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姑姑含笑着点头,坐回了原位。
    有司立于东阶之上,面带笑意:“请各位夫人添笄添福。”
    戚嬷嬷第一个起身,将那翡翠玉簪添到她的头上,“添簪一支,兴德兴规。”
    “多谢戚嬷嬷。”
    “添簪一支,称心如意。”
    “添簪一支,平平安安。”
    周荣琴最后一个添笄,毕竟在座中数她年岁最轻,“添簪一支,和乐安荣。”
    北堂雪朝她一笑:“多谢刘夫人。”
    私里北堂雪喊她嫂子不过是因为北堂家跟刘家的私交,但这种场合还是规矩一些的好。
    周荣琴气色很好,对北堂雪会意一笑,这才行了去。
    有司撤去了笄礼的陈设,在西阶位置摆好醴酒,北堂雪被指引着站到席的西侧,面向南而立。
    君姑姑上前接过醴酒,走到北堂雪面前,念祝辞曰:“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北堂雪双手交叠行礼,宽大的衣袖直直的垂,更显娇弱,接过醴酒,对案洒去了一半在地上祭酒,后象征性的将酒杯凑到唇边,略沾之后便拿开,放到有司的托盘之中。
    北堂天漠起了身,为北堂雪取字,提笔在案上的白纸之上写一个优雅的“瑾”字,他向来习惯书草书,这般工工整整的写字倒是少见。
    瑾,美玉也,握瑜怀瑾。纯洁净美的德行之意。
    至此方算礼成,北堂雪在堆心的陪同一一致谢,正宾、赞者、宾客、乐者。
    北堂天漠说了一番客套话,算是为这场及笄礼画上了完美的句号。
    不料,众人这边刚刚起身,便有侍者高呼:“六王爷到!”
    北堂雪抬首,果见门外的蓝袍银边男子正缓缓走来,面上含笑。
    他自己过来本不稀奇,可他身边跟着鹤延寿,是从宫里刚出来不成。
    “参见六王爷。”
    “诸位免礼——”
    宿根淡淡开口。给了北堂雪一个晃眼的笑意。
    北堂雪觉察气氛不怎么对,小声的问道:“怎么了?”
    宿根望她一身牡丹红的娇俏模样,忍住要将人捞进怀里的冲动。“待会儿便知道了。”
    鹤延寿走向了中央,尖声道:“北堂丞相接旨。”
    北堂雪一愣,接旨?
    转头望向宿根,见他一脸浅笑,北堂雪似是料到了什么。心脏一通乱跳。
    鹤延寿前面念了一大通赞美北堂雪的话,北堂雪没怎么听清,独独听到了最后那一句:年罢于开春二月初七成婚,钦此。
    这么快。。。
    二月初七,还剩不足两个月的时间。
    “谢主隆恩。”
    -
    是夜,有雪。
    “小姐。有人送来了这个,说是祝贺小姐及笄。”堆心一张小脸冻得通红,将身上的雪拍干净才进了房。
    北堂雪接过。“是谁送的?”
    堆心一摇头:“不知,听家丁说是位眼生的黑衣公子,说一定要交到小姐手中。”
    眼生的公子?
    明景山吧。
    北堂雪第一个反应便是如此,意识的道:“扔了——”
    随后犹豫了一,想起明景山近来早已不似之前那般恶劣。今日及笄,怎么说也是他的一番心意。一顿之后方道,“等一等,给我吧。”
    那盒子打开之后,却是让她愣住,庆幸自己没扔——竟是山海经全册。。。
    真是不知明景山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
    有一纸信筏,带着淡淡的龙涎香的味道。
    简单的生辰快乐四字,角的署名竟是。。。慕冬。
    今日众人只注意她及笄,却还没人对她说过一句生辰快乐,包括北堂天漠和宿根。
    近日来王城不外乎在谈论两件事情。
    北堂小姐及笄了。
    北堂小姐要成亲了。
    不管是什么事情,皆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周云霓脑海中还回响着鹤延寿宣旨的声音,这一次她没哭也没闹,只静静的坐在窗边,看着雪一片片的落。
    偶尔会落寂的问上一句:“我到底哪里不好?”
