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送捷报的日子,商枝一直很留意,她听到敲锣打鼓地声音立即跑去薛慎之家中,拉着他一同到村口等。
    官吏越来越近,商枝心紧跟着提起来,就仿若她参加高考的日子,等待出分数线,即将要揭晓的时候,心都要跳出来。
    太紧张!
    贺平章没眼力见的凑上来说话,商枝没心情搭理他,只等着报喜之后再说。
    薛慎之面色平淡,袖中攥紧地拳头,泄露出他的紧张。
    两人俱是不理会贺平章,齐齐望着官吏。
    官吏一步一步走过来,一旁看热闹地百姓都噤声。
    官吏手里拿着一卷黄色喜报,他站在贺平章面前,缓缓地展开。
    贺平章既激动又紧张,手都汗湿了,屏息静气地等着宣读。
    “捷报:贵府少爷薛名慎之乙酉科儋州乡试中式解元。”
    一旁强压住狂喜的邓氏和贺良广,脸上的笑容一僵,惊得眼珠子几乎掉出来。
    “薛……薛慎之?”
    “不是平章?”
    没有人回答他们两人。
    “谁是薛解元?”官吏问。
    商枝猛地回过神来,把薛慎之往前一推,激动地说道:“官老爷,他是!他是薛解元!”
    薛慎之有些发懵,回不过神来。
    他最后的状态不佳,原以为只会中举而已,能得个五魁首便也喜人,却未料到竟中了解元!
    “学生薛慎之。”薛慎之快步上前,窮身行礼。
    官吏乐呵呵地笑道:“薛解元,恭喜恭喜,清河县百年来未曾出过一个解元!县令很赏识你,明日记得参加鹿鸣宴!”
    他把捷报递给薛慎之,突然一只手横劈过来,夺过捷报。
    贺平章脸色紧绷,展开捷报,就见脸色先是涨红了,接着变得煞白,最后铁青!
    “怎么可能?不……不可能……”
    贺平章握着捷报的手在颤抖,足足过了好大一会,后背脖子都僵直了,他才看向官吏,“是不是搞错了?我的呢?我的捷报怎会没有?他只是一个童生,如何能参加乡试?”而且还是解元!
    贺平章越想越生气,一步迈到官吏面前,诘问道:“杏花村只有我一个人参加乡试,捷报是我的,你们收受他的银子,把我的名字替换下来,是不是!”
    官吏顿时怒了,“你叫什么名字?”
    “贺平章!元晋十二年生员,你仔细想一想,捷报是不是我的?”
    邓氏也反应过来,她冲上前来,“大人,这是大事,你们不能马虎,是不是有遗漏?”
    贺良广盼了十几年,杏花村等来捷报,可名字不是他次子的,报出薛慎之几个字的时候,他心就凉了。闻言,他醒过神,薛慎之是哪门子的举人?他连乡试的资格都没有!
    他健步上前,往官吏手中塞一把铜钱,“大人,你找一找,是不是出差错了!”
    官吏看着他们认定他搞错了,也怀疑是不是真的搞错了。
    他从袖中掏出一份名单,不止是清河镇的,而是整个儋州府中举名单,足足有八十名。从头扫到尾,并没有贺平章三个字。
    他挑了挑眉,铜板推回去,轻蔑道:“这榜单是巡抚大人亲自批示,岂会出差错?莫说是解元,就是榜尾都没你的份!”
    没中?
    贺平章颓然地坐在地上。
    官吏拿回捷报,双手递给薛慎之。
    薛慎之神色严肃地接过。
    商枝一探手,从袖中摸出二两银子赏钱给官吏,“辛苦大人,进屋喝杯茶。”
    官吏收下赏钱,婉拒道:“不了,薛解元是第一个来送,我还得去其他地方报喜。”
    商枝将官吏送走。
    乡邻围着薛慎之道喜,“恭喜慎之中举,来年考个进士!”
