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宇泓墨微微转头,朝着阴影处的胡同口望去。
    如霜的月色为大地投下漆黑的阴影,黑暗难以视物,但就在这片黑暗之中,宇泓墨却觉得自己迎上了一双格外明亮的眼睛,明亮得将周围的阴翳都一扫而空,只一双眼睛,便是有着整个世界的光辉和璀璨。宇泓墨心猛地一震,手握紧了缰绳,强行令自己转头,笑吟吟地去看对面的巡逻卫兵。
    笑容突然变得温和起来,心却急切了许多。
    深更半夜,元歌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京城大道上?旁边还有着这群人,后面似乎还有一辆马车……将这些事情联系起来,怎么都不正常,明显是出了状况!不知道元歌现在如何?有什么受伤?有没有出事?
    九殿下?他这时候不是应该在奔赴秦阳关的途中吗?怎么会突然折返?还偏偏挑的今晚!茂大人心中暗暗叫苦,现在宫里只怕就要举事,九殿下在这时候回来,岂不是要坏事吗?“九殿下,你明明奉圣旨奔赴秦阳关,为何会出现在京城?如此行踪诡异,图谋不轨,究竟意欲何为?”
    茂大人喝道,想要拖延时间,同时给手下的人暗暗递了个眼色。
    顿时有乖巧的人会意,不动声色地离开,想要进宫将这件事禀告太后。然而,他才刚一走动,便见九殿下一挥手,他身后的劲装护卫顿时散开,团团将众人围住,谁也无法走脱。
    “九殿下,你这是什么意思?”想到九殿下大夏第一人的名头,茂大人心里顿时打起了鼓。
    宇泓墨笑吟吟地道:“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京城巡逻处的人胆子越来越大,本殿下问话,居然答也不答,反而先质问起本殿下来了。不知道岳长剑是怎么调教人的,越来越没眼色?本殿下也不耐烦问你是谁了,咱们这就到京城巡逻处转转,顺便教教你该有的规矩再说!”
    听到九殿下暂且不入宫,茂大人微微放心:“卑职愿意随九殿下前去,不过卑职手下这些人还要巡逻,正经差事不能耽误,还请九殿下行个方便,让他们继续巡逻去!”
    宇泓墨不耐烦地挥挥手,道:“知道了!”
    茂大人闻言,心中一宽,他原本是叶氏的死士,在李明昊的协助下,才弄来京城巡逻处的衣裳,原本就是要想办法弄出事端,拖住京城巡逻处的人,不被人察觉到皇宫的异常,宇泓墨耍皇子脾气要闹事,倒正和他的心意。不过,不能都跟九殿下离开,至少也要留人前去给太后娘娘报信,这样一来,他的任务也就算完成了,说不定还能因为拖住九殿下而立下大功。
    看来,这九殿下也不过就是个纨绔武夫,竟然半点也没看出异常,哪有别人说得那么厉害?
    正想着,却听利刃划过血肉的声音响起,站在最外围的叶氏死士,已经被九殿下手下的人割断喉咙倒地。其余的人见宇泓墨言笑晏晏的,谁也没有想到他说翻脸就翻脸,连茂大人都有些没有反应过来,虽然都是训练有素的死士,却被那群劲装护卫如砍瓜切菜般转瞬间就给全歼了。
    直到临死前的一刻,茂大人才反应过来,这位九殿下只怕早就看出他们不妥当,却故意欺骗他们,引得他们放松了警惕,这才趁其不备,攻其不防,真是卑鄙!
    早有人上前一一检查,防止其中有人装死,蒙混过关,同时处理尸体。
    宇泓墨却早就兜转马头,朝着胡同口驰去,翻身下马,朝着里面跑了过去,将那个盈盈绕绕在心头盘旋不休的身影紧紧拥入怀中。离开京城后,他总是担心,担心元歌会出事,尤其在看了皇帝给他的密旨,猜到了事情的原委后,就更加担心夹在皇帝和太后缝隙之中的元歌。直到现在将元歌用在怀中,确定不是梦幻,他才终于安心。
    原本站在他身旁的寒麟,一看自己主子那副表情,猜也猜到胡同里的人是谁,很识趣地站在胡同边上,免得别人靠近,被他们看到什么不妥的情形。
    “泓墨,你怎么会在这里?”原本以为自己非得进宫和太后对峙,没想到在这样紧要的关头,泓墨居然及时赶到……。如果她真的落到太后手里,太后又和皇帝完全翻脸,也知道她的身份,到时候很难说会有什么结果……。想到跌宕起伏的心情,即使以裴元歌的沉静,她也有种极度紧张后突然放松的虚脱感,将自己全然靠在宇泓墨怀中,声音微微哽咽,“太好了!你终于回来了,回来得真好!”
