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一袭深紫锦衣,头上戴着连衣帽,整张脸掩在帽子里。
    但康夫人却很重视他的话,立刻道:“好,好,我们走,马上走!”赵晋一出去肯定就会派人进来搜。
    众人往密道而去,一进去,紫衣人立刻就下命令让人从里面将入口给弄塌了。
    然后有些小心翼翼地道:“母亲,大哥他真的……”
    “他像是会撒谎的人吗?”康夫人沉声反问。
    “不像!”紫衣人摇头。
    一路说着,一路踏着脚下坑坑洼洼的密道往外走。
    从这里出去就是京城郊外的青云山。
    路上母子俩人一个道:“你既然喜欢那个叫苏芷的,便去将那赵晋杀了,那个女人你带走!”
    “喜欢是喜欢,喜欢并不一定要将人强留在身边!”紫衣人兜在帽子下面的脸色晦暗不明。
    “若是不想留在身边,就说明你不够喜欢,从今以后,你回北狄,你大哥没了,江山不能再丢了,以后也不要再想着她了!”
    “母亲,你管得太宽了,还是想想怎么脱身吧!”
    “你……”这个儿子向来就是一个不让人省心的主!
    走了大半晌后,见得前面隐隐有一个孔洞,正射出一丝光亮。
    “到了,快到了!”紫衣人压低嗓音轻呼。
    这该死的密道烦都烦死人了,又黑又臭,还湿滑不堪。
    石板被推开,强烈的光照射进来,还未坠下的太阳正挂在山腰子上斜斜地射来,照进洞中的眼睛里。
    刚从黑暗中出来的人还没有完全适应这般黑暗,顿时有些无所适从,齐齐伸手遮住太阳。
    只是当他们再拿开手的时候,却发现洞外围满了人——大明锦衣卫。
    “你们……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康夫人怒不可遏地质问。
    赵晋靠在树干上,抚着上面的纹路笑容轻淡:“多亏夫人你的指引!”
    “不,不可能!”
    他们居然能够这么精准地判断出密道出口的位置,这实在是令人不敢相信。
    赵晋甩了甩手,看向早就严阵以待的傅青渊,带路他倒是没有问题,但下令抓人还得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来。
    他挥手:“来人,抓住他们!”
    康夫人是拜月教的领袖人物,只要拿住了她,让他们群龙无首,不怕拜月教不覆灭。
    康夫人自然也不是等死的人,她厉声命令身后的教中人上前拦住他们,而自己在寻找着机会逃离。
    只是这样的想法很快就破灭了,赵晋和傅青渊既然专门等在这里,带来的人怎么会少。
    一个回合,她身后保护她的人尽数被拿下。
    现场一片凌乱。
    “夫人,请吧!”傅青渊抬了抬手,客气地道。
    “姬儿,你先走!”关键时刻康夫人推了一把站在她身旁的紫衣人。
    “母亲!”紫衣人摇头,挡住锦衣卫刺来的长刀,收割下一条性命,拉住她想要退回密道之中,却一下子被赵晋叫破了名字:“二王子殿下你还想往哪儿跑?”
    赵晋话音一落,紫衣人头上戴着的兜帽顿时掉下,露出一张长得妖媚的脸,竟有八分像康夫人。
    “平姬,果然是你!”苏芷从赵晋身后走出来,看到面前的平姬一身男装打扮,紫衣紫衫里的胸口一片平坦。
    “你不是平姬?”苏芷跟平姬曾经同榻而卧过,对于她的身体构造记得很清楚,她明明是有胸的,不是那种拿馒头、苹果能够造得出来的。
    “那是我妹妹!”紫衣人眉眼闪了闪。
    他是坚决不肯承认他就是平姬的。
    苏芷点了点头:“她在哪儿?”
    这个人长得太像平姬了,但是人的身体构造是不会说谎的,所以他这么说,她便有些信了!
    “离开了!”紫衣人双手被绑缚起来,却还是一脸的骄傲。
    傅青渊见得所有该杀的人都杀了,该抓了也抓了,便要带人回京城,却见赵晋突然指向山口的位置:“看那是谁!”