    “多谢各位叔婶吉言。”薛慎之满面春风,笑意浅淡。
    商枝也很高兴,她把准备好的一篮子喜饼分给乡邻们,沾沾喜气。
    “等薛慎之鹿鸣宴后,再请乡邻们吃席面!”商枝笑盈盈地说道:“大家可以上家里吃茶水点心。”
    乡邻们自然是求之不得,薛慎之如今不是病秧子,煞星,而是举人老爷!
    举人老爷能免五百亩赋税,他们能和薛慎之打好关系,是当务之急的事情。
    众人拥簇着薛慎之回家。
    薛慎之那边一阵阵欢声笑语,热热闹闹,反衬得贺家份外凄凉。
    邓氏阴着脸,咋都想不通,一个病秧子,短命鬼,咋就考上举人,还是第一名!
    她越想心里越不舒服,贺平章花了家里多少银钱?咋就比不过薛慎之?连一个举人都没考上!
    她想埋怨几句,可见贺平章丢了魂儿似的,到底是心疼,话头一转道:“平章啊,这一回考不过,下一回再考。你还年轻,才二十岁不到,你看七老八十的人都在考呢!”
    贺平章只觉得有一道惊雷从耳边滚过。
    你还年轻,才二十岁不到,你看七老八十的人还在考呢。
    这句话十分耳熟,可不就是他在贡院门口取笑薛慎之的话?
    如今,他娘悉数将这句话原封不动还给他!
    贺平章目光狰狞,薛慎之连乡试资格都没有,他凭什么参加乡试,考到一个解元?
    忽然,贺平章想起商枝,她治好县令夫人,才叫县令给薛慎之安排一个名额?
    想到此,贺平章阴笑几声,望着热闹非凡的薛家,手指紧紧收握成拳头。
    让你先得意!
    几人回到家中,胡氏和贺平文坐在堂屋里等消息。
    听见院里响动,胡氏连忙冲出来,看着他们脸上毫无喜色,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是落榜了?
    “嘭”地一声,贺平章重重甩上门,关进里屋。
    胡氏问,“爹,小叔子他……”
    “哪都有你的份!饭做好了?还不滚去杀鸡!”邓氏一记眼刀飞过去,狠狠瞪胡氏一眼,这贱人哪壶不开提哪壶!
    “落榜了,还有脸吃鸡?家里使大把银子供他去县学念书,全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吃吃吃,净知道吃,早晚吃死他!”贺良广憋着一肚子火气,彻底的爆发,一脚踹倒条凳,“没用的废物!”
    若不是薛慎之考中解元,贺良广并不会如此气愤。
    为着贺平章这一个举人的头衔,他掏空心思去算计,终究还是落空!
    难道这就是命?命里该得的,你去抢,也抢不回来吗?
    薛慎之明明该死,最后死的却是薛大虎!
    胡氏听到贺平章没有考中,心里竟升起隐秘地快感。忍不住说道:“薛慎之在镇上清河书院念书,才读半年,咋一次就考上?要我说,念书还得看天分,不是念书的料子,别说去县学,就是府学也考不上。”
    这下捅了马蜂窝!
    邓氏瞧见胡氏眼底没能藏住的喜色,恨不得掐死这贱人!又听她明朝暗讽的话,冲上去拧着胡氏的耳朵往下一扯,顺手反手两大耳巴子搧打她脸上,拽着她的头发按倒在地上,拳打脚踢。
    “我打死你这嘴上把不住门,狗嘴里吐不出人话的贱货!你说谁不是念书的料子?有种你再说一遍!”新仇旧恨,邓氏下死手,打得胡氏鼻青脸肿,嘴里流出血沫,这才喘着气撒手,还不解气,又狠狠踹她肚子一脚,“下次再叫我听见你嘴里喷屎,一卷席子裹着你喂野狗!”