    她言语间的依恋,宛如星火,点燃了宇泓墨本就激荡的心情。
    宇泓墨低着头,轻轻地,反复地吻着她如丝缎般光滑柔顺的发丝,喃喃低语道:“没事了,元歌,现在没事了,我回来了,不会再有事了!”
    紧紧相拥,感受着彼此熟悉的气息,两人原本狂乱的心这才慢慢平静。
    “我是奉父皇的密旨,秘密回京的,原本就觉得京城的事情不对劲,后来看了父皇的密旨,才隐约猜到端倪,就立刻日夜兼程地回来了。”宇泓墨简略地将自己的事情带过,便问道,“你呢?这段时间,你还好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出什么事了?”
    说到这段时间的经历,裴元歌突然又觉得委屈起来,尤其想到那天李明昊的无理,心中更觉得委屈,如果宇泓墨当时在皇宫的话,她何至于被人逼迫到那种田地?今晚又怎么会被闵长青挟持?
    想着,裴元歌忍不住握拳捶了过去,半是恼怒半是委屈地道:“好不好?我的身份被太后知道了,李明昊跑过来威胁我,父亲被拿下狱,今晚又被人挟持要入宫……还问我好不好?谁叫你离京的,你为什么要离京?我出事的时候,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你说我好不好?你还不如再晚回来半天,正好能赶上给我收尸,到时候你就知道我好不好!”
    她这话就完全是无理取闹,就算当时宇泓墨不想着拦截李明昊的兵权,皇帝本就有心要调宇泓墨离京,好给叶氏制造空档,无论如何都会让他离开的,这本就不是宇泓墨所能左右的。
    “是我不好,我不该离京,留你一个人在皇宫,元歌,都是我不好!”宇泓墨却没想到这些,只是想到元歌所说的话,身份败露,被人威胁,父亲下狱,被人挟持入宫……短短的几个字,却在他脑海中汇聚出无数的刀光剑影,凶险磨难,让他的心疼得揪成一团,几乎无法呼吸。
    是他没有保护好元歌!
    就在这时,旁边忽然传来一声轻咳,虽然声音不大,但在宇泓墨耳中不啻惊雷。
    他完全没有察觉到这胡同中还有其他人,当即下意识将裴元歌护在身后,厉声喝道:“谁?”
    裴元歌这才想起,舒雪玉也在胡同深处藏着,再想到自己刚才又是扑到泓墨怀中,又是哭又是闹的丢人模样,这下全被母亲听在耳中,一时间面颊红若朝霞,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讷讷地道:“泓墨,别这样,是我母亲!今晚我和母亲一同被挟持了!”
    说着,又朝着胡同深处道:“母亲,这是泓……九殿下!”
    舒雪玉轻咳一声,竭力平静地道:“我知道。”说着,慢慢从胡同阴影处走了出来,虽然神色极力想要平静,但依然透漏出几分探究,轻轻地落在宇泓墨身上。
    迎着她探究的模样,想到方才的情形,宇泓墨也忍不住面色微红,拱手道:“裴夫人!”
    裴元歌想到自己刚才的丢人样,忍不住狠狠地在宇泓墨胳膊上拧了下。宇泓墨本就忐忑,忽然被袭,忍不住委屈地看向裴元歌,潋滟的眸波闪闪烁烁,似乎在问:“我又做错什么了?”听到是元歌的母亲,他已经很恭敬地拱手了,难道得跪下来给这位裴夫人请安吗?
    还没成亲,要敬岳母茶也太早了点吧?
    裴元歌面无表情地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谁让你刚才害我丢脸的?”
