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李秀英一边放下搓咸鱼才挽起来的袖管,一边把冻得通红的手在围裙上擦了一把,跟着拖拉在地上的脚印就找了去:
    “媛媛,赶紧上山把你小叔和你爸喊回来。”
    这俩人上山抓野鸡去了,上次吃的香,这还想多抓两只。
    程媛媛应了一声就往山上跑。
    昨天下过的雪化成了水,不比乡下小道儿,自家门前都打扫个干净。
    这一上山,是走一步,滑半步,只能四脚并用拽着枯草,抠着树墩子往上爬。
    “小叔……爸!”
    程媛媛双手做喇叭状站在山顶上喊。
    这声音传的很远,在羊角山的丛山之中回旋环绕,久久不散。
    “哎……来啦!”
    深山林子里传来了父亲的回应。
    估摸着回到家也得半个钟头。
    程媛媛摸索着下山去,双脚上沾满了湿泥,顾不上洗就跟着去找李秀英。
    这找着找着就听见某一个方向传来母亲嗷嗷叫的嗓门,她跟着声音找去。
    “这大过年的,吵吵啥啊。”
    这是围在程满仓门口看热闹的人说的。
    院子里,张桂芝指着李秀英骂她白眼狼,还说以前都是她伺候的老太太,现在才伺候两三个月就给撵回来了。
    再说,她男人给了伙食费。
    这让站在中间双腿打颤的王再英红了眼眶,原来她还真的没地儿去了。
    瞅瞅坐在堂屋里喝小酒的大儿子,连看一眼都不看她。
    这辈子,兴许是她白疼了这孩子。
    因为体力不支,双腿打颤,王再英在吵闹声中寻找着一个能坐的地方。
    眼瞅着,就拉着左腿,双手抱着拐杖往那挪去了。
    腾出一只手来扶着井沿子想要坐下,当时手掌心一滑,这老太太一个后仰,就掉井里去了。
    “大家伙都给评评理,有这样当儿媳妇的吗?说出去也不嫌害臊!”
    这边,张桂芝还跳着脚骂呢。
    “娘的腿还不是你打断的?要不是……”李秀英眼睛一瞪,直扑井口。
    外头乡亲们闹开了锅:
    “掉下去啦!”
    “哎呀……赶紧的把水桶拴上绳子去捞……”
    一瞬间,半截红梅庄的人都闹开了,村长都来了。
    等程满意跑到的时候,想都没想,脱下棉袄和鞋子就下了井。
    腰上是要绑个绳子的,可程满意根本顾不上。
    程媛媛吸了一口凉气,冲着井口喊了一声爸。
    那声音在井里回旋而上,倒是把程媛媛自己的耳朵震得有些耳鸣。
    “满意!”李秀英瞬间红了眼眶。
    早知道这样,她就不跟大嫂吵嘴了,把老太太领回去就是了。
    “满仓!”人群里就张桂芝吓得往后缩,缩到男人身边,她紧张的拽着男人的衣袖,手不停地颤抖:
    “娘……娘她不会淹死吧!”
    “死就死吧,活着也是累赘。”程满仓说着。
    张桂芝一听,根本感觉不出来是一句宽慰的话,她的手颤抖的更厉害了:
    “不会赖俺头上吧。”
    毕竟,这老太太的腿确实是她张桂芝给打瘸的。
    …………
    一个小时过去了,程满意冒出来十几次了,都没捞上来老太太。
    眼瞅着,外头的人越来越多。
    两个小时过去了。
    程满意精疲力竭的终于把老太太从水底捞上来了。
    程媛媛赶紧丢下去缆绳,大家伙合力把人拽了上来。
    老太太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双眼鼓的像是蛤蟆,肚皮也鼓鼓的,叫人看了十分恐怖。
    不少大人捂住了孩子的眼睛。
    “娘……”程满意顾不上从井里一上来就结了冰的头发和身体,一嗓子嚎了起来。
    李秀英咬着嘴唇忍着,可眼泪还是流了下来。
    …………
    后天,就是大年三十,正好赶上老太太下葬。
    乡亲们难免会说――这老太太真是太不甜人了,赶在大过年的下葬,死的真是个时候。
    再加上,大年三十,家家户户都是团圆日,谁愿意来吃大桌?
    来的都是村上家庭条件不好的,半年吃不上肉的那种。
    毕竟这送别酒席得办妥当。
    可程满意这次病的不轻,都说小孩不怕发烧,怕的是大人烧起来。
    这一烧,就烧了三天迷迷瞪瞪。
    后事需要长子长孙来主持,可程满仓躲在家里不露面,怕承担下葬费。
    程媛媛忙里忙外,看的马文静只能让程满军赶紧去给她搭把手。
    这么大的丫头,怎么知道办事?
    程媛媛莫名其妙的心情不好了,她这几天忙着订寿衣,订棺材,大过年的,不是多花了钱,基本上都没人给做的。
    终于闲下来那么一个喝茶的功夫,程媛媛就愣神了。
    她记忆中,奶奶是脑梗死的,一辈子喜欢吃大鱼大肉。
    可这为什么……全都变了呢?
    程媛媛看着茶水里浮动的茶叶,心里竟有了未知的恐惧。
    她是个人,重回当下,自然会改变自己的命运,可连带着跟她有关的所有实物,都在某一个空间内发生着改变。
    包括曹景铭,不是吗?
    “媛媛,你这还得准备个瓷盆,摔火盆用的。”
    程满军也是头一次忙成这样,要不是看在侄女儿的面上,天底下人谁死了都跟他没关系。
    “满军,这摔火盆谁摔啊?你大哥也不出面,按理说,应该是宝山这长孙或者是长子给送终摔火盆挑白帆的。”
    郑老茂是老村长,这样的事儿,他身为长辈知道的就多了不少。
    不然事儿办的有一点点的马虎,叫人家看了笑话。
    “棺材铺的人今儿给送棺材捎过来。”
    程媛媛淡淡的说道。
    年三十上午九点半,棺材才给送过来,这才把穿好了寿衣的人挪进去(这个年代火化还没有普及到地方)。
    这外头的人总会眼睛很雪亮,这老大没来操办亲娘的后事,别人都是看在眼里的。
    郑老茂的为人和别人不同,他是好心肠,说了好几遍这老大必须得来,还亲自去上门叫。
    谁知道被张桂芝给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郑老茂这次是恼了,人都没进老大家门槛,单手背后腾出右手来指着院子里堂屋的方向骂道:
    “岂有此理?亲娘死了,哪有长子长孙在世不问事的理儿?程满仓,张桂芝你俩就等着吧……俺干了大半辈子的村长,还是有点权利的,明儿就给俺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