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上,皇帝却不能给蔡太师脸色看。
    因为蔡太师曾是先帝的心腹爱臣,多次公开场合里夸奖蔡太师忠君爱国的。皇帝要是和蔡太师当众顶起来,政治意义上来说,就是在和他皇爷爷对着干。先帝之命可是他立身之本,因为是先帝封他爹做的太子,封他做的皇太孙,他爹死得早,先帝驾崩后就直接传位于他。
    所以他只能忍着气道:“老太师所言有理,待母后葬礼过后,朕就下旨任命他们吧。”
    “陛下圣明。”蔡太师再次眯眼养神去了。
    送头颅的军人们目的达成,立刻行礼退下,牵了军马闪到一边去了。
    秦韶华也早就收了飞刀,安安静静在一旁站着。
    御林军们还团团围在皇帝段尚书等人周围,秦云还在那里捂着受伤的喉咙有苦说不出,证明他有罪的证人们还在地上跪着,甚至有一个以死谢罪的人还没被收敛。
    场面有点尴尬。
    皇帝大袖一挥,“葬礼继续!”
    他现在是不怕秦韶华了,因为秦韶华讲明了来意,分明不是要他性命的。至于杀母之仇,以及折损几千军队的哑巴亏,留待日后再报!
    他在这里发狠,却不知秦韶华心里也在冷笑。
    今日闯宫搅闹葬礼,为威远侯满门伸冤,却并没有将矛头对准皇帝和明显牵连其中的段尚书,她当然不是要放过他们。
    只不过,今日主要目的是将真相大白于天下,给威远侯正名为主,复仇倒在其次。为了防止段尚书这个老狐狸从中作梗,她甚至将一些段尚书操作的事情都扣在了秦云头上,让段尚书逃过一劫的同时也老老实实眯着,不要跳出来惹是生非。
    果然,段尚书如她所料,选择了放弃盟友秦云,保持沉默。
    所以伸冤的过程相当顺利。
    只要皇帝不想尽失臣子之心,笼络住武将们,接下来就必须把秦云正法。送去皇庄做苦力什么的,太轻松了,根本堵不住悠悠众口。
    主谋秦云都死了。段尚书之类的帮凶,随手除掉太简单。
    秦韶华心中大事落定,轻松站在一旁观摩葬礼。
    她身份不合适,但没有人敢站出来赶她走。
    场面被清理干净了。太后的棺椁重新被抬起,那些保持遗体不腐的冰块被耽搁太久,却早就化掉了。有一股淡淡的尸臭气味从棺椁之中散发出来。
    停灵这么多日,就算是一直没断了冰块也不行啊。
    于是太监们抬着棺椁往灵车上走,所过之处,人人屏息皱眉,实在觉得难闻。
    哭灵的女人们重新开始啼哭。
    乐师们重新奏哀乐。
    百官重新列队行礼。
    当然队伍是不齐整的。因为还有一批人被送到太医院治伤去了。
    秦韶华百无聊赖看着这繁冗又枯燥的仪式,正想着要不要就此离开,自己找地方清净一下去,就觉得有一道目光落在了身上。
    转目,发现又是卫国的长公主贺兰馨。
    这个女人好像对自己很有兴趣的样子?
    秦韶华冲她挑了挑眉。
    贺兰馨眨眨眼睛,礼节性地回应以微笑。
    那完美的笑容让秦韶华感到不太舒服。
    太完美了,显得太假。而且贺兰馨目光中晦涩不明的含意更是让人讨厌,秦韶华从来不喜欢和这种心思复杂的人打交道。
    她转开了目光。
    转而却又对上老太师蔡烈的眼睛。
    蔡烈依旧将眼睛半眯着,脸上依然老态龙钟露出疲惫之态,好像这冗长的葬礼仪式已经透支了他的体力。
    可是他目光很锐利。
    远远朝秦韶华射来。
    秦韶华不妨之下就是心中一悸。
    这个老人,不可小觑啊!
