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里谈了有半个小时,末了妈妈慢慢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件外套,她吩咐鱼小晰跟她一起出去趟。而乔阳悠哉地溜达出来,一脸心满意足的神态,他走到小卧室门口,推开门,忽地勾着嘴角偏头超沈春华说了声谢谢。
    鱼小晰觉得很奇怪,跟沈春华出门后就问他们在里都谈了些什么。沈春华告诉她,这个镇子在抗日的时候是一个根据地,东边一个小山包里有个山洞,据说还留着些旧东西,乔阳有兴趣去探探。那个山洞鱼小晰也知道,是小镇上唯一可以称得上古迹的地方了。小时候她还壮着胆子跟几个小孩进去过,黑乎乎的也没看出来有什么,有些吓人,乔阳对那个洞有兴趣?
    不是怀疑妈妈,她只是有些费解。尔后更让她费解的事情有一次出现。妈妈带她去了爸爸原来单位一名人事经理家中,算起辈分来鱼小晰还得叫他一声三伯父。三伯父告诉他们,爸爸在职的时候,单位给买过一份意外伤害险,这次发生意外他才想起来,翻了一旧资料竟然找到了。那份保险可以给予十万元的赔付。
    十万元,足以解了燃眉之急,还债后还能给妈妈留一万多做生活所用。
    拿着那份保单,鱼小晰没有多少真实感,她反复地问三伯父这事儿是真是假,最后妈妈摸摸她的手说:“孩子,是真的,你爸在天之灵保佑咱俩呢。”
    那一瞬间,鱼小晰卸了所有担子,只觉得全身都脱力了,软软地瘫在沙发里。
    后来的谈话由沈春华跟三伯父主导,拉了些家常,喝了若干茶水之后母女二人才告别回家。小镇的路边遍种了芙蓉树,几天暖风吹得花开了不少,一树一树的花香熏得空气都软绵绵甜丝丝的。鱼小晰挽着沈春华的胳膊走在路上,心中难免唏嘘,有道是天无绝人之路,好人有好报,老天还是长眼睛的。
    回到家又是很晚,乔阳没在客厅里,小卧室的门倒是关着。
    沈春华疲态尽显,蹒跚地回卧室躺。鱼小晰看着妈妈不再挺直的背,只感慨衰老像一条隐藏在血液中的虫,悄悄啃噬生命消磨青春,等发现时已经无力回天。
    她赶紧倒了一盆热水给妈妈烫脚。看着蹲在地上给自己洗脚的女儿,沈春华欣慰地说:“晰,有你在妈身边,真好。”
    鱼小晰抬起头,俏皮地笑。
    “那我就不走了,一辈子陪着你。”
    “净说些孩子话,你哪能一辈子不走啊?早晚得嫁人哪。”说到此,沈春华的神色有些落寞。
    “嫁人也带着你一起过不就成了呗。”鱼小晰不在意地说完,拿起毛巾细心地帮妈妈擦脚。
    沈春华幽幽地叹气:“还是孩子话,你嫁出去就是别人的人了,妈怎么能去拖累你?”
