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老爷子当了大半辈子的领导,关于说话这门艺术,对他而言,实在是简单。
    只是,这次的对象是贺宝贝,不是那些阿谀奉承的虚伪外人。
    俗话说,人心都是肉长的。
    虽然老爷子不怎么喜欢这个小丫头,但不论如何,她是在贺家长大的,多多少少都有了些感情。
    不过,她始终只是一个收养的丫头,哪比得过自己的亲儿子?
    这是关于子嗣的问题,贺家的千秋百代,哪能在这里就断了?
    思及这里,老人沉了眸,继续说道:“宝贝,你有什么要求?”
    “我没有……”
    贺宝贝摇脑袋。
    说真的,她现在好害怕,真的好想快点看到东庭哥哥,他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而另一边,老人并不着急。
    他先是抬眸看了眼满脸慌张的女孩儿,端起茶几上的茶水,悠悠的喝了一口。
    顿了顿,才道:“宝贝,你不要害怕,伯伯今天来只是想和你聊聊天,你是好孩子,伯伯不会为难你的,知道么?”
    “嗯。”
    贺宝贝点脑袋。
    她偷偷的朝外面看了一眼。
    可惜,外面什么人也没有,连管家都不知道去哪里了。
    “宝贝?”
    老人的声音传来。
    贺宝贝连忙转过脑袋,认真的看向老人,道:“伯伯,您想聊什么呀?”
    老人笑了一下。
    他微微倾腰,将茶杯放回茶几上以后,才说道:“你想聊点什么?”
    “我不知道……”贺宝贝抿了抿唇瓣,小小的脸,表情怯弱。
    老人想了下,又道:“我听说,你还有一个弟弟?”
    贺宝贝心惊。
    “伯伯……”
    她喊了一声,表情里掺杂着几分慌张:“我已经答应过东庭哥哥了,我以后都不会回家了,您……我、我真的不会再想爸爸妈妈了……”
    关于那次回家时发生的事情,贺宝贝历历在目。
    她很害怕,至今都记得那个欺负她的人,趴在她的身上,露出满口黄牙的说要亲她。
    每次想起来,她都特别的害怕!
    老爷子是多精明的人啊。
    他一直都在暗中观察着女孩儿的反应。
    他发现,当他提及她的家人时,她的反应是最大的。
    老人的心里有了想法。
    “你和东庭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管不着,也不想管。”他说道,声音很慈和:“不过,你就真的不想自己的父母和弟弟吗?”
    贺宝贝不说话。
    她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略微戒备的看着老人。
    诚如老人所想,‘家人’二字,正是她的禁区。
    “宝贝,只要你肯放弃一些东西,我就让你自由,如何啊?”
    他提出了诱惑的条件。
    贺东庭是他的儿子,那家伙是如何对待这个丫头的,他是一清二楚。
    有的时候,连他都觉得不可思议,贺东庭完全就是把这个丫头当成了自己的私有物,整天都圈养在家里,迟早会出事的。
    犹记得当年,贺东庭刚把这个丫头领回家里的时候,他还挺担心的。
    想想看,一个大男人整天和一个没发育的小丫头在一起,孤男寡女的,若是做出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一旦传出去,那就是违背天理啊。
    他贺家一门,必定脸面尽失!
    所幸是,贺东庭虽然心系这丫头,但这么多年了,始终没有迈出最后一步。
    这让老爷子很欣慰。
    他的儿子,是个理智的人!
    “自由是什么?”
    就在这时,贺宝贝的声音响了过来。
    老人回过神,慢慢的笑道:“自由就是,你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没有人再管着你,也没有人能够阻碍你。宝贝,你不是一直都想去上学吗?只要你点头了,我就想办法把你弄进学校里,你想去哪个学校都可以,怎么样?”
    老人懂得如何利用人性的弱点,去控制你!
    或者说,是把一个涂了毒药的红苹果放到你的面前,去诱惑你!
    多么让人心动的东西啊。
    自由!
    贺宝贝的眼底冒出光芒。
    她的表情有些向往,又带着几分不可思议。
    “真的可以吗?”
    上学啊!
    她想了好多年的事情。
    “当然!”
    老人点了头。
    他笑了起来,看向女孩儿的目光里,愈发的慈祥:“只要你答应伯伯一件事儿,你就可以去上学,甚至可以把你的父母都接到城市里来住,你的弟弟也可以跟你一样,在大城市里上学,接受更好的优等教育!”
    贺宝贝很心动。
    她舔了下唇,脑中在想象着那一幕。
    她曾经无数次的想象过,自己背着书包去上学的场景。
    而如今,近在迟尺!
    她怎能不心动?
    “伯伯,你要我做什么?”她问出了声,表情呆萌的看着老人,真真儿的是个烂漫无邪的丫头。
    老人并不会因此心软。
    他不是贺东庭,他是贺东庭的父亲!
    “离开东庭。”
    老人一字一句,连表情都未曾改变。
    贺宝贝僵住。
    她脸上的笑容凝固,渐渐的,转变成了难以置信。
    “什么!”
