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韶华“逃”出赏雪厅,飞快往自己住的院子走。
    天上大雪纷飞,地上雪积一尺,她动用内力身轻如燕走在雪地上,只留下淡淡一道清浅的痕迹。
    脚印,像是蜿蜒的小溪,浅浅流过。
    略显凌乱的脚印,正暴露了她此时的心绪。
    她直到现在都不明白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当时她在干什么?
    先是齐王邀请她赏雪,然后他们就坐在卷帘厅里喝酒闲聊,齐王拿出的青梅酒很浓很香甜,她一下子就喝了不少。
    但她当时明明是清醒的,她一点也不醉,一点儿也不晕。
    她还能和他谈论楚国和梁国的形势呢!
    但是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最后两个人最后全都躺在了地上,还被阿衣撞见……
    两个人贴得那么近。
    她不敢再往下想。
    一路疾行,带起的寒风冰冷扑在脸上,夹杂着雪花,凉凉的,但是她脸上热得厉害。
    对,一定是因为喝了酒。
    那酒,齐王说后劲很大。
    她闻到自己现在呼吸还有酒气。
    是不是她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醉了,才会晕头转向没了意识,就被齐王乘虚而入?
    秦韶华胡乱地下着结论,力图解释刚才的事情。
    但是得出这个结论,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猛然间,突然地,她想起了有一次,在楚国公府里和楚国公靳雄飞喝酒。
    当时楚国公才刚认识她。
    却对她说:“丫头,你动心了。”
    说她对齐王动心了!
    楚国公是怎么看出来的!
    秦韶华将微凉的指尖抚上自己的脸。
    感受着脸上的潮热。
    难道,自己从刚一开始就已经动心了吗?
    不会吧……
    她一脑袋混沌地冲进了自己房间,砰一声关上了房门。
    屋子里香帐软帘,古董精美,一桌一椅都是精致而华丽的。
    都是齐王给她的。
    听侍从们说,他们听说她要来,就奉命给她布置房间。但是布置好了齐王却不满意,亲自指导他们哪里应该放什么,哪种器物应该用什么颜色。
    秦韶华趴在床上,把脸深深埋在枕头里。
    枕头柔软,光滑,带着微微的香气。这也是齐王给她挑选的!
    秦韶华默默地趴了一会,突然笑了。
    无奈地笑,苦笑。
    因为她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这么慌乱。
    像个未经世事的小女孩子一样慌乱!
    怎么会这样!她当年可是王牌佣兵,很强悍的!根本不是柔弱的小女孩子呀!
    她平日里的镇定、冷静,全都在一瞬间不翼而飞,变成了一个六神无主、惊慌失措的人。
    她并不是真的十六岁啊。
    她前世已经快要三十岁了呢,已经很大,很成熟了。
    不过……
    不过说起来,她从来没谈过恋爱。
    女孩子情窦初开的时候是不是全都这样子?
    她不知道。
    她只觉得现在的自己陌生极了。
    “姐姐,姐姐,你在干什么,怎么又关门!”
    阿衣大喊着追上来,推门冲进屋子。
    “姐姐我找你有事呢!”
    “唔,什么事?”
    秦韶华从枕头里歪了歪脑袋,只露出一半侧脸给阿衣。
    脸上实在通红,她不好意思让阿衣看见。
    幸好阿衣没在意她的异常,还以为她一动不动趴着,是因为和齐王“练功”练累了想睡觉。
    阿衣跑到床边跳上来,捱着她躺下。
    “姐姐,我阿婆说想和白先生一起给齐王治腿,你看行吗?她让我来问问你同不同意。”
    啊?秦韶华一愣。
    “为什么?”
    阿衣以为秦韶华不愿意,不服气地解释:“姐姐,我阿婆很厉害的。在山里的时候,我们族里三大长老,唯有阿婆既通医术又通蛊术。寨子里的人要是得了治不好的病,都会去求她出手。她还不一定愿意出手呢!她肯给齐王治伤,是他的造化!”
    秦韶华没想到耶婆婆会这样主动。
    这位婆婆向来是一副不愿意理会山外俗事的样子,连北上和奇门一起行动,也是为了方便追捕逃跑的族人,另外是为了得到她默写的《万毒经》。
    “你阿婆为什么要给齐王治病?”
    “我跟她描述白先生怎么检查,怎么验血,她很感兴趣。我们养蛊的时候也会用血,但是和你们的用法不一样。阿婆想让白先生给她解释解释你们的方法。作为交换,她会全力协助救治齐王。”
    哦,原来又是为了奇门秘技。
    “这个我做不了主,等我问问白城子再说。他有他自己的规矩,和我不一样。”
    “好。”
    阿衣也没觉得秦韶华会马上同意,并不追问。跳下床拿了一块桌上的糕点,有滋有味吃着。
    秦韶华被阿衣的话吸引了注意力,脸色没有先前那么红了,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
    于是她索性坐起来,练功!