    “怎么是拖累?”鱼小晰满不在乎地说,把沈春华的双腿轻轻搁到床上,有拉过被子帮她盖好,笑嘻嘻地说,“你放心,谁要是敢不要你,我就不嫁给他。”
    纵使小女儿笑谈,沈春华听了依然很窝心,她略抬身让女儿将被角抽出来,任由女儿伺候自己。一切都伺弄好之后,鱼小晰弯腰端起洗脚盆往外走,沈春华轻声叫住她:“晰……”
    “嗯?”她端着盆子回头。
    “明天回学校去吧,不能再拖了。”
    她顿了顿,点点头说:“好。”
    都收拾完了之后鱼小晰想洗个澡以后就睡,可是洗完之后人却清醒了,她擦着头发到阳台站了一会儿。乡野的夜里黑得透彻,几家灯光像是遗落在大海中的小珍珠,天上应该有云,因为月亮星星都是看不到的。风中依然有芙蓉花的味道,一阵一阵飘渺不定。
    小虾在窝里睡得很香,鱼小晰蹲身子伸手摸摸小虾热乎乎的小脑袋。小虾耳朵动了动,睁开纯净的黑眼睛,呜咽了一声,仿佛在怪小主人打搅它的睡眠。
    “小虾,来抱抱。”
    听到主人和缓的声音,小虾伸着懒腰爬出偎热的小窝,来到鱼小晰脚边。
    “真乖。”表扬着,抱起通体温热的小虾,鱼小晰来到客厅,顺手扔了一个垫子到地上,她就挨着墙壁坐了去,抱着小虾把自己蜷成个蜗牛。她以前不喜欢这样蜷着,坐的时候总是挺直了后背,因为爸爸说她本来个子就小,再佝偻着就更没精神了。
    她并不害怕压力,只是不知不觉间,也会被压力压弯了脊梁。
    小虾舒服地蜷在小主人的小腹上,眯上眼睛开始打呼噜。
    鱼小晰看着爸爸微笑的脸,意气风发又志得意满,如果时间可以静止,多想让爸爸永远停在那个时刻。
    看着看着,眼睛又开始模糊。眼泪蓄满了,昏黄的灯光被映成若干个光圈,再无法看清。用力眨一眼睛,两大滴眼泪坠了来,砸在一只大手上。
    鱼小晰惶然抬头,泪水蒙蔽了视线,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见暗蓝色的t恤跟男人健壮的身体。
    泪痕遍布的脸蛋,干涩嘴唇动了动,她哀哀叫了声:“爸爸……”
    一双有力的手臂抱起她,连带着她怀里的小虾。她稳稳地落到一个怀抱里,熟悉的清冽气味让她明了这人是谁。她坐在他的一条腿上,背靠着他的另一条腿。一双有力的手臂轻柔地环住她的身体,一只大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水,脑袋被他按进宽厚的胸膛,他的声音带着一份无奈与一份不耐,生硬地命令:“不许哭,我不喜欢你哭!”
    鱼小晰吸吸鼻子,她抱怨:“你这算是在安慰人吗?”
    他的指尖在她眼窝处巡逻,好像检查是否有泪水违规出现,边沉声反问:“你说呢?”
    又是这句,这人就不会好好说句话吗?鱼小晰小声嘟囔:“我怎么能知道?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虫。”
    乔阳的手盖在她冰凉的额头,用力往怀里压了压,语调生硬起来:“所有人都知道了只有你不知道!”
    鱼小晰沉默了。她不是白痴,他都把话挑明成那样了,她想装傻都不可能。
    靠在他胸前,听他富有节奏的心跳,她想着这样赖在人家怀里取暖怪不仁义的,躲不过的话,她得给他一个交待。
    “乔阳,你今天说的那个事儿……就是在床上你说你,你那个我的那事儿,是真的吗?”她说得很艰难,你爱我这仨字儿她真的说不出口。
    “你说呢!?”乔阳斥道。
    “你能不能好好跟我说话,一次也好?”鱼小晰皱眉。
    “我好好说了,你不是也不信?!你让我怎么说!!”乔阳口气更不好了。
    鱼小晰抬头偷偷觑着他,小心地问:“……你又生气了?”
    “没!”
    他嘴上这么说着,可他的手却不会撒谎,摁得她头疼。贴着他的胸口,鱼小晰把那句话掂量再三,还是决定先做预防措施。她绕着手指,期期艾艾地说:“那个……我想说个事情……可你不能生气……好不好?”
    “说!”他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
    好吧,那她说了啊。鱼小晰将他覆在自己额头的大手拉了来,直起身子略微离开他的怀抱,她只敢盯着他的巴,小声说:“我想,我不爱你。”
    不爱,不是骗他。
    她心里有他,但不是爱。
    也许会步入爱情,但现在还不是。
    还不是爱情,面对他的时候她整天犹豫不决,要放弃的时候却觉得一身轻松。
    还不是爱情,因为她还有很多比他重要的人、事,还有很多人生规划,她未来的时光里有很多人,独独没有他。而她整天只想着能够离他远一点儿,再远一点儿,直到再也看不见,记不起。
    忘,记,她只想忘,不想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