    哦,原来元歌是为了方才的举动害羞了!宇泓墨恍然大悟,看着元歌白玉般的脸颊红若霞晕,心里反而乐了起来,悄悄将手臂往元歌手边一送,意思是:“没关系,尽管拧!”不过,终究不想让元歌在母亲面前尴尬,宇泓墨立刻转过话题,问道:“裴夫人,您怎么会在这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舒雪玉看着这两人不经意的眼神见所透漏出的情意,心中说不清是喜是悲。
    看样子,元歌和这位九殿下的确好得很,九殿下素有恣肆骄纵之名,待元歌却极为纵容,这本是好的。但是,想到宇泓墨是九皇子,舒雪玉就有些抗拒,尤其想到今晚的事情,若是元歌当真嫁给九殿下,只怕在这皇宫的漩涡中会越陷越深,像今晚这般危险的情形定然层出不穷……想着,心中颇为为难,却还是将今晚的事情娓娓道来。
    听完后,宇泓墨微微蹙眉:“奇怪,按理说这时候太后的重心应该在皇宫,怎么会想到元歌身上?”
    这点元歌也百思不得其解,她作为皇帝的眼线,又在废后以及太后和叶氏的关系上出了大力,太后知道她的身份后,会生气,会想要惩治她,都是正常的。但太后素来以大局为重,眼下既然想要起事,扶持宇泓哲上位,有这样的大事在,怎么还会将心神分到她这个无关大局的小卒子身上?
    旁边忽然传来寒麟的声音:“九殿下,时候不早了!”
    胡同里的动静,他也微微听到些许,原本不想打扰九殿下和裴四小姐相处,但却不得不说。
    宇泓墨这才想到皇帝的密旨,稍作沉吟便道:“裴夫人,按理说我现在应该送你们回裴府,不过今晚情形特殊,这一路难保没有凶险,而我现在又有要事在身,不能耽误,只能委屈裴夫人和元……裴四小姐暂且随我入宫,到时候再为两位作安排,不知意下如何?”
    原本应该奔赴秦阳关的九殿下深夜出现在京城,自然是有要事,舒雪玉点点头:“有劳九殿下!”
    宇泓墨便叫手下的人腾出一匹马来,让给舒雪玉,随即眼巴巴地看着裴元歌。他倒是想要和元歌共乘一骑来着,可是看到旁边目光灼灼,充满了审视意味的舒雪玉,只能无力地垂下头,暗暗腹诽,元歌的父亲和母亲怎么都这么难搞定?为什么就不能给她派个嫌贫爱富的父亲,看到他九殿下的身份就恨不得贴上来?那他绝对能够和元歌共乘一骑!
    但宇泓墨仍然记着秋猎赛马的事情,不敢给元歌单独一匹马,而是让她和舒雪玉合乘。
    分派好马匹,一行人朝着皇宫的方向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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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后,该你落子了!”萱晖宫中,皇帝静静地道。
    太后看了眼神色沉静,看起来高深莫测的皇帝,琢磨不透他的心思。
    就在方才,按照她和李明昊约定好的时间和信号,知道禁卫军已经开始行动,之后的短兵厮杀胜负,就不是太后所能控制的,只有在萱晖宫里静静等待消息。但谁也没有想到,就在这时,皇帝居然带着近侍和护卫,来到了萱晖宫,说要和太后下盘棋。从神色中看不出皇帝是否看穿了今晚的事情,太后不想引起皇帝的疑心,只要和他对弈起来。
    今晚的皇宫注定不会平静,但是,真正对峙厮杀的两个人,彼此之间的气氛却似乎很平静祥和。
    太后沉思良久,落下一子。
    从皇帝来到萱晖宫后,太后脑海中闪过无数的念头。
    今晚李明昊所带领的禁卫军,和叶氏的死士围攻的目标,原本是皇帝所在的玉龙宫,以及柳贵妃的长春宫,想要先除掉柳贵妃,然后威逼皇帝写下圣旨,传位给宇泓哲。如果皇帝不肯的话,也可以想将皇帝杀掉,然后秘不发丧,假称皇帝病重,把持住皇宫,防止消息走漏,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柳氏除掉,再将远在秦阳关的宇泓墨单身诱骗回京,将他除掉,届时便可将所有罪名推到柳贵妃和柳氏头上,称皇帝被他们所害,叶氏拨乱反正,紧接着光明正大地扶持宇泓哲继位。
    但皇帝现在突然来到萱晖宫,却是将原来的计划都打乱了。
    太后也曾经闪过念头,想要在萱晖宫杀死皇帝,无奈皇帝根本就不用任何饮食,而且身边所带的护卫也都身手不凡,而她却将叶氏的死士都拨去玉龙宫和长春宫那边,留下的不过是心腹守卫,真和皇帝对峙起来,很难说谁会占到上风……为今之计,只能将皇帝留在萱晖宫,再派人去通知李明昊,让他带兵过来,才是万全之策。
    想着,太后的心情慢慢平静,悄悄递了个眼色给张嬷嬷。
    对于皇帝的到来,张嬷嬷也很意外,正不知如何是好,看到太后的眼色,顿时会意,便接着茶水的借口,悄悄退下。
    皇帝似乎并未察觉到两人之间的互动,依旧凝视着棋盘。
    见张嬷嬷安然离开,太后放下心事,将心神凝聚在眼前的棋盘上,试图挽回之前因为心神不属而导致的劣势。
    “太后……”皇帝手里粘着一枚棋子,迟迟不落,却突然开口道,“十六岁那年,朕和阿芫第一次拜见你。你知道朕当时在想什么吗?朕在想,太后看起来慈眉善目,就像是画里的观世音,而且说话都带着笑,待朕和阿芫都很和善,一定不会像……永德王妃那样,逼着我读书练武,但凡我有一一点松懈就板起脸,跟教我的先生说尽管打,不要留情面!”