    胡氏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耳朵里嗡嗡地响,听不见半点声音。她动了动手指,浑身痛得动弹不得,几乎去了半条命。她缓过一口气,看着凶神恶煞的邓氏,抽一口冷气,忍着痛爬到里屋,门一关,趴在地上委屈的失声痛哭。
    邓氏对着胡氏的房门呸了一声,见贺良广脸色铁青,拉了拉衣裳,忍不住为贺平章申辩,“他秀才都考几次,举人考题难太多,一次不中算什么?”
    贺良广余怒未消,闻言,怒目道:“你懂个屁!薛慎之中举,大伯那边与贺平章还有什么关系?”手里的旱烟杆敲得啪啪响,“老子为他手里沾人命,他偏不争一口气,连一个病秧子都争不过,只知伸手向家中要银钱!若知他如此没用,就该换他做农活,贺平文去科考!”
    邓氏撇了撇嘴,“得他有命进京去!急什么?”
    郎中可是断言,薛慎之活不过二十五岁。
    离二十五,还有几年?
    然后,她又埋怨贺良广,“之前你下保证,这短命鬼参加不了乡试,如今不但考了,还中解元,是你自个的失误,反过来怨怪平章,他几斤几两,你又不是心中没数!”说着,起身去院子里抓鸡,杀了炖汤给贺平章补一补。
    贺良广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烟雾缭绕,神色莫测。
    ——
    薛慎之家中热热闹闹,道喜的人一波一波,等全部送走,薛慎之满面疲惫。
    商枝脸都笑僵硬了,她揉了揉脸颊,把茶碗都收紧厨房洗干净。
    “明天你去参加鹿鸣宴,我给你准备好一件新衣裳,你穿着去。”商枝在他赶考的时候就想到这么一回事,中秋节那一日,她准备去府城接他,问秦伯言借用马车,去成衣铺子给他挑了一件白色交领直裾。
    薛慎之目光落在她摆放在案上的包袱,方才知道里面装着赠他的衣裳。
    商枝拆开包袱,将折叠整齐的衣裳给他,“我不知你身高几尺,大致比划,掌柜给我推荐的尺寸,你试一试。”
    薛慎之目光深深地看她一眼,接过衣裳去里屋更换。
    好一会儿,薛慎之穿着白色直裾,披散着满头青丝,缓缓从里屋走出来。微光下,白袍似有光芒流动。他那双如冷月的眼睛里有粼粼波光在晃动,苍白的脸颊在商枝的注视下,泛着酒后熏染的嫣红,嘴角微微勾起一个浅淡地笑容。
    “很合身。”
    商枝愣住了,他模样清隽秀美,只不过一件普通的衣裳,衬着他如远山流水,清贵温雅,仿若世家之子,气度不凡。
    “好看。”商枝眉眼一弯,流露出清丽的笑容。
    她走上前,为他将腰间的腰带调整,满意地点头:“我原来想为你挑选一件月白色长衫,你肤色白皙,浅淡的蓝衬得你清淡舒雅,可我想看看你穿白袍,定是芝兰玉树,一身文人士气。”
    薛慎之望着她脸上盈盈笑意,宽袖中的手指微微收紧,她待他越好,便越舍不下。
    再等一等,待他身上的毒解之后,那时即便她无意,他亦要紧紧将她束在身边。
    商枝觉得自己眼光真好,白色果然比月白更适合他。虽然赠送衣裳的举止太过亲密,但是这也是她的小心思,只希望一点一滴的渗透他,温水煮青蛙,等他明白过来,也逃不掉了!
    薛慎之换下衣裳出来,与商枝一起去新房用晚饭。
    栓子从后院里挑着泉水在前院浇灌花草,虽然瘦小,手脚很灵活。
    最开始被管束的时候,栓子有很大的逆反心理,好在拿捏住他的七寸,跳不起来,被训着干活,磨练磨练他。之后即便商枝不再安排他干活,栓子也会自己找活干。
    栓子把花浇完,见到商枝与薛慎之回来,丢下水桶,跑过来,黝黑的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龇着一口大白牙,“我把活干完了,能吃糖葫芦吗?”
