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正正一直跟在弟弟身边,看着他过了门槛,看着他跌跌撞撞奔到爹爹怀里,算是放了心。他迈着端庄的步子走到皇帝面前,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弟弟太让人操心了。”把皇帝乐的不行。
    小正正,你真有个当哥哥的样子啊。
    宫里的孩子一向娇贵,磕着碰着一类的事,是不许有的。负责照看皇子皇女的宫人傅姆会格外当心,格外小心翼翼,不敢让皇子皇女乱跑乱动。小正正和小平平却不一样,阿玖允许他们由着性子随意走动、奔跑,若是不小心跌倒了,会蹲□子鼓励他们,“儿子,你最勇敢了对不对?来,自己站起来!”小平平才学走路,时常摔倒,他每每趴在地上扁着小嘴想哭的时候,阿玖一鼓励,他就来了劲,自己一骨碌爬起来,灿烂的笑笑,跌跌撞撞继续向前。小正正看着他那歪歪扭扭的步就担心,时常跟在他身边,看着他,是很尽职尽责的哥哥。
    “弟弟一见着爹,回回都是这样。”小正正瞅瞅抱住他爹亲呢个没完没了的弟弟,有些郁闷。
    “你也可以这样的。”皇帝笑咪咪说道。
    “才不要。”小正正明确反对,“我是男人,男人不作兴这样的。”
    弟弟你是男人好不好,感情这么外露,还口水和感情一起外露,好没羞。
    皇帝听了小正正的话,畅快的笑了。乖孙子,你是小男孩儿啊,要做男人,还得再过十几年的时光。
    皇太子和小平平亲呢了好半晌,才想起他年老而爱吃醋的父皇陛下,忙抱着小平平过来,“乖儿子,来,亲亲祖父。”皇帝板起脸,“轮到朕了么?不稀罕,不要!”皇帝是真的要摆摆架子的,无奈小平平咧着没几颗牙的小嘴冲他一直乐,乐的口水又流出来了,那傻呼呼的小模样,让皇帝的心都化了。
    也就顾不上别的,从小十手里接过小平平,乐呵呵的逗他玩耍。
    “弟弟这一招,真是所向披靡。”小正正有感而发。
    “儿子你会用所向披靡了!”皇太子眉飞色舞的夸奖。
    小正正严肃的看了他一眼,又闷闷的看向弟弟。
    弟弟这一招真是太好使了。平时他是跟着娘的,爹一回来,他便两眼放光、毫不犹豫投入爹的怀抱。娘若是生气了,他便咧开小嘴乐,一直乐到口水横流,一直乐到娘心软。
    所向披靡的傻笑,所向披靡的口水。
    皇帝逗小平平玩耍了一会儿,被小平平的口水涂了满脸之后,心满意足的叫过皇太子,“小十,就小正正和小平平这样的孩子,再生三四个,便算功德圆满。”皇太子有点犯愁,“还要三四个么?爹,再有一个成不成,再有两个成不成……”他想跟皇帝讨价还价,“我和小师妹又要照看大的,又要照看小的,疲累不堪。”
    “这好办。”皇帝乐呵呵,“东宫进几名贤淑的女子,你和阿玖不就有帮手了?小十,你若真的累了……”
    “不累,不累。”皇太子连忙表态,“真的不累,我和小师妹好着呢,好着呢。”
    皇太子回过神儿来,大拍马屁,“爹,有您坐镇指挥,我哪会累呢?天天精神百倍、容光焕发!爹您看看,小正正被您教的多好,多懂事,这么小的孩子便仪表庄重,举止沉稳,何等难得,这全是您的功劳啊。”
    皇帝把小十治的服服贴贴,不由的心中得意,飘飘然。小十,就凭你这两下子,还想跟爹玩花样呢,嫩了点儿。
    皇帝和两个宝贝孙子玩了会儿,满心愉悦,直到申时末,才放小十和小正正、小平平回东宫。
    回到东宫,见到阿玖,小正正高兴的向她问好,小平平则是直接扑到她怀里,兴奋的、叽哩咕噜的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他大概也知道自己的话不被爹娘、哥哥所理解,一边说,一边还卖力的伸出小胳膊比划来比划去,忙活的不行。
    “小平平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呀。”阿玖和皇太子听来听去也不知道小儿子是要表达什么,见他又是说,又是比划,不由的好笑。
    “他是说,今天他自己过门槛了,他很能干。”小正正有些不屑的说道。
    至于这个不屑是对弟弟的小题大作,还是对爹娘的粗心大意,不得而知。
    “小平平自己会过门槛了?真好!”阿玖笑吟吟的夸奖。
    皇太子也笑,“爹亲眼看到的,小平平过的可好了!”