    没想到皇帝会突然说起旧事,太后微微一怔,忽然浮现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好一会儿才淡淡一笑,道:“这么说,皇帝后来一定很失望,因为哀家比她还要严格!”
    “因为所有的指望都在朕的身上,如果朕不能讨皇祖父欢心,不能把宁王和宁王世子压下去,父皇也好,太后也好,朕也好,包括永德王府的所有人,都会死!”皇帝慢慢地道,深沉静缓的声音里带着无法言语的沧桑,“那时候朕还不懂,只以为像从前一样好好读书,好好习武就够了,一点都不明白,除了身份的贵重外,皇子到底意味着什么。”
    “哀家也记得,那时候皇帝对身边的宫女太监都很宽厚,不加设防,就像在……”太后没有继续说下去。
    “父皇只关心朕的学业,和我能否讨皇祖父欢心,其余并不在意。而太后你……看着朕这样,提醒过朕,朕当时没有放在心上,你也没有继续说。再然后,我身边的太监封给我的茶里,多了一味砒霜,若不是太后即使赶到,朕只怕就要死在这杯茶水之中。那个太监跟了朕十年,朕一直很信任他,从来没想过他会害朕!”皇帝缓缓地说道。
    太后幽幽地叹了口气:“知人知面不知道,你待他不薄,他却为了五千两银子和一栋宅子,听从宁王的指示,想要暗中毒害你!也是你当时刻苦,很得父皇的喜爱,让宁王有了危机感,宁王才会下此毒手。”
    皇帝却慢慢抬起头来,凝视着太后,目光平静中带着凛寒:“那件事,是你一手安排的吧?”
    太后的心猛地一顿,只觉得呼吸似乎突然变得困难起来,天地间一片寂静,就好像当初听到皇帝说起阿芫之死的感觉,好一会儿才觉得缓过气来,微微压住胸口,强笑道:“皇帝你在说什么?”
    “当时跟随朕最久的两名侍女,一个出宫买东西,被宁王府的惊马践踏而死,一个在皇宫冲撞了宁王的母妃,当场杖毙。而跟随朕最久的两名近侍,一个就是因为毒害朕而被处死的他,还有一个就是张德海。”皇帝淡淡地道,“张德海应该庆幸,当时太后你没有假冒宁王府的人找上他,否则,若是不听从太后的话,就如同那两名侍女般死在和宁王府有关的人受伤;若是听从了太后的话,就会向小顺子一样,因为背叛朕而死!当初,太后娘娘为了教导朕,不要轻信身边的人,的确费尽了心机,而且手段着实巧妙,任谁都没有想到,这些事情其实都是太后你一手安排!”
    太后双手微握成拳,眼睛直直地看着皇帝:“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晚很晚……。”皇帝慢慢地道,“如果朕能够早些知道,就会防备,阿芫就不会惨死,连带着府内的孩子和永和,以及整个永德王府,还有很多很多的人……。当时朕虽然势力很弱,远远不能和太后你抗衡,但是就像朕刚才说的,朕是太后你唯一的指望,太后不敢和朕撕破脸。太后,你说朕说得对吗?”
