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北堂天漠回来的时候便见周云霓站在他的院子门口,一见他过来,便扑了上来,“呜呜,舅舅!”
    “好了好了先别哭,告诉舅舅怎么了?”北堂天漠拍着她的背,皱着眉头问。
    周云霓虽是比较聒噪。但他还是打心眼里疼的,又是亲妹妹的遗孤,自然千般的爱护。
    周云霓擦了擦眼泪。一副委屈的表情:“表妹她不喜欢我就罢了,我忍一忍也没有什么,可是,可是她今日竟然还打了吴妈,吴妈自幼待我如己出。拼死护我来卫国,我却眼睁睁的看着她挨打,舅舅,您可一定要替吴妈主持公道啊!”
    北堂天漠一愣——阿雪打人了?还是吴妈?
    “这,这怎么可能?”他的女儿他自然了解,虽然脾气比之前是硬了一些。但也绝对不是刁蛮任性之辈。
    周云霓听他不信,眼底闪过一丝恨意,随即掩饰掉。“舅舅是真的,不止如此还让人打了我房里的两个丫鬟,每人挨了五十大板,现在躺在床上动也动不了,呜呜。。。舅舅。我大可以搬出去住,不惹表妹嫌。但是两个丫鬟和吴妈是无辜的啊,舅舅。。。”
    北堂天漠脸色微微一变,若当真是有此事的话,就算有情可原——阿雪这般也太没分寸了。
    “先别哭,咱们先去花厅。”
    转了头又对着一侧的小蓝道:“去请小姐过去花厅见我。”
    小蓝微微低了头,应后便去了栖芳院。
    一路上小蓝已经将周云霓的原话原原本本的跟北堂雪重复了一遍,是想让她待会儿到了花厅好歹有个数儿,堆心听了周云霓断章取义的话,气的牙痒痒。
    北堂雪心也是将周云霓骂了一通——什么叫恶人先告状,这就是!
    花厅。
    “爹。”北堂雪看了一眼北堂天漠的脸色,唤了他一声。
    “恩,坐吧。”
    北堂雪低头坐,一语不发,等着北堂天漠开口。
    北堂天漠扫了她一眼,叹了一口气:“事情的经过云霓都已经同我说了——你打了吴妈,杖责了丫鬟,可是真的?”
    “是真的。”
    周云霓听她承认,在心底冷笑了一声。
    北堂天漠见她辩解也不辩解,直直的坐在那里,自有一股气势,不由感叹女儿长大了。
    “什么原因跟我说一说。”
    “我回府的时候,自己的院子进不去,被人从里面反锁住了,后来请王管家过来才撬开了门,景芳院中的吴妈和两个丫鬟强行施暴让垂丝承认偷了周小姐的东西,敢问爹,我的栖芳院,何时连自己都进不了,还要别人锁住门打我的丫鬟?”
    北堂雪的声音很轻,也始终没有抬头,但一句周小姐足以表达了这件事让她产生的隔阂之大。
    北堂天漠是什么人,岂能猜不透其中的缘由,垂丝那丫头他很有印象,哪里是会偷东西的人,却未再深问去,是为了保住周云霓的一点面子,“兴许其中是有误会,但你总不能动手打吴妈啊,她伺候在你姑母面前多年,也算半个北堂家人了。。。”
    北堂雪忽觉委屈,蓦然抬了头,却见对面亲密挎着他的胳膊坐在他一旁的周云霓,倒是比她这个亲生女儿还要像个女儿!
    这些日子周云霓争宠的手段她看的清清楚楚,她表面是无所谓,可是心底难保不会觉得有些失宠的感觉,眼见北堂天漠明明猜到了是周云霓没事找事,竟然还偏袒着她!
    眼中闪现了泪光,却倔强着的不肯落,她说什么也不可能这一回就这么放过周云霓,不能让垂丝担上偷东西的名号!
    “周小姐,我且问你一句,你说我的丫鬟偷了你的东西,有证据吗?”
    周云霓脸色一变,那本就是她为教训人找的一个借口罢了,哪里能有什么证据,是料准了北堂天漠的心软,是不可能深究去的,可竟没想到北堂雪竟这般没眼色的揪着不放!
    却还是嘴硬的道:“怎么没有,我亲眼见她进了我房,然后我的玉镯就不见了!不是她还能有谁?”
    “是什么成色的玉镯?几时丢的?你又几时见她进得你的房?垂丝是我房中的丫鬟,怎可能会去你的院子,若她没个借口过去,难道你不会觉得奇怪?还让她进你的房离去翻东西?难道你房中的丫鬟都是瞎子,就任由她去偷吗?”北堂雪目光凌然,望着她的眼神生冷至极。
    周云霓被她这一连串的问题问住,“我,那是翡翠色儿的玉镯,她巳时去的我房中,。。。反正,反正就是她偷的!”