    声音很低,如同自语。
    吴妈见她如此反常未免担心,“小姐。。。您坐太久了,窗边太冷,到床上暖一暖身子吧。”
    周云霓却如同没听到她说什么一样,声音压抑着哭意,“吴妈,我没有希望了。。。”
    “别担心,即使是成了亲又怎么样,机会还是有的。”
    周云霓怔怔的摇头,有些语无伦次,“没有了,以后他们成亲,他就不来北堂府了。。。她那么讨厌我,肯定不会让他再见我。”
    末了口气一苦:“吴妈,我真的没有可能嫁给六王爷了,对不对?”
    吴妈哪里敢说对,“不会的!成亲还有一个多月,只要在这一个多月里小姐您抓紧一些,又怎会没有一点转机,六王爷再如何,也不过是个男人,哪个男人不喜欢漂亮的女子。。。”
    周云霓魔怔的一般的点头,似乎在绝望中找到了出口,“对对。。。肯定可以的,我怎么可能输给她,我哪里比她差,她能做到的我也可以!”
    三日之后的夜晚,又落起了大雪。
    北堂天漠派人寻了兄妹二人去凯旋亭。
    北堂雪比北堂烨先到一些,远远瞧见凯旋亭中灯火通明,灯光打在雪上,折射起来犹如白昼一般明亮。
    北堂雪进了亭中,堆心晃了晃伞上的积雪,还没来得及收伞,便听北堂天漠道:“堆心,你先回房吧。”
    堆心不明所以,转头望向北堂雪,见她冲着自己点头,才恭声道:“奴婢告退。”
    雪虽大,却无风,加上脚边放了三个火盆,怀中又抱着手炉,倒也丝毫感觉不到寒冷。
    北堂雪抬眼望向北堂天漠:“爹,您有话要跟我说?”
    北堂天漠微微点头,“你也长大了,有些事情是时候告诉你了。”
    北堂雪疑惑,刚想开口询问,便听踏雪而行的脚步声响起,一转头,见是披着黑色披风的北堂烨。
    “爹,阿雪。”北堂烨走进亭中,身上带着有些浓重的脂粉香味。
    北堂雪转头打了个喷嚏,“又去了那里?”
    近来北堂烨的应酬颇多,经常出入烟花柳巷之地是不可免。
    北堂烨浑不在意的一笑,没有否认,“这还不是爹催的急,连给我换衣服的时间都没有。”
    北堂雪对北堂烨的洁癖是有了解的,倒也不怕他会受那些女子蛊惑。
    北堂天漠自怀中掏出一封黄旧的信来,放到铺了狐皮的石桌上,压在手底。
    举目看向兄妹二人,“你们不是一直想知道关于你们娘亲的事情吗,可是一直怪爹什么都不肯跟你们说?”
    北堂雪一摇头,“爹不说肯定是有不得已的原因,我和哥哥都明白。”
    北堂烨附和的点头,星眸闪闪。心中预感今日北堂天漠找二人过来定是跟娘亲有关。
    北堂天漠深深的一叹气,似是欣慰,似是感慨。
    “你们的娘亲叫月凝,乃是巫国人。”
    北堂烨一脸震惊,北堂雪则是一脸茫然,“巫国?怎从没听过?”
    北堂烨紧皱着眉头,“巫国是诸国的忌讳,所以也未有人提起过,其地势非常利于作战,位于一个大峡谷之内。国土虽是诸国中最小的一个国家,但传闻谷内珍稀药材数不胜数,里面的人个个擅长蛊术。且。。。谷内有可以操纵神兽之人。。。”
    北堂雪讶然,“真有那么强大。。。他们怎会一直这么安分?”是觉得这传言太过夸大。
    北堂烨手指轻轻叩在柔软的皮毛上,“那是因为在数百年前,谷内发生了天谴,巫国人个个都受了诅咒。不得离开谷内半步,否则便会身亡。同样的,外界之人也不能进入巫蛊,峡谷入口之处遍地都是蛊虫,方圆百里之内连只兔子都没有——要知道在一百年前,巫国可是令众人闻风丧胆的两个字。”
    北堂雪听得越发摸不着头脑。随即觉察到跑题了,将目光转回北堂天漠身上,“那娘是巫国人。又怎可离开巫国?”
