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县令和裴三爷见礼寒暄,再三客气,“您定下的院子,在下冒昧打扰,如何使得。”裴三爷呵呵笑,“这有什么呢?我和琳儿两个人,还有单身赴京述职的同年,可住不了这个么院子。您和贵眷一起住过来,方不冷清。”
    陶县令这些年来不只一回进京述职,当然知道每逢这时节通州的客栈有多么供不应求。这里离京城还有一天多的路程,从船上下来之后很少有人当天便起程返京的,大多在此歇息休整之后,才会踏上进京的大路。这也是人之常情,远途乘船之后,又有谁不觉得疲惫呢。
    裴琳腼腆的说道:“晚辈在明水的时候,可是扰了您许久呢。那时候晚辈连住店的钱都没有了,连着多少天都住在县衙,多亏您照看。您若不住下来,让晚辈尽尽心,晚辈会很过意不去。”
    裴三爷赶忙帮腔,“是啊,过意不去。不只琳儿,连我也是过意不去的。您慷慨无私的照看犬子,到了京城,我连个地主之谊也不尽么。”
    父子二人十分热情诚恳。
    “如此,叼扰了。”陶县令微微笑了笑,客气的道谢。
    陶家一行人被让到了左侧的厢房,安顿好了之后,陶县令和陶松被请到客厅,和裴三爷、裴琳、裴三爷的两位同年一起喝酒。裴三爷为人风趣,他的两位同年也很爱说笑,客厅之中,不时传出爽朗的笑声。
    陶县令的妻子褚氏和女儿陶柯自然不便出来,梳洗过后,厨娘捧上精致洁净的饮食,请她们慢慢享用。母女两人才下船不久,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几口,便命人收了下去,换上香茗。
    褚氏听见客厅中传出来的笑声,端庄秀丽的面容上浮起笑意,“女儿听听,你爹笑的多开怀。”他性情一向内敛,极少这般纵声大笑的。今天,是遇到知己了吧。
    陶柯才舒舒服服洗了手脸,又用过了饭食,心情愉悦,笑容格外明媚,“娘,不只爹笑的开怀,我也想笑呢。下了船,靠了岸,坐在洁净的房舍中,这感觉太好了。”
    褚氏轻轻笑了笑,“若没有裴家八郎,这会儿咱们还正在发愁找客栈呢。女儿,每逢官员入京述职的时候,经常有人找不到地方住。”
    陶柯哼了一声,“他不应该么?娘,他在县衙赖了那么久,说什么要考察民情,体验民生疾苦,就是不肯走。娘您不知道,他……”陶柯想说他目光灼灼似贼,不过,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褚氏看着一脸纯真的女儿,目光中不觉添了丝怜爱之意,微笑说道:“他不是说了么,明水是个民风淳朴的地方,为他生平所仅见,他想留下来开开眼界。至于他赖在县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把所有的钱都捐给慈幼局和养济堂了啊。”
    “骗人。”陶柯表示不信,“他跟着裴阁老在姑苏长大的。姑苏难道不淳朴?娘,我听爹说过很多回,裴阁老在姑苏的种种义举、善举,让人佩服的五体投地。”
    “姑苏城是出了名的风流富贵之地,怎会淳朴?”禇氏失笑。
    做姑苏太守和做明水县令,是完全不同的。姑苏城太过繁华,纸醉金迷,明水县辖下的百姓大多是农夫,单纯多了。
    “总之,我觉得他居心叵测。”陶柯郑重说道。
    外面传来谨慎的叩门声。褚氏命侍女,“去看看,哪位来访。”侍女答应着去了,没多大会儿,轻快的走回来,“太太,小姐,外面是裴三太太的侍女。”褚氏听了,微笑道:“快请进来。”
    一位容长脸、身段苗条的大丫头笑盈盈走进来,行礼问好,“奴婢甘英,见过褚太太,陶大小姐。我家三太太吩咐过,褚太太和陶大小姐是贵客,命奴婢好生服侍,褚太太、陶大小姐若有什么吩咐,千万莫要客气。”
    她面容恬净,说话清脆动听,很讨人喜欢。别的不说,她很客气周到的称呼褚氏“褚太太”,而不是敷衍应付的称呼“陶太太”,便透着尊重。
    褚氏笑着问了好,陶柯也彬彬有礼的道谢,“裴三太太盛情,愧不敢当。”寒暄过后,甘英笑容满面的说道:“褚太太和陶大小姐才下船不久,这会儿想必没什么胃口,过会子却又未必了。厨上一直开着火,太太小姐若什么时候要传饭,只管吩咐便是,便是夜间也无妨。洗澡水烧好了,若想沐浴,随时可以。若有什么东西用着不顺手,随时说,改了便是。”
    褚氏含笑道谢,“三太太费心了,无功受禄,惭愧之极。”甘英抿嘴笑笑,“这怎是无功受禄呢,陶大人和褚太太关照我家八少爷,三太太感激莫名。”褚氏见她笑的甜,说话也甜,倒有几分喜欢,笑着夸了她几句。
    甘英挺爱说话,细细告诉褚氏,“我家八少爷在兄弟之中是最小的,打小便娇惯了些。这回他出远门,从我家老爷夫人到我家三爷三太太,无人不担心。八少爷能平平安安回来,多亏了陶大人和褚太太的照看,三太太很承情。等您和陶大人到了京城,三太太定会设宴相请的,还望您莫推辞。”
