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浔了解她。自然也明白她的话绝不是为了赌气,而是确确实实怕她在这里受委屈。越是这般便越让她觉得无奈,“你在这里,我要去哪里?我只是不想见你一直这样去,虽说。。。但是这种地方怎能久待?”
    “你也不必再劝了,这是我自己选择的,我是真的不愿你们跟我一起。。。我知道,这些年来——委屈你们了。”
    合浔眼睛一热,瞪她一眼:“你就爱胡说!我们姐妹十二人义结金兰,生死与共,哪来的委屈不委屈,既然尊你为首,自然就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说着便落了泪:“我只是实在不愿见你这么消耗大好年华,你难道就不曾为了日后想过吗?就算日后殿他登基为帝,那你呢,你要。。。”
    “别说了,他从没要我报恩,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我自然也没有资格跟他要求什么!”午爰听她越说越口无遮拦,忙地打断。
    合浔也知说漏了嘴,擦了擦眼泪,陪着她坐了小半个时辰之后,方站起了身。
    拍了拍她的肩膀,口气复杂,“你好好想一想,一个女子的一生还很长,不该为了一个没结果的人一直蹉跎去。”
    午爰微微仰起了巴,望着窗外春意盎然生机无限,花香鸟鸣,眼神闪过波澜——万物固有春夏秋冬循环之象,花开的再美也会凋谢,更遑论是韶华易逝的人呢?
    这个人人都懂得的简单道理她也很清楚。
    可是早在五年前的那个夜晚,她就定了决心,要拿她的一切来报答那个人。
    彼时,她还只是一个普通的歌舞坊女子,同十二位义结金兰的姐妹一同随着戏团去王城表演歌舞,不料半路遭了山贼,带着她们的一对夫妻惨遭杀害,因她们十二名女子长相颇好,山贼们抢光了珠宝首饰之后,起了淫念,便带着她们姐妹回了寨子。
    就在她万念俱灰,企图自尽之际,那个白衣少年如神祗一般降临,将她从困苦绝望之中解救了出来。
    那一夜,整座山头的山贼尽数被杀,而当那个少年幽黑的目光望向她的时候,她便知道,她将沉溺在那一眼之中,她将万劫不复。
    随然,他并非刻意救她,只是凑巧罢了。
    仅仅几年的光景,扬絮楼便在王城打响了名号,她为他打探情报,为他进软香坊,这一切他都清楚,但是没有说过一个字,没有感谢,更没有没有阻止。
    就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她知道,那是不在乎,以他的能力,又哪里需要她的帮助,但是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好让她觉得,她也是有存在的必要的。
    之于他,也还是有一点价值的。
    原来,一个人竟是可以卑微到这种不可思议的地步。
    不奢望他的青睐,不奢望他的停留,不奢望他的感激,什么都不奢望,只要还能为他做一点事情,知道他很好就好。
    从始至终,别无它求。
    转眼入了夏,北堂府后花园的荷花开的最盛。
    北堂雪好心情的坐在亭中陪华颜说着话儿,神情略带了慵懒。
    华颜捏了一颗葡萄丢进口中,忽然说起了前些日子殿试的事情来。
    “那顾青云听说你认识?”
    “是认识,怎么突然说起他来了?”北堂雪垂着眸子,望着趴在凉丝丝的大理石板上纳凉的小小花,漫不经心的问道。
    华颜脸色有些古怪,“我先跟你透露个事儿,我昨日去御书房,见父皇同史源在谈殿试前三甲的事情——像是对那顾青云十分满意!我猜想,应是状元无疑了。”
    北堂雪一听自是为他觉得高兴,可隐隐又觉得这样一来,只怕垂丝更难接受。
    这些日子以来,顾青云明里暗里的没少表现出对垂丝的心思,可始终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是叫小红几人在一旁看得着急不已。
    北堂雪知她心对吴邱玉一事仍然心存芥蒂,是觉得自己被退过婚,哪里配得上顾青云。
    北堂雪将心思放在了这上面,一时也没去想从不关心这些事情的华颜,怎会突然提起了这个来。
    华颜自然也是不知她的心思,口气越发的不善,“即使有才华又如何,长的是猪是狗还不知道呢!”
    北堂雪总算听出了不对来,狐疑的看着她:“顾青云长相还算俊朗,可是,他长相如何同你有什么关系,你与他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为何对他成见如此之大?”
    华颜撅了撅嘴,脸色竟是浮现红晕,“父皇竟同我说,想要招他为驸马!问我是否属意!我连见都未曾见过,何来的属意之说?”
    北堂雪张了张嘴巴。吃惊不已,不过想一想也在情理之中,顾青云要才有才,要相貌也是仪表堂堂,人品也颇好,如今若真得了状元,皇上有心将他变成自家人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华颜也是早到了婚配的年纪,宫中若说不操心她的婚事,那是假的。
    可是。顾青云的心上人是垂丝啊。。。皇上这可不是乱点鸳鸯谱么?