    她甚至都怀疑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听错了老人的话。
    “我知道,当年是东庭一意孤行的非要把你带回家。其实,你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只要你肯离开东庭,我就帮你实现你的愿望,把你的家人们都接到城市里来,并且会让”
    “是东庭哥哥让您来的吗?”
    贺宝贝忽然出声说道。
    老人顿了下。
    对于女孩儿的无礼,他并不介意。
    “不是。”
    他摇头道:“东庭并不知道。”
    贺宝贝咬着唇,没有说话。
    老人看着她,继续说道:“宝贝,你要考虑清楚,关于这件事情,我只问你这一次,如果等到了以后,你想反悔,那可就没机会了!”
    “东庭哥哥会生气的。”
    贺宝贝说道。
    她有些紧张,放在膝盖上的两只小手都揪在了一起。
    老人很平静。
    “这个你不用担心,东庭那边,我会去说服他的。”
    说服?
    他要怎么说服?
    贺宝贝深吸了一口气,忽道:“伯伯,你是想让那个王阿姨给东庭哥哥生孩子,是吗?”
    老人闻言,不禁愣了一下。
    但很快,他皱起眉。
    “这话是谁跟你说的?”
    贺宝贝只是摇脑袋,不肯回答。
    老人沉默了一下,继续说道:“宝贝,你的年纪太小,如果东庭再这么守着你,结果只会是越来越糟,伯伯已经老了,没多少年活头了,现如今也只是想早点抱到孙子而已,就这么简单,你能答应伯伯吗?”
    贺宝贝摇头:“伯伯,我……”
    “对了,我还听说了一件事儿。”老人忽然说道:“关于你弟弟的事情。”
    “啊?”
    贺宝贝扬起脑袋。
    她万分惊讶。
    只听老人道:“你弟弟已经辍学了。”
    “什么!”
    贺宝贝惊得从沙发上站起来。
    她焦急得不行:“弟弟的学习很好,他怎么可能会辍学呢?伯伯,您知道他为什么要辍学吗?”
    “好像是受了什么病毒感染……”老人说道,不动声色:“现在需要很大的一笔医疗费,不过据我所知,你的父母在关于这个问题上,好像是出了点分歧,你弟弟的病再这么拖下去,恐怕……”
    “您就救他吗?”
    贺宝贝问道,两眼期待的看着他。
    老人点头。
    “可以,只要你答应我。”
    “好!”贺宝贝急急地点头,她站在老人的面前,眼眶很红:“我答应你,伯伯,我答应你!”
    “很好。”
    老人得到满意的答应,总算是笑了起来。
    贺宝贝却想哭。
    可是,她有什么资格哭呢?
    这个结果,难道不是她一直就想要的吗?
    “再过几天就是冬至,到时候我会让你和东庭来家里吃饭,记得要配合我的安排,知道吗?”
    “嗯……”
    贺宝贝应了一声。
    老人慢慢的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但下一刻,他的衣袖被拽住。
    他转过头,看着眼前的女孩儿。
    “伯伯,你要记得救弟弟!”
    “好。”老人点头,他想了一下,又道:“东庭今晚就会回来,宝贝,伯伯不喜欢言而无信的人,知道吗?”
    “我记住了……”
    “很好。”
    老人拂开她,双手负背,慢慢的走了出去。
    贺宝贝一个人在客厅里坐了许久。
    ……
    夜里。
    贺东庭进屋时,整个家里都很安静。
    管家站在旁边,双手接过他的外套。
    “宝贝呢?”
    贺东庭问了句。
    其实,他知道那个丫头已经睡了。
    但还是想问一句。
    “宝贝小姐已经睡下了。”管家出声回答道。
    贺东庭点点头,提步往楼上走。
    管家跟在他的身后。
    他有些欲言又止:“首长……今天宝贝小姐她、她的情绪不大好……”
    “跟你们闹脾气了?”贺东庭说了句,语气里带着笑:“我知道你们打过几次电话,助理都跟我说了,那丫头说想我了?”
    “是的。”
    管家应了句,末了,又道:“还有就是,老爷子今天过来了。”
    贺东庭脚步顿住。
    他转过身,目光看向管家:“什么时候?”
    “就在今天中午的时候。”管家答道。
    贺东庭皱起眉。
    “他来做什么?”
    “老爷子和宝贝小姐单独在客厅里面,具体聊了些什么,我们都不知道。”
    当时那场面,老爷子过来的时候,身边跟了好几个警卫员,全都守在外面,就算是想偷听,也没有任何机会啊。
    贺东庭敛眉。
    他沉默的上了楼。
    推门走进卧室里的时候,整个房间都很黯淡,隐隐约约的,大床上似乎有些动静。
    男人大步走了过去。
    他打开了壁灯,一边弯下腰,检查床上的女孩儿。
    “宝贝?”
    他的声音温柔。
    女孩儿原本是侧卧着的,听到男人的声音以后,慢慢的转了过来。
    她满脸的泪水。
    “宝贝!”
