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连只晃着脑袋,坐之后方掀开了一页,几个正楷大字猝不及防的跃入北堂雪的眼帘——《极乐清心》。
    “极乐清心曲?在哪里得来的?”北堂雪一脸喜色,伸手便要去拿,却被田连放到了背后。
    “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方才谁说的不过一本破书而已?”
    北堂雪心急的不行,只得放软了口气:“我的好师傅,您就给我看看吧。。。”
    田连本就是想逗一逗她,眼见她服了软儿,便将琴谱拿了出来,递到她面前道:“你这毛手毛脚的,可别给我弄坏了!”
    北堂雪咕哝了一句,“谁毛手毛脚了啊。。。”却还是笑嘻嘻的接了过来。
    《极乐清心》对于北堂雪来说,只是一个传说。
    传说此曲具有去心病、清杂念的神效,前朝皇帝心病郁结,弥留之际闻得此曲,竟不治而愈,而奏曲之人此后便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更让人觉得添加了几分神秘。
    对于爱琴之人来说,对《极乐清心》都怀有着一份敬慕的心态。
    信手翻开,望着泛黄的纸页,眼中无不是赞叹,仿佛那上头不是一个个潦草的字,而是金银珠宝一样。
    古琴谱一个字代表的是一个音 ,而不是一个单纯的字,是表示指法的符号,比如弹第几弦的哪个位置,用多大力度的信息。不过古琴谱只有音调而不记录音长,也就没有节奏的记录,所以需要高人根据自己的乐感重新标记节奏,是称为打谱。
    有田连这个大师中的大师在,打个谱自然不在话。
    待翻到最后一页北堂雪脸上的笑意僵住,不确定的道:“这,这是不全的吧?”
    田连微微颔首:“这是上半册,都托人寻了十多年了——”望向北堂雪又道:“我这几日试着弹了几回,虽的确是有清心之效,但若是要说可驱散心结,还远远谈不上。”
    北堂雪一皱眉,猜测道:“该不会是假的吧,兴许并不是原曲,可能是有人听过记录来的,其中有了偏差,这才失了真谛?”
    田连笑着摇头:“你当你师父我就这么不济,找了这些年找了个假的?这谱子我这些天细细的研究过了,你再仔细看看,它每个音律都是上衔接的极其紧密,若是换一个音节,便会偏离了整曲,这般独一无二的曲子,岂会有假?”
    北堂雪闻言垂首,又将视线放回到了谱上,只打上次琴艺赛上领会到了耳畔无声而心中有声的真谛之外,只要她安静来想上一想,铮铮琴音便会现于脑海之中。
    北堂雪试着换几个音符,果然正如田连所说——换一律而损整曲。
    心不由震撼,她一直是以为天地万物,皆有音可循,没有固定的搭律,是不曾想,也不相信,竟会有这么一首曲子,每个音节都仿佛是天造地设,无可取代!
    “师父,不若你将那打好的谱子给我试一试?”北堂雪越发觉得心痒,这样的‘神曲’和完美的音律,若是奏出来,该是何种的脱尘?
    却又觉得连田连都悟不出其中的精髓所在,又岂是她这个黄毛丫头可以轻易参透的?
    田连自然没有异议,他本来就是打算让北堂雪试一试的,她在这方面的天赋,确实不是常人所能及的。
    “说不定你还真能瞎猫碰上死耗子,琢磨出点儿什么呢!”他是深知他这位徒弟不经夸,也就在心里夸一夸得了,嘴上从来都是半损半夸的。
    北堂雪笑着瞪了他一眼,难得没反驳,因为她心确实没有半分的底。
    越是弹到后面北堂雪的眉头便越皱越紧,因为只有半曲,所以停的时候显得极其突兀,“铮!”的一声顿住,琴弦不停的颤抖着,隐隐带着余音,最后消失的无声之时北堂雪这才回了神。
    堆心不知师徒二人的意思,在一旁听的正舒服呢,只觉得脑海中清净了不少,被这猛地一停,转脸望向北堂雪,却见她一脸的迷惑。
    本想夸赞两句的,可见这师徒二人皆是一副深思的模样,便将话给咽去了。
    田连将手抚上琴弦,拨弄了几,半晌才道:“兴许这曲子本就没那么神乎其乎,只是被人以讹传讹罢了。。。又兴许是真正的精髓在那半册上。。。”
    北堂雪却是不怎么赞同,这琴谱绝对有着可称为‘神曲’的价值,她在脑海中幻听的时候是真的觉得仿佛世界一派清明,绝不会是凡曲。
    只是,为何经过她的手一弹,就失去了那股“仙气”了?