    小平平终于被爹娘理解了,高兴的拍起小手,傻呵呵的笑了两声。笑过之后,他挣起小身子示意要下地,阿玖很善解人意的把他放下来,只见他斜着身子向前冲去,一直跑去门槛边,居然没跌倒。
    到了门槛边,他回头冲阿玖笑笑,很骄傲很勇敢的伸手扶着门槛,运了运气,先吃力的迈过一条腿,然后趴在门槛上,小脸上满是得意之色。
    阿玖和皇太子一齐走过来,大声为他叫好,“小平平好样的!”小平平受了鼓励,本来要再接再厉的迈过另一条腿,正要抬腿,却觉得不对劲,黑漆漆的眼珠转了转,四处张望寻人。小正正知道自己躲不过,慢吞吞走了过来。小平平看见他,殷勤的笑笑,抬起另一条腿,整个身子到了门槛外。
    殿堂中响起热烈的鼓掌声,欢呼声,爹娘、哥哥都为他大声喝彩。小平平来了劲,费劲扒啦的从门外过到门里,又从门里过到门外,足足折腾了三趟。皇太子心疼了,“乖儿子,明儿再过好不好?今天就到这儿了。”伸手抱起他,不许他再表演。小平平大概也累了,长长出了一口气,小脑袋满足的靠在爹爹肩上。
    “一个人学了样本事,总不忍心弃而不用。”阿玖笑嘻嘻。
    别说大人辛辛苦苦学到的本事了,就连小平平会过门槛之后,都要跟爹娘哥哥显摆显摆呀。
    皇太子嘴角抽了抽。照小师妹这么说,爹教我如何挑选宫妃,我若学会了,是不是也不忍心弃而不用?不,我不要学,我和小师妹好好的,做什么要添妃妾,纯属多余。
    岳父和岳母多么的恩爱和谐,若是他们中间夹着妾婢,还能这般要好么?不会的。
    爹今天都说了,做皇帝不必卖身。我不卖身,我不要妃妾,当然也用不着学习如何挑选。
    爹您这本事还是教给您宝贝孙子吧……不对,小正正也用不着,您这本事,失传了吧。
    可怜的爹爹,后继无人。
    皇太子对他胖胖的皇帝爹抱以深切的同情。
    这年春天,皇太子行文各部、各行省,隆重表彰原明水县令陶铭,把他在明水的各项善举一一列出,“……盖朝之宝臣,而亦后来学士大夫出外之榜样也”。皇帝对他的做法很赞许,“若全国一千五百名县令都像陶铭那样,定会气象一新。”其实并不奢望每个县令都能和陶铭相媲美,若能学到他的十之一二,百姓也就得了实惠。
    “小十怎么想到这主意的?”皇帝很感兴趣的问道。
    县令这个官职,有好有坏。若是江南鱼米之乡,富庶之地,做县令是个肥差,赋税易收,百姓好管,他自己方便中饱私囊。若是偏僻穷困之地,县令是苦差,上司交代下来的各项事务都完不成,百姓爱械斗,不服管教,上面压,下面闹,难着呢。皇太子把陶铭在明水的各项作为细细列出、推广,对改善吏治当然是有用的。
    “从我儿子们身上想到的。”皇太子微笑,“小平平有时淘气不听话,可是,他看到小正正做什么,会跟着学。我和小师妹便让小正正做弟弟的榜样。”
    “有些事小平平不知道该怎么做,父母教他也未必肯听。可是哥哥做了,他便会跟着做。县令们也是这样,有些事他们是不肯做,有些他们是不会做,我树个榜样出来,不管他们不肯还是不会,都会有所触动。”
    “小十你行啊。”皇帝啧啧。
    由小正正给小平平做榜样,想到要让陶铭给一千五百名县令做榜样,好,很好。
    “那当然。”皇太子得意忘形的吹嘘,“我是谁啊,治大国如烹小鲜!”
    皇帝心情很好,由着他吹了好几句,居然没打断他,居然没抽他。
    为表示对陶铭的表彰,皇太子赐给陶铭一座带花园的五进院子做为宅邸。既然要树榜样,那便要让官吏们知道,做清官、做好官不只能得名,也能得利,而不是只能两袖清风。清高到没人气的人是少数,大多数人是食烟火的,要让他们看到好处,看到做清官的好处。
    陶铭成了红人,红得发紫。他这个人性情是比较淡泊的,褚氏也很有几分宠辱不惊,夫妻二人和儿子陶松关起门来过日子,还和从前一模一样,并不出来张扬。不过,陶铭真的是一举成名了,天下皆知。
    相氏为此怒发冲冠,“太徇私了吧?只因为嫁个女儿给裴家,这陶铭不只能连升三级,还成了天下官员的榜样?”
    在相氏看来,陶铭能得到这待遇,不是他自己真有什么功劳,就因为他女儿嫁到了太子妃的娘家。皇太子和太子妃伉俪情深那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事,为了太子妃的娘家,皇太子以储君之尊,不惜徇私。
    太子妃的娘家凭什么就能得到这样的优待呢?没道理。有位姑娘也做过太子妃,她可没给娘家捞过一星半点儿的好处!
