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过后,还未入夜,赵晋就收到了来自县衙四人组的文书。
    程中杰的最丑,只有一页,字却如斗大,读来不过五十字,解读过来的意思就是县衙有什么,就拿什么招待,看得赵晋哭笑不得。
    而白泽的最中规中矩,不知道从哪里抄录来了一份往年梓州县接待人的规格。
    而且还十分贴心地备上梓州县富裕时候的标准,下面粘贴了一份梓州县遭灾最严重的一份。
    可以说是十分用心了。
    但是赵晋却摇了摇头,指着白泽那一手锐利的笔锋道:“他这个人不像是中庸之人,可偏偏要学中庸之道,实在惹人怀疑!”
    越是这样费心想要掩藏什么东西的人,才最可疑,只是前段时间云柏亲自出马,也只查到了他其实真的不是大明人,但不知道来自何方,只知道他自小也在巴蜀这边长大,随即上京赶考,后来资料便都是在官府有过备案,没什么可查的。
    “看这个!”苏芷见讨论白泽的身份是讨论不出来什么了,便指着刘县丞地给赵晋看。
    “好大胆,好大胆,这个刘……”赵晋气得差点拍桌子,可想到自家娘子怀着孩子,受不得惊吓,又忍了回去,可一张俊脸却明显气红了,上面写满了不高兴。
    苏芷跟着一目十行扫过,看完之后却比赵晋还生气,反而让赵晋哄她。
    “他这写的都什么玩意儿,接待一个上官要花费一千到五千两纹银,他给呀!”
    “喏,他写了,他出五百两!”赵晋指着他文书最下面的地方。
    苏芷也一眼扫了过去,上面还罗列了以往捐钱捐物的富豪乡绅们的名单,甚至还有他们往年拿出的银两数。
    还真有五千两之多!
    “我明白了,合着于大人这根本不是来巡视的,而是来搜刮银两的。”赵晋闭上眼睛,气得手指指尖泛白,指骨突出,气得浑身都在颤抖。
    “这太过分了!”苏芷摇头,梓州县都已经穷成这样了,居然还有人盯着它不放手!
    赵晋生气地将其扔到一边,翻开杨主簿的,心想这人平常看着挺靠谱的,应当写得不错,可看着看着,赵晋却越看越生气!
    他倒没有写什么捐银不捐银的事,因为他直接在文书里描述了历来年于镇山与刘县丞勾结,搜刮县衙百姓和普通乡绅银钱的事儿。
    于镇山每年来两次,以往都是刘县丞牵头,他带头给五百两,其他的乡绅富户自然不能落后,都一个个的往更高的给,有钱的倒是没有什么,但是一般的小富之家却也很有压力,但没办法还得凑,凑完了就有缺口了,那怎么办了,还得从百姓身上压榨回来。
    一般这样的场合最低都能凑到五千两,之后拿出一千两来招待于大人,其他四千两几个人与于大人一起平分。
    “所以刘县丞这么大方,拿出五百两可以得一千两甚至更多回去!”
    “这回我决不能纵着他们这般干!”赵晋咬牙暗恨!
    太过分了,这可是贫困县!
    心中怀着对上官极大的不满,赵晋迎来了于镇山的到来。
    令人意外的是,这一次他居然是带着家眷来的。
    但是家眷却并没有在梓州县城呆,而是直接坐了马车去了观山寺,并说要在那里为梓州县城的百姓祈福。
    以刘县丞为首的小官吏们顿时惊呼于夫人的仁泽之心。
    只是等众人马屁拍完之后,于镇山才告诉大家这个并不是他的正室,而只是他纳的妾罢了!
    众人顿时像吃了苍蝇一样难看,于镇山反而哈哈一笑背着手进了县衙大堂。
    赵晋已经亲自迎了出来,只见迎面走来一个四十来岁,挺着大肚子的中年男人,脑满肥肠,那双小眼睛,像是两颗黑豆镶嵌在脸上一般,看人的时候时常圆溜溜地转动,算计满满。
    赵晋迎上去说了一番官面上的好听话,接着便引了人一一落坐。
    于镇山看着这跟以往完全不同的模式,不由看向刘县丞。
    而他也是一脸的犹豫,摇了摇头。
    他心里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这一位不按常理出牌的大人跟他们的想法是完全偏离的,他也许不仅不会按照他们的计划行事,很有可能还会破坏接下来他为了保险起见私下里安排的晚宴!