    “在灶房,你去拿。”商枝买山楂、白糖,做糖葫芦给栓子。他吃一次之后,变着法缠着商枝做。
    商枝知道他嘴馋,利用美食诱惑他,目前看来改变的还算行。
    栓子欢喜地跑去厨房,看都不看薛慎之一眼。
    商枝抿了抿唇,觉得这孩子依然还是熊。
    “至少没有张口闭嘴都是脏话。”薛慎之望着长高许多的栓子,低声说道:“辛苦你了。”
    “他在帮我做不少的事。”商枝觉得栓子有小聪明,知道无法反抗之后,会观颜察色,曲意逢迎,只为了让自己过得更好一些。
    可这样也有一个弊端,强制镇压他去改变,而不是他从心底愿意去变。他如今是没有机会反抗,将一切的不满全都堆积在心底,一旦给他机会,必然会爆发。
    商枝才会恩威并施,满足他的小要求,该严厉仍是严厉,让他潜移默化去变化。
    “我如今在家中,将他接回去。”薛慎之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商枝将栓子养得很好,长高长壮实。
    两人一起进屋,就看见栓子一手拿一串红彤彤地糖葫芦,坐在小板凳上,左边咬一口,右边舔一下,一脸满足。
    “好吃?”薛慎之站在栓子面前。
    栓子背过身去,不愿意见薛慎之。他觉得自己苦,爹没在,娘不疼,丢在薛慎之和商枝家被欺压,唯一觉得好的便是有零嘴吃。
    他不觉得这是商枝的善意,一切都是他的劳动换回来。他忍辱负重,等小叔娶小婶回家,就能脱离苦海!
    栓子心里记恨着薛慎之,一个字都不想搭理他。
    薛慎之看了他半晌,坐在他的身侧。
    栓子凶恶地瞪他一眼,起身跑开了。
    薛慎之皱紧眉心。
    商枝见到这一幕,叹息道:“若是他无法改变,将他送到军营,我给秦景凌去信,裘天成回信,他们有童子军,平均年龄在十二岁。他吃了苦,眼界宽广,自然会明白是非曲直。”
    童子军是替补军,训练四年,十六岁便会上战场,其中凶险不得而知。若非不得已,薛慎之不想他这般小送去军营。
    虽然是磨砺心性的地方,却有生命危险,他的本意是留下大哥一丝血脉,望他出人头地,送去军营……
    “再看看。”薛慎之望着庭院里,与小土狗大眼瞪小眼的栓子,似乎正在向好的地方发展。
    晚饭,栓子挨着商枝坐,与薛慎之在对立面。
    薛慎之浑不在意,细嚼慢咽。
    栓子埋头吃饭,没闲工夫搭理两人,桌子上好几道菜都是他爱吃的。
    “嗝~”栓子打饱嗝,放下碗,他面前空了两个菜碗,都是他最爱的菜。不喜欢的在商枝面前,或在薛慎之的前面。这个发现,令他怔愣住。
    栓子握紧拳头,看着垂眸认真吃饭的商枝,他哼一声,扭头进屋。
    屋子里一个木架子,上面挂着新裁的袍子,是细绵做的衣裳,他爱出汗,穿着容易吸汗。他身上变得清爽,皮肤上不再长红疙瘩。
    栓子靠在门板上,他盯着平整的衣裳,紧紧咬着唇。
    商枝虽然可恨,许多时候对他不假辞色,可一些事情上,她做得比他娘还细致。
    他娘从来不知道他爱吃什么菜,也不给他制新衣裳,他穿得都是老舅家表哥穿不下的衣裳,缝补一下,他又能穿几年,从未穿过新衣裳。
    别以为这样就能够收买他!
    栓子抬手狠狠擦一下眼睛,心里恨恨地想着,他才不会上当!
    不知过去多久,栓子迷迷糊糊,快要睡过去,门板被敲响。
    “栓子,东西收拾一下,你和二叔回去住。”
    栓子猛地睁开眼睛,似乎没有听明白商枝的话,等想明白了,他冷哼一声,气呼呼地跳起来收拾衣裳。
    商枝买的东西,他想都扔掉,盘起一团,打开窗户就要丢进水塘里,手忽然收回来,都是她送给他的,他不要白不要!