    “我家八少爷性情有些腼腆,见着女子便害羞。不瞒您说,八少爷不管到了哪儿都是由小厮服侍,身边连个丫头都不留,很洁身自好的。”
    甘英陪褚氏和陶柯说了会儿话,才陪笑告辞,“不拘有什么,只管吩咐。”褚氏微笑,“放心,不会跟你客气的。”命侍女把甘英送了出去。
    甘英走后,褚氏似笑非笑看着陶柯,待要说什么,却又不说。陶柯轻盈站起身,“可以沐浴是不是?娘,请允许我失陪片刻。”溜去洗澡了。
    褚氏望着女儿苗条秀丽的背影,心中软软的。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一朵娇花般,这便被人盯上了呀,也不知还能留她几天。
    这晚陶县令半夜方回,满身酒气。褚氏一脸嫌弃,“洗洗再进来。”陶县令自己闻了闻,也觉味儿大,笑着说道:“对不住,对不住,一时兴起,喝高了。娘子莫怒,为夫这便沐浴去,不洗干净了,绝不敢回来。”褚氏轻轻啐了一口,“不许贫嘴,快去。”陶县令笑着走了。
    洗干净了回来,褚氏命他坐下,亲手替他擦头发。陶县令享受的闭上眼睛,“娘子你手好白,又很软,你每回替我擦头发,我都觉得舒服极了。”褚氏温柔微笑,“这有何难?我便回回替你擦。”
    褚氏替他擦着头发,见他神智清醒,低低说起自己心中的疑惑,“……从前只是一分可疑,如今看来,是三分可疑了。”陶县令悻悻,“我也觉得,裴家父子太过热情,有违常理。”
    裴家毫无疑问是户好人家,裴阁老的清名,天下士子谁不敬仰?裴琳本人也出色,年纪轻轻的解元,却从无骄傲之色,非常谦虚,是个难得的好孩子。不过,宝贝女儿被人觊觎,做父亲的心中高兴归高兴,又莫名不快。
    夫妻两人细细商量了许久,决定静观其变,看裴家接下来怎么做。
    次日,裴三爷和裴琳陪着两位同年、陶家一行人上了马车,出发回京城。
    两位同年是要跟裴三爷回玖宁街居住的,陶县令则是要回柳条胡同。
    褚氏有个陪嫁的宅子在那里。
    裴琳一直把陶县令等人送回柳条胡同,才依依不舍的作别,回了玖宁街。回去之后他便催着徐氏宴客,“娘,我在县衙住了好久,扰过陶大人许多餐饭……”徐氏闷闷看着他,“你那时真的没钱吃饭了么。”裴琳不好意思,“全捐了呀,连个铜板也没剩。”徐氏给了他一个大白眼。
    徐氏命人到柳条胡同递了贴子,上门拜访。柳条胡同的宅子是个三进院子,小小巧巧,收拾的洁净雅致,徐氏一进到这院子里便觉得舒服,等到见了褚氏、陶柯,便更觉舒适了:褚氏半分乡气没有,美丽而雍容,一口流利的官话,悦耳动听;陶柯盈盈十五,清丽可爱,是位不衫不履的小美人。
    徐氏一眼就相中了。
    “小姑娘又美丽又可爱,和小八正是天生一对!”徐氏回玖宁街是这么说,见了阿玖,也是这么吹嘘。
    又美丽又可爱?
    阿玖抚着大肚子,受伤的看了徐氏一眼。三婶婶,我还以为那是我的专利……
    我是又美丽又可爱,十哥是又善良又正直。
    虽然十哥后来变成了又没羞又流氓,可是,我还是又美丽又可爱呀。
    “八哥想要给陶大人做幕僚,好好表现个一年半载的,之后再提亲。”阿玖老老实实告诉徐氏。
    “不成!”徐氏断然反对,“哪能再等?这么好的小姑娘,万一被别家抢走了怎么办?”
    …………
    挑了个休沐日,裴三爷和徐氏请陶大人一家到玖宁街做客。裴阁老这大忙人都特意留在家里不出门,等着相看孙媳妇。裴琳的爹娘、伯父伯母、哥嫂们,更是齐刷刷的,人人在家。
    这是一次成功的会面,裴家、陶家,人人满意。
    裴家本来是只看小姑娘的,结果见了陶县令、褚氏、陶松,对他们的风度也大为赞赏。陶柯那是不必说了,裴琳喜欢的小姑娘,他们没见之前,就已经有了好感。
    陶县令一直崇敬裴阁老,有机会见到真人,真是觉得三生有幸。再加上裴家的男子个个谦和,温文尔雅,令陶县令宾至如归,陶县令对裴家满意至极。褚氏就更别提了,但凡做母亲的,遇着和女儿有关的事,便会分外敏锐、殷勤,她看到方夫人、顾氏、林幼辉、徐氏等人,又见到裴琳的七位嫂嫂们,简直高兴的想流泪----若是要嫁女儿,天底下还有更放心的人家么。
    这次会面之后,裴阁老便托了平日和他投契的宋阁老为媒,到柳条胡同为裴琳提亲。
    陶县令和褚氏见裴家这般重视,请了宋阁老这样德高望重的长者为媒,高兴万分的答应了。
    裴家和陶家很快换了庚贴。
    “八哥你不必到明水去做幕僚了。”阿玖捧着大肚子,嘻嘻笑。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谢谢my2bird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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