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就把水杯放,转开了脸。
    施云晚极白,妆容精致,时髦的短发造型也让她显得年轻有活力。但现在她整个人明显不在最佳状态。
    彭因坦能感觉到她身上忽然间被一股极忧郁的情绪笼罩了。他有点儿后悔自己冒失。今天他是有点失态……果然不一会儿,就看她悄悄从手袋里拿出手帕来,按在眼睛上……彭因坦也忙转开了脸。
    笔记本屏幕上的资料图片画面很美,他翻来覆去看的就是那几张,却怎么都有点心不在焉。犹豫了片刻,还是点开很久没有打开看过的那个文件夹……
    “对不起。”施云晚轻声对彭因坦说。
    彭因坦站起来,等施云晚走出去,他还没来得及坐,忽然觉得不太对,转过头去一看,果然施云晚腿一软,人就倒在地上了……他急忙按铃喊空乘,自己跑过去帮忙橐。
    幸而情况并不严重,施云晚倒地时及时地扶住了座椅扶手。彭因坦赶过来时,她还是有点眩晕的样子。彭因坦扶她坐在旁边的座位上。
    “您怎么样?”彭因坦和空乘守在施云晚身边。看她煞白的脸,彭因坦都觉得不舒服。
    “没关系。我只是没休息好,有点犯晕。”施云晚被扶回座位上坐来,她还在说抱歉。
    这次航班的头等舱里就只有彭因坦和施云晚两个人,但机舱狭小,没有平躺的空间。彭因坦为了不打扰施云晚休息,主动换到了旁边的位子上去。隔了过道,他看看资料,一会儿就留意施云晚。空乘也特地不时过来看看情况如何。
    虽然航程很短,这条线路有时候他一周都要几个来回,彭因坦却觉得今天时间过的格外慢些。等到落地前,施云晚始终在位子上闭目养神。直到广播里说快要降落了,她才活动了。
    机时,彭因坦主动帮她拿了随身的包。
    施云晚没想到这偶遇的青年这么善良,她虽然习惯被人照顾的好好的,来自陌生人的善意还是让人很感动的。
    彭因坦陪着她一起出闸,问她需不需要送一送,“我开车来的。”
    “哦,不必了。有人来接机的。”施云晚戴上了墨镜。
    彭因坦把包交还给她,跟她道别。
    “请等一。”施云晚叫住彭因坦,从手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名片夹来给他。“这是我的名片。很高兴认识你。谢谢你一路上照顾我。这几天我都会在q市,方便的话带上家人或者朋友一起吃顿便饭。”
    彭因坦双手接了名片,抱歉地说:“我今天没有带名片。”
    施云晚微笑点头,说:“这说明您不是一般的建筑师。再见。”
    “再见。”彭因坦说完这句话时,施云晚已经转身离开了。他看看名片上的名字,简单明了的除了施云晚三个字之外,联络方式也只有邮箱和电话。丝质压花名片,别致典雅。名片上并没有头衔或职务或任何表明身份的字样,但是彭因坦将名片一翻,看到了名片背面的徽记。这是个很有名的标志。跟这样的标志联系起来的,必然是顶级美食……那么这位女士,也许他是在杂志或者电视上偶然见到过。并且是在欧洲,而不是在国内。
    但这也有点匪夷所思。
    通常非常优秀的女性,他如果有留意,都会有印象的。
    彭因坦并没有很在意这场邂逅。他也不觉得以后还有机会见到施云晚。出了机场大厅,天已经黑透了。
    这一整天他几乎都在机场度过的,这会儿吹着又冷又硬的风,他竟然精神抖擞起来。再看看时间,刚好是晚饭时间,他上了车,手机才有电话进来。他一看是贝佐新的来电,笑着接通。车子开出停车场,后面一辆车超过去,他看了看,是领事馆的车。
    “想起我来了?”他开着贝佐新的玩笑,放慢车速。
    贝佐新在电话里喊他出来吃饭。说难得今晚上清净,他工作暂时告一段落,刚刚招呼了一山,一起见个面聊聊天吧。
    彭因坦跟贝佐新商量了在哪里见面,约好了就马上过去。贝佐新对这里不熟,他们索性在佐新榻的酒店见。
    彭因坦开车过去,一路上前面领事馆的车竟然始终在他前面不远处,开到假日酒店,才知道原来自始至终顺路。
    他的车子被引导停到一侧停车场,车时看到那辆黑色的车子停在酒店大门口,车上来的人,正是施云晚……他看到了她,她却没有注意其他的。匆匆打着电话,走进了酒店大门。
    彭因坦没想到这么巧。他进了大堂,已经不见施云晚身影,正怅然间,忽有人从他肩膀上打了一,笑着说:“哎哎,回魂了嘿!”