    夕阳西下,金黄的余晖中有两个人结伴而来。
    他们都穿着灰布道袍,一个一头银发,一个一头黑发,并肩到达。
    “把她留下!”袁曲靖指着康夫人率先开口,不是征求他们的意见,而是命令。
    傅青渊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大国师,为何?”
    就算他身份高,地位尊崇,却也没有随意让他们锦衣卫放人的道理。
    “自己看!”袁曲靖在外面并不是好相处的人,扔给他一个铁牌,便抱肘对他爱搭不理的!
    傅青渊打量过那块外形普通的铁牌子,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连忙高高举着,大声道:“在下遵命!”
    苏芷远远地瞧了一眼,猜想那牌子可能是什么免死牌之类的东西。
    不过她才发现,这袁曲靖果然有大国师的风范,虽然身着普通,可只要他想,那一身的气场却足够慑人,难怪像傅青渊这般的人也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你们走!”袁曲靖按住了康夫人的胳膊,朝众人摆手。
    傅青渊还想再交涉一番,袁曲靖已经变了脸色。
    赵晋上前扯了他一把,在他面前拿捏,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苏芷站到了最后,刚要打算离开,袁曲靖朝她眨了眨眼睛,示意她留下来。
    所有的人都走了,不管甘心情愿的,还是不甘心!
    “哼,你别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会感恩!”康夫人臭着一张脸。
    在这个看尽了她笑话和丑态的男人面前,她并没有再端着雍容姿态的心情。
    “并没有此想法,你的感恩于我们师兄弟而言一文不值!”
    袁曲靖绝对称得上是一个极其毒舌之人!看来以前对她,他算是口下留情了,苏芷默默地想着。
    “哼,你说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的,我必定给你,这救命之恩便从此不许你再提!”康夫人仰着长长的脖子,收敛了怒气。
    她也意识到了这袁曲靖其实真的不在意这些东西,顿时觉得自己的生气有些多余!
    “今日我们并不想从你这里取回什么,相反,是来送东西,东西送到,我们便要离开了!”
    袁曲靖抬手,道士师弟将一物发黄的东西递给她。
    “这是什么?”康夫人面带疑惑,双眼死死盯住他,可就是不肯伸手来接!
    “你怕了?”袁曲靖直白的道。
    “我来!”平姬上前一步,一把抢过,不过是只是一张寻常的羊皮卷罢了。
    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许多字,他浑不在意地看了一圈,顿时睁大了眼睛。
    心中流淌过不信,还有惊讶。
    康夫人瞧见他表情的变化,立刻拿过去一目十行地看完,心口如被人拿着刀子一下又一下的扎着一般。
    “这……这是他写的?”
    “夫人看呢?”
    “像……像他的字!”康夫人眼眶一热,泪水滂沱。
    “你还恨他吗?”
    “恨……恨他早死,我回来了,他却不在了!”
    当年他们深情相爱,发誓要相依相守,可不过数月,她便被北狄前来和谈的北狄可汗看上,一心要带其回国,将其封作阏氏。
    那个时候北狄国强,卢国公府便作主让她备嫁。
    她错过了那个男人。
    这么多年来,她虽然人在北狄,可心却一直留在这里了!
    不管她在北狄经历了什么,心头的恨意却越发浓烈。
    怪他没有给过她一点交代,怪他后面居然爱上男人也不在北狄老可汗死时去接她回来,害得她在与老可汗生下长子之后,又嫁给了老可汗与大阏氏生下的继任者,父死儿继,她又与他继续生活了近二十年……
    终于连他也熬死了,她可以踏上回国之路了,可回来时,那人却早就已经……
    彼此咫尺天涯,阴阳相隔!
    “他一直未曾忘记过你,临死时最惦记的也是你!”袁曲靖摊开手,示意他的轻淡无争。
    “不,我不信!他如果心里有我,为什么他不去接我回来?”
    “你以为老可汗是怎么死的?”袁曲靖突然压低声音道。
    “是……是他?”
