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忙追问道:“路太医,怎么了?”
    “太后娘娘,皇上,请允许微臣检验汤盅。”在得到两人的准许后,路太医上前,揭开汤盅的盖子,仔细查看补汤的颜色,闻了闻味道,然后取出汤匙,试尝了一小口,面色越发凝重,禀告道:“启禀皇上,太后娘娘,如果微臣诊断无误的话,这盅燕窝里掺入了肉豆蔻以及仙茅等药材,不宜食用。”
    闻言,营帐内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尤其是皇帝,脸色最为难看。
    身处皇宫,难免许多鬼蜮伎俩,因此,太后和皇帝对于药材也都有一定认知,肉豆蔻会让人心志迷惑,产生幻觉,而仙茅及路太医所说的其他药材,则有迷情之效。裴元舞在送给皇帝的汤盅里加入这些东西,用意可想而知,实在是太卑劣龌龊了!
    “裴大小姐,你一个女儿家,居然用这些龌龊的药材,用这种卑鄙手段,实在是——”张嬷嬷说着,神色颇为鄙夷厌憎,忽然见眸光一闪,点头道,“怪不得你要假借太后的名义,如果是你自己端来的东西,别说护卫未必会让你进来,就算进来,汤盅也要经过太医检验才能让皇上服用,到时候就全露馅了!所以,你就假借太后的名号,混入皇上的营帐,端上这样的东西,想要骗皇上服用!事后,皇上说不定还以为这补品是太后送来的,将所有的罪责都放在太后头上……这亏得是太后心系皇上的身体,亲自送了药膳过来,否则,岂不是被你得逞了?”
    听到那几味药材的名字,裴元舞的面色瞬间通红,随即又转为惨白。
    到这时候,她再混沌也该明白,她这是被太后算计了!太后故意向她示好,故意装作给她机会的样子,交给她动了手脚的汤盅,让她来送给皇上,又故意在关键时刻赶到,由张嬷嬷说出汤盅和补品中所动的手脚,再由路太医揭穿汤盅里的药材,然后再有张嬷嬷喊冤。因为是太后揭穿的,所以别人会下意识地认为,这汤盅绝不是太后命人送的,否则何必要揭穿?
    这样一来,就将所有的罪责堆在了她的头上。
    假传太医懿旨,在燕窝中加入禁用药材,意图勾引皇帝……这些罪名加在一起,就算皇帝原本对她有好感,也会因此消失殆尽。尤其,之前太后才说过,皇帝在做太子时,曾经被人用迷情药材陷害过,因此遭到先皇的严责,所以对这种东西深恶痛绝。现在却从她送来的汤药里检验出肉豆蔻和仙茅等药材……
    “不,皇上,不是我!”裴元舞终于从震惊中情形,嘶声喊道,“皇上,您要相信小女!这汤盅真的是太后交给小女的。小女再怎么说也是女子,岂能做这种没脸没皮的事情?太后娘娘,小女知道,您偏爱四妹妹,因此对小女有所误会,可是,您不该这样帮四妹妹陷害小女!”
    直到现在,她还认为,这是裴元歌在设计陷害她,完全没有意识到本身的问题,还试图用言辞扭转皇帝的意思,将所有罪名都推到裴元歌身上。
    皇帝原本还有些犹疑,无法确定这到底是太后所为,还是裴元舞鬼迷心窍,因为太后的确赶到得有些巧合,但这种事情本身也有些像裴元舞的心性所为。但听裴元舞将事情牵扯到裴元歌身上,顿时面色沉郁,冷冷地道:“住口,到这时候,你还想要污蔑自己的妹妹,当真不可救药!难怪会做出这种事情!”
    袖子一挥,面色阴冷。
    对于裴元舞的为人,皇帝本就不喜,尤其是她在秋猎上的行径,也根本不在乎她是否被冤枉。反正裴元舞和太后都是他厌恶的人,无论真相如何,她们狗咬狗地斗将起来,都是好事!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断绝裴元舞入宫的可能,少一个需要敷衍应付的眼线。
    听到皇帝出言维护裴元歌,太后心中更喜,面上却是一片通红,似乎被裴元舞气得狠了,颤声道:“裴元舞,哀家真是看错了你!早知如此,无论如何都不会宣召你来参加秋猎,做出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
    见皇帝似乎相信了太后的设计,神色厌恶,裴元舞心中更加慌乱。
    就在半个时辰前,她假装偶遇皇帝,皇帝还对她微笑,言谈甚欢,似乎离她的梦想只有一步之遥,以至于她整个人都在远端智商,轻飘飘地充满喜悦。没想到转瞬之间,便从云端掉落深渊,被扣上种种罪名,让皇帝厌恶不已。
    她心里清楚,现在太后已经彻底放弃了她,如果皇上真的这样误解她,她就再也不可能入宫成为贵人,更不可能蒙受荣宠!为了这个目标,她已经付出了那么多,甚至不惜和父亲决裂,彻底地断了自己的后路,现在这样的结果,裴元舞完全无法接受,挣扎着扑到皇帝的身前,扯住他的袍角,神色哀切地道:“皇上,这件事真的不是小女做的!小女不会做这种事情的!皇上,您曾经见过小女,跟小女谈过诗词,您也看过小女的荷花诗,您应该知道小女的为人的!皇上,小女真的是冤枉的……”
    只可恨现在她暂时找不出破绽,拆穿太后的陷害,因此只能摆出一副委屈的梨花带雨的模样给皇帝看,希望能够勾起她和皇帝曾经的点滴,让皇帝心软,相信她的无辜…。
    甚至,哪怕是暂时存疑也好!