    磨磨蹭蹭,小半个时辰,他背着硕大的包袱出来。
    商枝挑了挑眉,她给他置办这么多东西?
    栓子被商枝盯得不自在,脸颊发烫,一眼瞪过去,大步离去。
    商枝就着昏黄地油灯,看见他泛红的眼尾,轻轻叹一声。
    送走他们两个,商枝去栓子留宿的房间打扫,床上的床单、被单一并全都带走,空空荡荡。
    “臭小子!”
    商枝又气又好笑。
    ——
    鹿鸣宴。
    鹿鸣宴是用来同科举人结交,联络感情的宴会。
    薛慎之身着白色直裾袍,坐在一众新科举人的面前。
    宴会大厅之中,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他随同着所有人,给主考和副考官行礼答谢。
    礼毕,薛慎之随同众人坐回座位上。
    在奏鹿鸣乐,吟诵鹿鸣诗之后,便到了本次鹿鸣宴最精彩的环节——吟诗。
    这时,一个新科举人站起来说道:“今日鹿鸣宴,诸位同窗,何不赋诗一首,以酒助兴?”
    鹿鸣宴赋诗要应景,而举人是获得做官的资格,自然要表达一番报效朝廷,为陛下分忧的凌云壮志。
    薛慎之作为解元,自然第一个便是他。
    诸位新科举人齐刷刷看向薛慎之。
    龚县令不由得笑道:“薛解元,便由你做一首开场诗,抛砖引玉。”
    众人附声道:“我等景仰薛解元已久,今日能见识一番薛解元的才华,是我等之幸。”
    这一句话,把薛慎之捧得很高。
    在座的都是才华横溢之辈,而薛慎之的大名早已名扬儋州府城,众人只知他是八岁的童生,却不知他是哪年生员,之后却又突然冒出来劫走解元的名次,自然让某些对解元之名志在必得的人,心生不满。
    此人便是乡试第二名亚元王珉,他朗声笑道:“薛解元必有佳作,让大家欣赏一二。”
    薛慎之缓缓起身,他沉吟了数息,正准备开口,就听人冷笑一声,一道人影从人群里走出来,“解元?他能是什么解元?区区一介童生,连乡试的资格也没有,如何考取解元?”
    贺平章冷声说道:“诸位同窗,你们怕是不知道,薛慎之是嘉远末年考中的童生,之后一直未曾参加县试,连秀才的功名都没有,又是凭什么参加乡试科举的?”
    薛慎之在见到贺平章的一刹那,眸光微微转冷,嘴角勾出一抹讽刺的弧度。
    贺平章见大家变了脸色,薛慎之心虚地没有辩解,愈发得意起来,“连参加乡试资格的人都没有,是如何考取乡试解元。薛兄,你说说是用什么办法?让大家长长眼界?”
    众人十分震惊,似乎没有料到会有内情。
    在座的都是清河镇举人,自然清楚历年来县试榜单,细细回想,的确没有薛慎之。
    顿时大家议论纷纷,乡试不比书院测考,而是国家大事,若是薛慎之不是秀才功名,如今又夺得解元,闹出去,不止是清河县县令要遭殃,其他官员都是要遭受牵连!
    眼看着场面要乱起来,龚县令怒喝一声:“肃静!你们当乡试是儿戏,随便什么人都能够参加吗?你们都是国之栋梁,经过重重严苛考试选拔出来,怎就如此沉不住气!”
    有人疑惑的问道:“他说的不是真的?”
    “当然不是!本官的乌纱帽还要,也无那么大的本事,能够为他替补秀才功名!”龚县令面色阴郁,沉冷的望着贺平章。
    贺平章头皮发麻,心里起了退缩之意。可他认定薛慎之是受龚县令相助,方才得以挂名参加乡试!