    太后咬牙,呼吸突然变得缓慢而粗重。
    的确,当时她不敢明着和皇帝撕破脸,否则也不必费尽心机,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到宁王府头上;也不必让整个东大街都染上瘟疫,让人以为景芫是路过天花潜伏区,染上天花,不治身亡……
    “因为太后你安排得那么巧妙,所以即使阿芫和那么多人都死了,朕都没有疑心到你的身上。而且太后很体贴,你甚至没有在阿芫死后立刻逼朕娶叶玉臻,你甚至和朕一起悼念阿芫,一起说着永和的乖巧可爱……因为你知道,父皇绝不会坐实我这样念着阿芫,他一定会让我另娶名门贵女,连接朝堂势力,你甚至站在了父皇的对立面,和朕一起对抗父皇,以至于被父皇怒斥禁足……连叶玉臻也随着太后一起演戏…。现在想起来,当初的戏码着实精彩,以至于朕竟然真的以为太后你宽和慈爱,对朕一片真心!”
    皇帝嘴角微弯,充满了讥讽和嘲弄的意味,看在太后眼里,分外刺眼。
    “不过也幸好朕当时没有察觉,否则,若是年幼无知的朕流露出什么迹象,让太后你记住的话,以太后你的机敏果断,只怕宇泓哲出生时,你就会废了朕,或者杀了朕,然后扶持宇泓哲继位吧!”皇帝继续道,神情淡淡,似乎他口中那些凄惨诡谲的往事都是别人的,与他丝毫也不相干,“也不对,至少当时,太后你不会动手,因为宁王还在,位高权重,如果太后你真这样做了,说不定最后反而便宜的是宁王……”
    太后却听得百感交集,说不清楚是愤怒还是恐惧,或者其他。
    “皇帝,你到底想说什么?”
    “太后何必如此动怒?朕不过是想和太后说说往事,顺便庆幸下自己的幸运,感谢下太后的宽和慈爱,没有在宇泓哲出生时,或者在宁王叛乱时就让朕驾崩……。若是那样的话,”皇帝微微顿了顿,嘴角似笑非笑,“朕也就活不到现在,也不至于让太后您今晚如此劳碌,心神不宁,以至于这盘棋这般惨败给朕……说起来,太后的棋艺非凡,当初朕可远远不是对手呢!”
    皇帝的话语如同焦雷般在太后脑海中炸响,她愣愣地看着皇帝,惊骇欲绝:“你……你……”
    皇帝淡淡展眼,迎上了太后的眼神:“怎么?太后很惊讶吗?”
    “你怎么知道……你……”太后唇角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难以成句,原本以为隐秘无比的举事,居然就这样轻描淡写地从皇帝嘴中说出,这怎么能让她不惊骇欲绝?是哪里?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是裴元歌吗?如果说皇帝已经知道这件事,是不是意味着今晚的时候皇帝早就知道,早有准备……若是这样的话,叶氏的情形可就十分不妙了!
    太后心急如焚,霍然起身。
    皇帝微微扬头,嘴角甚至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道:“太后怎么这般惊慌?您放心,萱晖宫现在被朕重重围起,安全得很。至于张嬷嬷,她服侍您那么久,是您身边的老人,朕也不敢轻易冒犯,只是让她在偏殿的房间里好好呆着而已……。”
    知道太后有着满腹的疑惑,皇帝却丝毫也不打算解释,而是将面前的棋子分类归好。
    “太后,再来下一盘棋吧!”皇帝浅笑低语,“当初太后让朕十二个子,朕都赢不了。现在,朕也让你十二个子,如果太后能赢朕一盘棋,朕就答应太后一个条件,如何?”轻扬的眉间,似挑衅,又似讥嘲。
    太后冷笑:“如果哀家让皇帝将皇位传给哲儿,皇帝也会同意?”