    她的琴艺自是不必言说的,只觉得少了一样什么东西,却又如何也无法描述究竟是欠缺了什么。
    半晌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道:“或许吧。。。只是想要寻得那半册,恐怕是难之又难。”
    师徒二人又在一起讨论了许久,直到了午时一刻,北堂雪谢了田连的留膳,这才请了辞。
    北堂雪走到门口儿又忽然折了回来,是想将那琴谱抄一份带回去细细琢磨,这曲子本就难寻,且又极难参透,越发叫她觉得值得细究。
    只是,等她铺纸抄写的时候,田连震惊了——他就从没见过哪个大家小姐,能将字写得如此。。。不堪入目。
    其实这也实在怨不得北堂雪,只因之前那北堂小姐就不爱写字,成日里只爱弹琴,而她一个现代人,哪里有用毛笔的机会,叫她说,写出的字自己能看懂已经很难得了,哪里还去奢求什么形与神。
    一侧的田连实在看不去,拦北堂雪继续画鬼符,替她抄录了一份,塞给了她。
    在北堂雪临出门前,一脸慎重的交待她,得闲好好练练那手烂字,别等哪天露了拙,丢了他这个师傅的脸面。
    北堂雪见他神情认真,也不好再推辞,也知她那字的水平实在叫人不好接受,便一脸古怪的应了,至于练不练,就不得而知了。
    主仆二人刚出了国学院,天色便沉了来,大片的乌云涌动着,似乎一刻就要泼雨来。
    早上还是艳阳高照,怎才半天的功夫说变天就变天了。
    堆心仰脸,觉察到有冰冰凉的细雨滴在了脸上,忙道:“小姐,咱们快些走吧,不然待会了大雨,怕是要淋到了!”
    北堂雪应着,脚加紧了步子。
    由于马车不得进入国学街内,故而车夫便在街口等候,国学街说长不长,却也不短,徒步是要花上一刻钟有余。
    二人紧赶慢赶的,终于在大雨落地之前出了国学街。
    这边刚刚在马车上落了座,便听得“哗啦啦”的声响。
    堆心拿着帕子替北堂雪擦拭着微湿的脸。低头却见北堂雪正小心翼翼的擦着腿上的琴,不由失笑:“小姐,奴婢看您还真是爱琴如命了。。。”
    北堂雪一笑置之——开始对琴有兴趣不过是因为原先的北堂小姐残留的记忆所致,而如今却是打心眼里喜爱。
    马车行了不到一半的路程,“哐当”一声巨响传起,车身随之剧烈的摇晃着,北堂雪没有防备,惊呼了一声,身子一歪,险险倒了去。
    “小姐。小心!”堆心伸手拦住北堂雪的腰身,一边慌忙地撩开车帘子:“车夫,出什么事儿?”
    车夫这边刚费力的稳住了受惊的马。回头道:“应是车轮陷进去了,我去看一看!”
    话落,便了驾座,倾盆的大雨立刻打湿了衣衫。
    北堂雪见状忙道:“你先上来避一避雨,待雨小了再说。左右咱们不赶这点时间!”
    车夫是个憨厚的老汉,去年刚刚进得北堂府,因受了北堂家不少恩惠,对北堂家几位主子是打心眼里敬慕,便摆着手笑道:“不打紧的,这大暑天的淋这点雨没啥。小姐就在车里等着吧!”
    说话间,人已蹲到了车轮旁,查看着情况。
    北堂雪劝说无效。只得作罢。
    小半刻钟过去,雨势非但没有减弱分毫,甚至还有渐大的趋势,路洼里的积水也越来越深。
    北堂雪掀开一侧的帘子,探着头望向车夫。“怎么样了,实在不行就先等一等吧?”
    车夫已是满头的汗。很快被雨水冲刷干净,皱着眉道:“小姐,这轮子陷得太深,只怕一时半刻还动不了!”
    北堂雪闻声这才垂首望去,只见车轮竟是陷进去了大半,由于左右轮子一高一低的缘故,整个车身都是歪斜着的,车夫虽是干惯了粗活儿的,但也不懂什么武功,依照他一己之力想将车轮推出来,显然是不可能的。
    何况这车上还坐着两个人呢。
    堆心站起了身,“小姐,奴婢去帮着推一推!”
    北堂雪点头,弯着腰也站了起来。
    堆心见状一愣,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忙道:“小姐您身子矜贵,万不可这样,若是小姐挨了淋,奴婢可担待不起!”
    北堂雪无奈叹了一口气,正如车夫所说,大暑天的淋点儿雨又没什么,大不了回去喝上一碗姜汤就是,不然的话还不知要几时才能回府。
    “不打紧的。”
    堆心见她坚持,却还是不依,刚想开口再劝,便听一道尖利的声音响起:“谁人的马车,快快让开,莫要挡道!”
    声音本就尖利,加上口气嚣张,让人听了顿时心生不悦。
    车夫闻言,忙抬了头,好声好气的道:“这位小兄弟真是对不住了,我家的马车陷进去了,一时动不了,还请小兄弟绕路而行吧!”
    那赶车之人闻言脸色登时一黑,“哼,绕路?你可知这马车中是何人,耽误我家主子的大事,你担当得起吗?”
    车夫本就是老实人,虽是在丞相府里当差,但却是没有任何的气焰,加上嘴笨,被他这么一说,顿时觉得手足无措起来。
    “这。。。”
    北堂雪轻哼了一声,她们的马车现在这个样子,傻子也看得出是动不了了,竟还咄咄相逼,且还抬出了身份压人。
    “我们的马车现在移不开,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家主子若真的有急事,更不该在此耽搁,若真是耽误你家主子的‘大事’,也是因为他有你这样一个不分轻重缓急的奴才,我们驱车至此,又不是故意不肯向让,耽误了事情与我们有何干系?”
