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被宇泓瀚点名驳斥,温璟阁却没有因此恼怒,反而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大夏立本,以恩威并重四字为首要,但无论是恩,还是威,都没有交代和敷衍一说,如今跪在西华门外的举子,他们所愤怒的是科举舞弊这件事本身,他们需要的是真相,以及一场公正的科举,让他们的才华和抱负有能够实现的地方!六名主考官和万关晓牵扯科举舞弊,这是真相,即便已经身死,按律该如何处置还是要如何处置;但七皇弟是科举舞弊元凶的嫌疑虽然很大,证据却不够充分,因此不宜立刻进行处置。”
    宇泓瀚声音平静,却是掷地有声。
    他的意思很清楚,宇泓烨背负嫌疑,但是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枉杀,这番仁爱的心胸顿时博得许多官员的赞赏和另眼相看。但是,虽然是仁爱,这番话却并不是懦弱,不因为学子的群情愤涌而退缩,这是一种坚守原则的强硬,令人震动却不反感。
    一时间,朝堂众人终于开始正视这位素来默默无闻的六殿下。
    而如同温阁老之类的中立官员更是觉得欣喜。这些年来,无论是之前被处置的五殿下宇泓哲,还是如今势头正劲儿的京城双杰七殿下和九殿下,都不是他们心目中所能够认可的人选,七殿下过于自负骄矜,九殿下过于恣肆叵测,倒是这位六殿下如今这番话让人眼前一亮。
    如今的情形,如果七殿下遭殃,这位六殿下的情形或许能够好许多。
    能够抵御这种诱惑,从大局着眼,仁爱却不懦弱,眼下看起来,这位六殿下倒是个人物!
    温阁老第一个站出来,道:“皇上,六殿下所言言之有理,臣附议!”
    “臣也附议!”
    ……
    宇泓烨抬头,冰冷而戒备地盯着宇泓瀚。
    虽然宇泓瀚是在为他求情,但口口声声咬定了他是科举舞弊的元凶嫌疑,只是因为证据不足而为他求情,却是让他的嫌疑更重了一层。原本马车劫持事件时,宇泓烨已经察觉到宇泓瀚并入表现出来的那般平庸,但今日朝堂这番话,却是在踩着他的基础上向上爬,赢得了朝臣们的认可和拥戴。
    眼下这一个一个的朝臣附议,便是明证!
    如果任由宇泓瀚坐大,将来只怕也是劲敌。
    至如今他自身尚且难保,还不能够对宇泓瀚做些什么……
    “父皇,虽然说七皇弟科举舞弊嫌疑证据不足,但是秦禄到过庚酉侍卫所,有籍录为证,后来又无缘无故死在德昭宫,无论是栽赃陷害,还是秦禄的确牵扯到什么事件中,发生这样的事情,再加上之前种种事端……七皇弟治宫不严,驭下不严却是证据确凿的,应该加以处置,以免以后出更大的漏子。”宇泓瀚话锋一转,却又将矛头对准了宇泓烨。
    这番话既勾起了之前宇泓烨宠妾灭妻,妻妾相争的种种谣言,又是顺着宇泓瀚方才以证断案的理论一路下来,显得合情合理,众人都是点头,就连柳瑾一等人也无法驳斥。
    “泓瀚所言不错!”皇帝深深地看了眼宇泓瀚,转向宇泓烨道,“虽然说证据不足,但这次的事情宇泓烨你难逃嫌疑,再者,你的德昭宫也太乱了些,先将京城驻军的差事卸了,好好整顿你的德昭宫,不要再出来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几样你都该好好学学才是!”
    轻飘飘的几句话,却是宣布了对宇泓烨的处置。
    夺职,禁足,而且没有说期限。也就是说宇泓烨什么时候能够出德昭宫,重新出现在朝堂上,就要看皇帝的心情的,在大夏王朝的历史上,也不乏皇子就这样一直被禁足到死的……朝堂形势瞬息万变,卸职一个月,都可能出现无数的变动,何况是这种没有限定期限的?
