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神医道:“老夫来寻你,还有一件事要对你说。根据老夫的研究,这种疫病是越到后面,病势越凶猛,传染性也就越强。我是担心,令尊的病会有反复!”
    史神医还真是一个乌鸦嘴。沈昀只清醒了一个白天,第二天就又烧了起来,而且比前几天烧的还要严重。而沈昀的人也重新陷入到昏迷状态之中。史神医看过之后,断言沈昀的病症到了第二个阶段。按照史神医所说,这种疫病共分为三个阶段,一个阶段比一个阶段可怕,一个阶段比一个阶段凶猛。
    原来的汤药到了这个阶段就见效甚微了,连让沈昀退烧都做不到,史神医又开始了每天翻找古籍,钻研药方的日子,长乐堂的气氛也重新紧张了起来。
    青萍很快被史神医确诊,的确是感染了沈昀的疫病,可奇怪的是喝了史神医开的药方,竟然没有沈昀那么好的效果,一连几天高烧不退,不过两三天竟然就玉殒香消了。
    沈沅钰一方面派人好生厚葬了青萍,重赏了她的家人。又命人将她掩埋的深深的,免得病毒流传到外头。一方面紧急请了史神医进来,她真是害怕了,这病发作起来太可怕了,万一她的父亲……她简直不敢想。
    史神医却告诉她,疫病因为人的体质而各不相同,丫鬟这么快就死了,一是因为她的体质较差,另一方面史神医的药方也是根据沈昀的病情量身定制的,所以药方对沈昀更加有效一些。
    他倒不是瞧不起丫鬟或者藏私什么的,而是现在沈昀的病情他就有些看顾不过来的感觉了,自然没有时间好生研究丫鬟的体质,重新为她厘定药方。
    最后史神医表示,现在他只能控制住沈昀的体温,让他暂时保住性命而已。若是发展到了第三阶段,陶光还没有出现,那就给沈昀准备后事好了。想要彻底治好这病情,暂时就不要想了。
    沈沅钰焦急地问:“那我爹爹还有多少时间?”
    史神医道:“原来老夫以为可以让令尊大人支撑半个月的时间,现在看来,却是高估了自己,十天之内,若是庾大将军不能把人带回来……”他没有把话说完整,可是沈沅钰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控制不住大哭一场。十天,现在已经过了七天,也就是再有三天,陶光若是还不出现,她爹就要没救了。
    可是沈沅钰知道她现在不能哭,她要是慌了,那么周氏也必然跟着慌了,整个长乐堂就要完蛋了。
    本来最近几天,青萍死于疫病之后,已经先后又有三个丫鬟被感染了这种病症,虽然暂时还没有人死掉,但是长乐堂已经人心惶惶了。
    沈沅钰不信神佛,可现在她也唯有祈求佛祖保佑,让夫君大人快点带着陶光出现吧。
    这几天因为多了三四个病号,不光史神医忙得脚不沾地,沈沅钰每天也有一大堆事等着处理。等她送走了史神医,处理完了一些事情。刚刚小睡了半个时辰,就有个丫鬟丧魂失魄般地跑过来,对她说道:“三姑奶奶不好了!”
    沈沅钰沉着地问道:“出什么事儿了,你莫慌,慢慢说与我知道!”
    那丫鬟见她镇定如恒,也慢慢冷静了一些:“三姑奶奶,是太太,太太出事儿了。”
    沈沅钰身子一晃,差点儿从椅子上栽下来,她最近一直害怕的就是周氏,周氏身子本来就弱,又是天天和沈昀接触,又岂有不感染之理。她和周氏说了多少次,由她亲自侍候沈昀,可是周氏无论如何不叫她插手,一片拳拳的爱女之心。让沈沅钰极为感动。
    沈沅钰一边穿鞋,一边道:“快带我去看看!”
    如今长乐堂被完全隔离了出来,就住着沈昀、周氏、沈沅钰三个人,沈沅舒早就在沈昀生病的当晚被沈沅钰安排住到了其他院子,地方倒是足够大的,她和周氏便一人住了一间屋子。等沈沅钰到的时候,就见史神医已经到了。
    看见沈沅钰在外间出现,直接道:“小丫头止步!”
    沈沅钰哪里管得了这些,脚步不停地就冲了进来。就见周氏面色发红地躺在榻上,看见沈沅钰进来,还兀自埋怨她:“你没听见大夫的话吗?我这是被你爹爹传染了,你怎么还敢进来,要是被我也传染了,可怎么是好?谁还能看顾你爹爹?”