    北堂雪嗤笑,“别转移话题,答不出来是吗?因为你根本就是存心诬陷!垂丝今日巳时去了秦厨娘那里,直到你赶去栖芳院打人的时候刚刚回去不久,她根本就没有去过你的院子!”
    没去顾及北堂天漠的目光,一字一顿的冷声道,“所以,你在撒谎!”
    既然做了,干脆就一不做二不休,得理不饶人怎么了,她今日就是要周云霓不了台!
    花厅中数十位家丁丫鬟都听在耳中,是认定了周云霓诬陷垂丝的事情。
    周云霓见她如此咄咄逼人,本就理亏,哪里还有话能辨,忽然红了眼,一头扎进北堂天漠的怀中:“舅舅!表妹她分明就是不喜欢我,我搬出去就是了, 我明日便搬出去!”
    北堂天漠无奈的看了北堂雪一眼,摇了摇头,转而安慰着周云霓,“胡说!你的家就在这里,要搬去哪里!”
    “舅舅,呜呜。。。我娘亲说过要我跟表妹好好相处,但是,但是眼表妹她,她容不我!”
    一提北堂清,北堂天漠便是一阵刺痛,看向北堂雪:“阿雪,这件事情是你太过分了,打了人不说,方才还那么对你表姐说话,快跟云霓道个歉,这件事就算了,谁也不许再提起!”
    北堂雪哪里不知北堂天漠的心思——可周云霓就是看准了北堂天漠会护着她,才敢这么闹!
    凭什么要她道歉?该道歉的是周云霓才对!
    抬起了脸,直直的望向北堂天漠:“女儿愚钝,不知做错了何事需要道歉。”
    北堂天漠见她一脸固执,简直就同当年的月凝别无二致,也知这件事情是让北堂雪受委屈了,但一般的父母皆是有着这种心理:是自家的孩子没什么,回头哄一哄便是,可别人家的孩子,哪里轮得到他来打骂。
    云霓性子确实不好,但清清在天之灵。。。
    “呜呜。。。舅舅您看,表妹是真的容不云霓。。。云霓没脸再呆在北堂府之中了。。。”
    北堂雪望向她,却见她趴伏在北堂天漠的胸口,眼神却是望向她,闪着得意的冷笑!
    “阿雪,听话!”北堂天漠皱了眉,哄着怀中的周云霓,没去看北堂雪的神情——是觉得小孩子间道个歉而已,又算不得什么大事情。
    北堂雪望着他眼中似乎只有周云霓一人的模样,这些日子压抑的委屈一子全都涌了上来,“我没错!”
    话落便起了身,快步的走了出去。
    “阿雪!”
    是没让人瞧见转过身一刹那的泪流满面,就算哭,也不要在周云霓面前哭!
    北堂天漠叹一口气:“快去跟着小姐!”
    “小姐,小姐!”堆心反应过来追上去,却哪里还有北堂雪的身影。
    北堂雪不管不顾的跑着,眼泪无声却湿透了前襟,脑海中是这些日子以来,北堂天漠对周云霓的每一次偏袒,每一次都是她的错!
    她自认能忍到这种程度早就已经是极限了,而北堂天漠今晚的做法,摧垮了她这些日子所有的隐忍不发。
    一路上的人不明所以,却都纷纷避让。
    慕冬远远望见那一身白衣如盛放在夜色中的百合一般的身影,也似也向着他奔来,没有闪躲。
    果然,撞上了。
    北堂雪根本没有看路,眼满腔的委屈没处倾诉,只以为是哪个没眼色的家丁,本欲教训几句,可说出口的话却是又轻又屈还带着浓浓的哭腔,叫人听了心都能化作了水。
    “你,你没看到,没看到本小姐过来吗。。。为什么不躲开。。。”
    慕冬眼中闪过不解和一丝心疼,对,心疼。
    这种感觉来的突然,让他为之一颤。
    “怎么了?”
    北堂雪蓦然抬首,见是他,一时呆住,脸上挂着晶亮的泪水,樱唇因惊讶微微张开,端是娇艳无比。
    “殿,殿?您怎么来了。。。”
    北堂雪回过神,拿袖子胡乱地抹着眼泪,觉得无比丢人。
    “来同北堂将军商议事情——被人欺负了?”慕冬实难想象,她也会被人欺负到哭。
    北堂雪摇头,“没有。。。”
    见北堂烨正在走近,不想让他看到此刻的模样,忙道:“殿,我先告辞了。”
    话落,人已转了身。
    慕冬望着她的背影,拿手抚上方才被她的眼泪沾湿的胸口,眼神闪烁。
    “太子殿。”北堂烨没瞧见北堂雪。见慕冬立着这里有几分不解,他自然不会自恋到会认为慕冬是在等他。
    这些日子,慕冬可是让他刮目相看,只觉得像是变了一个人。
    慕冬负起了手在背后,“走吧。”
    红着眼回了栖芳院的北堂雪,心情已经平复了大半。
    “垂丝的伤都上了药了吗?”
