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进她的眼眸,令他诧异的是此际那双美眸中装着的并非是被人指点的彷徨无措,也没有掌掴周云霓之时隐忍的愤怒,更没有一开始质问他之时的在意,有的只是。。。满满的失望。
    “别人怎么看我,怎么胡乱编造,我都无话可说,可你呢?我跟你解释了一遍又一遍,你心底难道只当我是在蒙骗与你吗?”
    宿根摇头,“不。。。我从未觉得你在骗我。”
    北堂雪眼眶微红,也无心再去避讳其它,“我当初醒过来的时候,最怕的不是别的,唯独怕你误会我,你也知道我向来最不爱同别人主动解释,我既是当初那样肯定的告诉你——我北堂雪虽说谈不上有多高风亮节,但起码不会在这等事情上对你百般遮掩。”
    说再多,在意的不过还是一个“信”字罢了。
    宿根终究觉察到了不对,若说之前北堂雪是出于情绪未能稳定,不愿面对现实从而对他否言,那么现在她的反应如此之大,莫不是。。。
    难道真是他误解了什么吗!
    “阿雪,你。。。”
    接收到宿根询问的目光,北堂雪气极反笑——都到了这个时候,她说到了这个地步,他竟然还是不能确定她话里的真假吗?
    将堆心搀扶着她的手自臂弯处拿开,她后退了两步,抬手在二人中间,宽大华丽的衣袖即刻垂成了美好的弧度。
    柔滑的衣袖被纤细的手指轻轻挽起到手肘处,露出了半截白玉般的手臂。
    光洁白皙的肌肤在阳光的直射散发着淡淡的光芒,而那一点朱红更是似火的耀眼,如同盛放在雪山之中的火莲花。
    本还不解她的动作是何意的众人,皆是不可置信的面面相觑。
    北堂家二小姐被歹人毁去清白一事早将他们的耳朵磨出了厚茧,且还有不少人也很火热的参与了讨论的行列,如今亲眼得见这传言的主人站在这里,火红扎眼的守宫砂还好生生的长在人家的肉里,怎能是惊讶两个字概括得了。
    特别是听风楼中新来的那几个丫鬟,大致是因为心虚的缘故,连头也不敢再抬起来。
    宿根更是万分惊诧!
    心中有突现的欣喜,但接踵而来的便是巨大的不安。
    当震惊和冲击来的过于突然的时候,若再加上心虚,人们便最爱恪守着“沉默是金”的良好原则。
    周围一时寂静不已。
    率先打破这种寂静的是周云霓,方才被宿根那近乎杀人的眼神瞪的缺魂少魄的她,终于在这巨大的冲击中回了神。
    “这怎么可能!”她几步冲到北堂雪面前,抓住她的手臂。若不是她深知女子的守宫砂绝对做不了假,她定会认准这是北堂雪的诡计。
    北堂雪的不洁之身是她唯一能拿来离间她和宿根二人的把柄,且已经成功了一半,眼见她的计划便要成功,却在这个时候告诉她北堂雪仍是处子之身?
    北堂雪从她手中抽离了手臂,看向周云霓发髻凌乱,双颊红肿的狼狈模样却不觉好笑——自己的处境又比她好上几分?