    沈沅钰眼睛涩涩的,很想哭,可这时候却偏偏要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笑着道:“娘你说什么呢,你就是累的,哪里就感染了疫病!你放宽心,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就能好起来了。爹爹现在可离不开你的照料呢!”
    周氏道:“你莫哄我,前头几个丫鬟发病的样子我不是没见到,我不怕死,只是担心我病了之后,没有人能照顾你爹爹!”
    沈沅钰安慰了她几句,就和史神医到了外间,就见史神医沉重地点了点头。沈沅钰一把抓住了史神医的手道:“先生,求你对我娘的病情精心些,她受了一辈子的苦,眼看着等我爹的病好了,就能过上好日子。可千万不能这样半途而废,她,实在是太可怜了……”说到这里,沈沅钰的眼泪就再也忍不住了。
    双亲接连病倒,还是这样要命的病情,是个人就要崩溃,沈沅钰是有一颗坚强的心,可是不代表她没有软弱的时候。
    史神医还是第一次见沈沅钰哭成这样,对这个至孝坚强的女孩儿他还是心存敬意的,便道:“你放心,老夫会好生看顾你娘的。只是那些染病的丫鬟,就要放一放了。”一个沈昀都快叫他精疲力竭了,他是实在没有精力管那么多病人了。
    沈沅钰道:“我会请黄太医给那几个丫头治疗的,您就不用管了,只全力救治我爹和我娘就行了。”
    她也知道这样做很自私,可感情有远有近,事到如今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周氏这一病倒,到了晚上就开始发起高烧来了。沈沅钰一个人照顾两个病人,总算还有蕊心在中间帮着她。
    这期间她认真总结经验。改良了口罩,将口罩加厚,又把那种加厚的防护服也给苏出来了。让每个丫鬟都穿上这样的防护服。并且制定了非常严格的护理人员操作规程,由她自己客串护士长亲自对丫鬟们进行培训,以避免沈昀和周氏交叉感染,或者将疫病传染给其他的丫鬟。
    在她的严格督导之下,总算没再有人被传染疫病。周氏也很快陷入了昏迷,沈沅钰简直度秒如年,但是面上却又不敢表现出任何惊慌的神色来。
    一段时间接触下来,史神医真是服了这个小姑娘的坚韧和果断。史神医心想,要是换了自己,父母双亲病成这样,还能不能井井有条地安排这一切呢?恐怕自己先要崩溃了吧。
    沈沅钰是数着日子过的,一天比一天紧张。也不知是沈沅钰运气好还是防护得比较周密,这几天她衣不解带地服侍父母两个人,竟然没有被感染。
    周氏还好些,史神医这段时间照料几个丫鬟积累了一些经验,按照周氏的体质开药配药,给她喝下去,很快就退烧了,只是昏迷不醒。
    沈昀就不一样了,他的病情越来越厉害,到了第九天,忽然体温惊人,甚至开始说起了胡话。史神医知道之后对沈沅钰说了一句,差点就让她崩溃了。“今天晚上是个坎儿,过了就能缓解几日,若是过不了也就过不了了!”
    沈昀的病情可不光只有沈沅钰关心着,整个沈府所有人的目光时刻都聚焦在长乐堂内。史神医的话很快就传到了沈弘的耳朵里,沈弘正在屋子里与赵津下棋,听到这个消息,呆了片刻,连棋子落在棋盘上都不自知。
    赵津叫了一声“东翁”,沈弘才反应过来。赵津正要说什么,沈弘突然站了起来:“我去瞧瞧昀儿!”
    赵津吃了一惊:“东翁三思!您一人身系整个兰陵沈氏的安危。如今大老爷正处在最危险的时候,按照史神医的说法,正是最容易传染给旁人的时候,您这个时候去看大老爷,实在太过危险了!”
    沈弘惨然一笑道:“我冷静自持了一辈子,事到如今,你就让我任性这一回吧!我这一辈子,对不起很多人,可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昀儿了。他从小失去了母亲,我却没有给过他多少父爱,为了培养他成为个合格的家族继承人,甚至故意对他冷淡,让他小小年纪就饱受各种艰辛……”说到这里,他再也说不下去了。
    这一刻,那个叱咤风云的沈氏宗主不见了,赵津看到的是一个即将失去儿子而痛苦万分的普通老人。
    赵津知道劝什么都没有用了,他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沈弘毅然决然地带着小厮去了长乐堂。沈重听说了,急忙带着三老爷、四老爷、五老爷几个来劝,“大哥,沈家不能没有你,你多为家族想想,不要冒险!”
    沈弘看着自己的弟弟,只说了一句话:“若是我不幸染上疫病,以后兰陵沈氏的宗主就由你来做!”