    光萼点了头,“已经都处理好了,都是些皮外伤,现在已经睡着了。”
    三人数垂丝伤的最重,光萼和云实还好。脸上上了药,已经消了肿。
    北堂雪闻言放了心,交待道:“折腾了半天——你和云实今夜也早些回房消息吧。不必守夜了。”
    “多谢小姐。”光萼感激地应,“洗澡水已经备好,奴婢伺候小姐沐浴吧?”
    北堂雪摇了头,是想独自一人静一静:“不必了,你守着就是。”
    半个刻钟过去。四处未寻着北堂雪的堆心这才回了栖芳院。
    “小姐,小姐回来了吗?”堆心一路跑来,喘着大气儿问道。
    光萼见她这副表情,心疑惑:“小姐早就回了,倒是你,跑去了哪里?”
    堆心望见紧闭的房门。隐约有水声传来,便知北堂雪在洗澡,拉着光萼离得远了一些。小声的道:“小姐同老爷起争执了。。。从花厅跑了出来,我追出去的时候没找到,这才回了栖芳院!”
    光萼面上一讶,“什么?小姐同老爷竟也会起争执?”
    北堂天漠对北堂雪的宠溺人人皆知,北堂雪在北堂天漠跟前也是绝对的乖巧懂事。怎么会是起了争执?
    堆心脸色微怒,“还不是因为表小姐。我在外间可都听到了,小姐执意要给垂丝讨个公道,不愿就此作罢,表小姐没台阶,便跟老爷哭诉说小姐容不她,老爷竟然还护着表小姐,非让小姐给她道歉赔不是,小姐那脾气——自然是不可能低头的,便一气之跑了出来!”
    光萼闻听皱了眉:“老爷也真是的,怎会就信了表小姐的话!”
    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音道:“说真的,我都觉得自打表小姐进了府里,老爷对小姐都不似之前那般宠爱了,今天这事儿——摆明了是偏心嘛!”
    堆心默了一默,终究也没有做声,虽是觉得光萼的话有些过了,却还是认同的。
    云实无奈的摇了头,冲她二人瞪了一眼:“这哪里是该轮得到你们讨论的,老爷自有他的分寸在,这些话可莫要让小姐听了去,否则定会胡思乱想。”
    光萼不赞同的撇了撇嘴,嘟囔着道:“这叫什么分寸,分明是被表小姐给蒙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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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太子殿来了。”
    北堂天漠闻言这才打发了周云霓回去,起身迎了慕冬。
    慕冬虚扶了他一把,“丞相无需多礼。”
    北堂天漠一怔,是觉得他整个人都与之前不同了,“殿快快请坐。”
    待到夜半三更时分,慕冬才离开了丞相府,暗沉的夜色之中肖裴迎了上来,道:“主子,汴州有密保传达,黎王已薨,明日应就会传入宫中。”
    慕冬淡淡恩了一声,神情如沉寂的夜色一半,没有任何起伏。
    **
    “爹,您还记得三年前,我曾同你提过的神秘大批暗士吗?”北堂烨神情严肃。
    北堂天漠望他一眼,神情一震。
    “你是说的豢养在齐纳山的暗士?”