    “赵大人年轻有为,又有为百姓做事的决心,实在难得!”
    这边说着客气话,于镇山睁着眯眯眼打量赵晋。
    他这人不怎么样,可长相倒是不错,端方正气,形容俊美,这要是灌醉了……
    咳咳,扯远了,先前就听说过他的名头,不过区区一个来自绵州城的普通农家子弟,野心倒是不小,决心也大,居然真敢在他的地盘为所欲为。
    忍了他小半年,好不容易将朝廷的大事处理了,这回他倒要看看他到底有什么本事。
    于大人不安好心地想着,肥得流油的脑子里已经在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
    赵晋侧眸,将他眼神里的浓烈的恶心之光收眼底,心下不悦,果然这于大人就跟传说中一般的,不仅好女色,也好龙阳之色,真正是……
    他一边恶心着一边打起精神应对。
    “大人谬赞了,此事说来也是下官理所应当做的!”
    “哈哈哈,赵大人挺会说话!”于镇山撸着并不存在的胡须大笑。
    空气里一时间很静,静得只剩下他的笑,气氛有些尴尬。
    刘县丞看着,想要出来救场,可又不知道从何下手,而赵晋已经悠悠地开口:“大人远道而来,不如就在县衙喝杯水酒!”
    于镇山脸上的笑容顿时扩大了一分,看了一眼赵晋,同时扫过刘县丞,眼中带着一抹探究。
    他不是说赵晋是个不会开花的榆木疙瘩,点都点不通他的脑袋,这会儿看着还是很知事的嘛。
    刘县丞此时也是一头雾水,他听得下人来报,赵晋并没有在外面订酒席,他要拿什么宴请于大人?
    正疑惑着,赵晋在前面带路,已经将人领进了县衙的侧院,院中早就已经摆好了一桌酒席。
    但见菜台上散发着热气的竟然全都是家常小菜,什么小炒肉,什么素炒青菜,什么小葱拌豆腐,凉拌折耳根,什么……
    “就拿这些菜拿来招待于大人?”于镇山本人还没有说话,刘县丞就已经指着那一桌子上不得台面的菜满脸震惊。
    这比他们家寻常在家里吃的还要差上许多。
    这县太爷是怎么想的,难道他与上官的关系是不想修复呢?
    于镇山的脸已经臭了,眉毛跟眼睛挤到了一块儿,脸上带着一抹便秘的怒意。
    赵晋倒像是看不懂似的,淡声解释:“大人,最近本县遭受洪灾,整个下游地区的稻田大多数被淹,年前还赈灾,县中粮仓实在紧急,这已经是下官能拿得出来最好的吃食。”
    也许有的百姓一年到头也吃不上这里的几个菜了,他们居然还嫌弃。
    “哼,赵大人,你到底还是年纪轻,我看不是你们县里受灾严重,而是你的脑子进水了!”
    于镇山在剑阁旺苍这一片土地上,就像土皇帝一般的存在,就算是整个巴蜀之地的各种官员谁不给他于镇山几分面子?
    他在赵晋这里感受到不仅没有面子,还是妥妥地打脸。
    他哪次来这里,不是山珍野味,熊掌鹿茸,而桌上这些菜连他们家的仆人都不吃。
    刘县丞一看于大人是真的发怒了,原本等着看热闹看赵晋没面子丢脸的,可是这会儿却也不敢再看下去了,生怕于大人真的动了肝火那可就糟了!
    他连忙上前浇火打圆场:“大人,大人息怒,赵大人刚刚说漏了,这菜不是给大人您准备的,您的酒席照老规矩还在悦宾楼里的上仙阁,这里是给你的随从们宴饮用的。是不是赵大人?”