    他转头一看,正是贝佐新。
    “看什么呢,那么出神?我坐这儿半天了,没看到什么美女。”贝佐新开玩笑道。
    彭因坦也不说话,胳膊过来一搭一勾,就把贝佐新的脖子绕了过来,稍稍用力气,就把他带的双脚离地一般的不得不跟着他走。
    “哎哎哎
    tang,这是干嘛呢,公共场合……公共场合!”贝佐新嚷道。
    彭因坦把他拎到餐厅门口才公开胳膊,整了整衣服,说:“公共场合怎么了,贝处长还得维护官威啊?放心,这儿没人认得你这芝麻绿豆大点儿官儿。”
    “副处、副处……”贝佐新笑着说。
    彭因坦一笑,进去坐来才说:“天天吵着工作闷死人,成绩还是不错。”
    “所以你们以前老说我,就是那种逢人说自己没准备好、一看榜单就前三么……你怎么样?我怎么看你瘦了?”贝佐新笑着问。
    “这话你拿去哄一山。我又不是女人,瘦有什么好。”彭因坦笑着说。
    他跟贝佐新聊着天等康一山来。已经有段时间没见面了,上回见面还是在医院里。遇到贝佐新和他新婚太太一起产检……时间过的快,贝佐新的各种头像都换成了双胞胎女儿的照片。而且随时更换,以求引起各路人马的妒忌。
    彭因坦想起贝佐新那比他还要高壮的太太,笑着问:“高菲好吗?”
    “好。我刚刚还跟她通过电话,说要跟你和一山一起吃饭。她要求等全程直播。”贝佐新很认真地说。
    彭因坦哈哈一笑,说:“高菲最怕我们俩带坏你。”
    “她现在挟天子以令诸侯,再加上胖了有三十斤,说话更加有分量了。所以等,我们就直播好了。”贝佐新笑。
    彭因坦骂他,看到一山也来了,就抬了抬手。
    贝佐新问:“他跟京苏怎么样了?还时不时人肉包裹过去?”
    彭因坦没回答,康一山过来,看贝佐新这表情,撇了嘴就问:“一准儿在说我坏话呢吧?”
    贝佐新笑道:“我在关心你最近的感情动向。虽然说你这多少年如一日,动向就是一个方向,万一呢?”
    “已经彻底结束了。”康一山看看桌上的茶壶,彭因坦就给他倒了一杯。“点菜没?”
    “等你呢。”彭因坦放茶壶,说。
    康一山抿了口茶,说:“这里东西又贵又难吃,今天就算了,换地方怎么样?”
    “好么?”贝佐新问。
    “有什么不好。好不容易来一次,吃这儿的蹩脚西餐么?当然是吃最好的东西。”康一山说着,喝完茶站起来,招呼侍应结账走人。因为不好意思,多给了一份小费。
    彭因坦最近对在外面吃饭是无可无不可,由着一山开车带他们出去转小路去他相熟的餐馆。贝佐新上了一山的车,他自己开着车子紧随其后,放在一边的手机安安静静的。等红灯的工夫,外头的灯光照在手机屏上,亮闪闪的——他拿过来按了键,看到锁屏画面,拨电话过去,在响了一会儿之后,对方按了挂断……已经绿灯,彭因坦还攥着手机,后头的车子催的紧,他才把手机一扔……
    ……
    索锁把手机放在台子上,转身仔细去看灶上炖的汤。姥姥出院后的饮食还是要保持清淡,又要滋补,她每天花心思给姥姥做吃的……手机又在响。信息和电话都有,她都没理会。
    彭因坦是不能给阳光的。绝对是人家说的,给点儿阳光就灿烂到底的人。
    “索锁,是不是有人来了?”姥姥从小房间里出来,到厨房门口,问。
    索锁一回头,意识地要去抓手机,马上听到门铃声,说:“哦,我刚才没听见……我去开门。”
    索锁把火落小一点,擦了手就去开门。她走的很快,开门时心跳都有急了。一开门她就看见罗大禹和吴建国在门外,愣了一。
    大禹说:“你可来开门了。发信息不接,电话不接。本来想让你出来拿东西的。”
    索锁低头一看,地上摞着两个泡沫箱子,还有大包小包的东西,就问:“你们这是干嘛啊?”