    显然,这次的事情,连皇帝也对七殿下十分不满。
    宇泓烨眼前一黑,知道万关晓被杀后,他就预感到这次的事情不会轻易结束,斥责,罚俸,削职,乃至责罚他都想过,却没想到会这样严重……他和宇泓墨,原本算是并驾齐驱,如今宇泓墨继续风光无限,他却被夺职,禁足德昭宫,再加上一个今天大出风头的宇泓瀚……谁知道他再出现在朝堂时,朝堂已经变成了什么情形?
    而科举舞弊这件事,十有**是宇泓墨陷害他的。
    既然有了这样的手段,难道宇泓墨会因为他禁足而罢手吗?皇帝宣布禁足,却没有宣布禁足的期限,这是何等好的机会?宇泓墨可以在这中间做无数的手脚,让他的禁足就这么无期限地绵延下去,直到大局落定……
    但即便清楚地知道这些,宇泓烨却也只能谢恩:“儿臣谢父皇恩典!”
    “泓瀚你去让西华门外的举子散了吧!今日的廷议到此为止,散朝!”皇帝淡淡地道,起身扶着张德海从旁边离开,走到偏门的瞬间,忍不住回头去看了眼站在左侧的宇泓墨,正好迎上他若有所思的目光,两下对上,宇泓墨眼眸中闪过一道光芒,随即换上了恭敬之色,颔首恭送。
    皇帝的用意,不止宇泓瀚清楚,在场官员都很清楚。
    今天六殿下展露锋芒,便获得皇上的认可,又被委以说服举子的重任,只怕很快朝堂上又要出现一位新贵。既然如此,不趁这时候赶紧逢迎巴结,更待何时?因此早有许多官员围拢上来,想要拉关系,然而宇泓瀚却都以皇命在身为由推脱掉,随即出了金銮殿,追着前面那道妖魅颀长的身影。到了僻静处,宇泓墨忽然顿足,转过身来看着宇泓瀚:“六皇兄。”
    “今日之事,多谢九皇弟!”宇泓瀚认真地拱手为礼,向他致谢。
    之前他只为宇泓烨遭殃而感到快意,却是宇泓墨提醒他,这次科举舞弊的案子是个大好的机会。
    “我不过是提点了六皇兄一句,真正能够说服父皇,让众人对你另眼相看的,还是六皇兄的言辞。”宇泓墨微微一笑,“就算错过了这次,以六皇兄的聪慧,早晚也会有更好的机会崭露头角,六皇兄不必如此多礼,此事还未了解,西华门外的举子还需要六皇兄说服呢!”
    “其实,我追着九皇弟,不止是为了道谢,还有就是心中一点小小的疑问。”宇泓瀚凝视着宇泓墨妖魅的容颜,眼眸中微光闪烁,“虽然说这次嫌疑都指向七皇弟,不过,此次科举舞弊为财,七皇弟虽然自负骄矜,却不会去做这种愚蠢之事。所以我很好奇,不知道这中间种种关窍,究竟是怎么回事?不知道九皇弟能否解我的疑惑?”
    宇泓烨是聪明人,算计他本就不容易,何况是凭空的栽赃?
    他隐约能够猜到一点,单只是这模模糊糊的一点,已经让他对宇泓墨的设计和心思大为震惊。如此完美的设计,明明应该是由他操控的,可是他却半点都没有牵扯其中,似乎与整件事毫不相干。难怪这些年,他能够在王美人和柳贵妃以及柳氏的夹缝中崛起,和柳贵妃决裂后,又能够屹立不倒,果然是个惊采绝艳的人物!
