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昨晚从北堂天漠那得了准话儿,北堂雪这几日来悬着的一颗心终究是放了来。
    早饭用罢,便动身去了国学院。
    是因昨日里田连叫人过府给她递了封书信,洋洋洒洒的一大篇,大致意思是说一个来月没见她这个徒弟未免有些想念,要北堂雪过来呢,一来是联络联络情感。二来是他新得了一本古琴谱想找个人分享分享,而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则是隐晦了表达了他一个多月也没能参透《极乐清心》的羞涩之意。
    北堂雪看罢未免有几分得意,但想来这也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
    毕竟,这琴谱本就是你越上心,它的神韵便会越发跑偏。
    当初若不是得了慕冬的提点,只怕她说什么也悟不出其中的奥秘来。
    北堂雪被扶着了马车。抬头徒然一见昔日繁盛热闹的国学街像是蒙了一层阴沉的气息,原本各色各样的招幡也为了避讳先皇驾崩而改成了灰白的颜色,一些经营婚嫁喜事的店更是暂时歇了业,店门紧紧关闭着。
    北堂雪将四周观望了一番,心底不由生出了几分苍凉。
    堆心看了她一眼,道:“小姐。咱们走吧。”
    国学院向来素净,倒也没太多变化,只几处大红色的横幅被摘除了去。
    现正值早课。学子们多在教院中听授,北堂雪倒是清净了一回。
    平日里,因为她顶着一个国琴大师的关门弟子的名头,总是多多少少会被人围观讨论。
    “恕在唐突,敢问可是北堂小姐?”北堂雪这边刚近了田连院儿前。便有一位长相白净的少年上前一揖,彬彬有礼的问道。
    北堂雪瞧着他眼生。应是没见过,颔首道:“正是——不知这位公子?”
    少年口气含笑,“在姓姚名广孝,是国学院中的学生。”
    北堂雪闻言一怔,姚广孝?
    据她所知,她所在的二十一世纪的历史上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人名,乃是明成祖朱棣自燕王时代起的谋士、靖难之役的主要策划者,中国历史上不乏名气大的军师,但此人最令她记忆深刻的是——他年仅十七岁便出了家,被誉为披着袈裟的政治家。
    北堂雪打量了他一番,估摸着也就十六七岁的年纪。
    若真是历史上那个姚广孝。。。只怕是离当和尚不远了。。。 。。。
    想到这里,北堂雪脸色一阵古怪。
    姚广孝见状不自在的咳了两声,耳根有些发烫,但咳完他便觉察到了不妥——想他一个男子,怎能被一个小女子看了两眼就红了脸?
    北堂雪被他这两声咳给拉回了神,顿觉失礼,忙转移了话题道:“现在应是先生们授课的时辰,姚公子怎在这里?”
    姚广孝这才恍然想起了自己的目的来。
    他不疾不徐地解释道:“是这么一回事——我在国学院学业已满,前几日刚过了几位先生的考核,今日本是来同各位先生道别的,到了田先生这恰逢他要回家一趟,想是家中有急事,便嘱托我在此等北堂小姐过来,让北堂小姐明日再过来找他。”
    “啊?”北堂雪意外了一瞬,随即对姚广孝道了谢,“原来如此——真是麻烦姚公子了。”
    姚广孝摇头笑道:“区区小事罢了——我还有事要去龙华寺一趟,就先告辞了。”
    去龙华寺!
    北堂雪真的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去多想。
    碍于礼貌,便没有深问去。
    直待出了国学院的大门,北堂雪还在琢磨着这个巧合。
    “小姐等一等!方才奴婢好像。。。好像看到田先生了! ”堆心忽然窜到了北堂雪眼前急急地出声,将正想的入神的北堂雪吓得够呛。
    若不是她口中的田先生北堂雪听得清楚,端看堆心惊慌的表情,北堂雪甚至会觉得她看到鬼了。
    “他不是有事赶回去了吗?”北堂雪不解地出声问道,难道是她方才想的太入神。以至于田连从她眼前经过她都没有瞧见吗?
