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犯了个极大的错误,就是估算错了盛世尧的性情。他是一个连掩饰自己目的都不屑的人,他也是一个心机城府至深的人,他更是一个能剖析你所有动态与表情的人,这样一个捉摸不透又高深莫测的人,我如何会是他对手?
    从一开始,他就把目标明确放在外婆那个紫金匣子上,甚至连理由都没有就强势霸占。而我却天真的以为,他占据匣子是为了要挟强留住我,这恰恰就是他的聪明之处,当人在最初认定对方所为的目的后,很难会在之后改变原来的想法。而且之后他表现得对那匣子也是可有可无,随意摆放一边,甚至可以还给我,但我想走就是没门,这让我更加坚定了观点。
    这样的错误观念,直到那次石室里发现另外一个与外婆的紫金匣子酷似的匣子时,我才幡然醒悟。可以说盛世尧这个人对人对事都很淡漠,极少有东西能引起他的兴趣,但他在那石室中却表现得比往常更躁动,连触动机关都不顾,也要把那石板的匣子拿出来。
    盛世尧听完我的分析和质问,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抓不住,只见敛去笑容,面无表情地垂眸盯视着我。我在他黝黑的深眸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狼狈、渺小,这两个词足以形容此刻的我。
    不知对视了有多久,可能是十分钟,可能是五分钟,可能只不过是片刻与瞬间,而我却觉得很长很长。因为我知道,他再开口时就意味着结束。
    当病房内只剩我一人时,我的耳旁久久回旋着盛世尧离开前的那句话,他说:“成晓,你太抬举自己了,我盛世尧想要一样东西,无需花那些心思,我会......强取。既然你这么宝贝这个匣子,那么现在完璧归赵,从今往后,你我陌路。”
    从今往后,你我陌路。
    这是他留给我的最后八个字,让我......从外到内都揪心的疼。
    外婆的紫金匣子,如今孤伶伶地躺在我脚边,我连弯腰去捡的勇气都没有。是我想错了吗?他并不是为了这个匣子接近我的?刚才他的表情,从讽刺到不屑,再到淡漠无一丝情绪,紫金匣子被他从怀中拿出后就手一松,直落落地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砰响,等我反应过来时,只看到洞开的房门,而眼前的身影已消失在门后。
    他的话犹如一巴掌狠狠扇在了我脸上,将我振振有词的那些剖析与判断捏得粉碎。正如他所言,他若真想要我的匣子,何需用苦肉计?这个道理我在一开始就想通了,为何到后来又怀疑上了?
    好痛!可又不知道是哪里痛,就是觉得痛袭入神经,贯穿了全身。我痛得弯腰,在我弯腰那刻身体僵住了,因为我感觉到了怀中有个东西搁着,立即就想到那是影月。影月!我倏然睁大眼,一秒我抄起地上的紫金匣子,人如箭一般冲出了病房。
    脑中只剩一个念头:影月是他的,我要还给他。
    后来想起我这时的举动,已是明白,我其实是在抓住任何一个能留住盛世尧的可能,影月是他与我仅剩的唯一联系。
    从医院大楼冲到楼底,远远看到盛世尧钻入了一辆的士,随后周通三人也都钻了进去,我赶到大门口时,那辆的士已经扬长而去。我焦急地在路边拦出租车,可沿路过来的全都载了人,转眼那辆载着他们离开的车子已经转过了弯不见。
    我跑去问门卫,长途汽车站在哪里,门卫给我指了路,想也没想就拔腿而跑。不是我冲动行事,而是这云里县本是个小县,车站离得不会太远。得亏我这阵子高强度的“体能训练”,跑起来都不觉得喘,当我跑到长途汽车站时,刚好看到他们四人的背影走进车站。
    可我跑进车站里面时,放眼全是人,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他们。猛然想起昨晚周通说今天去成都的车是八点出发,抬头去看时钟,已经指在七点五五分上,他们一定是上车了!我穿过人群找到了发车的窗口,正要冲进去,但被工作人员给拦来,问我要车票。我哪里会有车票,昨天周通就没给我,想说现在买,可摸遍身上所有口袋,连一毛钱都没有。
    此时两名工作人员用防备的眼神看着我,就像是看着一个打算逃票的人。喇叭里已经在喊通往成都的汽车即将发车,让还没检票的人赶快。我一发狠,直接撞开了工作人员,冲进了车站口,不用找就看到当门前停的一辆车子上挂了“云里——成都”的牌子,车门已经关闭,我在车身旁绕了一圈,在最后一排的位置上发现了周通,他是坐在窗口的。