    “只要太后能够赢朕!”皇帝淡淡笑道,“反正外面的事情,太后这会儿也使不上劲儿,不如和朕好好地下这盘棋,说不定还能为叶氏赢得一线转机,不是吗?”说着,率先下了第一子。
    太后琢磨不透皇帝话语的真假,但她现在也的确需要用一件事来转移注意力,好让烦乱的情绪平静下来,于是努力凝聚心神,深呼吸了好几次,捻起白子,思索着落子的位置。
    “阿芫……”
    皇帝忽然再次开口,然而却只说了这两个字便戛然而止,似乎完全不知道要怎么继续下去,猛然转过头去,不想被任何人看到他此刻的情绪,随即微微扬起头,凝视着屋梁上的彩绘,似乎看入了迷,许久都不曾动一动,似乎已经成为了化石。
    而寂静宏大的正殿,也因为这个名字陷入了一片沉寂,沉闷得令人窒息。
    太后看着他这般模样,心中突然涌现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和不甘,努力想要让自己平静,最后却归于失败,突然将手中的棋子猛地甩在棋盘上,发出了清脆的碎裂声。
    “皇帝何必在哀家面前做出这样一番模样?似乎皇帝你有多痴情,多重情重义,而哀家又有多虚伪,多狠毒,为了权势可以扼杀一切!其实,皇帝你又有哪里比哀家好了?你明知道哀家杀了景芫,杀了你的女儿和未出生的孩子,还有永德王府,可是,你却还能装作若无其事地跟哀家母慈子孝,连哀家这么精明的人都被你骗了三十年,你这份演戏的本事比哀家可要厉害得多!口口声声说着阿芫,说着那许多人,似乎是为他们报仇才要除掉哀家,可是,你扪心自问,你究竟是为了那些人,还是为了你的皇权要除掉哀家?皇帝,你看看你自己,再看看哀家,你现在和哀家有什么区别?甚至,你比哀家更加狠毒无情,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哀家?”
    因为,皇宫就是这么一个地方,想要活下去,就得狠毒无情。
    皇帝并不反驳,继续慢慢地道:“人,怎么能够斗得过恶鬼呢?所以,当朕知道阿芫和永和,以及永德王府众人,还有很多很多人死去的真相时,当朕想要报仇时,就只能杀了作为人的自己,把自己变成恶鬼的同类,甚至比恶鬼更加凶残狠毒,才有可能做到。所以,太后你说得没错,朕现在比你更加狠毒无情,更加虚伪薄凉,若不是这样,朕今日怎么能够坐在太后的对面,气定神闲地和太后说这些话呢?”
    将近三十年的时间,一步一步地,把血肉做成的心磨成铁石,把自己从人变成恶鬼。
    但无论如何,他终于走到了今天!
    面对着皇帝沉沉的话语,淡漠如冰的面容,太后终于觉得不知所措,也终于开始思索着叶氏的退路……既然皇帝对举事之事早有准备,那叶氏赢的希望很小,事到如今,只能弃卒保车,至少要为叶氏留下一点星火:“皇上,这些事情的确都是哀家所为,所有罪孽都在哀家身上,皇上想要报仇,就杀了哀家,请不要牵连其他人!”
    “如果朕只是要太后死,又何必如此麻烦?”皇帝淡淡笑道。
    太后沉思片刻,沉痛地道:“皇上,叶氏今晚的行为是谋逆,已经坐实了,哀家也不想再为叶氏辩解,但是这整件事,泓哲这个孩子一点都不知道,哀家和叶氏行事都是瞒着他的。还请皇上看在泓哲并未牵连此事,又是皇上的骨血的份上,饶恕他一条性命,无论是流放还是圈禁都好!无论如何,他都是皇上的亲生骨肉啊!”
    宇泓哲秉性也不过聪慧,因此太后并未将他牵连进这件事,害怕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也是为了防万一。
    “亲生骨肉?太后你记清楚了,”皇帝冷笑,一字一字缓缓地道,“我的亲生骨肉只有一个,就是我和阿芫所生的女儿永和,除了她,再也没有别人!不过,太后不必为自己担心,因为朕不会杀你,朕会让你亲眼看着叶氏是如何衰落,叶氏的其他人是如何下场!当初太后为了叶氏谋害阿芫和永和,以及永德王府,那么,朕就会用整个叶氏,为阿芫和永和,还有永德王府祭奠!”
    就在这时,萱晖宫外突然起了一阵喧哗。
    原本守在殿外的护卫闻声立刻先赶进殿来,护在皇帝身旁,生怕皇帝会有什么闪失。
    只听得门外乒乒乓乓,利刃相击,以及众人倒地的闷响声不断,而且渐渐朝着正殿逼近。太后心中忽然涌起了一股希望,照皇帝的说法,现在萱晖宫已经被皇帝的人重重围住,若是皇帝的人获胜,赶到萱晖宫来报告消息,应该不会打斗起来,既然会打斗,那就意味着……
    一念尚未转完,便见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带着满身的血迹,一步一步踏入殿中。
    皮肤微显古铜色,站着血迹的脸上有着一双野兽般的眼睛,顾盼间精芒四射,环视四周后,便朝着太后和皇帝所在的方面而来。
    太后大喜,原本以为已经穷途末路,没想到李明昊居然不负众望,在皇帝有准备的情况下,居然率先察觉异样,杀到萱晖宫来。只要能够挟持皇帝,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皇帝啊皇帝,你千算万算,或许就是没有算到,李明昊居然能够最先杀到萱晖宫吧?现在看起来,好像赢的人是哀家!”
