那床上躺着的与父皇十分相似的男人,费劲地扯了扯嘴角,此时此刻他特别想笑,这一切真的太过滑稽,太过可笑,但是眼泪却一滴一滴落在朱红的地毯上,形成了一颗颗暗红的水花。
    他的父皇走了。
    那个曾经让他恨之入骨、又让他悔恨万千的父皇,今时今日终于走了。
    这一日,原本不应该这样的,他兴冲冲地带着慕容微雪进宫,不是为了披麻戴孝悲悯落泪的。
    这是他们的新婚第一日,他们是来为父皇母后敬茶的。
    他以为这会是一个好的开始,他觉得自己是这世间最差劲、卑劣的儿子,他想重新开始,他想做一个好儿子,不再让父皇伤心,不再让母后落泪,他还要做一个好丈夫,他想和慕容微雪一道承欢父皇母后膝下。
    父皇母后,还有他自己,都苦了那么多年,他终于觉得生活开始变了,其实他也可以和幸福这个挺奢侈的词儿联系在一起的。
    ……
    眼瞅着春天就要来了,但他的父皇却再也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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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自是为先皇净身换衣,好在这一切都由周不惊打理,所以也并没有出现什么纰漏,周不惊给那尸体换好了衣服之后,后宫嫔妃和皇室子女才允许进寝殿,一干大臣都只能在大殿候着。
    彩英和慕容微雪两人搀着孙丽华走了进来,孙丽华在暖阁的时候,就已然晕厥过去,太医忙过来给孙丽华扎了针喂了汤药,孙丽华这才醒过来,此刻更是悲伤不已,眼泪像是断线的珠子一般,但她已然哭不出声来,在一众哭号震天的嫔妃中显得格外可怜,她不再年轻,即便容颜依旧,却在这一瞬之间,苍老了下来。
    自然此刻,人人都已经换上了丧服,所有后宫嫔妃也都摘下了耀眼夺目的首饰珠翠,这是她们前所未有的素面朝天,服丧之后,那些子首饰珠翠她们仍旧可以戴起,但是她们的荣华富贵却是一去不回头,所以她们哭,这样的放声大哭,哭她们就此失去的荣华富贵,也是在哭她们从今以后可想而知的艰辛。
    相比之下,孙丽华的眼泪却格外的真诚,于她而言,今时今日她失去的是她的夫君,是她这一世最爱的男人。
    慕容微雪瞧着孙丽华的模样,心中自然也是难过,眼眶亦是红红的,却不忘出口宽慰:“母后,您节哀,纵然万岁爷不在了,太子殿下和臣妾都会一直陪着您。”
    孙丽华不语,只是一步一步朝着成靖之走去,等到了那床前,孙丽华的眼泪却蓦地戛然而止,眼中的悲伤一时间也被自嘲取代,孙丽华蓦地坐在了床边,勾了勾唇,露出了一个浓浓的讥诮地笑,缓声道:“十五年了,原来都是我一厢情愿。”
    孙丽华的声音不大,只有近身的彩英和慕容微雪才勉强听见,彩英自是一怔,慕容微雪也好奇孙丽华是个什么意思的时候。
    这时候,成卓远却已经大步走到孙丽华的面前,“噗通”一声跪下,伸出手死死地抓着孙丽华的手,一字一句都格外悲伤且沉重:“母后,你还有儿臣,纵使父皇……不在了,你还有儿臣,儿臣绝不会离你而去。”
    孙丽华抽出手抚摸着成卓远,眼泪蓦地又涌了出来,顿半晌方苦笑道:“是啊,母后还有你,卓儿,母后也只有你了。”
    成卓远看着孙丽华茫然疲乏的丹凤眼,越看越是心疼,就在刚才,就在地下,那个女人的眼睛也是这样的美丽,只是那个女人不动声色地就夺走了父皇这一生所有的爱恋,而母亲的眼中,从今以后怕就只剩下悲伤落寞了吧?
    她是别人眼中后宫最得宠的女人,其实何尝不是最悲哀的女人?
    成卓远紧紧握住孙丽华的手,不知道是要将什么样的心情传达给母亲,但此时此刻他只能这样紧紧地握着母亲,他的母亲,因为心中对父皇的爱,所以格外坚强隐忍,但这个时候,他的母亲却是世间最悲伤脆弱的女子。
    成康全实在看不下去,走过去,伸手拉起成卓远,小声对彩英道:“皇后娘娘悲伤过度,恐又凤体不适,你先送皇后娘娘回宫休息。”
    “是,奴婢遵命,”彩英点头,扶起孙丽华,又对慕容微雪道,“太子妃,不如一道回昭阳殿吧,也好陪皇后娘娘说说话。”
    “是,臣妾自是愿意陪着皇后娘娘。”慕容微雪担忧地看了一眼成卓远,便和赵兰儿一道跟着孙丽华去了昭阳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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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日,成卓远一直没有说过什么话,只是一直坐在寝殿中,呆呆地看着那火盆中跳动的火焰,有时候会转过头,看外头的小桥流水、亭台楼榭,心里面异常的憋闷,却也异常地平静,就连用午膳的时候,慕容微雪匆匆跑过来想安慰他,他一脸平静的笑,倒让慕容微雪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内什么~老皇帝的戏终于写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