    从这点看来,很多事情,他明明能够做得更好,做得更隐蔽,做得更完美,让自己的声势更上一层楼,可是,他却一直放纵自己声誉狼藉……他明明能够竞逐太子之位,明明能够胜任帝王,可是,他却丝毫都不动心,一再地将机会拱手相让给他。有时候,宇泓瀚真的对他这位弟弟充满了好奇。
    宇泓墨却只是微微一笑:“六皇兄,在皇宫这种地方,好奇心太盛没有什么好处的。”
    却并没有否认宇泓瀚的猜测,而是默认了他栽赃宇泓烨之事。
    他并不想让宇泓瀚觉得他软弱可欺,多一份忌惮对他和元歌来说都是好事,如果宇泓瀚知道他心思手段厉害,那么日后想要对付他的时候,就要多加思量,权衡轻重。一味的示弱,并没有好处,适当的忌惮,反而是保全君臣相处之道最好的办法。
    “因为是九皇弟,所以我才敢好奇。”宇泓瀚怔了怔,随即微微一笑,“我能感觉得出来,九皇弟你是真心想要扶持我,所以你永远只给我机会,任由我自己去把握,在一次一次的事件中慢慢磨练成长……因为能够感觉到你的这份用心,感觉得到你对我的善意,所以我才敢在你面前这样好奇。”
    看着他带着善意和真诚的眼眸,宇泓墨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接话。
    这样真诚的眼神,他看过许多,但是真诚背后的虚伪狡诈狠毒,他看得更多……成长在皇室的勾心斗角之中,他早就学会了不要轻易相信别人,而娘亲的死,更是血淋淋的教训。如今这天底下,他唯一相信的人,只有元歌,或许此刻的宇泓瀚是真心的,可那又如何?真心也会变,尤其在皇宫这样的地方,到时候那片刻的温暖反而会化作寒冰,让人痛苦,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保持距离。
    天底下能有几个人如元歌这般,坚定,执着,不会改变?
    当然明白宇泓墨微笑背后的含意,宇泓瀚却并没有气馁,缓缓地道:“其实我很羡慕!”
    宇泓墨微微挑眉,眸带疑问。
    “我很羡慕九皇弟你对王美人的感情,也很羡慕你对……”看着宇泓墨微微冷寒的眸子,宇泓瀚识趣地咽下了“柳贵妃”三个字,“就是现在,我也羡慕你和九弟妹之间的感情。皇宫里的人,都是孤独而寂寞的,然而,即便再孤独寂寞,也不敢随随便便找个人托付真心,否则可能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因为看着九皇弟对人对事的感情,所以有时候我回想,如果我们能够做真正的兄弟该有多好?能够交心,有事都可以互相倾诉,生气的时候,不喝的时候大吵一架,可是过后还是兄弟……”
    “皇宫之中,不会有真正的兄弟!”宇泓墨淡淡地道。
    宇泓瀚微微而笑:“原本我也这样以为,就像我认为皇宫不会有真正的夫妻一样,直到看到九皇弟和九弟妹,才知道事无绝对。其实,九皇弟看似冷漠恣肆,性情叵测,似乎很难亲近,可是如如果能够让九皇弟认可的话,却是不会变的,只要对方不变……因为觉得九皇弟是这样的人,所以我想要试试看。”
    这话已经有些越界了!
    宇泓墨微微皱眉:“六皇兄想要改打感情牌了吗?难道就不怕我会出卖你吗?”
    “出卖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宇泓瀚扬眉一笑,眼眸中有着些许狡猾闪烁,“何况,眼下九皇弟你摆明了对皇位没有兴趣,想要扶持我上位,那么,如果我对你有不好的印象,将来对九皇弟你也没有好处吧?因小失大,损人不利己,这么不明智的事情,九皇弟应该不会去做吧?”
    “……六皇兄你真的很聪明,很擅长审时度势!”宇泓墨微微笑着,微微咬牙。
    也很懂得顺杆爬!
    宇泓瀚忍不住笑道:“九皇弟你似乎有些恼了,怎么,被我说中了?”
    “我想说的是,六皇兄你与其把你的聪明才智用在揣摩我的心思上,不如好好想想如何说服西华门外的举子,如何应对宇泓烨和柳贵妃接下来的算计。六皇兄不会认为,宇泓烨和柳贵妃会就这么认栽吧?”宇泓墨冷冷地道,脸色有些阴沉。
    宇泓瀚点点头,道:“看来我之前的话对九皇弟你果然有触动,所以才会如此关切地叮嘱为兄。为兄在这里谢过九皇弟的好意。投桃报李,九皇弟果然是重情之人!那九皇弟,科举舞弊这件事,我真的很好奇,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设计宇泓烨的?”