    北堂烨也将疑惑的目光投放到北堂天漠身上,这一点,也是他所不能理解的。
    “听你娘说,巫国分为两族,一是巫族。二是月族,而她是月族人。月族每代都会选中上一位圣女所出的女子奉为圣女,自小保护不受蛊毒诅咒,成年之后离开巫国寻药,只有三年时间,过时不回巫国一样会蛊毒发作而死——”
    北堂雪一滞,“所以娘是圣女?”心中对巫国人生出了几分同情,不管是什么原因遭了天谴,但后代是无辜的,生便带有蛊毒诅咒,委实让人心底发寒。
    圣女虽可出谷,却只有三年时间寻药,将希望都寄托在圣女的身上。。。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月凝显然是没有回巫国,虽说是为情,但定然也是令巫国人失望的吧。。。
    “你们的晴姨娘也是被选中的圣女,却甚少人知晓她并非上一代圣女所出,众人只当她同你们娘亲乃是双胞姐妹。”
    北堂烨觉察到不对,“这样说娘亲并非难产而死?”
    北堂雪脑海中也浮现那日在无罙大师的天眼中看到她出生之时的画面,可以看出月凝临走前很安详,并不像是蛊毒发作之状啊?
    “你们的娘亲并不受三年之咒的束缚——”在兄妹二人惊惑的目光中,北堂天漠嘴角现出淡淡的嘲讽之意,“说来这就是巫国的丑闻了。”
    “你们娘亲在一次意外中发现了巫族长老藏在密室之中的秘记——原来数百年前的天谴并非偶然,而是巫族人错信了一位巫师要对月族族长月缪施与火焚之刑,而月缪便是操纵神兽之人,巫族人身上的诅咒便是她临死前立的。”
    月缪,火焚之刑。。。北堂雪脑中一阵轰隆隆的声响。
    北堂天漠没注意到北堂雪的异常,继续道:“而诅咒只对巫族人有效,月族人生来并不带蛊毒诅咒,所谓的从小养护圣女,不过是未对她们蛊罢了,而除圣女外的所有月族人一出生便会被巫族长老借祈福的名义种蛊毒!”
    北堂烨满眼震惊,方才跟北堂雪一样萌生的几分对巫族人的同情顿时消散!
    本是可以免去蛊毒折磨的月族人竟是一生来便被种蛊!
    这分明是巫族为了避免月族人离谷而用的不齿手段。。。
    想当时月凝得知真相之时,对巫族人定是恨到了骨子里去,换做是谁,也不可能再为他们寻药。
    北堂雪回过神来,心中涌现说不出的滋味,“那么说来,月族圣女三年不回谷会身亡的话也是巫族人瞎说的了?”
    北堂天漠摇头,“最可恨的便是这一点了——他们为防圣女不受族规不回去,所以在给圣女送行之时,酒水中了蛊毒,潜伏三年,若是不回巫蛊,确实没有活路。”
    这种自私到了极点的行径。。。
    “娘亲知道真相之后,有告诉其余的月族人吗?”
    “月族知道百年前天谴真相的人皆被灭了口,至此以后便族人凋零,不过百人。即使知道了真相奋起反抗也逃不过一条死路。你们娘亲便只将这个秘密告知了月晴,还有我曾见过一面的月笙。送行之时的酒,你娘亲并未真的喝,而你晴姨娘却竟是不知何时已经误中了蛊毒,这也是她离开巫国之后的月圆之日发作之时才发现。”
    “晴姨是蛊毒发作而死的?”
