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把黄绫卷轴交到阿玖手中,满面春风的说道:“九小姐,陛下说,他十年前为你赐名德音,你嫌不可爱,要等到及笄后才改过来。这可是到时候了,不许再拖着。”
    ---皇帝陛下为她赐名,她嫌不可爱,不肯用,硬要等到及笄之后?这话传入众人耳中,多少人犯晕。那是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不是你家隔壁乐呵呵人畜无害的胖大叔!
    阿玖有些不好意思,“德音遵旨。”
    德音两个字一出口,阿玖马上觉着自己仿佛高大了不少,庄重了很多。德音这名字,和阿玖的区别真是太大了,阿玖一听就很可爱,德音两个字却让人想起美丽的形体和坚贞的德行,一本正经的。
    “陛下命人篆了枚闲章给九小姐。”内侍取出一个黑酸枝木印章盒子递给阿玖,阿玖依礼道谢,把印章盒子接过来。这印章盒子小小巧巧的,堪称是件工艺品,阿玖拿在手里看了几眼,很喜欢。
    内侍办完公事,连茶也没喝一杯就要走,“要回宫复命。”快走到门口时一眼扫见裴琦的画案,眼睛一亮,“可有现成画作?”裴琦老实,“有几幅。”内侍过去看了,眉开眼笑,“公子好笔力!这画的,真是太传神了!”裴琦狐疑的看着他,客气拱手,“哪里哪里,过奖过奖。”内侍遇着裴琦这样的,没法子,只好附耳告诉他,“陛下赐给九小姐的那枚闲章,是太子亲手所篆。若太子能得到九小姐的画像,定会欢喜;太子若欢喜,陛下便欢喜;陛下若欢喜,便是皆大欢喜了,对不对?”裴琦被这内侍绕得头晕,“是么?”他对内侍描述的场景倒是很期待,可是看看自己的画,挑来拣去,不知该送哪幅好。裴二爷走过来,指指一幅阿玖着曲裾深衣、头戴九凤金钗的画像,“这幅。”裴琦听话的卷起来交到内侍手中,内侍拿着,满面春风的走了。
    阿玖拜谢过长辈、宾客,回内室歇息。她好奇的打开印章盒子,只见里面是一枚极品寿山石印章,上面刻着四个古雅的篆字,“德音莫违”。
    “德音莫违。”阿玖轻轻念出声,心中甜蜜。
    又善良又正直,这一定是你的手笔啊。
    小客厅里,裴阁老和裴二爷父子两个陪林尚书坐着,林尚书同情的拍了拍裴二爷,“可怜的中郎。”裴阁老一向爱和老朋友打别的,这会儿却也是叹息,“可怜的中郎。”唯一爱女要出嫁,还要嫁给皇太子,往后小阿玖做了皇后,中郎这皇后之父要避嫌,只能在家养老了。十几年寒窗苦读,四十岁就做到了三品大员,过往的种种努力,全部付诸东流。
    “可怜什么,我有福气。”裴二爷神色超然,“谁能像我似的,人到中年,急流勇退?不过有一点很是过意不去,我都能悠游林下了,爹和岳父两位老人家还要继续操劳,做晚辈的很是惭愧。”
    林尚书转过头看裴阁老,“亲家,中郎这纯粹是炫耀。他什么时候学会这一手的?”裴阁老推心置腹,“由来已久。自从有了小阿玖,他便是这样了。”林尚书嗤之以鼻,“跟我外孙女学,哼。”一脸不屑的站起身,“莫理会中郎,咱们去下棋。”裴阁老微笑,“先说好了,不许悔棋。”林尚书不由分说拉起他,很是不耐烦,“啰嗦什么,快走。”裴阁老气哼哼的,被他强拉了去。
    裴二爷送走父亲和岳父,在窗前默默坐下来。阿玖,乖女儿,爹怎么样都好,不做官、不掌实权都没什么,爹只是舍不得你。阿玖,你还小啊。