    相氏如今是比较苦闷的。从前她有心事,可以和丈夫靳通政倾诉,靳通政会耐心的听,温柔的回应,相氏便是有十分烦恼,也渐渐消了。如今,靳通政和她疏远了许多,有时和三五知己好友联床夜话,并不回家,有时回家晚了,便在书房睡下,并不回房陪她。相氏觉察到了丈夫的冷淡,伤心的难以自已。多年夫妻,何至于此?安儿落到这一步,确有我的过失,可是,安儿是我亲生的,难道我是有意害她?不过是造化弄人罢了。
    安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难道我不疼她么。相氏以泪洗面。
    安儿已嫁到了临江侯府,日子过得不好也不坏。陈凌云能娶到安儿这样的姑娘为妻,喜出望外,对妻子百依百顺,温柔体贴,可邱氏不是什么好婆婆,对儿媳妇虽不苛刻,却也不宽厚,安儿日子并不轻松。实际上,一旦嫁了人,很少有女子能轻松惬意的度日。
    相氏为此很是抱怨,安儿倒是甘之如饴,“他待我好,便足够了。婆婆又不是亲娘,还想让她慈爱么?”安儿在邱氏面前守足规矩,等回了房便和陈凌云撒娇,陈凌云心疼的不行,借故带安儿出城到别院住了几天,让安儿松散松散。等他们再回来的时候,邱氏便温和多了。当然,仅仅是温和而已。
    安儿到了邱氏和侍女婆子面前,便是位端庄大方的少奶奶。独自面对夫婿的时候,她又成了未嫁时的活泼女孩儿,语笑嫣然,眉眼灵动,神气活现。陈凌云爱她入骨,和她情好日密。
    这种情形虽然不是最理想的,可是,也很不错了。
    如果世上没有陶铭的女儿做对比,其实这种情形相氏是能够接受的。不过,世上有个大红大紫的官员叫陶铭,陶铭的女儿嫁到了玖宁街裴府,因为嫁了个女儿,陶铭升了官,扬了名,得了御赐宅邸,得了清官的好名声。陶铭的女儿呢,不只在裴家受尽宠爱,连到了魏国公府、到了宫里都是得脸的,出尽风头。她婆婆是魏国公的嫡女,大气的很,疼儿媳妇像疼闺女……
    相氏有她的骄傲,不肯承认自己后悔了。她若不出门还好,若是哪天出门做客,遇到裴家三太太和她三个如花似玉的儿媳妇,相氏便会胸口疼。
    “相公,临江侯府,真的不能分家么?”这天相氏出门做客回来,脸色发白,低声问着靳通政。
    靳通政温和说道:“本朝律例,父母在,子孙不得别籍异财。若父母准许,又另当别论。临江侯府邱夫人尚在,她若执意不想分家,咱们只好听之任之。”
    靳通政知道邱氏待安儿不宽厚,不过,就算亲婆婆也有不宽厚的,更何况是庶子媳妇呢?临江侯陈凌峰就快娶妻了,待他娶妻之后,有了大人的样子,凌云会设法替他在近卫中谋个不高不低的职位。到了那时,或许跟邱夫人提分家的事,是可行的。但是,临江侯府分不分家,靳家不便置喙。
    女儿嫁了就是嫁了,她若被人欺凌,做父亲的哪怕拼了性命也要替她主持公道。可,若是寻常家务纠纷,娘家管的多了,管的深了,并不好。
    “娘子多和邱夫人往来,可好?”靳通政柔声央求,“邱夫人娘家并无得力之人,邱贵妃也和她并没什么姐妹情份。若娘子和她亲密,她自然投桃报李。”
    听凌云的话意,邱夫人不算聪明,也不算笨,一普通妇人罢了。这样的人,若是靳家主动示好,她没理由不接着。兴国公府不过尔尔,陈凌峰又被她养的娇了,三年五年的,撑不起临江侯府。靳家要和她亲热,她会推开?
    相氏怔了怔神,答应了,“好,我和她多亲近。”为了安儿,我心甘情愿这么做。
    “相公,朝阳和青阳,到了该许婚的年龄。”相氏声音低低的,只有靳通政一个人能听到,“朝中如今还不见动静,咱们……咱们如何是好?”
    朝阳和青阳,是废太子妃的两人亲生女儿,曾受封为朝阳郡主、青阳郡主。
    靳通政沉吟道:“再看看。娘子,若她们到了十八岁,朝中还无动静,我自会设法。”
    唐阁老的门生故旧尚有不少人,大家不会眼睁睁看着两位小郡主终生被关,到了年龄却不能出阁。这,有违人伦。
    她们是女孩儿,又不是男子。
    若朝中不放心,大不了把她们许给清白而没有权势的人家。但,不能永远关着她们。
    废太子逼宫,那是任何人也无法为他辩白的罪名。两位小郡主不是,她们年幼无知,且是女子,不干涉外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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