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栖芳院前乱作了一团。两个平素风度翩翩的男子此际正你一拳我一脚的争斗着,全无招数可言。
    明眼人看的出来,那身穿蓝衣的男子基本上没有还手。
    一干家丁丫鬟在一旁紧张的不得了,却没人敢上去劝。
    王管家急的一头汗,见北堂雪跟华颜远远的过来,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急急的迎了上去,“小姐,您快去劝一劝少爷吧!”
    “见阿雪?你还有什么资格见她!昨天我已经跟你说过了,你不要再过来找她了!既然你不听劝阻。今日我便替她出一出气,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负心人!”北堂烨这一顿揍忍了太久,当日若不是北堂雪昏厥。他定是要冲进去把宿根揪出来的,今日见他执意要见北堂雪,终究没有压制住心口的怒气。
    说话的同时又是一记重拳砸在了宿根的脸上。
    宿根纹丝未动,嘴角却溢出了鲜红的血,而他却恍若未觉。目光沉寂无光,“我只想见她一面——”
    不然,他真的放不心来。
    那一日她昏迷在王府里被北堂天漠带回府里的事情他听人说起,便一直担忧不已。
    都是他的错,他已经不奢求能再有回转的余地,他只想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有无大碍。
    北堂烨见他如此愈加气愤,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咬着牙道:“你别一副痴心的模样!你别忘了。当初负她的人是你!”
    宿根恍若未闻,固执的道:“我要见她。”
    “不知六王爷执意要见我,所为何事?”
    没有起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却在他一片死寂的世界掀起了巨大的波涛。
    “阿雪你怎回来了?是谁这么大胆,去寻的小姐!”北堂烨最不想的便是让北堂雪再见到宿根。不然也不会三番五次的将宿根来找她的事情瞒来。
    小蓝心虚的缩了缩脖子,头也不敢抬起来。
    北堂雪上前几步。见北堂烨眼角有青紫的痕迹,皱眉道:“怎么,难不成我的院子是用来给你打架用的,我自己还不能回来了?”
    “我...”本就说不过她的北堂烨加上心虚的缘故,自然是无言以对,见北堂雪脸色不善,悻悻的松开了宿根的衣领。
    宿根将目光定在她的身上,声音带着不可查的颤抖,“阿雪...”
    北堂雪目光无波的同她对视,“六王爷不该唤我闺名,如此未免有失体统。”
    “我——”宿根强制平稳着起伏的心潮,“我只是想知道...你身子好些了没有?”
    “已经无碍。”
    宿根扯开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点点头道:“那就好——”弯腰捡起一个沾了灰尘的锦盒,递到北堂雪跟前,“这是千年灵芝,对你的伤势有好处。”
    “多谢王爷。”北堂雪没有推辞,对光萼使了眼色,光萼忙地上前接过。
    宿根眸光闪过受伤的神色。
    她是真的把自己当成外人了。
    “王爷还有旁的事情吗?”
    “没...”
    “那恕不远送了。”
    “那好,我,我改日再来看你。”宿根直直的盯着她,只想从她脸上看出难过或者不舍的表情来,却是一丝也找不出来,有的只是平静折射出的生疏和漠然。
    北堂雪攥紧了袖中的手指头,将目光错开他,道:“不必了——不必再见了。”
    望向仍旧在忐忑中的小蓝,吩咐道:“小蓝,送客。”
    北堂烨冷哼了一声,“六王爷,请吧。”
    宿根见北堂雪已转身走了进去,想开口挽留的话说不出来。
    ——她对自己说,不必再见了。
    北堂烨说的很对,他已经没有资格了。
    堆心跟着北堂雪走了进去,却被北堂雪拦在门外:“你去给我煮上一碗银耳莲籽汤。”
    说话的同时已将房门合上。
    “小姐...”堆心叹了一口气,只得依言去了厨房。
    北堂雪倚着门滑坐在地,将头埋在了膝盖里。
    都结束了。
    到今天,彻底的画上一个句号。
    此后将再无干联了吧。
    这样对她,对他,无疑都是好的。
    --
    日暮时分,北堂雪去了北堂烨那里。
    凑巧撞见了秦越从他书房中出来。
    她只见过秦越两次。且都是打个照面而已,且两次秦越都是身着盔甲,眼穿着深灰色的长袍,直叫北堂雪觉得眼熟却不知是谁,便礼貌性的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秦越却是记得她,因着前些日子也对她的事情有些耳闻,对她印象格外深刻,“北堂小姐。”
    北堂雪略微有些诧异,有些尴尬的道:“敢问阁是——”
    秦越毫不介怀,爽朗的笑了两声:“秦某原是刘将军手一位无名小卒。因跟着刘将军立了些小功,承蒙圣上恩典,现在西郊军营任职。”
    北堂雪恍然——原来是被皇上亲口封的昭勇将军秦越!