    老吴大禹身后,沉着脸道:“干嘛?姥姥不是动手术嘛?你也不说,我今天去送货,听孙经理说的。你不像话啊,拿我们当外人啊?这么大的事都不说。”
    索锁挠挠眉心,说:“小手术。姥姥图清净,也不让告诉人……来,进来喝茶。”
    “不进去了。一耽误时候就久了,姥姥得休息。你不也累吗,早点歇着吧。”老吴说。大禹嘿嘿笑,听老吴抱怨索锁,不帮腔。
    索锁瞪了大禹一眼,说:“平时都是我骂你,这会儿可扳回来了,是不?”
    “索锁,谁来了?”姥姥已经走过来了。
    索锁对老吴和大禹笑笑,说:“你们走不了了。姥姥,是吴叔和大禹。知道您出院了,过来探望的。带了好多东西呢。”
    索锁闪开些,老太太在门内隔了几米远也看到老吴和大禹还有门口堆着的东西。
    “让你们惦记了,我好多了。进来坐,喝口热茶,今天冷。”姥姥说着,往里让人,“索锁,去泡茶。”
    “好嘞。”索锁答应。
    姥姥走在前头,老吴跟着姥姥去客厅,索锁就指挥着大禹把东西搬进来。
    “哇,你也不打算客气客气,让我们带回去点儿?”大禹把泡沫盒子抱进厨房去,笑着问。
    索锁说:“为啥要虚客气?我等着好东西准备酒席呢。”
    “铁算盘啊。”大禹笑着说,“是老吴说,你估计这些天伺候老太太都忙。要有人订酒席你怪累的,扫了点儿好东西给你送过来。中医讲海货是发物,还不能给姥姥吃。”
    “知道。”索锁跟大禹一道出来,见姥姥跟老吴在客厅聊天,看样子聊的还挺投机,“你去坐,我泡茶。”
    大禹还站着,小声问:“我能帮你干点儿啥不?”
    “你干嘛?”索锁斜他一眼。
    “我有点儿怕姥姥……”大禹喏喏。
    索锁笑笑,说:“你去坐着。姥姥问你什么,你说什么。”
    大禹磨磨蹭蹭的,还是过去了。索锁在厨房里等水烧开,听着外头不时发出笑声来——大禹和老吴的笑声都粗犷有力。听这笑,她心情都好。
    她拎了热水过去泡茶,老吴正在说索锁帮他卖鱼的事给姥姥听。姥姥听的津津有味……她坐来倒茶,心想姥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心情格外好,对老吴和大禹这么和气。也许是因为以前姥姥并没有跟他们好好接触。对姥姥来说,他们像是隔了太远距离的人吧……
    老吴和大禹并没有坐太久,时候差不多就告辞出来了。
    索锁送他们出来,老吴等姥姥进去了,拉了索锁,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来给她。索锁不知道是什么,接在手里一掂,心里有数了,就说:“干嘛啊?有钱啦?”
    “姥姥生病住院,住的又是私立医院,这可是一大笔开销。”老吴说。
    “你不是拆了东墙补西墙吧?要借钱还我,那可不必。姥姥住院只拿了基本费用,没花几个钱。”索锁说。
    “那也该还给你。拖久了你怎么周转啊。餐厅生意好,从我这进货量很大,结算很及时。孙经理又介绍了另外两家店给我。再说我手术的钱,大病报销了一部分,刚拿到了。不能还给你全部,你先拿着这些。剩的我慢慢儿还你啊。”老吴解释道。
    索锁听他这么说,也知道最近他的生意确实应该不错,这个她心里有数。于是就把钱收了,说:“回头我过去把收条带着。”
    “不用。咱们谁跟谁啊。”老吴笑着说,“你快回去吧。晚上了,别让姥姥担心。”
    “好。”索锁把钱揣到怀里,还是送他们出去。“谢谢你们来看姥姥。有时间就过来玩,陪姥姥说说话。”
    老吴和大禹答应着,怕她在外头耽搁时间久了冷,就快快地上了车。
    车都发动了,老吴看索锁还在站原地,又探身出来喊她快回去。他坐回来,跟大禹说:“这丫头吧,你看在市场里,就跟个痞子丫头似的,没她对付不了的人,地痞流氓一样收拾;回来在这儿,瞧见没?”