    他咬咬牙,豁出去道:“薛慎之若是清白,为何不辩解?”
    薛慎之坦然自若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顿了顿,他看着诸位举人,然后作揖道:“学生嘉远末年生员,大人们大可查看,向诸位公示,以证清白!”
    贺平章立即反驳,“一派胡言!嘉远末年府试,你落河险些身亡,是你大哥救你上来溺亡,家中操办你大哥丧事,疏忽与你,因此你昏倒在田沟里三日,错过府试!你如何考中的秀才?”他神色激愤,声色俱厉道:“各位同窗们,我们十年寒窗苦读,熬干了心血,却不及一个神童之名!有人帮他作弊挂名秀才,帮着他参加乡试!若是如此不公允,这举业……不考也罢!”
    这一下子,几乎犯下众怒。如果只是因为神童之名,便能够得到便利,轻轻松松参加乡试,那么这解元的头衔,又有多少水分在里面?
    王珉携着众人起身请示,“学生们恳请老师彻查,还天下学子一个公道。”
    贺平章看着众人愤愤不平,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心中暗自得意,他要叫薛慎之成为人人不齿的臭虫!
    巡抚大人参加清河县的鹿鸣宴,便是因为解元与亚元皆是出自清河县,却未曾料到看一出大戏!
    有人质疑解元身份作假,若是闹到晋元帝耳中,只怕他也要受牵连!
    他冷冷地瞥贺平章一眼,沉声道:“龚县令,此事你该作何处理?”
    “彻查!”
    龚县令拂袖而起,命人开库取出嘉远末年薛慎之的考卷!
    府试成绩出来,考卷随着名次一并发放给各县,封存在衙门库房。
    众人全都安静下来,等着龚县令给诸位一个交代。
    几刻钟后,师爷将考卷取来,封面上便是一个名次,一个大大的‘第二名’被圈起来,下面有主考官与副考官的签名,他的功名几乎无可置疑!
    师爷呈给诸位举人过目,字迹与薛慎之如今相似,却十分稚嫩,少了锋芒。考卷黄旧,可以证明年代久远。只是,他们内心依旧存疑,当年的第二名可不是薛慎之。
    考卷最后方才摆放在巡抚面前,他一一过目,以八岁稚龄做的答卷来说,的确惊才绝艳。
    “龚县令,本官记得嘉远末年,第二名并非薛解元。”
    贺平章一愣,第二名?
    随即,他心中大喜,定是龚县令为彰显薛慎之的才华,故意将他的名次提高了!
    如此一来,最好是夺去薛慎之的功名,终生禁考!
    而这狗官,褫夺乌纱帽!
    若不是薛慎之横插一脚,说不定……第八十一名就是他?
    龚县令叹道:“薛解元当年是抱病参加府试,方才发挥失利,未能得到案首之名。他参考的目的,便是为全他大哥的临终之言。可他不过八岁稚龄,未免锋芒太露,祈求本官降低他的名次,给后人一个机会。本官酌情考量,连夜与主考官讨论,最后降低他的名次,由原来的第二名,到最后的一百名!”
    众人恍然大悟,莫怪那一年只有九十九名秀才,历年都是录取一百名!
    “不可能!你们撒谎!”贺平章猛地抬起头,厉声指责道:“哪有人愿意降低自己的功名?十年寒窗苦读,不就是为了考取功名?”
    薛慎之才八岁,如果他真的参加府试,怎么能考到第二名?
    太荒唐!
    说来也巧,其中有一个便是嘉远末年的考生,他端详薛慎之半晌,忽而拍案道:“原来薛解元你就是那个赤足赶考的小男孩?我记起来了,当时我排队在末尾,即将要闭院时,一个七八岁男童,脸色通红,似乎在生病,除了笔墨纸砚外,其余一概不带,正是因此,我的印象才份外深刻。”
    他的话音方落,在场的人,仿若被冻住一般,所有人都震惊的盯着薛慎之。
    春寒料峭,赤足,挨饿,带病参加府试,并且获得第二名,这是该有多大的毅力?
