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路难行,但幸好大国师的木屋与寺庙相距不远,主仆俩互相扶持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禅院。
    进到房间里,青离就如同有后遗症一般神叨叨地将一眼就能看穿的房间实实在在地检查了一番。
    翻箱倒柜着实折腾得厉害,还将烛灯的芯子都剪了一截下来细细研究
    “你做什么?”苏芷瞧她。
    “没……没什么,随便翻翻!”直到确认此处并无危险后青离才走过来站在她身后,心有余悸地道:“夫人,刚刚好险!”
    她吓得直到现在心脏都还在“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怎么个险法?”苏芷看她终于不再东走西晃,舍得坐下来了,便抬头睥她。
    “夫人,你不是吧,难道您刚刚没有看到吗,奴婢晕过去了,你想想,奴婢这个能打的不行了,留下您一个身娇体弱的,要但凡那人有个坏心眼,您可怎么办?”青离不能原谅自己贪杯。
    “奴婢不该喝那杯酒的!”虽然那味儿是她从前从未喝过的,实在是好喝的紧!
    苏芷看她肃容,一脸认真,知她是一根筋,今日她若是不给她解释一番她怕是想不清楚的。
    “青离,你想多了,凭他的本事,他若是存心算计我们,你便是再怎么防备也不是他的对手,可若是他无心算计,只是试探一番,你便是喝了又有何妨!”
    “夫人,你早就知道……”青离微惊。
    那位智计近乎妖的老国师的算计能力已经让她无法直视,可没想到自家夫人却也并未落后,她早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我若未看穿,又怎敢同他前往!”其实她并没有青离所想的那般未卜先知,她只是以己度人,试将自己与他调换位置的话,她又会怎么做?
    当然是选择维护自己的老乡,在这个时代遇到这样的老乡可能性太小,好不容易遇上一个,聊得尽兴,若是就这般弄没了,岂不是又要再度陷入迷茫之中去!
    人有时候最大的敌人不是自己的对手,而是自己独处久了之后生出来的孤独。
    苏芷在看到袁曲靖第一眼的时候,就从他的眼睛里面发现了他的落寞,那不仅仅只是找几个人跟他聊天便有解决的,他不是这里的人,他有着无法抒解的抑郁。
    在这个世界他失去了最爱的人,也自此失去了生存下去的希望,他的心再难以敞开。
    有些东西是骗不了人的,就算那人的演技再高明,也不能!
    “夫人高见,可是那人还是太恐怖了,他……都那么老了,为何还能保持容颜不变!”
    “世间总有一些事情是不能够解释的!”苏芷摊手。
    好比穿越这回事,好比他容颜永驻之事。
    “你只需记得他其实也在变老,只是所不同的是别人是脸与心一起老,而他老的却只有心,并且因为他的异样,心老得更快!”
    “夫人……奴婢听不懂!”真是太深奥了!
    青离晃晃脑袋,决心就此放弃,再折腾下去,她只怕晚上都要睡不着了!
    “歇了吧!”
    “可是夫人,刚刚你手下留情,可万一摄政王得到消息赶过来怎么办?”青离是吃了朱锦睿的大亏的,现在一提到他就有些遍体生寒之感。
    “刚刚其实不是我咱们手下留情,而是他放过了咱们,不过放心好了,他既然让咱们走了,想必以后也不会再来找事,再说了,你以为我自从上次出了那样的事情后,就连一点防备都没有吗?”
    苏芷手上捏着衣袖笑得轻浅,她告诉青离,其实她手上早就备好了一挥就能把人药倒的东西,而青离洒下的药粉其实并不能药倒她。
    “啊……他怎么那么厉害?那夫人,咱们的凭仗在哪里?”青离大惊。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她这脑袋瓜都不够用了。
    “你的药粉他早有提防,所以是药不到他的,而他却假装被药倒,其实是为了让我们放心,也有示了之意。但是我给他下的药却并不是他所能防的!”苏芷沉声道。
    她虽然因为老乡情份信任他,但是明显还是不够的,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冒险而害得自己的相公没有娘子,自己的孩子没有娘亲!