    北堂雪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
    “真的是田先生,小姐您瞧——”堆心伸手指向国学院内,见北堂雪被吸引了视线,又忙拉着北堂雪转了身,催促着道:“好像是转弯儿了,小姐,咱们快去看一看!”
    “得了吧,那明明就是扫地的老伯。”北堂雪甩开她的手,嗤笑道:“演技倒是提高了不少么。”
    只当是堆心见她想事情入神有意逗她罢了。
    可当她转过身的一刻,嘴边的笑便瞬间僵住。
    离她十步开外的距离。默立着一位身材欣长,俊美无铸的蓝衣男子,左右两侧各站着一位锦衣侍卫。
    分明只是短短的时日没见。竟让她觉得隔了一个世纪那么远。
    “阿雪——”宿根先出了声,脸上的神色还算平静,只眼底的黯然无法藏身。
    北堂雪只是一瞬间的失神,垂头行礼道:“臣女见过六王爷。”
    宿根微滞,还是无法适应如此疏离守礼的她。
    许多话如鲠在喉。良久也只道了一句,“不必多礼。”
    “谢六王爷。”北堂雪谢完礼,静立在原地。
    宿根凝望着她,不忍打破这份奢侈的安静。
    没瞧见她的时候,心里总有无数的话想同她讲,可难得见了一面。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或许是她的态度让他觉得,再说什么都是无济于事的,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她虽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但浑身上都散发着一种气息,似乎在提醒着他,他和她,早就已经是不相干的人了。
    所有的一切,都再也回不去了。
    半晌。他终于出了声,“我。。。”
    北堂雪却刚巧在同一刻抬起了头。让他接来的话再说不出口来,“六王爷来国学院应有要事,臣女便先告辞了。”
    “好。”
    宿根神思恍然的点头,任她自身侧走过。
    “王爷,时辰快到了。”侍卫提醒着道,今日来国学院是有正事的。
    宿根颔首,眼神已经恢复了一贯的从容,“走吧。”
    北堂雪顿了脚步,静立了片刻,缓缓回过头去。
    映入眼帘的,只是模糊不清的背影。
    不知为何,她忽然就觉得释怀了。
    对于宿根,她从一开始便是被动的,愿意嫁他,是因为他爱她,知她,懂她。
    而当现实与其相违之时,那份甘愿也随之粉碎,所以她心中不甘。
    但是现在想一想,有什么好不甘的呢?他本就不欠她什么,是她从一开始便一厢情愿的将自己的寄想强加在这段感情里,而宿根只是没能成全她这份寄想罢了。
    说白了就是他们两个都是一样不懂得如何去正确的对待感情,或许是对的人,但是却相识在了错误的时光里。
    于是,周云霓的出现,便促使了这段感情的无疾而终。
    之前若说是强迫自己放手,那么现在则是觉得彻底的放了。
    模糊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野,北堂雪转回了头来。
    原来,也没有想象中的撕心裂肺,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抽离了。
    只是觉得,心里某处空缺了来,既轻松又空荡。
    “想通了吗?”
    含着笑意的声音响起,正是一身墨绿色的君姑姑,明亮而又深睿的眼睛里不乏欣赏。
    北堂雪这才发觉已走到了丁香院前。
    “君姑姑。”北堂雪会意一笑。
    次日,争论了几日的国公岛一事,在早朝中被慕冬敲定。
    由秦越携带整个西营军力,押送大批粮草前去增援。
    朝堂满是哗然。
    除却宫中御林军,西营则是京中训练最为严格有素的军队,从卫国开国便驻守在王城,肩负着护城重则。
    反对的声音此起彼伏。
    “还望太子殿三思啊!”
    “此举必使王城空守——殿应以大局为重!”