    永远搞不清状况只懂得瞎忙活的周云霓并不知北堂雪此刻的心思,只当她以示清白无非是为了挽回宿根的心,危机感顿时强烈了起来。
    想着等今日的事情传出去之后,自己的名声左右已经别想要了。便生出了破罐子破摔的决心来,由于觉得自己目前的处势不妙,便尽量放缓了口气:“即使你还是清白之身又如何。我都已经是他的人了——今日是我令你难堪了,但你也毁去了我的名节,我们就算扯平了。。。 若是舅舅得知了此事,定也不会让你胡来。。。”
    但见北堂雪表情丝毫不见松懈,心里忽然没底了起来。犹豫了好一会儿咬着唇小声的道:“大不了,我做小便是。。。”
    北堂雪听罢打从心眼里觉得周云霓的做法很聪明。
    而且就连低头都低的这么硬气,这么理所当然。
    若是换做别的女子,或者若她北堂雪是生在古代的女子,便会答应了她。
    别说是表姐妹,就是姑姑侄女共事一夫也不是没有。
    可她清楚自己做不到。绝对做不到。
    “你做不做小该去问六王爷才是,同我有何关联?”北堂雪淡淡出声,转身环视了一圈周遭围着的人墙。抬高了声音,“今日真是让诸位见笑了——”
    宿根没放过她每一个动作,不发一语的站在一旁。
    瞳孔中身着嫁衣,颜色无双的女子朝着周围微微欠身一福,一个小小的礼数却是滴水不漏。“戏看完了,还请诸位做个见证。”
    众人正暗揣摩她话中的意思。却见她伸出右手三根手指举过头顶,神情说不出的果决:“我,卫国丞相之女北堂雪今日本该奉圣上旨意与六王爷共结连理,自认不敏,却未有触及七出之罪,然而女子出嫁焉有夫君过时不迎之理?此等大辱不敢言忘,今日我北堂雪对天起誓,同六王爷攸宿之间的婚约作罢,此后再无干系,男婚女嫁,生死各不相干!”
    “若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话音刚落,一把扯落头上的凤冠,大力的丢落在地,玉珠金枝散落溅。
    一头挽起的漆黑青丝随之滑散开来,在空中抛起惊艳的弧度之后安静的披在腰间。
    周围惊呼声和吸气声混成一片。
    “小姐!”
    “这位北堂二小姐竟也是一副烈脾性。。。”
    一个女子在大婚当日发毒誓跟未婚夫婿断绝关系,这种事情若不是亲眼得见只怕说出去都没人会信!
    就连周云霓也满脸惊讶,就像是你做好一切准备要跟某人争到底,而对方忽然坚定的宣布她弃权了,虽说长久以来北堂雪从未把她当真正的对手看待过。
    宿根膛目,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已销声匿迹,只剩北堂雪的声音,要跟他划清界限的声音。
    怎么可以。。。。
    她怎么能够就这么轻易的说跟他再无关联!
    “别走。。。”眼见北堂雪转身便走,宿根几步追了上去,一把捉住她的手腕,温良的触感熟悉而又陌生,她的腕上还是去年灯湖节之时他赠与的玉镯。
    北堂雪没有回头看他,做了一个深呼吸,气息平稳之后方道:“王爷有话说话,还请先放开我。”
    宿根听她口气疏离,心里更慌,哪里敢放开她的手,“这婚约不是你一人的事情,你怎能说不作数就不作数?我绝不同意!”
    周云霓很想上前将他拉回来,让北堂雪立马离开的好,可想归想,很想也只能是想,她清楚她拦不住宿根,她也不敢再上前去。
    只能将满腔的希望寄托在北堂雪身上,只想着她万万不要反悔的好——第一次这么支持北堂雪的决定。
    北堂雪难得也没辜负她的期望,“王爷如此强人所难,是想让我方才所立的毒誓灵验吗?”
    宿根脊背一凉,忽然明白了她为何要立那样的毒誓,是彻底砍断了他们之间的所有可能,这个毒誓,绊住的不止是他,恐怕还是打算用来堵住宫里那位的嘴。。。让劝和的话无论也说不出口。。。
    短短的时间,她竟然想的如此周全!
    这一次,他多想她能不这么聪明一回。。。
    “。。。 方才你在气头上,冲动之立的誓又怎可当真!若真的有报应,我便同你一起受着!总之无论如何我绝不让你离开我!”
