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周刘氏点着白天收的钱,却唉声叹息一点儿都不高兴。
    周生华在旁边收拾着碗筷,完完全全替代了平安的存在,像个女生一样帮着父母做家务,看到娘亲唉声叹气,他有些纳闷儿。
    这些天家里的收入不少,而且爹的名声也回来了,为什么娘还不高兴。
    “娘,你是怎么了,一个晚上不说话净是叹息了。”
    他忍不住问了一句。
    “唉!”周刘氏又是一声叹息,还是一句话不说。
    周生华有些无奈,他看了他爹一眼,结果周全海正低头喝茶,全然没听到儿子在说什么一样。
    “爹,你看看娘,她这是怎么了,这些天都瘦了。”
    周生华撅着嘴,有些不满。
    大姐嫁出去的这几个月,家里就没怎么好过过,每天不是邻居上门冷嘲热讽几句,就是热潮冷讽几句,好不容易熬出头了,爹爹大翻身,家里又开始门庭若市,人来人往也算是生意兴隆了。
    可是娘亲似乎比以前更不开心了。
    周全海连看都没看老婆,只是将茶杯一放,目光悠远地投向远方,
    “人的命天注定,有些人在面相上都可以看出一生的大体运势。这只是大体,面相好的人,不代表从开始就一定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很多时候,人不经历就不会长大,不苦过又怎么知道甜的滋味儿。”
    他看了周生华一眼,儿子正不满的嘟着嘴,似乎在听他说话,又似乎根本没听明白。
    或许是不知道,爹的这番话与娘不高兴有什么联系吧。
    “儿子,你在阿古村待着,每天不少吃喝,肯定不知道作为无家可归的人的苦处。也不知道没有钱的时候,人们对你的嘴脸是不是还是一样的。俗话说的好。看人不是在你顺境的时候,而是在你落魄的时候。”
    “顺境的时候朋友自然多多,可是当你落魄了,痛打落水狗的人可也不少。那个时候人才会真正的看清自己。看清人性,人心。”
    末了他伸手捋了捋胡子,别有深意的看了老婆一眼,她依然不说话拉着脸,不知道此时心里是不是有所开化了,周全海微微一笑,老婆眉心太窄,心太细,一点儿小事儿都放不,
    “凡是成大事的人。都要有过人的胆识和智慧。如果没有,历练过得来的经验才更宝贵。否则就算是给你座金山银山也守不住。”
    周刘氏终于忍不住了,她横了老公一眼,
    “是啊,你能守住。可是你也说说,咱闺女嫁给那个穷小子怎么就叫好了。你说的这些个大道理我可听不去,你说若是闺女嫁给里长的儿子,此时那也是待在家里享清福,用得着在外面抛头露脸,风餐露宿吗?你常常说,常在外面蹦跶的那些。都是面相不好的人,面相好有福气的人,就是在家里睡觉,那也是有福之人不用愁的。”
    说着周刘氏站起身来,到抽屉边掏了几袋钱放在衣袖里,迈着小碎步一步三摇就要出门。
    “娘。你去哪里?”
    周生华着急了,娘的架势可不是闹着玩玩儿,那脸色比秋霜还要冷,那口气比惊天的霹雷还带劲儿。
    “去找你姐,我可不能看着她受苦。家里有吃的。就不能够饿着她。”
    周刘氏不回头,周全海倒是也不着急阻拦她,可是越是这样,她的脚步却又慢了来,似乎在等着谁来挽留一样。
    小耳朵上挂着两枚蓝色的耳垂,随着她步子不稳,也是前摇后摆的晃动着。
    “娘知道我姐在哪里?”
    周生华很是奇怪,他这些日子也打听过姐姐的去向,可是怕招来杀身之祸,什么动静都没打听到。
    “知道!”周刘氏硬邦邦的放这句话,回头看了周全海一眼,他正慢悠悠的端起了茶,丝毫没对她发表任何的意见,那样子似乎是刚才讲那些话,耗费了太多的口水,现在迫不及待的要补充水分了。
    “你心里还有女儿吗?你知道她嫁给那穷小子现在过什么日子吗?你竟然还有心思在这里悠哉喝茶!”
    周刘氏这个人刀子嘴豆腐心,平安在家的时候也没少受她唠叨,无非也就是怕她嫁不出,给他们家丢脸。
    那个时候恨不得有人再上门提亲,她就将她嫁出去,现在倒好,人是嫁出去了,可是她的心却也空了。
    似乎是多年的愿望落空,似乎是没有达到在她心目中的预期,更重要的是,女儿嫁的人竟然连个家都没有。
    周全海不急不慢,放水杯,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袖,一张四四方方的阔脸膛上看不出什么喜怒来,
    “老婆子你就别折腾了,你这点儿钱拿去喂了你那不长良心的姐姐是没用的,平安在她家住不长久的。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就别跟着瞎搅和了,她若是就那命,你也不能够接济她一辈子。她若是有能耐,吃这点儿苦算什么!”