    只拍打了一车窗,他就看到了我,面露惊愣,转回头与旁边的人说了句什么。这时候工作人员已经赶了过来,同时还带了保安,要来拉我出去,我拜托他们说朋友东西掉了,我是来送还的,显然刚才我硬闯的行为惹恼了工作人员,指挥着保安将我往出口拖。
    伸手进怀按在影月的刀柄上,可我没法拔出来,因为如果我拔出来,他们就会把我当成是手持凶器的歹徒。就在我即将被拖离站台时,那辆已经关闭车门的汽车门开了,走来一个人,屏息看清对方脸面时,失望淹没了我。
    来的是周通,他走过来跟拖我离开的保安说我们认识,工作人员将信将疑,但还是让保安松开了我,在旁虎视眈眈盯着我,生怕我乘他们不注意就逃票钻上了车。
    周通蹙着眉问我为什么还追来,我说我想再见一盛世尧,有话想跟他说。周通看我的眼神变得格外严厉,他沉着脸说:“成晓,尧哥不会再见你的。若不是念在你最后不顾性命救我们的那点情义,我也不会车来与你说话。以后你还是好自为之吧。”说完他就转身要回车上,我连忙拉住他胳膊,急声道:“我是来还影月的,影月是他的,我要还给他。”
    周通回头看了看我,最后丢一句:“你等等,我去问尧哥。”
    他朝车子走去,并没有上车,而是一直走到车后座的位置,抬头敲了窗,车窗玻璃落了来,盛世尧的脸出现在车窗处,他在听周通说完后,朝我这边飘了一眼,那一眼让我的心都提了起来,最后他的唇动了动,说了句什么,周通看了看我后就点头,再次走向我。
    “尧哥说......”周通开了口后,似很难言,卡在那好一会,都没有文。我眼巴巴地看着他,心中有期望,可又不知道在期望什么,最后周通还是说了出来:“尧哥说,破铜烂铁不要也罢,就当是赏你了。”
    我呆若木鸡,远远凝看着那车窗边淡漠无表情的脸,什么挡住了视线,变得模糊起来,那张脸成了虚妄的泡影,然后越来越小,渐渐消失。
    “姑娘,车走了。”
    我茫然地转头,看到工作人员迟疑的表情,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再回头去看,刚才车子停靠处已是空了,就是那边大门处,也没了车子的踪影。周通自然也跟着车离开了,只记得最后好像有人在耳旁重重叹息着说“覆水难收”。
    是啊,泼出去的水,要如何收得回来。我以为找到了与某人唯一的联系,想要抓住最后的缰绳,可这联系对他来说,只是破铜烂铁,根本不屑一顾。
    工作人员递了张纸巾过来,“擦擦眼泪吧,成都离得也不远,姑娘你可以去看他的,没必要哭成这样。”我抬手一抹,满手都是湿的,原来强忍住的泪,还是没忍住。从工作人员的眼中,我看到了同情,心想是不是该感谢这些晶莹的水滴,让他们不再像防贼一样待我。
    没有去接纸巾,我掉头走出了站台,再穿过候车的人群,走出了汽车站。茫然站在路口,我竟不知该何去何从,仿佛一子所有的重心都消失了。
    陌生的人,陌生的路,陌生的风景,曾经我从不畏惧,所以我一个城市一个城市的辗转,可此刻遥望着身边这些陌生时,脑中反反复复是那句:从今往后,你我陌路。陌路的意思是,桥归桥,路归路,再见都是陌生人。心中隐隐又开始痛起来,我不明白这痛究竟是为何,只领悟一件事:原来被驱逐的滋味,是如此的难受,满嘴的苦涩,眼睛干裂的疼。
    我再一次回到了两个月前,身无分文,流落街头,之前的那些就好像是梦一场,如今梦醒了。若不是怀中还揣着那把影月,我真的会以为自己是做了一场虚妄的梦。
    在傍晚时分,我走进了派出所,请求帮助。编了一个不算谎言的谎言,告诉民警自己遭了窃,手机、钱包与证件都被偷了,回不了家。云里县的民警很热心,在问清详细情况后,就安排着给我买了车票,并亲自带我去到车站,跟工作人员解释。买的是中转车票,需要到市级城市转坐火车,民警陪同我一起到了市级城市,与火车站的工作人员说明情况后,我就搭上了回家的火车。
    看吧,一切如此简单,在那时我其实就该这么做,可阴差阳错地选择了滞留当地,遇见他......靠在火车的车窗边,看着路旁的景色在倒退,心中已平静,再无波澜,仿佛那些失控的情绪都被抽离了,只剩淡淡的离情。
    人总要学会,如何欣赏生活中的风景,如何在旅途中停来看看那个真实的自我,如何面对那个平凡的自己,又如何面对这个多元的世界,如何心有猛虎,同时又能让猛虎细嗅蔷薇。
    我在心中默念:让上帝的归上帝,把凯撒的还给凯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