    这个李明昊,果然不同寻常!
    护卫们早就拔出刀剑,紧张地注视着步步逼近的李明昊。
    就在这时,殿内红影一闪,如惊鸿般翩然落在护卫们的身前,手中长剑若寒冰,容颜绝世,正是宇泓墨。他看了眼李明昊,随即转身朝着皇帝叩拜道:“儿臣宇泓墨叩见父皇,儿臣救驾来迟,还请父皇恕罪!”
    皇帝手拈着一颗棋子,淡淡地抬眼看了看四周,随即又垂下眼眸,点点头,道:“起来吧!”
    这是李明昊已经走到离皇帝有五步远的地方,却突然停了下来,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宇泓墨,随即又微微转头,看到此时进门,站在护卫之中眉眼沉静,清丽如晓露明珠的裴元歌,忽然一笑,露出了雪白的牙齿,充满着一种自得而又张扬的自负,收剑归鞘,也朝着皇帝所在的方面跪拜而下,朗声道:“儿臣宇泓烨,叩见父皇!”
    一时间,除了皇帝,殿内所有人都被他的这句话惊得目瞪口呆。
    有些年轻些的护卫,甚至没有听过宇泓烨这个名字,但是“儿臣”和“父皇”这两句话,却清清楚楚地表明了李明昊的身份。只有皇子,才能够对着皇上称“父皇”,眼前这个厮杀进来,被太后当做救命稻草一样抓着的人,居然是一位皇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连宇泓墨和裴元歌,也被这个变故惊得回不过神来。
    李明昊……不但是皇帝的人,而且居然就是柳贵妃在宁王之乱中失踪的七皇子宇泓烨?
    两人对视眼,却也瞬间想到一件事。他们也曾经猜测李明昊或许有可能是皇帝的人,但却因为李明昊从小就在靖州长大,从未到过京城,也未与京城的人接触过而放弃了这种想法,因为如果不是格外亲信的人,皇帝不可能会派他做这种事情。但如果李明昊就是宇泓烨,就凭着他是柳贵妃之子的身份,就绝不可能投靠到叶氏那边去,只要能够确定这个身份,皇帝就可以完全不必担心地将李明昊派到叶氏去做卧底。
    太后和叶氏还以为自己缜密安排,终于有机会夺得兵权,可是他们所依仗的李明昊,根本就是柳贵妃之子,是皇帝派来的暗桩,又怎么可能会有胜算?
    整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皇帝所布的局,就是为了诱导叶氏谋逆,好名正言顺地将叶氏连根拔起!
    而裴元歌更想到了另一件事,她的身份败露,原本以为皇帝故意将她的身份泄露出去,是为了引起太后的惊慌,断了太后和解的后路,现在想来,其实还有另外一层深意……皇帝这是在用她的身份,将李明昊送进太后和叶氏的核心之中。毕竟,一个将皇帝隐藏极深的眼线揭露出来的人,自然会得到太后和叶氏的信任,又有谁会想到,这个人根本就是皇帝安进来的另外一个暗桩?
    一个更致命的暗桩!
    好算计,皇帝真不愧是皇帝,这般精妙的计划,太后输得一点都不冤枉!
    “不……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即使以太后的冷静,和处变不惊,也别这样大起大落的心情所操纵,忍不住失声尖叫起来。这怎么可能?她所依仗的,叶氏所依仗的,举事的关键李明昊,居然是柳贵妃的孩子宇泓烨?那今晚的整件事,岂不是都在皇帝的掌控之中,而叶氏的死士,根本就是冲着一个必死的悬崖冲了过去,甚至还带上了整个叶氏,以及宇泓哲。
    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怎么会有这样荒谬的事情?太后满脸不信地转头,直盯着皇帝。
    而皇帝则只是轻轻地将手中的棋子落下,淡然道:“太后,棋已到终局,这局棋,你彻底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