    一干老臣们一副誓死也不敢苟同的模样,义正言辞地劝道。
    纵使是开始赞同往国公岛增派援军的周满伦也是震惊不已。
    不管从哪个方面看,他都该是最适合的人选才对,甚至他还打算着只要慕冬一松口,他便立即请命带兵前往。
    可慕冬显然没给他这个机会。
    他虽说是乡野出身,但这么多年的陶冶也多多少少培养出了几分已大局为重的情操来,细想之,便越发觉得这个决定不妥当。
    “启禀殿,微臣认为几位大人的话不无道理。”周满伦看了一眼那日在御书房同他争骂的脸红脖子粗的辅政大人,难得地同他们站在了同一条阵线上。
    “此事不必再议。”
    不可置疑的声音响起,带着一抹威仪。
    没发表言论的明尧之嘴角蕴含着一抹讽笑——一个从不过问国事的空头太子,怎能将眼这烂摊子收拾的好。
    他的选择,果然是明智的。
    “兵部尚书何在。”
    在明尧之出神之际,自高坐上传来了慕冬的声音。
    明尧之不明所以的出列,垂首道:“臣在。”
    慕冬似不经意地道:“今年凉州赈灾的粮饷可已置办妥当?”
    还停留在西营军士前往国公岛一事上的诸位大臣们闻听他丝毫不顾他们的劝谏,自顾自的翻了篇,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秦越瞧着他们一个比一个憋气的老脸,单手握拳放到嘴角掩住笑意。
    得亏他了解一些内幕。不然只怕也将眼前这位当做一个空有其表,搞不清状况的。
    明尧之闻听慕冬提起此事,心神一动。
    “回殿,此事已安排妥当——”他顿了顿又道:“去年凉州仍然颗粒无收,赤地千里,民不聊生,恰逢今年国公岛战乱一事,更让凉州灾民民心大乱。更有不少人背井离乡乞讨至临界的城中,对此,各郡太守也有进言。”
    很好。
    慕冬微一颔首,“可有良策?”
    明尧之即刻道:“臣建议,今年的粮饷不若早些发放去,也好减少灾民出城逃荒,二来也可暂时令民心安稳来。”
    慕冬脸色无波,“准奏。”
    明尧之闻言眼神中掠过得意的神色。
    如此一来,可谓是天赐良机!
    待慕冬回到庆云宫之时。正值午时。
    刚踏进修心殿中,他便是一皱眉,负手朝着楼上书房而去。
    果见书房的两扇门大开着。
    有男子懒散而又微显不耐的声音打里头传出,“你可算是回来了——”
    “你来干什么。”
    “我说你这人——我千里迢迢,百忙之中抽空到你这儿来,你就这么对待朋友的?”辰三嘴里咕哝着,漫不经心的翻看着书架上的书籍。
    百无聊赖的抬首,却见顶层放着一轴卷起的画卷。
    辰三心中好奇,伸手便要去拿。
    却顿觉一阵劲风袭来,转眼间。慕冬已先他一步将那画卷取。
    辰三一时愣住。
    直到慕冬走到书案后坐之后。他才一脸古怪地道:“你这么紧张干什么——这画里莫不是。。。是春。。。什么图?”
    话音刚落,就觉得被一道冷冽的目光冻得直打哆嗦。
    随后他便觉得这个猜测十分没有可能,毕竟照慕冬的性子来看,就算是春-宫图,估计他也只会视若无睹的看着他拿来,而非如此反应。
    辰三翻前覆后也没能想出一个合适的理由。
    慕冬将卷轴搁在手旁,开口问道:“信上不是已经同你说清楚了。还跑来干什么?”
    辰三目光不离那副画,边答道:“我来并非为了这件事。”
    慕冬将画卷藏入袖中,抬头示意他说去。
    辰三嗤笑了一声,就着最近的一张椅子坐了去,“何时变得这么小家子气了。。。不过就是一幅画罢了,你给我看我还没那个时间——”
    顷刻,他才换上了一脸正色,“巫国派了人出谷。 你可知道?”
    慕冬神色不改,“嗯。”
    辰三神色微变。“你可知道他们为何会来到王城?”
    “你究竟想问什么?”
    辰三紧紧盯着他的表情,脸色越来越凝重。
    半是试探着道,“你早就知道了——她就是月族圣女后裔对不对?”