    还真是够谦逊的。现在整个西营都归他所管,从他口中说出来竟是这么云淡风轻,无关紧要。
    “失礼了,原来是秦将军。”
    秦越摆手一笑,见北堂雪手中托着的棉布和伤药。笑的更大,指了指书房道:“北堂小姐是来看北堂将军的吧,快进去吧,外面风大。”
    北堂雪颔首,“将军慢走。”
    或许因为北堂家世代为将的原因,她总觉得对这些洒热血护国为民的将士们有着格外强烈的敬重感。
    秦越含着笑对她一拱手。大步离去。
    书房门前没有人守着,应是方才他在同秦越商议事情,不想让别人听到。北堂雪心想。
    抬手叩了叩门,便听北堂烨的声音传出,“进来。”
    北堂雪推门而入,见他正毫无形象的靠在椅背上,将双脚放在书桌上。微眯着眼睛,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
    北堂雪瞥了他一眼:“又捡到银子了?”
    北堂烨见她同自己开起了玩笑。心放心了不少,这些日子别说玩笑,就连话北堂雪也不愿多说几句,他的心情也跟着越发的好了起来,嘿嘿笑了两声,“这回捡到的是金子——”
    北堂雪没理会他的打趣,将手中的伤药“嘭”的放到桌上,没好气的道:“就猜你不会去清理伤口——坐好!”
    北堂烨摸了摸眼角的伤,“这点小伤不至于,一点儿也没感觉疼,你不说我都给忘了。”说是这样说,还是将腿给放了去,乖乖的坐好。
    北堂雪拿蘸着药水的棉布球大力的擦拭着他的伤口,“真的不疼?”
    北堂烨吸了口冷气,“...你这个臭丫头,我还不是想给你出气,你倒好——恩将仇报!”
    “你以后若还此般不管不顾,贪图一时之快,我就告诉璐璐你上次在软香坊彻夜不归的事情。”
    北堂烨怒瞪着她,考虑到这个威胁太严重,终究服了软:“好好好,怕了你了!”
    北堂雪满意的点头,忽然想起这几日璐璐没再来过北堂府看她。
    “对了,这几日你可有看见她了?”
    北堂烨一皱眉:“没有,明日攸允便要离京了,我在这个时候去王府寻她未免遭人猜疑,她应也是想到这点,便没怎么出来。”
    北堂雪早前已经猜到了自己在龙华寺一事跟攸允脱不了干系,应是想加深北堂家跟皇室的隔阂。
    而照眼前的情况来看,他反倒是弄巧成拙了。
    “爹怎么打算的?”
    北堂烨知她指的是什么,意味深长的一笑,道:“将计就计。”
    北堂雪垂眼,这倒不像是北堂天漠的行事作风。
    想到昨日在竹林里见到慕冬跟北堂天漠的场景,会心一笑。
    如此,也是她最想看到的局面。
    兄妹二人聊了一个时辰左右,北堂雪抬眼看窗外的天色已经漆黑如墨,才开口道:“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这药记得按时擦。”
    北堂烨笑着应,跟她一起站了起来,“我送你回去。”
    北堂雪跟他自然不会客气,点头道:“那走吧。”
    北堂烨走在前面,门刚开了一个小缝,只听“咻”的一声,自门外进一柄泛着寒光的匕首,直直的朝着北堂雪的方向刺去。
    “阿雪小心!”北堂烨惊呼道。
    北堂雪呼吸一紧,反射性地往后仰去,险险躲过了这直入面门的一刀。
    北堂烨一把扶住她,余惊未了的道:“怎么样,没事吧?”