    投桃报你个大头鬼的李!
    宇泓墨微微皱眉,他倒是第一次发现,宇泓瀚原来这般厚脸皮!
    “六皇兄你真的这么好奇?”宇泓墨挑眉问道。
    宇泓瀚忙点点点头。
    “那六皇兄你就继续好奇吧!”宇泓墨弯唇一笑,甩给他一个白眼,转身离开。
    到底是怎么设计宇泓烨的?在路上,想着宇泓瀚的疑问,宇泓墨神情微微冷凝,不怪他会好奇,因为宇泓烨虽然骄矜自负,但着实不是那么容易设计的,尤其,这次是要将他完全没有做过的事情栽赃到他的头上,更加困难百倍,若不是陪元歌回门,遇到万关晓,也未必能够有眼下的契机。
    那晚,全身黑衣去见万关晓的人,当然就是他的暗卫寒冰。
    万关晓这种人,如果没有差事,说不定会继续骚扰裴府和元歌,虽然说不怕他,但苍蝇不咬人,听着声音烦心。因此,他才会让寒冰去找万关晓,为他谋得一个三等侍卫的差缺,好暂时转移他的注意力,有了三等侍卫的差事,万关晓的心思自然会在差事和攀爬上,就不会有多少心思再去叨扰裴府了。而之所以不让寒冰暴露身份,只是故弄玄虚,好让万关晓心里有个依托,同时也避免万关晓察觉到他维护元歌的心思,借此缠上他。
    至于万关晓会在庚酉侍卫所爬上去?这种可能性,宇泓墨从不担心。
    因为庚酉侍卫所的朱前学,是他的人。
    有朱前学在庚酉侍卫所盯着万关晓,万关晓不会有任何机会,相反,朱前学可以撺掇庚酉侍卫所的人修理万关晓,这样既能够让裴府和元歌安稳,又能够揍万关晓,宇泓墨何乐而不为?
    直到万关晓在临泉宫遇到了袁初袖,两人一搭一唱连上了关系。
    这时候宇泓墨开始意识到,这是个很好的契机,说不定能够借助万关晓算计宇泓烨一把。于是,他授意朱前学不动声色地误导众人,让庚酉侍卫所的人认为万关晓是宇泓烨的人,同时再不同声色地撺掇众人将万关晓调到京兆府去。想要用万关晓这个人牵连出宇泓烨,还有什么比最容易得罪人,出事端的京兆府更好的地方?
    接下来就是用什么案子算计宇泓烨,怎么算计?
    既然要算计,自然要找件大事情,才不枉宇泓墨这般苦心筹谋,正好接下来便是科举。宇泓墨深知,每年的科举都会有或轻或重的科举舞弊之事,因此格外派人注意,果然察觉到这次科举舞弊的现象,而且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严重,用来栽赃陷害宇泓烨再合适不过。于是,派人盯着拿到试题的举子,发现他们都会去找安成隽,早晚会被安成隽察觉到异常,他只要等时机就好了。
    果然,安成隽察觉到异常,自然会去京兆府举报。
    而这段时间,万关晓经常轮值,当然也不是巧合,是为了增加他遇到安成隽的可能性。然后在安成隽举报的时候,寒冰黑衣黑斗篷地进入京兆府,和万关晓进了内室,拿出德昭宫的令牌,让万关晓误认为是宇泓烨的人,然后告诉他,这次科举舞弊和宇泓烨有关,不能揭发出来。万关晓是个利欲熏心的人,遇到这样的事情,当然会应承下来,好攀附宇泓烨,于是接下来便有了万关晓在茶里下迷药,迷昏安成隽,又加以杀害的事情。
    当然,安成隽是绝对不能死的,因为他也会是将来将来揭发宇泓烨的证人。
    因此,万关晓动手时,寒冰在旁边稍稍动了手脚,让万关晓的刀偏了偏,力道也稍微减轻,没有正中心口,留下了安成隽一条命。随即安成隽人被扔到乱葬岗后,会有夫妇经过刚好救了他也不是巧合,那对夫妇原本就是宇泓墨安排的。否则,安成隽那样重的伤势,怎么可能再活下来?之后由这对夫妇照顾安成隽,控制药量,让安成隽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知道恰当的机会再让他苏醒。