    所以但凡做什么事,她都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青离点头,
    “夫人这么自信,是把药下到了哪里?”
    “空气中!”苏芷轻声道:“你还记得你吃过我喂你的药丸吗?”
    “嗯,夫人刚刚也吃了,可是你不是也留了一颗给他吗?”
    “他不会吃的,从一定程度上讲我跟他都是一样的人!”
    想要信任彼此,却又要彼此试探!
    青离惊讶地捂住嘴,却又再纠结虽然他自己没有下手,但是万一他跟摄政王是一伙的,会通知他前来怎么办?
    “他不会告诉他!”苏芷笑笑,躺下歇息,但见青离还是不放心,她解释道:“如果他得到通知想要赶过来,相公会拦住他的!况且,这山都已经被封锁住了,他怎么能够通知得出去?”
    青离睁大眼睛,不得不对自家夫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难怪她这么大胆,原来这整座观音山已经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她就说嘛,以大人对夫人的看重,怎么舍得将她一个人留在这鸟不拉屎的山上。
    翌日晨起,苏芷早早起身,捧着一本诗集在院子的桂花树下读了一歇,中秋早就已经在上次的混乱中度过,此时桂花已谢,空气中隐约还带着一丝花香,混在湿润的气息中清爽宜人。
    苏芷读过书后,绕着院子跑了几圈,正气喘吁吁之时,听得青离来报:“夫人,有客来访可要见?”
    “可是袁大师?请进来!”
    袁曲靖身上穿的还是那身灰布道袍,站起身缓缓向前走的时候,单衣薄衫在这秋意渐浓的天气里让人看着油然而生一股凉意。
    “大师不冷吗?”苏芷擦擦汗,引了他在禅房中跪坐,亲手煮茶。
    “习惯了!”袁曲靖见她轻装装衫,刚刚又在院子里跑步,不由生出几分熟悉感来。
    “这是在晨跑?”
    “嗯!”苏芷斟了热茶给他,请他一品。
    袁曲靖品得格外细致:“峨嵋山的毛尖,贫僧原本是不大喜欢的,但经你这手一煮,味儿倒是好喝多了!”
    “大师谬赞,我哪里知道什么烹茶的法子,不过是自己闲来无事,读了点书,照着书上胡乱烹煮的罢了!”苏芷笑得谦虚。
    这大师就是大师,昨日两个人深入剖析过彼此,又彼此交锋算计过,但是到了这么一会儿两个人却好像都变得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昨日之忧仿若昨日死!
    袁曲靖是不会在意昨日之事,但他见着苏芷竟然也并没有计较,不由对她越发欣赏。
    这丫头小小年纪,却甚是大度!
    苏芷看得出来他的想法,她自然是不会告诉他昨日那颗药其实没有问题,还真是解药,可他并未服下,所以他还中着她下过的药。
    只是短时间之内不会有问题,她也懒得提。
    袁曲靖不明其中就理,只瞧着她放在桌案上捣药的东西道:“那你那一手医术是从何学来?”
    “哦,我忘了告诉大师,其实我在现代是医学院的学生,只是后来因为某些原因并没有做医生!”他先前跟大国师说的时候只提到了顾衡是医生,也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撇开了自己也曾经学过医的事情。
    “你来此快十年了吧!”大国师突然道。
    苏芷一怔,比了一个七的手势。
    他就算再怎么四舍五入,也该是八年才是,怎么就直接跳到了十年。
    后面剩下的两年都不用过的吗?
    “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的?”大国师看着她,表面上显得淡然从容,但那双眼睛中却凝着紧张的因子。
    苏芷摇头:“没有!”
    “你的脸看起来似乎只有十七八岁,你可知道?”
    苏芷的心事被说中,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
    “难道我也会跟大师一样?”