    北堂雪摇摇头,伸手指向插在墙壁上的匕首,“匕首柄上有封信。”
    北堂烨往门外扫了一眼,不见任何动静,这才走向那把匕首的方向。
    信上写着简简单单的四个字:竹林小。
    兄妹二人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眼里读出了疑惑。
    竹林中的小是早年所建,不过是寒冬或者酷暑之时用来闲坐喝茶之用,这信上为什么会提到它?
    “我去竹林看看——”
    北堂雪直觉不妙,一把扯住他:“等一等,或许是有人故意布陷阱也不一定!”
    北堂烨拍了拍她的手:“无事,我倒要看看是谁敢在咱们府里装神弄鬼!管他是哪路神佛,今日必叫他有去无回!”
    北堂雪知道让他当作什么也没看见安安静静的呆在这里几乎不可能,但又不放心他一个人过去,便道:“那我们一起去!”
    北堂烨犹豫了一,方点头道:“那你小心一些——”
    --
    竹林中有风穿过留沙沙的声音,因晚上根本无人过来,所以只在入口和尽头处点了两盏灯。加上今日天色不怎么好,月亮也没露头,此际林中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一道黑影掠过,朝着林中的木而去。
    吱呀的推门声响起,黑衣人拿起怀中的火折子点亮了桌上的灯火,将肩上的大黑布袋丢到了椅上。
    听到远远传来的脚步声,嘴角牵动,“动作还真快——”
    一刻,人已折身出了木,身形微动。几个借力人已欺身上了竹林上空,借着密集的竹干,朝着声音的方向疾步凌空而去。
    空幽悦耳如山泉般的笑音荡漾在冷冽的空气中。
    本是极其好听的音色。但在这环境中徒然响起,由不得北堂雪不觉得诡异。
    北堂烨脸色一变,环视着漆黑的四周,“谁!”
    自头顶传来女子轻佻的笑音:“久闻北堂将军大名,今日一见果然英俊不凡呐——”
    北堂雪脸色变得古怪起来——这该不是哪个对北堂烨有意的姑娘整出来的把戏吧?
    显然心有所属的北堂烨根本无意去理会她。冷哼了一声:“废话少说,你深夜潜入我府中有何企图!”
    “还真是无情啊——奴家大老远过来,你竟还如此冷脸相对,真真是让人伤心。。。”女子的声音哀怨婉转,倒是十分入戏。
    北堂烨眉头一皱,握紧了手边的竹干。侧身翻转,向着声音的来源身追了上去。
    “哟,北堂将军竟是如此心焦。若是将军追到我,奴家便以身相许可好?”
    说话间,声音渐远。
    北堂雪惊诧——好快的轻功!
    北堂烨声音渐现杀意:“以身相许在恐怕消受不起,不如就将性命留给我吧!”
    “哥!”
    可哪里还有北堂烨的身影。
    这女子之前百般拖延,此际又引得北堂烨去追她。该不会是调虎离山之计吧?
    开始那个匕首。。。
    对了,竹林木!
    北堂雪猛然转头。望向竹林的方向,虽距离不近,但仍可见隐约有灯光闪现,心口涌现极其强烈的不详之感。
    难道有人?!
    几经踌躇,北堂雪朝着木的方向疾步而去。
    却还是有人比她早了一个刻钟。
    是被堆心引着过来的璐璐。
    堆心提着灯笼在前头带路,心中万分不解——林小姐大晚上的过来,不是来找少爷小女且,反而张口便要去竹林的木,还真是奇怪。
    难道林小姐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落在了那间子里头吗?
    平素她或许还敢问上几句,但今夜的璐璐却好像跟平常不太一样,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冰冷的气息,甚至让她后背发冷。
    堆心摇摇头甩去这个古怪的想法,觉得自己想太多了,或许是今夜没有月亮,天色过黑的缘故。
    一路上太过安静,静的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
    堆心越发觉得气氛不对劲,僵硬的笑了两声,找出了一个非常失败的话题:“林小姐,今夜这么冷,您出来怎也不多穿一些来御寒?”
