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因坦不吭声。
    他父亲脾气暴躁,但情绪控制能力极佳,骂人的情形少之又少。这些年父子俩虽然关系不甚和睦,当面隔空都有争执的时候,但这么被劈头盖脸的骂,还是极少见的。
    “真为了索锁好,忍一时总是能做到的。做大事的人,小不忍则乱大谋,不知道吗?”彭近知问。
    彭因坦看着父亲,小不忍则乱大谋他当然知道。他不知道的是,该不该对父亲说——他可以忍,索锁还有没有时间等?
    …钤…
    索锁轻轻打了个喷嚏,忙抽出手帕来擦了擦鼻子。
    被手帕上熟悉的味道刺激了,不禁又打了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尖,将手帕握在手里……这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把彭因坦的手帕揣在了口袋里。也许是午在博物馆参观的时候?她又笑了笑。听到外面的脚步声近了,她坐直了些,转脸看看门外洽。
    这院子僻静的很。她母亲送她过来之后,又离开了,已经过去了十几分钟,还没有回来。透过门上玻璃罩着的薄纱,能看到朦朦胧胧的人影,果然马上就有人敲门。她起身去开了门,外面是严家的家庭服务员,看到她点头微笑,并不说什么,只是把茶和点心送进来之后,就出去了。依旧把门关好了。
    索锁站了一会儿,见母亲还没回来,仍然回到座位上坐。
    她略微打量了这间子。看得出来这边是待客的小厅和两间书房。她面向的那间敞着门,但进门是架屏风,只能从屏风的缝隙之间看到里面的书橱……这里的一切都古色古香的。严家从宅子到人到做派都有种恪守古礼、一踏进来似乎时光倒转了一两百年……索锁吸了吸鼻子。
    她想过严家的环境是怎么样的,无非是人际复杂,没想到除此之外,还有这么多的规矩。真是想想都替她母亲头疼。
    索锁心念未已,听到笃笃的高跟鞋声,心想这才是她母亲过来了吧。
    门被推开,施云晚进来,索锁就站了起来。
    “坐。”施云晚回手关好门,疾步走来。
    索锁看她脚步甚急,一贯神色从容的面上,露出焦急的神色,面颊更是绯红,就知道她此时心乱如麻……索锁坐来,看着施云晚。
    “怎么没吃东西?刚才在严奶奶那里你也就喝了一口茶。”施云晚看看茶几上的茶点,过来坐在索锁身边,问:“是不是还觉得冷?”
    “不冷。”索锁微笑着。
    刚刚从严家奶奶房里出来,她边走边发抖。那子温度太高,加上她第一次见严奶奶,多少有点紧张,出来时额头上全是汗。这一冷一热的刺激,不发抖才怪呢。
    “严奶奶有点严肃是吧?她平时就是这样的。今天见你,还特意表现的温和些。”施云晚轻声说着,给索锁的茶里加了牛奶。
    “严奶奶人很好啊。”索锁看一眼面前茶几上放的东西。这几样小东西虽说算不上价值不菲,可也都很名贵。是严奶奶让严隙驹去拿给她的。她说这是给的见面礼。她推辞一番,还是收了。老人家态度亲切,是个很有风度的老太太。也不知为什么,跟严奶奶说着话,她特别想姥姥……这想念来的太猛烈,真恨不得这会儿从严家大门出去,就回家。
    施云晚把茶杯递给索锁,问她想不想吃什么东西,“我给你做。想吃什么?”