    沈重震惊地看着他,“大哥!”
    沈弘已经命里头的沈沅钰开了门,进入到屋里去了。
    沈沅钰没想到沈弘会冒险查看沈弘的病情。要知道老人的抵抗力不比年轻人,这种疫病如此凶猛,老人一旦染上几乎就是必死无疑。见沈弘如此,她从前对沈弘的诸般怨怼忿恨之情倒是淡了不少。
    沈弘穿上了沈沅钰提供的防护服,带上口罩。跟着沈沅钰来到沈昀的病房,见病房内部比想象中的干净整洁的多,因为沈沅钰命令丫鬟定期打开窗户通风,空气也很好,不由暗暗点头。又见丫鬟们虽然来去匆匆,但动作娴熟,神态也颇见从容,知道都是沈沅钰调、教之功,愈发对沈沅钰满意起来。
    丫鬟搬了一张凳子,请沈弘坐下。沈弘看见病床上瘦得几乎认不出来的沈昀,也不由得心中一片悲凉。就想伸手去摸一摸儿子的额头,却被沈沅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祖父,爹爹现在病情正重,还是不要触碰他为好,免得被他传染!”
    沈弘就点了点头,转身去看史神医道;“神医,能否让昀儿清醒过来,我有几句话要与他说。”沈沅钰还是头一回见沈弘称呼她爹为“昀儿”。
    别看史神医不把天下权贵放在眼里,可是在沈弘面前却是一点儿都不敢不敬,因为沈弘身上自带光环,让人不敢在他的面前放肆。
    史神医点了点头,道:“可以是可以,但是只有一刻钟。”
    “一刻钟也够了!”
    史神医就出去写方子,不大一会儿,一碗药下去,又过了片刻,沈昀竟然真的睁开了眼睛。看见父亲坐在自己面前,沈昀吃了一惊,沙哑着嗓子说道:“父亲,您怎么来了?这里十分危险,不是您呆的地方,赶快出去!”
    沈弘道:“你是我的长子,你生了这样的重病,做父亲的怎能不来看一眼,外头的事我都安排好了,就算我染病死了,沈家也能照常运转,你不必担心!”
    沈昀急道:“父亲……”
    沈弘摆手制止了他,“你不必多说,时间不多,你也听我说两句。”他就是一叹,“回想起来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对不起你,打小就对你关心的不够,又疼爱幼子,忽略了你的感受,当年你喜欢那个苗族的姑娘也是我一意孤行将你们拆散了。想来,这么多年你对我不是没有怨言的吧?”
    沈昀道:“儿子年轻时不懂事,现在早已经想明白了父亲对儿子的良苦用心。父亲您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儿子好,为了培养儿子百折不挠的精神,想让儿子做一个合格的家族继承人,这些儿子都懂,所以儿子对父亲早已没有什么怨言。”
    沈弘见儿子说出这样一番话,忍了很久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天下间哪有憎恨子女的父母呢,你能知道这些,我便是即刻死了,也能老怀大慰了。”
    沈昀道:“都是儿子任性,如今又染上这样可怕的疫病,让父亲担心了。只可惜儿子现在怕是回光返照,以后再不能孝顺父亲了。”他精通医理,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多少有数,这话说的倒是不假。
    沈弘道:“你别说胡话,只管放松心态好好养病,什么时候等你的病好了,我即刻便把宗主之位传给你。那些害你的人,我也一定一个不留,重重惩处,再不会留下祸根!”
    沈沅钰听到这里再忍不住流下泪来,“爹爹,一定好起来!阿年已经去荆州替你寻大夫去了,那人是史神医的师弟,最擅长治疗瘟疫,您只要挺过今天这一晚,就一定能够得救的,您千万不能放弃啊!”沈沅钰大概是憋得太久,压力太大,一时控制不住,哭得声嘶力竭声势惊人。
    沈沅钰那个性子,不要说老太爷就连沈昀也没见她这样哭过。一时俱都愣了愣。
    哪知道沈沅钰哭了几声就戛然而止,没了声息。沈弘父子俩正在父子情深的当竟被沈沅钰给打断了,齐声叫道:“史神医,快给钰儿瞧瞧!”