    “或许是!”大国师来此说他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你说顾衡魂识消失的时候贫僧心中便有一个想法,如今看来却是真的!”
    据他所说,穿越之事虽然很玄,但毕竟还是发生了,只是这事也并不是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坏处,他会让人变得不一样,而且都或多或少会有一些缺陷,有些甚至是致命的,就如同顾衡。
    他的缺陷便是魂识不稳,所以他斗不过因为他的进驻而重新清醒过来的朱锦睿。
    “而大国师你的便是容颜不会老?”
    “恐怕你的也是!”袁曲靖叹息一声,那声音中有着无限的苍凉还有一抹不可见的同情!
    曾经的皇帝都想要寻求长生不老之术,但是不知他有没有想过。
    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生老病死的一个过程。
    如果一个人非要跳出这个轮回的话,那么他就注定了孤独。
    试想,身边的人全都遵行自然规律走了,只剩下你一个人,没有与你同时期的人,也没有人能够与你畅聊,甚至有可能将你当成怪胎一般……
    你失去了你最心爱的人,最熟悉的人,朋友,亲人,甚至是敌人……
    这样的生命将会是多么的寂寥,想想苏芷都觉得心口起了一阵阵寒凉之意。
    “大师可有解?”她试探着道。
    “目前并未有解!”如果有的话,他也不用再顶着这副面容活着了。
    “大师可曾有想过用别的方式……了断?”比如跳崖自杀、割腕什么的。
    “自然想过的,但贫僧如今还有一个遗憾!”袁曲靖说到了朱锦睿身上。
    “贫僧曾经答应替先皇看着他的江山,看着他留下来的密钥!”
    袁曲靖有些伤感,其实早在几年前他就已经替自己找好了埋骨之所,也留好了遗嘱,可是这几年,天下却在以看得见的速度正在慢慢地变得混乱。
    他怕他这么一死,倒是一了百了了,但是天下却乱了,他便无颜去见地下的先皇!
    他对不住他!
    这个话题太宏大了,苏芷并不想讨论。
    毕竟是朝廷的事,她不过只是一介弱女子罢了,心中所想也就是相公孩子,家人,朋友!
    朝堂之事,自有天下万千官员和皇宫之中的皇帝操心!
    袁曲靖见她有心不管,心下有些遗憾。
    但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沉默下来!
    他擅长谋略布局,但那中计之人也必须得是有所求才行,可面前这女子整个一副淡然的样子,比风还轻,心中又无欲念。不管是对财富,还是对权势,她都不看在眼里,一时之间竟然让他有种无计可施之感。
    “大师可还有话说?”苏芷已经看出他的心思,他想把他所肩负的重担转移到她身上,难怪昨日那么轻易的放手,虽然她未必会怕他动手,但是想到他即将要那样利用她,她还是有几分不快,因而说出来的话里少了先前的恭敬。
    “没有了,是贫僧僭越了!”
    袁曲靖起身,仿佛又不甘心似的:“贫僧看施主也不像是铁石心肠之人,难道就真的忍心看着朝廷礼乐崩塌,百姓遭殃吗?”
    “大师,如今天下,我不知你是否有认真分析过,原本皇上继位,大有作为,可摄政王却一心把持朝纲,迟迟都不放皇上亲政,以至朝堂政务无法统一,可你想要帮助的对象却是与朝堂作对的摄政王,我夫君效力的却是正统的皇上,我如何能帮你?”
    “竟是如此?难道是我久居深山,竟然已看不懂天下局势了?”袁曲靖一怔,心有万千疑惑却终是只道了一叨扰便抬脚走了出去!
    目送他的身影远去,在苍茫的白雾中,苏芷觉得他的高大的身影愈发显得孤高起来。
    待到白雾被风吹散,有人大步前来。
    看清他的身影,苏芷惶急混乱的心一下子便理顺了,如同溪流,沿着溪涧穿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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