    她迎上对方的目光,对方却垂了眼皮,收敛精光。
    然后她发现他扶拐杖的手动了动。
    他的礼服宽袍大袖,袖子遮住了双手,只有朝着她的方向略微露出一点缝隙。透过那缝隙秦韶华分明看出,蔡烈在打手语。
    那是一种大楚军队之中流行的无声暗语,多用于夜行军、潜伏之类的军事活动。是近卫军的老兵教头们教给她的。
    蔡烈的动作很简单。
    让她晚上去他家相见。
    什么意思?秦韶华欲待再看,那袖子的缝隙合上,蔡太师不动了。
    哀乐齐鸣中太后的灵车启动,朝着外面缓缓行去。浩大的仪仗队前后簇拥着,送灵的人不断朝天空抛洒纸钱,白茫茫一片大雪纷飞。
    秦韶华站在原地没有动。
    等皇帝率领百官走出去老远了,这才慢悠悠往宫外走。
    四处还有值守的宫人和持械的御林军,但是没有人拦她。
    她一个人走在白茫茫落满纸钱的大地上,四周远远近近都是殷红色的宫墙,像是鲜血染成的一样。
    后来,押送证人进场的两个黑衣人跟上了她,远远的。
    她的黑色身影在铺天盖地的红与白中分外醒目。
    当她的身影终于在宫门尽头消失,举行葬礼仪式的内殿里,许多人齐齐松了口气。
    那个内殿,是内宫嫔妃和新遴选的贵女名媛们哭灵的地方。大楚的规矩,大臣女眷们在殿外广场上随着夫君哭灵,后宫的女人们则要在不被外人看到的内殿里举哀,以示彼此身份不同。而且她们也不用送灵,总之不会抛头露面。
    秦韶华之前在太后灵前搅闹,吓坏了广场上以皇帝为首的众人,同样也吓坏了内殿里的秦丽雪等人。尤其是和秦韶华有过节的几个,更是面如土色,一直提心吊胆,生怕秦韶华突然闯进内殿来找她们的麻烦。
    好在秦韶华没有,从头到尾无视了她们。
    被无视鄙视并没有什么不好,起码性命无忧。
    月昭仪脚下一软,歪歪斜斜倒在宫女身上,“吓坏本宫了……”
    没有人笑话她的懦弱。
    就算是一直敌对的秦丽雪也心有戚戚,产生共鸣。
    她也吓坏了。
    为生母段夫人报仇的决心早就动摇了,这一次亲眼看着秦韶华问罪生父,预料到生父秦云的结局……秦丽雪突然觉得生无可恋。
    还能报仇吗?
    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她感到迷惘,绝望。
    再也不是那个豪言“一个罪奴,永远别想盖过本宫”的皇后了。
    ……
    “老大怎么样?属下我十分地能干吧!方方面面给您弄得妥妥的!”
    秦韶华出了皇宫没多久,易容的千妖月就突然不知从哪个石头缝蹦了出来,一脸兴奋。
    秦韶华看了看他精心装扮的容颜,实在无力吐槽。
    这家伙又扮成女人!
    又过了一会,白城子、施姨娘等人也纷纷跟了上来,当然都是易过容的,不会被人认出。
    秦韶华闯宫当然不可能只凭自己的力量。
    她身后,站着的是数十位奇门精英子弟。或潜伏,或守护,或观察敌情,或协助操控飞刀,他们在白、千二人的指挥之下,全力配合秦韶华,确保她毫发无损,万无一失。
    刚才是皇帝那边没动真格的。
    要是动了,场面会更惨。
    之前秦韶华所说的三天时间足够,就是足够她们准备闯宫事宜。
    千妖月和秦韶华肩并肩,眉飞色舞讲述他是如何排兵布阵,如何为主上安危殚精竭虑的。
    白城子则是保持一贯的严谨做派,一言不发跟着,时时警戒四周动静。
    “别那么紧张嘛。”千妖月转头冲他妩媚一笑,“远远近近还有那么多兔崽子暗中保护着,能出什么差错。你就是太严肃,一点都不可爱。”
    白城子被千妖月鲜红的嘴唇弄得一阵恶寒。
    别开眼睛,俊朗的脸上蒙了一层乌云。
    千妖月嘻嘻笑着转回头来,继续和秦韶华唠嗑。
    他插诨打科一阵胡侃,倒是把秦韶华在宫中弄出的阴郁情绪吹散了。权谋政斗之类的,实在让人烦躁,即便己方胜了也十分郁闷呢。反而不如千妖月无厘头的耍宝来得讨喜。
    “哎,您笑了啊!您可真美,以后多笑笑?”千妖月夸张惊呼。
    一行人都有功夫在身,善于追踪和反追踪,几条街走过之后,就把明面的潜在的“尾巴”彻底甩掉了。
    秦韶华带人上了一座靠近城门的酒楼。
    随便要了一个临窗的雅间,叫些酒菜,填肚子。
    从窗子往外看,能看到直通城门的一条笔直大路,路面上全是纸钱元宝,行人也不多。因为给太后送灵的队伍刚从这里经过。
    等大家填饱了肚子,街上响起清脆的鞭子响。
    是送灵队伍回来了。
    皇帝只负责把灵柩送到城外,皇陵太远了,朝政太多他抽身不开,只派了特使去送。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因为他不敢离京太远,怕被人谋害。
    酒楼上跑上来一些官兵,挨个房间查看,看有没有可疑之人。街面上的行人也都被驱赶了。因为送灵队伍里有皇帝,御驾安全要保证。
    千妖月嗤笑:“这种手段能防得了谁?本座一时兴起丢只筷子下去,都能轻易要了小狗子皇帝的性命,哼!”
    秦韶华道:“等过阵子若是还听不到问罪秦云的消息,你就随便朝他丢筷子好了,扎成筛子我也不管。”
    “真的?”千妖月有点情绪高涨,“属下我活了半辈子还没杀过皇帝呢,好像挺好玩的。所以真希望小狗子皇帝包庇秦云啊,好给我一个出手的机会。”
    几个人这么随意聊着天,脚步声声,车轮碌碌,送灵归来的队伍从酒楼下面经过了。
    秦韶华走到窗前,朝下面冷眼观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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