    无人能够再说出指责他的话,纷纷惭愧,毕竟自问他们自己,未必能够做到!
    早在龚县令拿出薛慎之考卷时,众人心中便已经释疑,只是最后一点的不解,在龚县令的解释下消散,而今又有同科举人作证,自然是做不得假!
    更何况,他们深信不疑,天子对科考的重视程度,无人敢押上乌纱帽作假。
    就算龚县令有意帮助薛慎之,他的上峰也是不可能答应!
    主副考官的签名,便是担保,若是捅出篓子,全都得丢去乌纱帽。薛慎之不过一介寒门仕子,谁愿为他犯下大不韪的错?
    巡抚大人把考卷扔在贺平章脚边,沉声说道:“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贺平章慌张的翻开考卷,细细比对之后,用力抓着考卷的手指骨泛白,颓然地跌坐在地上。
    竟……竟是真的……
    有人为薛慎之开腔道:“这人是同科乡试考生,怕是未能及第,心生嫉妒,煽动大家攻讦薛解元。薛解元八岁便知科举艰辛,为给其他考生机遇,舍弃自己功名,乃是士林典范,能和他同科,是我们的福气。反而此等心术不正的奸佞小人,品行欠缺,枉为读书人!不配参加科举!”
    “学生曾见他出入花楼酒坊,赌博欠下大笔利子钱,我等以与他同科乡试为耻!”
    众人哗然,似乎没有料到贺平章竟是赌徒!
    巡抚大人道:“你们言之有理。学子不单是要有学问,更重要的是人品,若是德行有失,品行不端,如何为官清正,造福百姓?本官会禀明州府学官,革黜他的功名!”
    贺平章慌了,巡抚有权利剥夺他的功名!他不止是朝廷三品官员,更重要的是此次皇上钦点的主考官!禀明州府学官,不过是一个章程,他说革黜功名显然是定局!
    “大人,学生糊涂,请给我一次机会!”贺平章连连磕头告饶,革黜功名,他需要重头开始!
    “拖下去!”巡抚不耐烦,一挥手,兵卫将贺平章捂嘴拖出去。
    贺平章‘唔唔’挣扎,被重重丢到门外,他倒在地上,不明白为什么会闹到这个地步?
    薛慎之从一个童生,摇身一变,成为府试第二名,他不重功名,受到众人吹捧。
    而他从一个秀才,沦落到白身!
    所有的结果和他预想的相反。
    气急攻心,贺平章喉间涌出腥甜,两眼发黑,倒在大街上。
    ——
    贺平章醒过来,回到家中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
    家里一片狼藉,锅碗瓢盆砸落一地,像是被山匪扫荡抢掠一番。
    邓氏披头散发,浑身狼狈,丢了魂似的坐在院子里。
    贺良广坐在门槛上,手里拿着断掉的旱烟杆,脸上几道血痕,眼眶青。
    他吓一大跳,急切的问道:“爹,发生何事了?”
    贺平章一出声,贺良广回过神来,目光冷厉,抄起地上的木棍朝他身上狠狠打去!
    “我打死你这不学好的蠢材!家里掏空家底,做尽恶事供你科考,你不好好念书,拿着银子吃喝嫖赌,欠下一屁股赌债,你是要逼死我和你娘!”贺良广目眦欲裂,从未想过他们寄予厚望,乖顺听话的儿子,会变得如此不堪!
    一百四十多两的银子,像一座大山,几乎想要他们给压垮!
    就算把他们的命给抵出去,也不值这个钱!
    那些市井地痞,都是逞凶斗恶之徒,将家里值钱的全都扫荡一空,并且放话,明日再来,若是凑不齐银子,拿命来抵!
    贺平章抱着头在院子里跳来跳去,躲避贺良广的抽打,几闷棍落在他的身上,骨头都似要被打断了!