    从没想过,他也会有这么不讲理的时候。
    兴许感情这个复杂的东西本身便无道理可言。
    宿根的手越握越紧,“我知你在气我,气我同她。。。气我让你等了那么久,气我不信你。。。你说要我怎么做才可以消气?只要你能消气,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北堂雪眼眶渐红。一颗不规律的心脏被他的话揉成了一团。
    这么久来,感情不是假的,怎么可能说放即刻便能放?
    堆心见她强忍眼泪,知她内心是舍不得,细声的劝道:“小姐。。。不如。。。”
    并非是她立场不坚定,先前知晓宿根跟周云霓的事情她的确是气愤不已,但宿根和北堂雪一路走来她几乎全部看在眼里,是她一直艳羡不已的一双璧人,若换做是她定也难以抉择。
    她只是不想看北堂雪难受。
    北堂雪阖眼,脑中不断闪过昔日里的画面,她又何尝不想依循当初的约定,一生一世一双人。
    理智终究驱散了挣扎,她轻轻摇头。
    这个动作很轻,却让他无法承受。
    “还记得当初你答应我的话吗?”
    宿根痛苦的点头。
    北堂雪没看到他的动作,继续道:“我之所以嫁你,不外乎你待我好,懂我,信我。那么你现在,还有什么理由再留我?”
    宿根的手不可查的松了三分,无言以对。
    “这世间的事情说简单便简单的很,我要的,你给不了。再强求的话,也只是相互折磨罢了。”
    北堂雪终于回头,低头将他的手拿,连带那只玉镯也一同褪了去。
    宿根将它攥在手心,尚且带着她的温度。
    想再开口,言辞却哽在喉咙。
    她再次转身之际,宿根没有再拦。
    明明不敢去看她离去的背影,但还是舍不得不看她,一眼也不愿错开,静静望着她一步一步的穿过假山丛花,长廊。从清晰到模糊,再到不见。
    人走了还可以追回来,心离开了要怎么找的回来?
    心痛的感觉早就麻木,只是一想到她从此以后再跟他没有关联,再不是属于他,就会觉得连骨头都发疼。
    周围的人走的七七八八,管家不忍心去劝他,想着还有一堆烂摊子等着收拾,一群宾客需要去解释,跟几个丫鬟交待了几句匆匆离了听风楼。
    周云霓走了上去,低声唤他,“王爷。。。”
    宿根忽然一把攥住她的玉颈,眼睛里碰撞着激烈的火花。
    周云霓脸色顿时涨红,近乎窒息的情况只能断断续续的吐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眼,豆大的泪珠滚滚而。
    她是真的怕了。
    宿根收紧手指,额角爆出青筋,极其克制着自己不去扭断周云霓的脖子。
    蓦然松手,将她甩开了几步开外的距离。
    “咳咳。。。咳!。。。”周云霓趴伏在地上,急促的呼吸着,整个人还笼罩在死亡的恐惧之中。
    宿根带着浓厚恨意的话一字不差的传入她的耳中:“你想要的,永远不可能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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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没能成功的从嫁女儿和嫁妹妹的情绪中走出来的北堂天漠和北堂烨一听回来的家丁禀告完情况,即刻动身去了六王府。
    此时六王府门前人满为患,若不是那门前守着的四个侍卫生的魁梧高大,太具有威慑力的话,只怕这些人八成是要冲进府里一探究竟。
    “怎么这么久还没出来,该不是就这样拜堂了?”
    “怎可能拜得了堂!六王爷那不是摆明了不打算认这门亲事么,之前说不出口定也是碍于圣旨难违。。。”
    “这个时辰了都,宾客竟也都没有出来一位,也不知究竟怎么一回事?”
    “快看!那不是北堂家的马车吗?”
    众人闻言如同被风吹歪的野草一样,齐齐转了头朝着那现入视野的蓝顶儿大马车望去,只见那马车旁若无人的驰而来,近了之后,还未有停得稳当,马车帘已经被人从里面掀开,来一位身材欣长俊朗不凡的男子,随后来的便是一身玄色的北堂天漠。
    见果真是北堂家父子,方才还喧腾不已,大肆议论的四周顿时安静了来,自觉的给他们让出了一条颇为宽敞的道。
    守门的仆人见人过来,忙地见礼,“见过北堂丞相。北堂将军!”