    而万关晓派出追杀安成渊的杀手,也在宇泓墨的安排下屡屡未能得逞。
    接下来,就只等这件事被揭发出来。
    而老天爷又一次帮了宇泓墨,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安成渊竟然会撞到他的手里,想要借他揭发科举舞弊之事,这样一来,事情就变得更加简单顺利,他便指使安成渊去撕皇榜,对着在场的举子揭发科举舞弊之事,将事情闹大,传得沸沸扬扬。
    这件事必须要闹大,不能安安静静地举报,否则的话,皇帝即使派人拿到六名主考官的话,他们是最主要的当事人,当然知道宇泓烨没有牵扯进科举舞弊,给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攀附宇泓烨。
    所以,必须要把事情闹大,闹得人尽皆知,这样“幕后主使”听说消息后,立刻派人暗杀六名主考官灭口,才能变得顺理成章。六名主考官就这么被人杀害,很容易会让人联想到杀人灭口,人们会理所当然地怀疑这件事有幕后主谋;而六名主考官死无对证了,科举舞弊案的焦点才能够集中在万关晓的身上,借助安成隽被害一案才追查幕后真凶,才能够逐步将嫌疑引到宇泓烨的身上。
    因为只有万关晓,才能牵连到宇泓烨。
    万关晓是个狡猾的人,当然不会轻易认罪,供出宇泓烨,所以宇泓墨才安排安成隽恰到好处地醒来,听到外面的吵嚷,得知弟弟揭发了科举舞弊,自然会心切赶来。而有安成隽在,万关晓绝对无法狡辩,而寒冰故意在安成隽昏迷前诱导万关晓说出的话,便顺理成章地将事情牵连道宇泓烨身上。
    接下来,万关晓和宇泓烨狗咬狗,但有庚酉侍卫所的人作证,宇泓烨的嫌疑会越来越大。
    至于秦禄的死,虽然是个意外,却是对宇泓墨更有利。秦禄若是活着,当然会供出是袁初袖派他去看万关晓,而袁初袖是宇泓烨的“爱妾”,宇泓烨一样难逃嫌疑;但秦禄死了更好,因为是宇泓烨派人去带秦禄,秦禄身死,别人当然会怀疑宇泓烨杀人灭口,而这般手段又会让众人联想到那六名主考官的死,越发坐实了宇泓烨的嫌疑。
    等到宇泓烨沾染嫌疑后,再派人将万关晓杀死,留字,只是为了让众人再度相信,万关晓之死,是宇泓烨在杀人灭口。而万关晓死前的证词便成为了铁证,再也不会更改。
    这样一来,宇泓烨百口难辩。
    不过,想要凭借这点就让宇泓烨死,那未免太过理想化。
    毕竟,宇泓烨是当朝七殿下,又有柳贵妃和柳氏撑腰,最重要的是,他的确没做这件事,想要彻底栽赃他,就必须要更确实的证据。但是,栽赃聪明人,证据越是详细,便越容易出现漏洞,容易被对方抓住,关键时刻反败为胜,所以当初冷翠宫的血案,柳贵妃并没有安排出确实的证据栽赃宇泓墨,而只是一种嫌疑的导向性,就是这个道理。因此,宇泓墨也不再费心去做哪些细致的栽赃证据,只是凭着一件事有一件事的导向性,让宇泓烨难逃嫌疑,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事情突然,宇泓烨和柳贵妃以及他们的人还蒙着,但早晚会反应过来。
    与其等到到时候让他们的人说出什么话,得到皇帝的认可,还不如让宇泓瀚出面,先为宇泓烨说情,然后再将治宫不严的罪名扣在宇泓烨头上,这却是确确实实的罪名,谁也无法反驳,而眼下的情形,宇泓烨科举舞弊的嫌疑这么重,原本寻常的治宫不严,很容易会被借题发挥,加重罪罚,真正的打击到宇泓烨。而宇泓瀚也可以借助眼下的情形上位。