    “恩,她当初决意跟随林将军,不愿回巫国,彼时我和林将军正是两军对阵,而那也是最后一战。。。后我有意救林将军一命,但却四处寻他不得,只当是他们一家都死在了战乱中。而你晴姨死前曾让人给你娘亲一封信,那时你娘亲怀着你,见到这封信后太过伤心,情绪不稳导致早产,最后是难产而死。。。”
    北堂天漠越往后说头越低,单手扶住额头,将手那封信,推到兄妹二人面前。
    “这便是那封信,按照血统来说,阿雪是这一代的圣女——你娘亲临走前曾交待等你长大便将月族之事告诉你。你们都有一半月族人的血统,有权得知月族的事情。”
    北堂烨将信在二人面前信手打开,信封上写着:吾妹月凝亲启。
    昏黄的纸张上写满了工整的一排排小字:阿凝,我知道此去定无你们姐妹再见之日,月缪录我已藏在璐璐的衣褥之中,我将她托付给了月笙大哥。
    若我此去夫妻二人无一生还,届时你一定要将璐璐接回抚养,她身上的月缪录乃我月族秘辛,万不可落入万人之手,族人被蒙蔽数百年为仇人卖命却不自知,你日后一定要寻到乘黄宿主转世之人,族长曾有预言,月缪录只有宿主方能解读,也只有宿主有能力解救月族人。
    所以寻找宿主的事情定不可忘,万要将此事传达族中后人,原谅姐姐太过自私,让你一人承担,若有来世愿再为姐妹。
    月晴绝笔。
    “。。。乘黄宿主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天这么多人,要怎么找?”北堂雪心情有几分沉重,觉得既然她也是身为月族人,那寻找宿主的任务也有她一份。
    北堂天漠缓缓摇头:“你们娘亲告诉我的也只有这些了,关于乘黄宿主转世的事情,万不可声张出去,你们一半月族人的身份更不可跟人提起,否则会招惹祸端。”
    “特别是阿雪——巫族人怎么会轻易放弃希望,如今圣女后裔流落在外,定是想尽办法寻回,虽说巫国人无法离开巫谷不假,但据你们娘亲称,取月族人心口之血养育三年的巫族人,也可出巫谷三年。。。”
    北堂雪心绪繁杂,“我知道了。。。”
    “不早了,你们先回房歇着吧。”
    北堂烨见她走神,将她扯了起来,离开了亭子。
    踩在雪上的声音北堂雪向来最爱听,不知为何今日却觉得十分刺耳。
    耳边回荡着关于月族人的事情,总觉得胸口闷极。
    北堂烨将她送回了院子,临走前劝道,“你也别太在意,这些年什么都不知道不也这么过来了吗?月族人是可怜,但是我们也终究帮不了他们什么。。。”
    北堂雪不置可否的苦笑。
    可是既然知道了,真的可以再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吗。。。
    而且,她心中总觉得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触,难道真的是因为她是圣女后裔所致?
    北堂天漠一直坐在亭中,雪时而大时而小,却从未停过。
    大许是忆起了往事,北堂天漠幽深的瞳孔中,满是那个白衣女子的身影,仿若又回到了那个大雪纷的日子, 她站在楼拂着衣服上的雪花,莹白的脸庞或是因为天冷的缘故有些泛红,搓了搓手,哈着热乎乎的白汽道“ 小二, 你们这里有没有客房?”
    这声音十分空灵,坐在那时还不叫做凝月楼的那家酒楼的二楼赏雪煮酒的李炳和北堂天漠便被这声音给吸引住了视线。
    便望见两个白衣女子,立在楼。
    小二有些为难的道:“ 真对不起了,二位姑娘,您也看到了近来连日着大雪,小店已经人满为患。。。”
    那空灵的声音带些恼怒的道:“什么 ! 又没了? 姑奶奶都问了十来家了!”
    北堂天漠李炳二人都被这毫无女儿家模样的姑娘给逗笑了。
    她旁边那位白衣女子道:“阿凝, 莫要无礼,这位小二哥,我姐妹二人确实已然找了一整日了,眼天也要暗了,不知小二哥可否通融通融,给我二人腾出一间房来。”容貌极像的二人, 这性子却是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
    小二被这温柔的女子给迷的有些手足无措:“姑娘。。。这 ”
    名唤阿凝的那位,见这小二有些动摇,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身子晃了晃,便倒在了雪地之中。
    北堂天漠有些惊异,“这方才还好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