    盘膝,吐纳,全身心渐渐放松,投入全部精神。
    渐渐的,心绪完全平复下来,齐王的影子在她脑海里渐渐消失了。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
    窗纸依然白亮一片,凝神静听,雪还在下。
    阿衣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这丫头总是神出鬼没。
    秦韶华走到窗前,一推开窗子,就被雪花迎面扑了一脸。
    好大的雪!
    看样子已经积压了两尺。
    墙外一棵松树的枝桠都被雪压断了,只剩了一层老皮挂在树上,很快也要掉下来的样子。
    秦韶华深深吸了一口清新又清冷的空气。
    精神为之一振。
    不过她随即发现,自己口里还有青梅酒的余香。
    嗅着那淡淡的香气,她又想起刚才的尴尬。
    不过,毕竟是经过了两个时辰的内力运转,心绪已经不是方才那样了。她不再像之前那么慌乱无措。
    对着窗外的大雪出了一会神,她深深吐口气。
    算了,顺其自然。
    如果自己真如楚国公所言,已经动了心……
    那就动好了。
    她秦韶华才不惧怕任何事情的后果!
    突然,院子外面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秦韶华分辨出来是齐王的几个侍从。他们行走起来向来是这样有规律又稳定。
    脚步声在门外停了。
    院门打开。
    侍从们抬着一架竹子制作的简易肩舆出现在外头。
    齐王坐在肩舆上头,身穿一身乌黑色的长袍,雪白的风毛裹住脖颈和半张脸,剑眉星目,朝她朗朗的微笑。
    “出来吧,我有好东西给你看。”
    他声音不似平日深沉,而是非常温柔。
    秦韶华乍一见他有点尴尬,呼吸稍稍滞了一下。
    但是齐王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她不想示弱,也就压制住了心头的波澜,脸色平静,朝齐王点了点头。
    几个抬肩舆的侍从就察觉到,秦姑娘好像和平日有点不一样,怎么了呢?
    他们还不知道赏雪厅发生的事情呢!
    秦韶华关了窗子,准备出门去。
    听到齐王在外头叮嘱:“多穿一点,雪有点小了,但是起了风。别冻着。”
    秦韶华原本放在轻软狐裘上的手就微微顿了一下,想了想,换了一件更厚实的厚缎子锦裘。
    穿好衣服,打开房门,齐王的肩舆已经停在了门口。
    齐王递给她一把伞。
    简单的本地桐油伞,绘着一支鲜艳的红梅花,素淡而漂亮。
    秦韶华撑开伞,跟在肩舆后面走。
    齐王笑道,“像是这种大雪天,轮椅不能行走,我只好坐在肩舆上头。要是我的腿治好了岂不是妙,就可以下地和你并肩踩雪了。”
    秦韶华愣了一下。
    想了想,轻声道:“白城子会给你治好的。”
    她声音里有淡淡的怜惜,淡淡的向往。
    齐王从肩舆上低头看她。
    桐油伞却挡住了她的脸,只露出半个肩膀和瘦削轻盈的身体,那么婉转的曲线,让他心旌摇荡。
    他真想用手碰一碰她的脸。
    不过最终还是忍住了。
    片刻间,到了先前赏雪的院子墙外。
    秦韶华触景生情,刻意不去想方才发生的事情,努力和齐王正常相处。但是心底的微波却是怎么也止不住。
    事情发生就是发生了,当作没发生,那是自欺欺人。她淡淡抿紧了唇。
    一进院子,齐王就笑指着庭院中间,“你看。”
    秦韶华抬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顿时一愣。
    庭院中间,袅袅婷婷站着一个女子。
    大红的斗篷,带着风帽,从这边只能看见背影。
    但,只一个背影已经风姿绰约。
    不过似乎哪里不对劲。
    她靠近几步细看,才发现……
    那是一个雪人!
    披了一件斗篷,让她误会了而已!
    可谁家雪人竟然能做得这么苗条?
    她印象中的雪人都是一个大球上面顶一个小球呢!
    她忍不住绕到雪人前头细看。
    清秀的眉眼,眼窝鼻梁都做得有模有样,非常漂亮。
    她呆呆地看着雪人。
    这五官容貌……不是她自己么!
    连身形也和她一般无二呢!
    她和雪人站在一起,个头一般高。
    齐王已经下了肩舆,坐上了花厅门口的轮椅。笑着问,“做得像不像?”
    “你做的?”秦韶华迟疑。
    “是。”
    秦韶华就惊讶地盯着他。
    没想到他还有这个本事!
    这得需要美术功底才行呢。
    齐王说:“刚才自从你走了,我闲来无趣,就在这里堆雪人。左一个右一个,试了好几次才最终留下了这个。我本来想用墨笔画上眉毛眼睛,但是雪融了墨很难看,只好什么颜色也不加,单只用雪做了。虽然素淡,倒是也别有风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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