    邓氏坐在地上哭天抢地,咒骂贺平章是个讨债鬼,“我咋就生出你这么个混账东西!早知你是个讨债鬼,生下来就该丢尿桶溺死你,免得你害苦我和你爹!”
    胡氏收拾东西,抱着两岁的女儿,冷眼看着鸡飞狗跳的院子,讽刺道:“生个蠢材偏当做掌心宝,我说句实话,要打死我喂野狗。我看,不等你们打死我,就被这蠢材给祸害死!我真是瞎了眼,嫁进你们贺家,一家子无用的窝囊废!考科举,中进士,进京享福?我呸!连一个女人都搞不定的废物!做什么春秋大梦?”
    邓氏跳起来就要打胡氏,胡氏肩膀狠狠撞向邓氏,“你敢打一个试试!我受够你们了,我要和贺平文和离。从今往后,你们一家子我不伺候了!”走到门口,她对着贺平章说道:“你怕是不知道,心心念念惦记着的周蔓,马上就要成薛宁安的媳妇!”
    “你说什么?”贺平章愣住了,背上狠狠挨一棍棒,一个趔趄,被打趴在地上。
    周蔓怎么能够嫁给薛宁安呢?
    他哪里比不上薛宁安那个游手好闲,偷鸡摸狗的浑球?
    邓氏心里知道这件事,她当时听说两家订亲,心里发酸,担忧影响贺平章乡试,便藏在肚子里没有说。
    如今被胡氏说出来,邓氏也来气,觉得贺平章很没用。
    “薛宁安强占周蔓的身子,还能如何?只能嫁给他!”邓氏狠狠在贺平章手臂上掐拧一把,“你宁可使银子去**,也不占周蔓的身子!你若是早些下手,还能欠赌坊里的银子?他们发话了,明天还不上,拿命来抵!”
    贺平章被吓唬住,他还不想死,可那一笔巨款,该如何偿还?
    他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道:“爹,娘,我该死!我不学好!没有考上举人报答你们!步入歧途,欠下赌债,我该打,我猪狗不如!”说着,狠狠扇自己两巴掌,“我不想死,爹你想想办法,凑足银子给我还债……”
    贺良广背脊都佝偻起来,他丢下手里的棍子,苍老地说道:“拿你爹的命去还债。”
    贺平章望着贺良广离开的身影,整个人如坠冰窟。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猛地站起身,冲出院子。
    邓氏怕他想不开,着急的在后面追喊,“平章,平章……你去哪里?”
    他去哪里?
    他去凑银子!
    贺平章唯一能够想到的是商枝,她有钱,这一百两银子对她来说算不得什么。他向她求娶,商枝不肯答应。
    那他就效仿薛宁安,强占她。
    娶到商枝,他就有银子还债!
    贺平章浑身的血液往头上涌,心口火热,不一会儿,便到商枝新房子门前。
    院门已经落栓,他绕到后院,爬上药山,跳下围墙,避开水塘,从打开的窗户里爬进去。
    第一次做这种事,贺平章很紧张,沁出一身冷汗。
    他蹭掉鞋底的厚泥,抬起头来,和一双眼睛四目相对。
    ------题外话------
    咦~好凑巧哦!薛哥和同学们一起高考!
    祝贺各位高考同学,和薛哥一样,鱼跃龙门,金榜题名!
    o(╯□╰)o,为啥各种节日小绫子都慢半拍?大约是提前一天设定更新的缘故_(:3」∠)_
    啊哈哈哈,终于等到这一天了!谁也别拦着,小绫子明天虐渣!
    割韭菜一样,一把收割掉!
    好鸡冻?(?>?<?)?~
    爱你们,笔芯~(づ ̄3 ̄)づ╭?~
    ps:幸好没有说继续保持十二点更新,不然打脸了!今天男人去加班,得给孩子陪睡,等他睡着了才爬起来写完,已经过了十二点半,修改修改错别字就一点了,没有给发出来。心里还想着留言是早上六点更新,希望能够十二点更新了,打打脸……结果是不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