    若是皇上真的开口赐婚,只怕他也拒绝不得,不然可就是抗旨不尊的罪名。而要垂丝同华颜共事一夫,她是怎么想怎么觉得别扭,且不说垂丝同意与否,就是华颜也不可能愿意。
    果然,华颜开口了。“我才不要嫁给那什么书呆子,这事情不管怎么说我都不会妥协的!”
    北堂雪见她脸色坚决,心知并不完全是为了顾青云是个“书呆子”,更是为了心未曾放的北堂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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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试已过去一整月,皇榜一经放出,消息传到大街小巷。哗然不绝。
    卫国开国不过百年,此次已是第七次有人连中三元!
    “顾公子连中三元,连中三元了!”小红的肚子已有了七个多月。却还是脚生风一般的进了栖芳院,叫跟在后头的三满提着一颗心。
    北堂雪因是昨日听华颜提前打了招呼,心并无太多惊诧,却见正擦拭着花瓶的垂丝手一顿,神情略带了喜悦。
    北堂雪嘴角轻轻一勾。看来也并不是流水有情落花无意啊。
    “可是真的?”堆心上前问道。
    小红连着点头,一张脸笑成了花。“皇榜都张贴出来了,圣上都已经旨三日后要在保元殿宴请前三甲和文武百官呢!自然是真的了!”
    堆心扯着垂丝的衣袖,这些日子也是知道顾青云的事情,笑道:“垂丝姐姐,顾公子真的中状元啦!”
    垂丝嗔她一眼,脸色微微泛红,“他中状元同我有什么干系!”
    话落便拿着抹布进了内间收拾去了,不管在背后掩嘴偷笑的光萼。
    小红上前走到北堂雪面前,笑的有几分落井石的味道:“小姐,我先前特意看了那皇榜,吴邱玉连二甲都没进,只勉强进了个三甲,同顾公子相比,不知是差了多少!”
    北堂雪闻言一笑,一个品行低劣之人,确实难有太高的才学,不然也做不成此等事来,由那位精明的过分的皇上亲自殿试,场个人的心思,他自然都是看的明明白白的。
    一个无品之人,自然难担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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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按照卫朝惯例新进的三甲被赐骑马游街,自然,这个游街肯定同罪犯游街不可一概而论。
    北堂雪有意带垂丝去观望一番,自然不会错过。
    垂丝料到她的心思,可北堂雪非要说是出府买脂粉,她也只得跟着,可心说没有期待那是假的。
    北堂雪倒也真的先去挑拣了几盒胭脂,和璐璐事先约好的在此处见面,待璐璐来了之后,几人这才出了店门。
    说来也巧,刚好碰到了顾青云和众进士们游街至此。
    锣鼓声远远传来,有举着“回避”“肃静”大朱色高牌,身穿兵袍的侍卫在前开路。
    众人皆是自觉地让开路,热情高涨的望着中间那浩浩荡荡的一群队伍,队伍后方更有拥挤的人群一路跟来,就为了多看几眼状元郎的风采。
    两侧酒楼也有许多达官显贵早早在此等候,对着马上之人争相品论,只因这些前途光明的进士们,往往其中十有**被这些官员权贵选作自己女儿的夫婿。
    “那可不行,那位榜眼听说已有家室妻儿。。。”
    “啧啧,今年的状元郎也是难得一见的出类拔萃!”
    其中最显眼的,自然是连中三元的状元郎顾青云无疑,只见他头戴金花乌纱帽,身穿大红袍,脚跨金鞍红鬃马,前呼后拥,旗鼓开路,气派非凡。
    相形之,在最后一列的吴邱玉就显得逊色的太多,却也红光满面。
    “那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吴婶子乐开了花儿,跟几位邻居炫耀着,唯恐别人没看到一般,吴邱玉从小被她宠得不行,这才造就了这样一幅性子,就连垂丝被退亲一事,实则也有她的三分主意在其中,她的儿子以后可是要当官的,焉能娶一个卖身为婢的女子为正妻!
    还好那周家夫妇二人没有蛮缠,愿意将这门亲事作罢,否则若是闹大是要给她儿子丢脸了怕是。
    顾青云俊逸的脸上挂着一丝不骄不傲的浅笑,时不时冲着众人点头,晶亮清幽的眼眸流转之处,倾倒了无数少女。
    “顾公子今日可真是俊朗不凡!”堆心两眼放光,又是对顾青云多了几分崇拜。
    垂丝也是呆住——他平时多是穿灰白二色,朴素简洁,今日也是头一回见他穿大红,竟不曾想,会是这么好看,让人移不开眼睛。
    顾青云似有所感,目光在她这个方向停住,眼中闪过欣喜,不由地脸上眼中笑意更甚,使得整个人散发一种耀眼的光芒,好像拥挤喧闹的人群在他眼中只剩了那身穿青衣的女子一人。
    垂丝蓦然回神,面上出现大片的嫣红,低了头去,只觉得方才顾青云那一眼便叫她心跳不受控制,多年以后每当回想起这一幕,也都是无法忘却那身穿红袍的男子眼中的笑意,堪比骄阳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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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保元殿中灯火辉煌,宫灯高悬,有竹乐声传出,天子权臣以及今年新近的三甲举杯共饮,一片安乐。
    连中三元的顾青云自然是众人瞩目的焦点,今日早朝龙颜大悦,赐了府邸一座,百亩良田,黄金千两,顿时从乡穷小子变成了多金少年郎。
    但见他年纪轻轻,举止谦逊不失优雅,又暗听闻至今未娶,诸位大臣心中未免都有一番衡量。
    史源望着顾青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顾青云说是他提拔而出的并不为过,也是打心眼里欣赏他的为人,若是红药没有寒症在身,他倒也好在中间牵上一条红线,唉,可怜他那苦命的女儿。
    早朝之时,三甲各位进士都已册封。
    一甲状元授翰林修撰从六品,榜眼、探花授翰林编修正七品,二甲、三甲进士则分别授庶吉士、主事、知县等。
    吴邱玉得了一个户部主事的差事,主要负责一些日常公文的处理与消息的上传达,虽是心隐隐有些不满,但也知是合情合理,不管怎么说,这次能一举得中,也算是扬眉吐气了。
    暗暗握紧了酒杯,眼中有莫名的光彩流动,定有一天,他可以有资格站在她的身旁!