    如今,宇泓烨被夺职,禁足,宇泓瀚完美上位,让众人刮目相看,事情进行得非常顺利。
    六名主考官科举舞弊,罪不容诛,杀他们转移视线焦点,宇泓墨不会有丝毫地愧疚,万关晓更不必说,唯独那对兄弟安成隽和安成渊,算得上是无辜受累。然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因为这件事从头到尾不合适宇泓墨参与,最好是让局外人揭发检举。不过,经过这次的事端,安成隽和安成渊在皇帝和百官面前大大地露脸,引起了重视,将来的仕途应该会更顺利点,算是小小的补偿。
    不过就算没有这个补偿也无所谓,他原本就不在意别人要如何看待他。
    就算这对兄弟将来要寻仇,他也只接着便是了。
    真正让他有些在意的,倒是皇帝的态度。这次的事情,皇帝不可能没有丝毫的察觉和疑心,不过从头到尾他似乎都没有多话,反而顺着宇泓瀚的意思处置了宇泓烨。夺职,禁足……。这个处置不可谓不重,皇帝的心思倒是很值得他揣摩揣摩,好决定接下来要怎么对付宇泓烨和柳贵妃。
    想着,已经回到了德昭宫,仰头看着宫门前隽秀清逸的三个字,宇泓墨脸上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元歌嫁进来后,他便让她写了这三个字,重新做匾,挂在了春阳宫的门口。因此,每次看到元歌亲手写的这三个字,他都会有一种温馨的感觉,似乎终于回到了家中,回到了有元歌在的地方。
    无论在朝堂上经过多少的厮杀诡谲,都还有元歌在的地方可以让他安心歇息!
    “回来了不进门,在这盯着门傻笑什么?”旁边传来元歌打趣的声音。
    宇泓墨转头,看着元歌穿着藕荷色的日常衣裳,松松地挽了个髻,只横插着一只玉扁,笑意宛然,带着无数的温存和柔婉,令人安心舒适。宇泓墨忍不住上前,从背后将元歌拥入怀中,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在她耳边呵气笑道:“笑,当然是因为开心啊!”
    裴元歌回头,眼波温柔:“开心什么?”
    “嗯,开心夏天终于过去了,以后就不会那么热了!”宇泓墨拥着她的肩膀,笑着道,“元歌你苦夏,每到夏天就不爱吃东西,瞧这几个月,就瘦了一圈,我看着心疼啊!再说,元歌你也太过分了,天凉的时候,晚上就往我怀里钻,把我当暖炉用,天一热,你就把我往外边推,嫌我太热!往后呀,我应该吩咐他们,以后春阳宫寝殿冬天不许烧炭取暖,让你只能往我怀里凑!哼,不过到时候就没那么容易了,除非你肯好好求我,否则我才不让你取暖!”
    “好好求我”四个字,被他说得悠远绵长,暧昧无限。
    裴元歌忍不住打了他的手一下,薄嗔道:“大白天的又说疯话,还在外面呢!被人听到多没意思!再说,就算寝殿不许烧炭取暖又怎样?到时候我就搬到暖阁去睡,比你暖和多了,你自个在冷冰冰的寝殿睡吧!”
    “元歌……”宇泓墨拉长了声音,森森然地充满了威胁之意。
    裴元歌不怕死地转头,眉眼微挑:“怎样?”
    “这会儿你就嘴硬吧,等晚上了我再收拾你!”宇泓墨咬着她的耳珠道,“还是说,元歌你其实就是想要我晚上收拾你,才故意激怒我的?何必呢?只要元歌你一个眼神,我上到山下火海都心甘心情,再玩这种欲拒还迎的把戏就没意思了嘛……”
    裴元歌狠狠地踩了他脚一下:“宇泓墨,你再胡说八道?”