    索锁喝了口红茶,摇摇头,说:“没什么胃口……吃点点心就好了。妈妈您不用忙。我知道您事儿多。”
    施云晚看了索锁,有点怯于开口。
    索锁看她的神色,明白她的心思,但自己也不先说那个她最想早点知道、又有些不敢问的话题,先道:“虽然没见着严叔叔,但是看到严奶奶跟您相处的还不错,我还是挺高兴的。”
    “小锁……”施云晚按住索锁的手。
    她的手柔腻,跟索锁粗糙的手掌正成鲜明对比。这对比让她心头锐痛。
    她知道这才是刚刚开始……她听着索锁无比简洁地跟她讲述自己的病情,这股锐痛渐渐蔓延到全身。她得花很大的力气,才能听去。
    “妈妈,听我说。”索锁反手握住施云晚的手,低了头,看着这两只虽然差别明显,但形状都极为相似的手,“不然我也不想来严家,就是有些事要当面跟你说……看您像个真正的女主人,我觉得您的选择还是对的。以前我说过什么伤您心的话,我跟您道歉。”
    “如果不是这样,那时候我去找你,你都不会见我的,是不是?”施云晚突然问道。
    索锁沉默着。
    她的睫毛簌簌发颤……
    施云晚放开索锁的手,站起来在子里走了两趟。
    索锁看她一手扶额、一手按着胸口,是极力让自己平静些的样子……这样子她很熟悉。她从小看到大,这就是她母亲生气、激动又还没有想好对策时候的样子。她以为再也不会见到了……她听到她说:“……你得有多坏……你要不是知道自己生病了,以防万一,需要我帮忙善后,怎么可能见我?怎么可能听我说这些年我的经历?怎么可能认我!你说……是不是?”
    “是。”索锁说。
    施云晚刹住脚步,深深吸了口气,盯着索锁的眼睛,说:“你怎么这么坏!你怎么能这样!”
    “对不起,妈妈。”索锁说。
    “好,这些都翻过去,现在要紧的不是这。我刚刚已经打电话给我的医生。你给我马上去美国接受手术。我不想听任何理由说你不想去。要是你有点什么事,我没法儿跟你爸爸交代!”施云晚说到最后一句话,都有点歇斯底里了。
    “好。我回会动手术,马上。但我不去美国。”索锁温和地说。
    “不要再回去了。我亲自去跟姥姥解释。姥姥不会阻止你去治病的。”施云晚说。
    “姥姥是不会阻止。但是她也许会自责。而且我还没有告诉她。我想这应该由我自己当面跟她说清楚。”索锁看着施云晚。施云晚因为激动,脸色发白,听着索锁的话,更加生气。索锁摇头,说:“您听我把话说完。我会动手术的……我的主治医生是医术很高明的。我已经跟她确定过年后动手术的时间。也没有几天了,一眨眼时间就到了……妈妈您再有本事,把我送出去动手术,也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妈妈,我等不了。”
    施云晚咬着牙看索锁,“那你为什么拖到这个时候?!”
    “因为我害怕死,也害怕活着。”索锁说。
    施云晚想被迎头痛击,呆了一呆,眼泪夺眶而出。
    她双膝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索锁急忙起来,过来拉她,“妈妈!”
    “这是我的错……”施云晚低泣。
    “妈妈,这不是您的错,不是任何人的错。”索锁看着她的眼睛。
    她母亲,即使这样慌乱无措,也无损她的美貌……她不禁叹了口气。
    “您说您怎么能这样呢,怎么这个年纪了还要继续美,美到什么时候是个头?给我们年轻人留点儿活路成吗?”索锁抚着施云晚的手臂,说。
    施云晚眼里两泡泪,听到索锁这调侃的话,却又忍不住想笑。笑还没走到脸上,她眼泪又流来。
    索锁无奈地挠挠头,左右看看,说:“您能别哭了吗?回头让人看见,还以为我欺负您……回头再不让我出这大门,那可怎么好啊。”
    施云晚狠拍了她的背一,说:“走什么走,留来,不准走。”
    索锁见她没有起来的意思,自己索性在地毯上盘腿坐来,掏出手帕来给施云晚擦着眼泪,说:“您讲讲理好吗?让我来做客,已经是很大的面子。难道我还真那么不识相,住来?再说,我不是说了么,得回去了。姥姥等着我呢。过了年,马上我就动手术……您别急着说,赫智敏院士看过我的病例。他会跟我的主治医生联系的。您就放心吧。”
    “不用住在这里。你有的是地方可以住。我给过你一套钥匙,你都扔到哪里去了?”施云晚平静了些,看着索锁。
    索锁又挠挠头,说:“不记得了。”
    施云晚看着她,说:“我真后悔……当初不该在你年纪那么小就把你送出去读书……我亲自把你带大,再忙我自己的事。比起你来,其他的都不重要……我也后悔……”
    “您就别后悔了。后悔也没辙。”索锁竟然笑出来。她挪动了,靠近施云晚,“我现在想知道,‘您的医生’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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