    璐璐迟迟没有回音。
    堆心头皮一阵发麻,平素北堂雪用来吓唬她的一个鬼故事一股脑儿涌了出来,停了脚,壮着胆子缓缓回了头。
    却见璐璐正一瞬不瞬的望着她。
    堆心被吓了一跳,意识的往后踉跄的退了两步。
    结结巴巴的道:“林,林小姐,您没事儿吧?”
    任谁看了都觉得真正有事儿的是她才对。。。
    璐璐面无表情的道:“我没事,快走吧。”
    “哦。。。。”堆心怔怔的点头,僵硬的转回了身子。
    璐璐脸色有些苍白,紧抿的唇瓣显得有些紧张。
    心底有个声音在不停的祈祷着——希望不是允哥哥所说的那样。。。
    如果真的是,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二人一路上静默无语。
    走近了木附近,堆心疑惑的道:“咿?谁点的灯啊?难道是小姐在里面吗。。。。”
    她走到门前轻轻敲了敲门,没有回音。
    璐璐脚步微微有些错乱,走上前去,伸手推开了一扇门。
    眼前的光线顿时充足起来。
    房内摆设清雅别致,中央是一张小桌。有三杯冷却的茶水,桌上的玉瓶中插放着三支白梅花,尚且开的娇美,内萦绕着冷梅香。
    唯一违和的便是最里面的那张凳子上的一个巨大的黑布袋。
    有断断续续的痛苦的低吟声传出。
    或许是真的有心灵感应这么一回事儿,以至于璐璐几乎是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爹!”
    堆心被唬了一跳,傻眼望着璐璐以奇快的速度冲到那张椅子前,解开了袋后。
    竟然真的是一位头发苍白,形如枯槁的老人!
    堆心手中的灯笼“啪嗒”一声掉落在地,蜡烛被门外的寒风吹过,挣扎了几便没了动静。
    “爹。爹!”璐璐手足无措的喊着林希渭,见他一张脸上痛苦至极的神情,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林希渭缓缓撑开了眼睛。眼珠子却是毫无生机的土色,“啊。。。啊,。。。”
    嘴巴张着却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字眼。
    璐璐大惊,眼泪模糊了视线,“爹!你别吓我啊!”
    林希渭忽然身子一阵斗栗。晃动的幅度之大竟是从椅子上滚落在地,浑身不住的抽搐着。
    璐璐惊慌不已,跪坐在地抱住了他的肩膀,泣不成声。
    林希渭呼吸开始紧促,身体和心理在做着极大的挣扎。
    他身上的蛊毒已经成了他的一部分,是吴其费尽心机研制出的相生蛊。蛊虫跟寄主相生相依,跟其它的蛊毒不同,被种相生蛊的人。必须要依靠蛊虫的啃咬才能延续生命。
    直到整个人被掏空为止。
    若是蛊虫停蚕食,寄主便会死去。
    而璐璐身上的味道,正是可以克制蛊毒的月缪潭的气味,月晴说的果然不假——月族之中有个传言,月族后裔若是可以得到月缪潭水的洗礼。便可辟百蛊。
    他能清晰的感觉到体内的蛊虫潜伏不动。
    这蛊虫平时只有在受了吴其的驱使才会平静片刻,是吴其用来逼问他的方式。现之所以如此安静,定是因为璐璐身上的气味了。
    他本就时日无多了,能再见到自己的女儿一眼,已经是难求之事。
    “爹你告诉我,是谁,是谁把你害成这个样子的!”璐璐匍匐在他的肩头,眼泪打在他的身上。
    “啊。。。。”
    林希渭颤抖着手,自怀中掏出一枚玉佩来,正是北堂雪那日让他转交给璐璐的。
    璐璐身形一僵,这枚玉佩跟北堂烨送她的那枚一模一样,且后面还刻着清清楚楚的‘雪’字。
    “真的,真的是阿雪。。。”
    林希渭不停的摇头,却始终无法发声,余光瞥见桌上的水杯,挣扎着朝着桌角匍匐爬去。
    桌身本就极轻,经他撞了几,打翻开来,桌上的杯子,梅花砸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