    “怎么?被我说中,所以恼羞成怒了?”看着她娇嗔薄怒的模样,宇泓墨忍不住笑了起来。
    裴元歌不知想到了什么,却微微一笑,道:“恼羞成怒?我何必恼羞成怒?我倒是怕你会恼羞成怒?”
    “怎么?”宇泓墨不解。
    裴元歌嫣然一笑,丢了个媚眼过去,悄声道:“没什么,只不过我葵水来了,又要委屈你睡几天书房了!”
    “……”宇泓墨怔楞许久,忍不住怒道,“不可能!你才刚来过,怎么可能这么快?”
    “什么叫做才刚来过?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了,你什么记性?”裴元歌鄙视道,“反正事情就这样了,我已经把你的铺盖准备好了,放在了书房里,这几天你就安心睡觉吧!晚上没有我陪着,不要觉得太寂寞哦!”说着,故意挑逗地瞥了他一眼,笑语嫣然。
    宇泓墨鼓着腮帮子,怨气冲天地瞪着她。
    怎么会这样?好不容易搞定了科举舞弊的事情,宇泓烨被禁足,暂时能够喘口气,还想要和元歌好好温存几天,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元歌的葵水又来了?为什么女人会有葵水?为什么来葵水的时候不能够同房?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又想杀人了!
    ——我是渣男被禁足,心情很郁闷的分界线——
    德昭宫中,气氛一片低沉,压抑得几乎窒息。
    宇泓烨坐在椅子上,双眼低垂,死死地盯着青石地板上的花纹,心中的压抑和恼怒几乎如火山般爆发出来……。夺职,禁足!这辈子他还没有栽过这么大的跟头,居然被人栽赃陷害得这般彻底,连辩解的余地都没有!宇泓墨这样栽赃陷害他,宇泓瀚踩着他上位……好,很好!今日他们对他做的一切,来日终究会百倍偿还!
    “烨儿!”柳贵妃匆匆赶来,看着沉郁暴怒的宇泓烨,心中充满了担忧。
    宇泓烨深吸一口气,抬起来头,勉强露出了一丝笑意:“母妃不必担心,我已经沦落到了这种地步,如果再不振作起来,想办法接触禁足,重新回到朝堂,那才真正是亲者痛,仇者快!我没有那么糊涂,不会让宇泓墨更加得逞的!”
    听到宇泓墨这个名字,柳贵妃心头又是一阵痉挛,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朝堂上的事情,她也听说了,宇泓瀚那番言辞掷地有声,赢得了无数朝臣的称赞和好感,旋即又接受说服西华门学子的差事,在西华门一番讲说,非但将学子劝了回去,还赢得了学子们的敬仰爱戴,如今朝堂上下对他一片赞赏之声,更衬托得宇泓烨落魄狼狈……。宇泓墨设计了整件事,若是他无法抓住机会,反而为宇泓瀚做了嫁衣裳,柳贵妃绝对不相信。
    唯一的解释是,这个机会是宇泓墨给宇泓瀚的。
    对着丝毫没有关系的宇泓瀚,宇泓墨尚且能够这般想让,把这么好的机会给他。如果当初她没有杀害王美人,那现在有宇泓墨相助,烨儿又该是何等的风光?
    柳贵妃想着,越发觉得心里揪痛:“烨儿你能够如此冷静,我很欣慰。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解除你的禁足,以及想办法保全你我的地位。原本我称病,宫里的事情交给郑修容,但如今烨儿你也被禁足,我便不能再隐居幕后了,该是时候让郑修容归还协理六宫之权了!”
    “嗯!”宇泓烨点点头,“还有一件事情,儿臣要麻烦母妃。”
    柳贵妃忙点头道:“烨儿你说。”
    “这次陷害我的事情很蹊跷,但是能够做得这样天衣无缝,庚酉侍卫所的人不会咬定了万关晓你是我的人,而那个秦禄的死也很蹊跷……。只怕我这德昭宫里有内奸!这件事还劳烦母妃帮我查清楚,如果被我逮到那个人,一定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宇泓烨阴冷地道,眼眸中尽是残暴森寒之意。
    同一时间,晨芳阁内,袁初袖莫名地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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