    “不是,是你的第二任夫君,他早就觊觎你的容颜,想要据为己有,这才致使他的亲生父亲暴毙!这个时候你认为他还能带得回你吗?”
    不是他不惦记着她,而是惦记着她的人太多了!
    “不,不,我恨……我恨他!”作为一国之君,他根本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为此争取一下,康夫人掩袖大哭,泪水落下滴在羊皮卷上面,弄花几行字,她见到更加伤心了,将其当成宝贝一样捂在胸口。
    “康夫人,请你以为不要再执着从前了,现在已经不是从前的时代了,想想原本依你的条件你可以过得无比的幸福,只可惜,你非要一直钻牛角尖,结果钻进了死胡同里,实在是可悲可惜可恨可怜!”
    “哈哈哈,好一个可悲可惜可恨可怜……哈哈哈……”康夫人突然紧紧抱住羊皮卷,对天狂笑数声,然后大喊着:“朱天仁,我来了,黄泉路上你走慢点等着我!”
    就那样边笑边叫着消失在了小树木的尽头。
    “喂,你还不去追?”苏芷看向紫衣人,那个自称是平姬兄长的男人。
    “我去追她干什么,你没听见她恨我父亲和我爷爷吗?”平姬抱着双手一副不在乎的模样。
    “你是该去追的,她再恨他们,也从未亏待过你!去吧,你现在这样装扮就很好,以后莫要再像从前那样了,不男不女的……”
    “我呸,你个死道士……”平姬偷偷瞧了一苏芷,只见她正心领神会地看着他,他红了脸,恨恨瞪了一眼袁曲靖转身追了出去。
    苏芷瞧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平姬!”
    他突然站住了,回过头来目光邪气地看着她:“怎么,我还没走,你就想我了!”
    “你承认了,你就是平姬!”
    亏她扮女人扮得那么像!
    平姬没说话,抬起左手在嘴唇上按了一下,朝苏芷挥手,大声道:“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到时候说!”
    “我不想再看到你!”苏芷卷着小喇叭大声反驳。
    发现袁曲靖骂他的话还真贴切,不男不女的东西!
    “行了,这个人从小就养歪了,看到你没做出惊涛骇浪的事情你就该烧香念佛了!”袁曲靖制止她要发狂的情绪。
    “什么破事,破人!”苏芷吐槽。
    “也是一个为情所困的可怜人吧!”
    “跟你一样吗?”
    “小丫头片子,怎么说话,我好歹是你的前辈!你对我尊敬一些!”
    “是,大国师!”苏芷一脸欠扁地笑。
    “对了,我留下你是要跟你道别的!”
    “啊,你要走了,回观音山吗?”
    “不,不回,我的守护任务已经终止,如此便可以去浪迹天涯,或许在大漠看孤烟直,看长河落日圆,或许在海上看明月,或许在雪山顶峰采雪莲,又或许……”
    连他都不知道他会何去何从,一切随缘,这么多年他得到的已经够多了!
    “大国师……我舍不得你!”苏芷红了眼圈,虽然两人见面的次数有限,但是毕竟两个人来自同一个地方,是这里唯一能够有认同感的人,可他此番这么认真地 道别,苏芷的心里突然间溢上一抹忧伤和不舍!
    袁曲靖点点头,用口型道了一声:“保重!”
    苏芷下意识地回以同样的两个字。
    在外人面前,他们之间的关系和彼此的身份都是一个秘密。
    只是此刻的她未曾想到,这一次见面居然会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在未来漫长的岁月中,他们这两个从别处跌落而来的人再也不曾遇见过。
    苏芷深一脚浅一脚地出得山谷,抬眼便看到了赵晋。
    他迎上前来扶住走得踉跄的苏芷:“娘子,累了吧,我背你!”
    苏芷看着来时的路,那么漫长,那么坎坷,可只要一想到赵晋在等着她,她就觉得整个人生仿佛都充满了力量。
    “唔,不用了吧,我自己……自己可以的!”
    这里还有这么多巡防营和锦衣卫的人看着了,她倒是享受了,可他们会怎么看待赵晋!