    他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不疼不痒,看都不看周刘氏一眼从她身边擦过,
    “唉,累了一整天了,回去睡觉!”
    周刘氏嘴巴干张了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她曾经无数次的为了姐姐的事情跟他争吵,可是每次事后想想都是他说得对。
    周全海说尹刘氏是个薄情寡义之人,利字当头,六亲不认,任何人休想跟她沾上半毛钱的光,有利可图就有招呼,无利可图只有白眼。
    那个时候她不信,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姐姐,一母同胞的她可不是这样的人,姐姐虽然从小霸气了些,什么东西都会被霸占走,好的东西都是她的。
    可是她总觉得,那是因为她年纪大了,急着出嫁为自己早打算些没什么不对的。
    现在两人分别成了家,她念着旧情,每次都会给尹刘氏准备很多礼物,反正那些个上好的珍珠什么的,她也用不上。
    平安在家随随便便就可以采到好珍珠。拿着卖钱回来,也就是放进罐子积攒着。
    这小村庄,有钱都买不到好吃的,好用的。
    那钱真真儿成了身外物。成了黄土坯。
    就算是她不在乎全送了尹刘氏,可是细细想来,这些年来她每每来到他们家,似乎都是空手而来,满载而归。
    想想娘亲还活着的时候,家里剩个传家的玉镯子,硬生生的被姐姐夺了去,为此娘亲气出病来,没过一个月就死了。
    姐姐回去披麻戴孝的时候,竟然一滴眼泪都未掉。
    灯光摇曳。夜空中缀满了星辰,一股凉气从门口钻了进来。
    周刘氏目光呆滞,一双攥着手帕放在小腹前的手,无力的垂落在身体两侧,宽大的裙摆被蹭的摇摇晃晃。
    “唉!算了。这都是命啊!”
    她说着三步一摇,两步一扭准备离开。
    周生华愕然的看着她,“娘,你不去看看姐姐了?”
    “不去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周刘氏仰天看了看门外满天的繁星,伸手拉了拉衣袖。平安走的时候,行李太过简单,只带走了些夏天的衣服,这个时候不知道她有没有秋衣。
    “罢了,你二姨娘那里我还是不去的好,免得被那些个不明身份的人盯上。让他们也过些安生日子吧。”
    秋天的夜晚非常的安静。除了满天的繁星,就是躲在草丛里,顶着秋风饮歌鸣唱的昆虫,它们似乎不知人间疾苦,那短促的生命。似是浮游朝生暮死般。
    “吱……吱吱……”
    深秋大院儿,满园芬芳都只剩草香。
    高高的院墙将院内的景象遮挡,门口一对红色的大灯笼随风飘荡。
    一个人影晃晃悠悠拖着悠长的影子,从远处走来,高高的个子拉着长长的影子,单薄的衣衫在风中作响,他一只手按在肩头,吃力的走着。
    大门‘吱呀’一声响,一个脑袋从里面探了出来,看到远处摇晃着的影子,那人影如同燕子一般,‘嗖’的一钻了出去。
    “明天咱不去了,你这身子骨儿怎么吃的消!”
    平安心疼的看着田天乐的肩膀,那补好的肩头又破了,包好的伤口又流血了,殷红的血渍浸湿了衣衫。
    她的鼻子一酸,眼睛有些湿润,一子蹲身去,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个时间已经过了饭点儿,田天乐才拖着疲惫的身子从山上回来,原本今天是要住在山上的,明天还有一些木材要从山上扛来。
    镇上似乎又要盖房子,出钱买木材的人出手阔绰,要木材又要的急,给的工钱多,工头就要他们连夜赶,甚至要住在山上,明天一早要继续干活。
    看到平安呜呜的哭了,他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强烈的内疚感油然而生,
    “别哭了,放心,这种日子不会过太久。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不管是找的到,找不到我的家人。”
    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嘴角勾起一抹微笑,讨好的看着平安,
    “老婆,看!我们今天发工钱了,我特意给你送回来,明天就去添几件衣裳,我可不愿意看见你着凉。流着鼻涕,什么感觉都就没有了。”
    平安泪眼婆娑,看了一眼他手上的钱袋,心里更加委屈了,她哭不是因为他没钱,而是因为他受苦了。
    “我们回去吧,我先给你弄点儿吃的。今天我碰到了蛙,他给我送了些钱来,说是爹娘让他捎过来的。”
    她擦了擦眼睛,哽咽着,“爹娘怎么知道我们在二姨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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