    方夫人等把女客一一送走,魏国公夫人把今天的情形都看在眼里,特地留下来,提醒方夫人,“天子一娶九女,皇太子也不会只有一位正妃,次妃陆续进门,在所难免。横竖次妃总是要有的,不如先下手为强,挑两家没甚靠山、女孩儿又温顺听话好拿捏的。”方夫人一向敬重魏国公夫人,听了这话却是摇头,“您是一片好心,我哪能不知道呢?不过,次妃的事裴家绝不会提起。”魏国公夫人怔了怔,想到裴家的家风、阿玖自幼在裴家受到的宠爱和重视,叹了口气,“若是寻常人家,倒还罢了。皇家媳妇,想要一人独大,恐怕有些费事。”方夫人也是烦恼,“捧在掌心里长大的宝贝孩子啊。”魏国公夫人温言劝了她几句,又到女儿房里坐了会儿,方才告辞。
    “你婆婆真不给阿玖挑次妃?”临走,魏国公夫人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给自家姑娘挑侧室,谁家乐意,可这不是没办法么。皇太子迟早会有次妃,与其坐等,不如自家挑个合适的。要不然,万一运气不好来个厉害的次妃,日子消停不了。
    “不挑。”徐氏干干脆脆,“我家肯定是不会挑。”
    “来个厉害的怎么办?”魏国公夫人好奇。
    徐氏扬起手掌,果断砍下。
    这是什么意思,杀了?魏国公夫人诧异的瞪大眼睛。
    女儿,你是嫁到了书香门弟么,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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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靖国公夫人跟靖国公商量着,要递牌子进宫求见章皇后,请章皇后下懿旨,成全徽音的一片痴心。靖国公踌躇许久,“你稍安勿燥。我先托人探探太子殿下的口风。”是他娶次妃,总要看看他的意思。徽音是章家姻亲,又生的才貌双全,太子应该是欣然同意的,可是,万一太子还为从前的事介怀呢?之前废太子南京监国,自己也在南京任职,和废太子是极为亲密的。这事可大可小,若太子大度,不生疑心,便当作如风往事;若太子生性谨慎,往事一直不能释怀,曹家还是莫要自讨没趣。
    靖国公夫人虽是不以为然,却不敢跟他拗着,点头答应,“是,国公爷。”
    靖国公思来想去,这件事若拖别人问,不管托谁,都有些尴尬,不如自己亲自开口。到文华殿面见太子回禀军务的时候,靖国公说完正事,笑着恭喜太子,“殿下即将大婚,可喜可贺……”
    太子皱眉打断他,用训斥的口吻说道:“只有天子的婚礼才能称为大婚,你不知道么?”靖国公怔了怔,忙道:“臣是武夫,不读书,不知道这个道理。多谢殿下教导,臣明白了,今后绝不敢再犯糊涂。”
    靖国公吃了这么一吓,原本想厚着脸皮问出来的话,没敢说。
    可是有靖国公夫人在身后催促着,他不说也不行。过了两天,靖国公又去文华殿的时候,鼓足勇气,满脸陪笑,“殿下,不知您的次妃可定了?”问完这个靖国公自己也冒汗,这话也太直接了当了,曹无伤,你真不会说话。
    太子很冷淡,“孤不立次妃。”
    靖国公没敢再说话,唯唯退下。
    “不行。你另给徽音看人家吧。”靖国公回到家,再三交代靖国公夫人,让她多劝着徽音,赶紧给徽音寻个妥当人家嫁了。
    靖国公夫人一则是心里不服气,二则是看不得曹徽音以泪洗面,口是虽是答应了靖国公,却背着他告诉了金乡伯夫人,求金乡伯夫人在皇后面前美言。金乡伯夫人面沉似水,“曹家的姑娘想做次妃也不可得么?欺人太甚。”她进宫去见章皇后,一一说了,章皇后沉吟片刻,“靖国公才立下盖世功好朋友,我会宴请你们。”
    金乡伯夫人离去之后,章皇后坐在宝榻上,微微冷笑。小十,你上面还有好几位哥哥呢,为什么能被立为储君?因为你是我亲生的,因为你嫡出皇子的身份啊。我是你亲娘,不听我的话,漠视我,不孝顺我,休想。
    大事你父亲做主了,小事总要我当回家吧?