    赵晋心底冷笑,面上却没有反驳。
    他早就知道刘县丞在私底下准备的一切,而他准备这一桌,不过就是想要试试这所谓的于大人到底是个什么尿性,一试之下,他的心果然够黑。
    说是来梓州县临检巡查,了解百姓之苦,可是看他从头到尾连百姓问都没问上一声,一来就直接吃吃喝喝,还挑挑捡捡,他这样的人到底是怎么上位的?
    不容赵晋想清楚,于镇山终于在刘县丞地刻意讨好下回缓了脸色,看着赵晋哼了一声,由着刘县丞陪着大踏步而去。
    赵晋留在原地,双手交织掩在袖中,脸上的神情晦莫不明。
    白泽轻声道:“大人,你不该得罪他的!”
    “这的确是县衙能拿出来的最好的东西了!并非本官刻意如此!”赵晋心有戚戚焉,连白泽这样的人都不敢得罪他,于镇山的来历到底还有什么是他不了解的?
    杨主簿也跟着一叹:“大人以后的日子只怕要更不好过了!”
    众人摇头叹息着劝了他一并跟上,齐齐到了悦宾楼。
    楼子里已经被刘县丞完全包下了,里面早就坐着等候已久的县城富户,比赵晋招呼他们出来的时候来的还要齐全。
    除了他们以外,还有桌上早等待着的美人佳肴。
    赵晋扫了一眼,还真是大气,山珍海味煞是齐全,竟比起京城王府里用过的膳食还要高规格。
    只是不知道这一桌就能够多少百姓吃上饭了。
    他的心有些痛,而于镇山看到这铺张豪奢的一幕,脸色才好看起来,连带着看赵晋也有了笑脸,伸手想要拍拍他的肩:“赵大人不诚实呀,这才是有心嘛!”
    赵晋避过他的手掌,让他拍下去的手落空了,场面一度有些小尴尬。
    但好在有刘县丞在,他很快就推过一个长得最美最娇最艳的姑娘。
    “艳艳儿,你瞧,你一心惦记着的于大人这不是来了吗?”
    那艳艳儿长得美艳惊人,风胸俏臀,真是人间尤物。
    于镇山是个中好手,一眼看出这是个还未开包过的雏姐儿,顿时一张脸就笑开了,也不顾有诸多同仁在此,上前就搂住了她的小蛮腰,径直将人往自己的大腿上一放,双手就着她的腰往她的身上爬去。
    这么急色生猛地于镇山看得赵晋身形不由一震,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早就听过他生冷不忌的名声,可没想到见到真人了却更是……
    这边有于镇山震撼地出场,其他的富绅一人搂了一个,已经热热闹闹地开席了。
    而在刘县丞的招呼下,赵晋身边穿着清凉的女子也开始往他身上下功夫。
    “走开!”赵晋不悦地皱眉,闻着这香粉的味道就觉得刺鼻!
    “大人……”
    “走开,不要让我再说第三遍!”赵晋脸若寒霜地警告。
    刘县丞连忙又道:“哈哈哈,忘了告诉于大人,赵大人……”
    “明白,明白,家有母老虎嘛!”于镇山有了美人和美酒,很快便投入其中,一点儿也没有之前黑脸的模样,也完全不在乎赵晋不配合的态度。
    刘县丞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陪着,脸上笑着,心里也笑着,赵晋啊赵晋,得罪了于大人,可有的你好果子吃!
    他将一切掩在眼底,却被赵晋锐利地眸光看透,还顺便瞧到了他暗地里往于镇山的手上塞了一些什么东西,然后俩人便不动声色地笑了,一切尽在不言中!
    赵晋心头冷笑,刘县丞在这县城之中真可谓算得一手遮天了!
    不管他同意不同意,牵头不牵头,人家都有办法把县里的富户纠结起来,照样可以按照以前的方式诓出银钱来,甚至还是打着他的幌子!
    赵晋此时说不生气是不可能的,只是当众却还不能发作,心里对于被刘县丞摆了这一道极其不悦,已经在暗暗地酝酿着一场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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