    宴罢,已近三更,诸位官员以及进士们这才都拜别圣上出宫而去,只待吏部的文书一,便可正式上任。
    顾青云从客栈搬进了状元府的次日,便有数十位媒婆携了画像蜂拥而至,自然都是受人所托。
    “您看看,这是城南的王家千金,知书达理,尤其擅画,年纪同您相当!”
    “顾大人,这是刘家千金刘画萍,长相也是貌若天仙,同大人可谓是郎才女貌,刘老爷在王城做些丝绸生意,家中富庶!”
    “这是周大人家的二小姐,今年虽是还未及笄,但已是出落的楚楚动人,也是城中有名的才女,您意如何啊?”
    新请来的管家是本地人,闻言撇了嘴:欺负他家大人刚来的是吧,什么有名的才女,他压根听也未曾听过,这些婆子,可真是一个比一个喜欢吹嘘!
    顾青云只礼貌的颔首,奈何再高的修养也实在抵不住这些媒婆的连番轰炸,最终还是寻了借口打发走了众人。
    众人也只得歇火,想着明日再早早过来,说什么也不能被人抢了先去,这门亲事若是说成,那报酬可是不低的。
    这一日北堂雪早早出了府,是在宿根的陪同去了龙华寺。
    “小师傅,请问无光大叔可在寺中?”
    小沙弥摇头一笑:“阿弥陀佛,无光师叔除了平时有约见客之外,都在后山休憩,从不踏足寺中。”
    北堂雪仍不死心,“那不知小师傅可好带我前去后山拜访?”
    小沙弥双手合十摇首:“无光师叔居无定所,偌大的后山也无人知他住在何处,实在不好引见,还望女施主见谅。”
    北堂雪也知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要见无光是不可能了,拜谢了小沙弥,这才同宿根一起上了前殿上香。
    接过堆心递来的观音香,跪在了蒲草之上,虔诚的叩了头,心中念念有词:弟子对佛祖的重造之恩感激万分,还望佛祖保佑弟子家人及朋友安安定定,弟子知一切冥冥之中或自有天机,却还是斗胆想求得一缕安定。
    宿根早就上完了香在一旁等着她,见她神情严肃,出殿之后不由地笑问:“同佛祖都说了些什么?”
    “天机不可泄露!”
    宿根揉了她的脑袋,敛去笑意:“你为何一定要见无光大师?”
    北堂雪仰头见他神情认真,“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只不过是心有些不安罢了。”
    宿根眼神闪闪,忽而想起她在枫林之中吟过的那首诗,扯过了她的手,觉察到她的温度,方觉得安定了不少。
    “不安的是我才是。”
    北堂雪反握住他,只当他又在耍贫嘴,笑而不语。
    宿根的神色却一直很认真,直待了山后,他方对着北堂雪道:“先别急着回去,我带你去个地方。”
    “哪里?”
    宿根一笑。“去了便知道了。”
    北堂雪以为会是什么赏景或是游玩之处,万万没料到他会带着自己去了六王爷府。
    这还是她第一次过来。
    府中家丁稀少,院中景色错落雅致,其主人的性格一窥便知。
    一路上只偶尔几个家丁经过,恭敬的行着礼,却都在暗暗揣测着北堂雪的身份。
    北堂雪笑着问道:“怎么突然带我来你府中?”
    “是咱们未来的家才是,先带你来认认路。”宿根纠正她的话。
    北堂雪也不害臊,眯着眼睛一笑。
    堆心跟在二人身后,感叹不已——小姐同六王爷真的就该这样在一起才对!
    四处打量着周遭的陈设,不由感叹。皇帝的儿子果真就是福利待遇好,布置虽然简单,但绝对也是一等一的水准。
    穿过一条曲折回环的朱色长廊。宿根在一座阁楼前顿了步子,楼前一条鹅卵石小道连接长廊之。楼前两侧种满了蜀雪花,开的恣意。
    北堂雪一滞,蜀雪花平凡至极,一般的富贵人家根本不屑养之。北堂府花园中那一大片,不过是北堂天漠因此话跟她名字谐音才栽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