    “那你再坚持一会儿,我已经让云柏去将马骑进来了,到时候咱们上马走!”
    这条路太难走了,前两日刚好又下过雨,道路泥泞,人走起来怪费劲的,马车更是没有办法开进来,不过专门训练过的马却还是可以的。
    只是先前为着不弄出动静来惊吓到正在密道里行走的拜月教众人,他们这才选择步行而来。
    如今人都已经抓到手了,倒可以肆无忌惮了。
    借着等马的空档,傅青渊立刻凑上来套话:“县主似乎跟大国师很熟?”
    “不熟,只是以前在观音山见过,你也知道的,那一次……”苏芷近来有些不太喜欢过于功利性的傅青渊,所以她故意把一件简单的事情说得过于复杂而又语焉不详的感觉。
    “哦,我见他待你似是大有不同的,还以为你们私下里有交情……”傅青渊解释着,只是这话一说,却让苏芷脸色直接沉了下去。
    “傅指挥使,东西可以乱吃,有些话却是不能乱说的,我相公还在,你说这话是何意?”苏芷故意怼他。
    不然看他大有一番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势头,她可不想再应付他。
    再说了,她的事,连赵晋都不曾问过,她凭什么要告诉他?
    “啊……县主怎么……这么说话,你误会了,我只是……嗨,我这嘴就是不会说话!你莫要在意,多担待!”
    “放心,看在思容的面子上,我当然会担待,只是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苏芷一不甩脸色,二不生气,可句句话里都透着疏离与冷淡,傅青渊知道这话题是继续不下去了。
    而且旁边的赵晋眼看着也有些不快起来,他不想把他们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革命友情就这样断送掉,所以适时住嘴,朝赵晋拱拱手,带着队伍往前走了。
    “其实……大国师告诉我一件事,也许有必要告诉你!”苏芷看他不问了,心情好了一些,倒也愿意主动把自己知道的告诉他了。
    傅青渊有些哭笑不得,但她愿意说他自然愿意听。
    “那位穿紫衣的人其实就叫平姬,是咱们以前认识的那位扮成女子的人,而且他还是北狄的二王子,如今大王子身死,老可汗以前留下的王子又都各自流落,恐怕北狄可汗之位要落于他身上,据我所知,此人极其善谋略,恐怕还要麻烦傅指挥使提醒皇上小心此人才是!”
    傅青渊脸上一阵阴晴,颇有些不好看。
    “当时我们应该将他留下的,斩草除根方是正理!”
    “你斩不了他,他谲诈多端,说不定早就准备好了招数招呼你,你没动手当是捡了一条命!”苏芷说完便不再开口。
    她并不是在恐吓傅青渊,而是依照她对平姬的了解说的实话。
    她虽然平日里看着吊儿郎当的,但是绝对不是一个会将自己的生死大事置之度外之人。
    她肯定备有后招,只是大国师及时出现,制止了她手段的萌生。
    “来人,马上去城外拦截此人!”可不管苏芷怎么劝说,傅青渊仍然还是坚持要去追捕他。
    苏芷摇摇头,与赵晋无奈一笑。
    人是追不回来了,而且第二日京城便乱了起来。
    到此时傅青渊才真正感受到苏芷所说的那位叫平姬的北狄二王子的手段。
    好一招声东击西,好一双翻搅风云之手!
    也是此时傅青渊才知道,原来他们缴了半天的拜月教,其实还只是动了他们一层头皮或许只是头皮屑罢了。
    他不禁有些失落,第一次流露出浓浓的无力感!
    还是赵晋看他状态不对才问出来原因的,听说是这个理由,赵晋差点就要被他气笑了。
    “原来只是因为这个原因,你至于吗?既然他们露出了行藏,咱们就适时出手,将他们消灭掉不就行了!”
    “可根子未抓住,这些个野草野花的斩之有什么意思?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赵晋随手端了一杯酒盏浇在地上:“也总比他们在外作乱,你却在这里借酒浇愁地强!”
    “是啊,是啊……”傅青渊倒在地上,他连着喝了整整一天的酒,滴米未尽,这会儿却是力竭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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