    “对。”慕冬翻阅着文书,微眯了眼睛道,“月族圣女,那又如何。”
    辰三平复着心中的澎湃,眼中有遮不住的欣喜之情,“这么多年。。。 终于找到了!我就说头次见她,她身上的气味便不寻常!没想到果真是她。。。”
    这话在慕冬耳中极为刺耳,不自觉便拧起了眉头。
    “你放心——我又不会对她如何。”辰三满眼的笑意,跟他保证道。
    有些事情,他早已是心照不宣了。
    想到这里,他又忙道:“我想巫国此次既然这么肯定,应当是知道了什么才对,圣女身上的秘密只怕不止这些——你千万不可轻举妄动,我会仔细盯着,不然他们伤她半分。”
    以前他或许还不信,但就今日慕冬维护她的模样,他绝对相信,只要巫国的人威胁到她,他便会立刻杀手。
    看了一眼慕冬的脸色,他放低了口气道:“你也知道。我等这个机会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了——她也等了半辈子了。”
    “别出差池。”
    辰三闻言即刻收起了悲天悯人的神情,拍着胸脯保证道:“你且放心,小哑巴的安全就包在我身上了!”
    说到这,辰三忽然露出恍然的表情,饶有深意地笑了几声,方道:“我想我大概知道那画里藏着什么了——”
    “事情说完了还不走?”
    “哈哈哈。。。”辰三肆无忌惮地笑出了声来,“你在心虚!”
    心虚二字刚落,便听慕冬一字一顿地道:“滚出去。”
    辰三听出他口气中的耐力不多。逃也似的奔了出去。
    慕冬往椅背上靠去,将袖中的画卷展开。
    画幅上的女子似真似幻,手执花灯,虽只是黑白墨色,却是将那一双眼睛里的光辉描绘的清楚,似若琉璃。
    慕冬伸出右手抚上画卷,眼底蕴含着三分笑意。
    --
    “嗷呦~”小小花趴伏在地上,讨好的蹭着北堂雪的腿,眼睛是满是急切的渴望——对豆沙糕的渴望。
    “想吃?”北堂雪手中捏着一块松软软的豆沙糕。在它眼前扬了扬。
    小小花的眼睛跟着那块豆沙糕转来转去,忙不迭的点着头,给予北堂雪肯定的回答:“嗷呦!”
    北堂雪的声音徒然一冷,“保证以后半夜不跳墙偷跑出去吓人!”
    小小花颇感惊惑——主人是怎么知道的,它明明是等主人睡着以后再出去的!
    但为了心爱的豆沙糕,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它做发誓状,乖巧的举起了一只前爪,“嗷呦,嗷呦,嗷呦!”
    北堂雪。“。。。。。。”
    小小花蹭了蹭她的膝盖。眼睛眯得极为绉媚,然后,将北堂雪手中的豆沙糕毫不留情的吞入腹中。
    北堂雪揉了揉它的脑袋,微皱着眉头道:“怎么越瞅你越像个。。。”
    小小花期待的看着北堂雪,在等着她的文。
    “妖怪。”
    “嗷!”小小花倍受打击的声音响起。
    这时,光萼喜形于色地走了进来。
    “奴婢参见小姐。”
    “嗯。”北堂雪继续逗着小小花,头也不抬地道:“怎么了?”
    光萼笑嘻嘻地走近。“奴婢想麻烦小姐一件事儿。”
    北堂雪闻言这才抬起头来,“什么事?”
    “阿姐来信了,奴婢不识字,想让小姐帮着念一念。”光萼自怀中掏出了一封书信来,神色满是雀跃。
    “好。”北堂雪接了过来,表情略微有点变动。
    看着信上的话,她渐渐地露出了笑意。
    光萼见状也跟着笑,“阿姐她是怎么说的?”
    “她很好。嫁的人也待她很好,要你不要担心她。”
    “太好了——”光萼长吁了一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先前奴婢还小心眼的担心。。。他会待我阿姐不好呢,这我就放心了。”
    “云实还说,那家人家境还不错。”
    “真的呀!阿姐还说什么了?”光萼越听越高兴,眼中都是喜色。
    北堂雪又细细说了许多,不外乎都是在描绘一件事——云实她现在过得很好。
    光萼倒也全信,没去想,那一封短短的信,怎写的这么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