    史神医上前查看,不过片刻竟面色古怪起来:“小丫头一个人看顾两个病人,一连几夜未曾睡好,许是太累了,竟然睡着了。”
    沈弘沈昀这才放心。沈昀道:“真是难为这孩子了。”
    沈弘也道:“是个好丫头!”就叫丫鬟将沈沅钰扶到卧房里休息。
    沈沅钰是真累坏了,一连三天几乎夜夜无眠,早上起来还要在丫鬟们面前装得若无其事,那种巨大的心理压力让她差点崩溃了。刚才在沈弘沈昀面前哭了出来,倒是把这股压力宣泄了一部分,竟就此睡着了。
    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等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男人温暖的胸怀里。庾璟年强烈的阳刚气息萦绕在鼻端,一时之间,沈沅钰竟不知今夕何夕。
    庾璟年见她醒了,温声道:“再睡会儿吧,天都还没亮呢。”
    沈沅钰迟钝了一分钟,才想起这些天发生的事,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阿年,坏阿年,你怎么才回来!”刚才没有哭尽的眼泪,山洪暴发般地宣泄了出来,天知道这些天她一个人苦苦支撑局面有多害怕。
    沈沅钰紧紧抓住庾璟年的肩膀,抓得那么用力,庾璟年忍不住咝了一声。沈沅钰吓了一跳,“你又受伤了!”
    庾璟年淡淡一笑:“回京的途中碰见几伙小毛贼,都被我收拾掉了,这点小伤不碍事的。”
    沈沅钰哪里肯信他,一边叫丫鬟进来掌灯,一边解开他的中衣查看,见他后背和肩膀上又多了几道伤痕,顿时心疼得要命。前段时间费了好大劲才把他的外伤基本上调养好了,这就又添了伤痕。
    庾璟年解释道:“那些小贼武功差劲得很,若不是为了保护那个陶光,我也不至于受伤。”
    沈沅钰就使劲瞪了他一眼,这夫君一天到晚就知道好勇斗狠,可怎么是好?
    忽然又想起一件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爹爹怎么样了?”
    庾璟年趁机把衣裳穿好不让她再看自己的伤口,笑道:“岳丈大人好着呢!你就放心吧。昨儿个晚上我带了陶光回来,他在司州救治了不少得过这种疫病的病人,因此研究出一张方子,史神医根据岳丈大人的体质,对那张药方进行了改良,按方抓药后给岳丈大人服下,三更天的时候岳丈大人已经脱离了危险。史神医说有了这方子,过不几天,岳丈大人便可以痊愈了。”
    “真的?”幸福来得太过突然,沈沅钰一时之间都有点不敢相信,睡了一觉夫君也回来了,老爹的病也有救了,世界简直不能更美好。
    “太好了太好了!”她一时高兴得语无伦次,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阿年谢谢你,这次多亏了你!”
    庾璟年笑道:“说这些做什么呢,你爹不就是我爹吗。为岳丈大人跑个腿儿,这算什么呢,不过是我这做女婿的分所应当的而已。”
    沈沅钰不放心父亲,想要去他的病房瞧瞧,庾璟年死活把她给劝住了。说现在才丑时呢,沈昀正在熟睡,现在去看他反而是在打扰他。
    总算沈沅钰同意了,两人重新躺回去,沈沅钰却怎么也睡不着了。等庾璟年重新把她搂入怀里,她才想起一件事来:“哎呀,这两天父亲母亲全都病了,里里外外由我一个人照应着,身上不知沾染了多少病菌,你快下去,到外头去,千万不要叫我传染给你!”说罢就用手去推他。
    她那一点子力气,简直如同蚍蜉撼树,哪里就能推得动庾璟年。庾璟年听了这话,不但没有放开她,反而把她搂得更紧了。“你又没有染病,哪里就会传染给我了?”
    沈沅钰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这病实在太可怕了,我可不想你也像我爹爹一样,受那样的苦楚!”
    庾璟年笑道:“放心吧,现在有史神医和陶光在,就算是我染了病,也没有问题的。何况我这一去近十天,我可是天天想你,好不容易这才看见你,怎么舍得放开呢?再说了,咱俩要是一起染病,那才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呢!”这话把沈沅钰感动得不行不行的。
    又问沈沅钰道:“那阿钰想不想我呢?”
    想,简直是天天想!
    可是这话沈沅钰怎么能说出口呢。就口是心非地道:“不想!”
    “哎呀,我的这颗心呢,都碎了!”庾璟年故意做鬼,脸上露出十分痛苦的表情。沈沅钰被他一逗,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就在他的唇上啄了一口,想想自己的唇上也许带着病毒呢,又赶紧离开。
    哪知道这一下却是点燃了火药桶,庾璟年倾身压了过来,有些粗鲁地把她的唇瓣含在口中,肆意品尝了起来。
    沈沅钰一开始还想推开他,提醒他自己是个病原体,后来见自己的反抗没有丝毫作用,也就心安理得地享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