    章皇后宴请靖国公夫人这功臣的妻子,命太子前来敬酒。太子请示过皇帝,欣然前来。他被皇帝严格训练了这么长时间,站在人前很有几分沉稳雍容气度,章皇后看在眼里,心里发沉。曾经天真单纯没心计的小十,像清澈的小溪一般清可见底,如今他变了,深幽幽的,不可小视……
    太子敬过酒,并不多留,要告辞。靖国公夫人和金乡伯夫人好容易有这大好机会,怎肯轻轻放过?靖国公夫人深情说起徽音对章皇后的仰慕,金乡伯夫人话说的更加直白,“徽音若是能长久服侍皇后娘娘,不拘是什么身份,定是心甘情愿的。”
    太子欠欠身,“父皇陛下正有意纳位年轻妃子……”进宫做妃子,那真是可以长久服侍皇后的,一点问题没有。
    靖国公夫人吓的魂飞魄散,“徽音是把皇后娘娘当长辈来敬爱的!”陛下都多老了,都在鬼门关前转过一圈了!
    太子微笑,“甚好,我大哥一直想纳位聪慧女子。”
    废太子虽是庶人身份,虽被幽居,可他还是皇帝亲子,待遇不错,姬妾很多。不过他都不满意,总觉着身边的女子都不聪明,笨的让人着急。
    靖国公夫人快哭了,“不,不……”他都被废了,庶人身份,徽音陪着他等死么?
    章皇后忍无可忍,“小十,你尚无次妃!曹家表妹温婉贤良,娶了她,是你的福气。”
    太子凑近章皇后,在她耳边小声而冰冷的说道:“我已经定下文官家的女孩儿为妃,再纳手握兵权的曹家之女为次妃,父皇陛下会怎么看我?会不会生出猜疑之心?我这太子的位子,还能不能坐稳?”
    章皇后又是愤怒,又是害怕,瘫坐在榻上。
    太子直起身,用厌恶的目光打量过靖国公夫人和金乡伯夫人,扬长而去。
    当晚,靖国公当机立断,立逼着他大姐金乡伯夫人答应娶曹徽音过门,“大姐,您是真疼徽音的,把她嫁到别家,我实在不放心。”金乡伯夫人沉下脸,“我嫡子都已娶了妻,难不成把徽音嫁个庶子?我丢不起这个人!”靖国公不依,“脸面要紧,性命要紧?徽音若被陛下要去,或被废太子要去……”金乡伯夫人白了脸,一个老的不行了,一个被废,终身不得自由,这两个不管沾上哪个,都是生不如死。算了,庶子就庶子吧,横竖有自己这亲姑母照看着,徽音也吃不了大亏。
    靖国公夫人哭泣不止,被靖国公喝住了,“当年若不是你,徽音如今已是九皇子妃!你还有脸哭!”可怜靖国公夫人心里比黄莲还苦,却连哭的资格都没有。
    曹徽音又是不吃不喝,跟死人似的。靖国公狠狠心肠,“徽音,你要死,便死了吧!爹宁可看着你死,也不能让你把一家全连累了!你若真被给了废太子,靖国公府怎么办?你想过没有。”
    曹徽音面向墙壁闭目躺着,一滴清泪,从她眼角慢慢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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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二十二,皇帝命太傅兼太子太师、英国公张松为正使,少保兼太子太傅、吏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余长风为副使,持节至玖宁街裴府,行纳采问名礼。正副使吉服乘马,仪仗大乐前导,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裴家。
    “奉制聘皇太子妃,遣使行纳采问名礼。”礼官笑容满面。
    裴二爷以表授正副使,“臣女,夫妇所生,年十六……”
    正副使完满完成任务,离开裴家,经由东长安门进入皇城,一直到了奉天门外,以表授司礼监,“臣等复命。”
    司礼监飞快的传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拿过来看了,示意太子,“小十,这回放心了吧?看看,问过名,纳过采。”
    “不放心。”太子小声嘀咕,“得娶回来,才算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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