    北堂天漠在来之前便将情况了解的清楚,心里担忧北堂雪,也不再说客套话,直截了当的道:“带我去见王爷!”
    一名黑壮的家丁恭敬的应,“是,丞相、将军请随奴才来。”
    心里却暗叫不好,这爷俩明显是‘来者不善’,给北堂小姐撑腰来了,里头的情况他还没有摸清楚,待会儿将人带到。若是情况不妙的话,他可得赶紧离开才行。
    心里正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刚引着二人穿过一丛假山石径。便见迎面行来一对主仆,行在前面的女子披散着三千青丝,低垂着精致的眉眼,明明是一身红衣却显不出半分喜庆。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家丁登时傻眼,觉得这半日里所发生的事情。叫他想破两个脑袋也想不出个究竟来。
    向来不掩对北堂小姐心喜的王爷迟迟没有出来踢轿门,而此刻北堂小姐又这么一副模样从王爷的院子里走出来。。。
    “阿雪!”北堂烨满眼惊惑,顿步子望着迎面而来的北堂雪。
    北堂天漠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便见北堂雪抬起了头,口气有些意外:“爹,哥哥。你们怎么过来了?”
    北堂天漠几步走近,见她脸色是不正常的苍白,头上的凤冠也没了踪影。沉着脸问道:“跟爹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六王爷他人呢?”
    北堂雪鲜少见他黑脸,心中一时酸楚万分,方才还能在人前若无其事的开口立誓要跟宿根断绝干系的她,可在北堂天漠跟前,此刻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北堂烨紧蹙着一对剑眉。“堆心,你来说!”
    堆心被他这么一吼。久忍不的眼泪扑簌而落,“小姐在王府门前等了两个时辰六王爷都没有现身出来踢轿门,后来奴婢去听风楼寻人,才知道,才知道表小姐昨夜留宿在六王府,已是同王爷他有了,有了肌肤之亲!”
    “什么?!”北堂天漠北堂烨惊呼着出声。
    北堂天漠的脸色黑的像是要滴出水,“表小姐她现在人在哪里!”
    “表小姐还在六王爷的院中。。。”
    “真是岂有此理!”北堂天漠气的发抖,周云霓虽平素任性骄纵不假,但他真的没想到她能做出这样不顾名节的傻事来!
    “亏我还以为他是可以托付之人!竟做出此等荒唐之事,我倒是要问一问他,阿雪哪里对不住他了!”北堂烨双拳握的啪啪作响,气性俨然是比北堂天漠更甚,只是他气的是只是宿根的负心行为,周云霓如何不自爱,如何自毁名节已经被他自动过滤掉。
    北堂雪见他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慌忙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哥,别去了!”
    北堂烨近年来的趋于成熟稳重谁都看眼里,但她清楚只要牵连到家人的事情,他比谁都难冷静,行事比谁都来的冲动,照他这个情势看,若真的找了过去只怕会闹出大事来,她不怕多添一桩事,但她不想给北堂烨造成不好的影响,而且,真的没必要了。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北堂烨回头怒视着她:“他这么对待你,你竟然还护着他!快松开!”
    北堂雪眼眶微热,对他摇头:“不,是我自己不愿意嫁了——”
    北堂烨压根不信她的话,早上还好端端的,怎会说不想嫁就不想嫁了?说到底不还是因为宿根?“你不必多说,我自会跟他问个清楚!”
    话落,已将北堂雪甩开,头也不回的走向了听风楼。
    北堂雪被他大力甩的站也站不稳,见他如此心中不免着急,心中压制的郁气尽数直涌而上,身体反射的前倾之际,一大口鲜血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