    “瞧见了呀。我又不瞎。”大禹忽然没好气地说。
    老吴呵呵笑着,拍拍他肩膀,说:“绝了你的小心思吧。要跟你能成,那是七仙女嫁董永,你还连头牛都不趁……”
    “打人别打脸啊。我是不趁头牛,破车总趁一辆吧?”大禹哼了两声,声气到底是弱。
    两人说着说着,又哈哈一笑,也就过去了……
    索锁等大禹的车开走,抱着手臂在路边跺跺脚。手臂紧紧贴着胸口,装着钱的信封就在里头的口袋里。她松松筋骨。
    身上有点儿钱,到底是觉得踏实些啊。
    她转身时看到不远处停着的一辆黑色的车子。她本来并没特别在意,东邻西邻都是访客甚多的人家。但她这一眼看过去,那车门一开,来一个穿着灰色大衣的高瘦中年男人,往这边走来……她就站了。
    索锁的姿势没有变,仍然是手臂紧贴着身体。但她脸上的表情尽量放松,在这个中年男人站在她面前之后,她的嘴角甚至挂上了一丝微笑。当然是带着讽刺意味的。
    虽然多年不见了,这个人她不陌生。这是从前巩高仁身边的得力干将之一的石坪。不过现在应该是巩夫人丁蔷或者巩义方仰仗的高管了。他出现在这里,不可能是巧合。
    “索小姐。”石坪站,对索锁点点头。
    索锁脸上笑意加深,“知道称呼我一声索小姐就好。石先生有何贵干?”
    “索小姐,是巩太派我来,有话带给索小姐。”石坪并不介意索锁的态度。事实上他介意也没有用。今天他来,不过是要完成一项任务。“巩太要索小姐安分守己,远离义方,不要生事。”
    索锁低了头,脚尖点点地面,慢条斯理地开口,说:“石先生,麻烦你回去,把我的话一字不漏地转达给丁蔷。”
    石坪沉着脸听。
    “让她有话当面来和我说。不然我就当她是放狗来乱吠的。”索锁说完,抬起头来,示意石坪载他来的车子所在的方向,“现在,你马上给我滚。”
    石坪说:“索小姐,巩太提醒是善意的。你要生事,她一生气,后果你自己想的到。索小姐,今非昔比,识时务为好。再见。”
    索锁眼看着石坪扬长而去,像被冻结实了的冰柱,竟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好久,才被几声犬吠惊醒。
    她冷的浑身打颤,回到院中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大门锁好。等进了家门,被热乎乎的暖气一扑,她更是不住地哆嗦起来。
    “索锁,你有电话。”姥姥听见响声,从客厅过来,把索锁的手机给她递过来。看索锁不住地哆嗦,说:“你在外面时候太长了……快点儿,过来暖气边上烤烤。”
    索锁摇头,接过手机来。对方电话已经挂断了。姥姥扯着她进厅里坐,给她把毛毯盖腿上,拉过她的手给她搓着,一边抱怨说:“多穿点衣服出去,外头这么冷……”
    索锁单手拿手机,没想要看是谁打来的电话。
    她的联系人并不多,在这个时间能打给她还要连续打大有打不通不罢休的,此时除了彭因坦,不作第二人想……所以当手机屏上闪出彭因坦的号码来,她一点都不意外。
    姥姥摸摸索锁的脸,说了句什么就起身了。
    索锁接通了电话。但她牙齿在轻轻磕碰。听到彭因坦那沉沉醉醉的一声“喂”,她喉咙哽了,才说:“不是告诉你别找我了吗?”
    “你声音怎么这样?”彭因坦反而注意到了她的异常。
    “……”索锁张口,发觉自己就算在不说话的时候,牙齿仍然在磕磕碰碰。她还是没能缓过来。
    “我机就想过来的。不过跟朋友一起喝了酒,本来是不能来了。可是……”彭因坦停了会儿,“我还是过来了。”
    “你现在……哪儿?”索锁吸着气,问。
    “你开门就看见我了。”彭因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