    可惜,这幅模样对皇帝来说,完全没有作用。
    他猛地退后一步,抽出袍角,冷冷道:“事实俱在,你还想狡辩?别的不说,当着朕的面,你都敢陷害污蔑自己的妹妹,还有什么可说?来人,将裴元舞拖下去,送到宗人府,依律惩治!”
    “皇上!”这次却是太后开口,叹了口气,道,“按理说,都是哀家宣召裴元舞参加秋猎,才会闹出这样的事端,哀家没资格再说些什么。只是……。无论怎么说,裴元舞总是元歌那孩子的姐姐,若是就这样交给宗人府,明律处置,将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只怕对皇上和元歌丫头的名声都有妨碍。说起来元歌丫头也是命苦,接连遇到那么多事端,如今再经不起任何风浪了,还请皇上看在元歌丫头的面上,法外开恩,将裴元舞逐出秋猎,交由裴尚书看管处置,全了元歌丫头的体面吧!”
    她的意思,众人都明白。
    裴元歌和裴元舞都是裴府的女孩,本就是亲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裴元舞假传太后懿旨,在皇上的膳食中加入禁忌药材,意图勾引皇帝的事情传扬开来,裴元歌作为她的妹妹,别人难免猜测她是否和裴元舞一般,对裴元歌的名声大有妨碍。
    这是太后和皇帝都不愿意看到的。
    因此,皇帝稍加思索,便道:“既然有太后为你求情,朕就法外开恩!张德海,命人将裴元舞押解起来,送到裴爱卿府上,命他好生看管!”看着裴元舞势若疯狂,嘶声辩喊的模样,皱了皱眉头,道,“把她的嘴堵住,不许她乱说话,悄悄送出围场!”
    说着,不耐烦地挥挥手,命人尽快去办。
    裴元舞如遭雷击,没想到事情竟然会真的到了这个地步!为了秋猎这唯一的机会,她不惜跟父亲决裂,没想到这唯一的机会居然就这样成为泡沫……。她渴慕了那么久,谋划了那么久,追求了一生的希望,居然就在太后如此简单的设计中化为飞灰……。她不敢相信,不能相信!
    猛地,她又挣扎起来,扑向皇帝,声音凄厉:“皇上!不是这样的!皇上!”
    而这时候,张德海带了三四名护卫进来,将还在挣扎嘶喊,纠缠皇帝的裴元舞双手扭到背后,拿了布条堵了她的嘴,将她拉扯出去。裴元舞仍然在奋力挣扎,但怎么可能敌得过大内护卫的力量,又被堵着嘴,无法发出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屋内的每一个人,心头充满绝望。
    她已经跟父亲决裂,现在彻底没有入宫的指望,失去了太后的庇护,就这样被送回裴府,结果会怎么样?何况,还有裴元歌那个贱人,在父亲跟前又得宠,只怕自己往后的生活,定然是苦痛不堪,绝望难言的……为什么?为什么她会落到这样的地步?
    为什么!
    偷偷看了皇帝和太后的神色,张德海稍加思索,又轻声在护卫耳边吩咐了几句,让他们出门就找东西罩住裴元舞的头,免得被人认出来,猜测议论,影响到裴四小姐。
    看着裴元舞这般落魄狼狈的模样,太后心中冷笑。裴元舞真以为皇帝对她有多少情意吗?皇宫无情,皇帝本身就冷情,对裴元舞不过是尔尔,只要出现差错就会像现在这样翻脸无情!裴元舞居然还以为,她得了皇帝的青眼,就能够跟她这个太后抗衡,居然敢那样明目张胆地挑衅她,活该她有此下场!这还是看在元歌的份上留了情面,不然就不止是送回裴府那么简单了!
    听赵林的说法,裴元舞已经跟裴诸城有嫌隙,又这样被送回去,想必会被打入地狱。
    不过……。太后忽然心中一动,想起之前祭天结束后的情形,眼眸中透漏出几许深思。李明昊似乎对裴元舞的美貌甚是中意,若是如此……。反正裴元舞已经没了利用价值,何不索性将她送给李明昊做人情,顺便把李明昊拉过来?甚至,她可以说,是看到李明昊对裴元舞有心,才故意安排这出,断了裴元舞入宫的机会,好能将她送给李明昊,让李明昊知道她和叶氏对他的诚意,然后……。
    太后思索着,沉吟不语。
    深夜,无星无月,燃烧的篝火闪烁着,燃起了几许光亮。而在火光照不到的阴暗地方,慢慢凝聚出几个黑色的身影,手执利刃,宛如大鸟般,矫健地朝着皇帝的营帐扑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