    齐纳山曾是山贼的巢穴,山势复杂,官府多次前去剿杀都是铩羽而归,长此以往,山贼们愈加猖狂,但凡是路过齐纳山的行人,不管男女老幼,高官贫贱,商贾小贩,都会被洗劫一空,有些姿色的便会被掳回山中凌辱,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
    但山贼们精诈无比,加上占了齐纳山山势易守难攻的优势,叫人束手无策。
    可齐纳山又地处要势,是许多城池抵达王城的必经之道,山贼们占山为王,阻断了许多商业来往,以至于商业年年逐减,所以也是叫元盛帝大伤脑筋。
    直待到五年前,整座齐纳山的山贼们皆被一夜之间悄无声息的密杀,消息传开,让人大呼解气,至于是何人所为,便是不得而知了。
    一时间,齐纳山又恢复了太平,商贾往来渐渐恢复,曾有“死亡之道”之称的齐纳山,这个称呼渐渐被人们所遗忘。
    三年前北堂烨奉命护送前去西宁和亲的华玉公主出齐纳山,在回来的路上天色迟暮,突起了暴雨,无法再继续赶路,便带着数百位侍卫进了山休憩,打算天亮再行动身。
    最后选在了一个大山洞内,为了安全起见,便采取了替换看守休息的方法,按理说作为首领的北堂烨自然不必换去看守,可大许是上半夜睡的太熟,以至于半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加上眼见外面大雨已停,便出了山洞。
    齐纳山毕竟曾经存在过一段血雨腥风的日子,众人现在身临其境未免是要感慨一番。
    正守在山洞外的几名侍卫们,便是开始讨论起了之前山贼一夜之间被剿杀的事件。
    北堂烨听了不免也是对齐纳山产生了浓厚的探索兴致,彼时还是十六七岁的年纪,不比如今的一半沉稳,便兴致勃勃的带了几个人往着深山之中行去。
    却遭遇了阵法困截,然而布阵之人似乎并无杀心,只是不想泄露身份,然而被困的几人却感受了大批高手刻意敛去的内息。
    天亮之时,阵法自动消失。
    北堂烨交待了几人切勿将此事说出,内心却也是疑虑重重。
    大批高手聚集在此,不抢不杀,且从不露面,明显只要一种可能——是为人所豢养的暗士。
    这么一大批人生存在此,定是需要大批的粮草供养,且还能掩人耳目,不动声色的押送进山,幕后之人的身份地位显然不低。
    而有此能力的,放眼大卫又有几人?
    当年北堂天漠听罢,和北堂烨的怀疑一样——是攸允的人。
    但在北堂烨近几年的暗暗调查,却发现并非如此,虽是不敢这幕后断定究竟是何人,却是肯定了并非攸允的势力。
    因为就在去年,攸允似乎也是察觉到了此事,派去了数十名死士前去探查,却是无一生还。
    北堂烨微微颔首:“排除了允亲王,似乎只有一个可能了。”
    北堂天漠眼神微变,这个太子,确实是同之前大相庭径,所以之前二人并未将此事往他身上去推算,而通过同他今晚的谈话来看,似乎。。。真的有**分可能!
    “若是果真如此,太子竟是早有谋划。。。!”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肯定的神色。
    又细谈了诸多疑点,越发证明太子并非之前那般毫无才略!
    “爹,事情兴许还有转机。。。”北堂烨眸光亮起。
    这些日子与攸允接触来,已对他的行事作风了解了几成,是让北堂烨觉得其为人城府极深不说,且身上隐隐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阴暗。
    先前李六临死前带回的密信说北堂雪遇害之事实乃攸允所为,如今看来确实是像极了他的作风!
    且太子毕竟是为正统储君,允亲王纵使身有皇家血脉,终究逃不过一个篡位的名头。
    最让北堂烨心中的太平倾斜的是,北堂雪同宿根的亲事已定,他确实不愿她为难。
    种种因素,皆是让他觉得——若是太子这边棋高一筹,当是再好不过!
    北堂天漠同他的心思自然也差不了几分,终究是忠良之家,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自然不甘走上那条谋逆的道路。。。
    如今对太子的改观,也叫他内心生出了几分希冀。
    次日北堂雪醒来的时候,一双眼睛肿成了桃子。
    心思量着是不是该跟北堂天漠道个歉,毕竟这事虽确实没她的错,虽然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还是不会认错,但绝不会就那样跑出去。
    毕竟倘若她站在北堂天漠的立场上,大许也会如此吧。
    他有他的难处不假,但是她也有她的坚持,要她跟做错事的周云霓道歉,无异于天方夜谭。
    什么事情该忍什么事情不该忍她还是知道的,且周云霓昨日的举动之于她来说更是不能忍,否则只会让她蹬鼻子上脸。
    特别是那个吴妈,自恃曾是郡主的奶妈便在府里横行,早就让府里的人暗叫苦了,昨日那般跟北堂雪说话,分明就是没拿她这个小姐当回事儿,不给她点教训只怕日后气焰更嚣张。
    不管从主观还是客观上来说,北堂雪都觉得昨天的事她没做错什么。
    可这些事同北堂天漠确实没半点关系,他总是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周云霓真的搬出府吧?
    当然她是不是会真的搬出去就另当别论了。
    可当时她的心境确实是委屈的紧了,才有了那么冲动的举动。
    如今想来确实是有几分后悔——为了周云霓这样的人跟自己的家人置气,实在不值当。
    越想越是这么一个理儿,反正昨日打也打了,气也出了,跟北堂天漠道个歉又没什么。
    周云霓在北堂天漠的安慰,勉强同意了‘原谅’北堂雪,并未搬出府去。
    所以北堂雪到了饭厅的时候,便像往常一样,看到她占着之前自己的位置,跟北堂天漠亲昵的说着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