    贺东庭惊讶,连忙把这丫头给搂进怀里,心疼不已:“乖,到底是怎么了?”
    他的小公主,竟然会一个人孤零零的躲在被窝里哭泣,这场景光是想想,他就够心疼的。
    “我痛……”
    女孩儿窝进他的怀里,抽噎着:“肚子痛……”
    “肚子痛?”
    贺东庭皱眉。
    “乱吃东西了?”
    “没有。”女孩儿摇头,拉过他的大手放到自己的小肚子上,声音弱弱的:“哥哥帮我揉。”
    “好。”
    贺东庭侧坐在床边,倾过腰,将女孩儿整个的搂进怀里,一边轻轻地替她揉着肚子。
    过了会儿,他慢慢问道:“来信期了?”
    “嗯……”女孩儿闭着眼,柔弱的躺在他的怀里。
    贺东庭叹气。
    他记得,贺宝贝的信期来得很准,大概就在这两天。
    所以,他才会连夜赶回家。
    “管家给你熬红糖水了吗?”男人问道。
    贺宝贝摇脑袋。
    “不想喝……”
    这么个小人儿,当真是千娇百媚。
    贺东庭是既心疼,又无奈。
    “喝了红糖水才不会肚子痛,知道么?”他一边说道,一边拉过床上的被褥,将穿着睡裙的女孩儿盖得严严实实。
    而后,他朝外面唤来管家,让他去做红糖水。
    管家应下,下楼去厨房里开始准备。
    贺宝贝却娇气的直摇脑袋:“让他不要放姜,好难喝的……”
    “乖!”
    贺东庭怜惜的吻了吻她的眼皮儿,说道:“红糖水里不会有姜的,乖乖的,不要怕。”
    “唔……”贺宝贝哼哼一声,往男人怀里更紧的钻了去。
    她闭着双眼,脸上全是泪水和汗水。
    她是真的很疼。
    贺东庭抱着人,慢慢摇着她,哄着她。
    整个房间里都只有男人温柔的声音。
    过了没多长时间,管家将红糖水端了上来。
    贺东庭把女孩儿从床上扶了起来,让她倚靠在自己的胸口上,端着碗,亲自为她喝红糖水。
    贺宝贝先是尝了一小口,确认里面没有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味道以后,这才放心大胆的喝了起来。
    整碗红糖水,她很快喝光。
    贺东庭见了,叹气道:“看来你还有些渴了!”
    “嘻嘻……”
    贺宝贝仰头看他,笑了下。
    她脸色苍白,这一笑,看起来分外的我见犹怜。
    男人把她放回床上,将她额前的刘海撩到一边,仔细的看着她的双眼,说道:“肚子还疼吗?”
    贺宝贝眨了眨眼,轻轻摇头。
    男人放心不少,继续道:“宝贝先睡,我去洗澡,然后再来陪你一起睡,好不好?”
    “嗯!”
    女孩儿点了点头。
    贺东庭最后看她一眼,从柜子里拿出睡衣去浴室里。
    洗完澡以后,再出来的时候,贺宝贝还是没有睡着,睁着一双大眼睛盯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贺东庭连喊了好几声,女孩儿才反应过来。
    “在想什么?”
    男人问道,一边躺上了床,并顺势把这丫头拥入怀里。
    “没有……”贺宝贝摇脑袋,耷拉着一双眼皮儿,像是有些疲倦。
    贺东庭顿了顿。
    他道:“今天你见过老爷子了?”
    贺宝贝的身子僵了一下,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不自然。
    贺东庭很敏感的发现。
    他敛了笑,声音有些沉:“老爷子都和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贺宝贝的声音很低,她将脸埋入男人的怀里,呼吸着他身上的味道,继续说道:“东庭哥哥,我不是一个好孩子。”
    所以,她配不上东庭哥哥的喜欢。
    “宝贝,你到底怎么了?”
    贺东庭将女孩儿的小脑袋从怀里捞了起来,双手捧着她的脸,黑眸盯着她:“老爷子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乖,不要相信他,哥哥才是你最应该相信的人,知道吗?”
    贺宝贝点头。
    她当然知道了,就算全世界都欺骗了她,东庭哥哥也不会骗她的。
    可是!
    她真的好想自由。
    东庭哥哥能给她全世界,但是,他唯独不会给她自由。
    这些,她都知道!
    “好了,睡觉吧。”
    贺东庭看她状态不大好,便也没再多说,把人摁在胸口,慢慢的抚拍着她的后背。
    只是,贺宝贝了无睡意。
    她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的说出声:“东庭哥哥,我真的不是一个好孩子,我、我”
    “闭嘴!”
    男人面无表情的打断她。
    贺宝贝缩了下脖子,躺在他的怀里,闭着眼睛不敢再说话。
    贺东庭关了灯,在女孩儿的眉心处落吻。
    黑暗里,男人的声音格外的感性。
    “宝贝,不管你是好是坏,在我的心中,你都是我的宝贝。”
    女孩儿很感动。
    她全身卷缩在男人的怀里,任由他的体温将她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