    赶车的是一位白净的少年,平素横行的惯了,被这番话一堵,听声音还是一位小姑娘,越发觉得羞愤,“大胆刁女!竟敢忤逆太子殿!”
    太子殿?
    北堂雪一愣,竟是慕冬。
    “住口。”清冷的声音传出,就算是在炎热的夏季,也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赶车的少年一愣,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平素这些小事都是他拿主意,太子殿何时放在心上过了?虽是不解,但还是垂首恭敬的道:“属多嘴。”
    慕冬从不觉得仗势欺人有什么不好,亦不觉得有什么好,说白了就是不在乎。
    只要手们做事不要太过没规矩,他从来都不会去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可方才少年口中吐出的‘刁女’二字,是叫他皱了眉头。
    “过来,我送你回府。”
    由于两辆马车前后挨得很紧,即使他的声音不大,还是叫北堂雪听得明白。
    只当慕冬是说个场面话,便道:“多谢殿好意,还是不耽搁殿行程了。只是我们的马车一时半刻真的移不开,还请殿绕道而行吧。”
    “我途经北堂府而已,真怕耽搁我的行程,就莫要推辞了。”
    任谁也听得出,口气满是不容置喙的意味。
    放在从前,北堂雪定会觉得这样的人自大又狂妄,像是他决定的事就万万容不得别人置疑一样。
    可她这些日子也隐隐了解到了这个看似冰冷的人,看似自大的话——实则是他对别人好的一种方式。
    犹豫间,便听车夫道:“小姐,这马车陷得太深,只怕没几个人推不出来,不若您先随殿回府去吧,再差人过来帮忙!小的在这里守着便是了!”
    北堂雪想了一想,这似乎是最好的办法,又实在觉得慕冬的气势迫人,不敢再耽搁,便被堆心扶着了马车。
    走到那辆马车跟前,便见一只大手将帘子拨开,视线闯入一方洁白的衣角。
    待她坐定之后,马车掉了头绕路。
    赶车的少年脸上一派迷惘,是不知向来独来独往的殿,何时竟这么热心了。
    他要去的地方,压根就不曾途经北堂府好不好,但他作为一个手,自然是懂得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只是心后悔方才对北堂雪吼的那一通话。
    此刻坐在慕冬对面的北堂雪只将视线放到怀中的琴上,不知该说什么,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慕冬应当是不喜欢别人搭话的,便牢牢的闭了嘴。
    堆心更甚,一副大气儿也不敢出的模样,坐的直直的,双手交叠放在腿上,目不斜视的垂着头,如同一座蜡像。
    慕冬见二人如此,望了北堂雪一眼,便合上了眼睛养神。
    于是,一路人没人说过一个字。
    直到马车停在北堂府门前的时候,北堂雪方道:“多谢殿相送。”
    慕冬这才终于睁开了眼睛,对她微微点头,目送着她了马车。
    见有人撑着伞走了出来,将她护到伞,这才收回了视线,黑曜石般的眼眸闪着弱光。
    堆心直到回了栖芳院,才回了神,松了一口大气儿道:“小姐,方才在马车里,奴婢都快要窒息了。。。”
    北堂雪换了干爽的衣服,正被垂丝擦拭着头发,笑道:“有人掐着你的脖子,捂着你的嘴,不让你喘气儿了?”
    堆心的脸一红:“是奴婢胆小的紧。。。”
    垂丝望她一眼,“快去换身衣裳,将头发擦一擦吧,一股子潮气。”
    堆心嘿嘿一笑,这才将怀中护的好好的琴谱放到了案上,回房去换了衣服。
    “听堆心说,昨日顾大人又来了北堂府?”北堂雪歪着头望着垂丝,一脸的兴味。
    垂丝擦头发的手一顿,很快恢复正常,“回小姐,是来过。”
    北堂雪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突然转了话题:“今日去国学院的时候,经过状元府,见了好些媒婆,早前就听说状元府的门槛儿都快被媒婆给踏破了,今日一见确实是过之而不及啊!”
    垂丝的眼神闪过失落的神情,极快的掩去。
    次日天色晴的甚好,北堂雪同宿根去了茶楼听书,却在茶楼之中“偶遇”了周云霓。
    “六王爷,表妹。”周云霓浅笑着走近,因宿根在此,自然没对北堂雪摆脸色。
    北堂雪喝了一口茶,对她微微点头,没有想要留她坐的意思。
    宿根对她礼貌的点头,是知道北堂雪对周云霓的态度,也就不做声。
    周云霓站了好一会儿,尴尬的笑了两声,这才道:“表妹应是不介意与我同桌吧?”
    北堂雪微微一笑,将视线放到了说书台上,道:“表姐做事一向洒脱,又何须征求我的意见?”
    这话说得正是一语双关。
    周云霓脸色微微一变,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坐到了北堂雪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