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家门前还没有敲,门从里面打开,倪夫人走出来全是关切,其实她关切的,是她自己。
    “老爷,王爷找你去什么事儿?”
    对着夫人不多见的关切,和淡淡月色扫过的眉眼儿,倪观心里难过,他怕老婆是因为不想打女人。
    女人和男人在力气上没有可比性,特别是倪夫人这样在家里操劳的女人,而倪将军又是战场上的勇武将军,这要是打起来,是不用问的一边儿倒。
    倪将军随便嗯了几声,闷声不响的进来前,又回头看看身后月色笼罩的街道上有没有人。虽然没有可疑的人,倪将军还是服从王爷钧命,炸雷一样的嗓门上儿在家门口响起:“问哪样!进来,和你好好算!”
    门内的家人吓了一跳,将军是个“怕”夫人的,他和夫人粗声大气说话,都不是小事情。家人揣着小心,倪夫人若无其事跟在倪观后面进房。
    一进门儿就嘻嘻笑着:“王爷让你责备我?”一路猜测回来的倪观骤然回身,手里还提着他的粗硬马鞭子,怒道:“你怎么了,”见到风吹门动,院子里家人探头。走过去把门关上,气急败坏再加上苦苦追问:“你又做了什么?”
    倪将军很苦恼,打女人?还是打自己老婆真不情愿。见倪夫人还在笑走去坐下,倪观真的不愿意打她。
    老婆泼也好,悍也好,倪观将军不在乎。同僚们要谈论,就少往家里来,但有吃酒的事情,就往外面去。
    在京中的时候倪夫人站在营门口上骂,王爷命倪将军发落教训,倪观回来也只在老婆肉厚的地方甩了几巴掌,以他自己看,并没有用全力,不过全是为应付王爷,为着应付过去好当差。
    今天,像是不一样。倪观想想王爷不是生气的面色,不是像上次一样的面色难看,而是笑容可掬笑容满面,以倪将军跟着王爷的经验来说,这不代表着是好事儿。
    王爷对帐下将军,从来是越严厉的越亲近,越和气的,是职级低的小军官要么就是小兵,最后一个可能,就是王爷防着的人。
    倪观耸拉着脑袋站在那里,等了一会儿不见倪夫人回答,抬头见她坐在椅子上磕着瓜子儿还在笑,“格”地轻响中,两片瓜子皮儿吐出在地上。
    这悠闲让倪观上了火,怒吼道:“快说!”王爷让打,这雷声至少要大上一些。
    这响声把倪夫人吓了一跳,向来不怯丈夫的她怒冲冲站起来怒目,声音比倪观还要高:“你再大声!”
    “再还嘴,我今天抽死你!”倪观横着鼻子瞪着眼睛大步“咚咚”上前,手中鞭子带着风声打过来。
    倪夫人平时虽然凶悍,那是建立在倪将军让着她的情况下。这个家庭和王爷真姐儿一样,也是男人力气大的夫妻组合,比力气上,女人不是对手。
    见到鞭子真的过来,倪夫人吓得“妈呀”一声,声音里带上哭腔:“啊!……”
    “啪”地一声重重击打声,让院子里听信儿的家人心中一颤,再听房中并没有夫人的哭喊声,家人们心中佩服,听这一声不小,夫人居然受得住。
    房中烛光下,倪观和倪夫人只隔着一步,两个人大眼儿瞪小眼。倪夫人嘴唇哆嗦着,正在恢复精气神儿;倪将军手中还握着鞭子,另一头,正慢慢从桌子上滑下来。
    这一鞭子重重的响,是打在倪夫人身边桌子上。
    “给老子进来,老子今天打不死你!”倪将军抓起夫人,大步带她到房中,往床上一按让她坐下,自己也不脱靴子一只脚踩到床沿儿上,一只手拎着他的马鞭子,低声斥问:“你到底怎么了!”
    还不说,真急死人!
    倪夫人瞅着他焦急的眉眼儿,突然“扑哧”一笑。这个当口儿她笑起来,倪观气不打一处来:“你……。”
    “王妃有话交待你,”倪夫人不再逗自己的丈夫,胸有成竹的说出来这句话。倪观深深吸一口气:“你说!”
    倪夫人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笺,纸上淡淡的散发着馨香。倪夫人不认识字,见丈夫接到手中展开看,也凑头过来看那娟秀的字迹,边看边问倪观:“写的什么?”
    不用问,倪夫人也知道是好话儿。
    看过纸条的倪观又认真仔细地看了一遍,丢下手中马鞭子,闷闷在床沿上坐下来:“王妃让我不要难为你,说今天晚上的事情全是她主张你说的,可是王爷他,要我鞭打你。”
    而且要见血,而且王爷明天还要找人来验刑。
    倪将军再细细回想书房中王妃也在,再看看手中纸笺,原来王妃早就料到王爷会生气。将军长长吐出一口闷气,好声好气地问夫人:“现在可以说了,你到底作了什么?”
    “我去看左夫人,”倪夫人回答时,觑着倪观的脸色,不像平时大模大样。倪观心中一软,声音也放缓和:“你说出来,或许能在王爷面前为你求情,我身上的军功全不要了也行。”
    倪夫人给他一个笑容:“我去看左夫人,见左夫人在哭,问她才知道左将军又陪王爷去花街柳巷了,我就……”
    倪观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警惕地问道:“你就怎么了?”倪夫人笑得好似一朵儿花:“我去告诉王妃,你也知道,去那种地方不好,再说……”
    面对倪观黑下来的面庞,好似乌云盖顶的面庞,倪夫人声音越来越小:“你不是在家里也说过左将军太会巴结,我这样做,也是为你出气……”
    “夫人呐,你还想不想要为夫的命?”倪观忍无可忍爆发出来,这语气中的严重让倪夫人又一惊,对着倪观沉重的语气、沉重的面容,倪夫人陪笑:“这和将军的命,有什么关系?”
    倪观火气腾地上来,难怪王爷对自己客气过于常人,难怪王爷要亲自命自己回家抽人,难怪王爷要让人来验刑,他一把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鞭子,“啪”用力先抽了床板一声,怒喝道:“跪下!”
    倪夫人小声指指王妃的信笺,这信笺还在倪将军另一只手里握着:“王妃不让你难为我。”鞭子“啪哒”一声又落在地上,倪观也不坐着,是蹲在地上抱着头深深的苦恼,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以前觉得夫人至少不妨碍自己前程,现在她惹出这样事情,居然胆子包天,让王妃去妓院捉王爷的奸情。倪观将军很苦恼,怎么办?
    好不容易在王爷面前建立起来的一点儿欢心,这就全没有了。倪观心里,是这样想。
    不发脾气的倪观只抱着头不说话,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沉闷气息让倪夫人彻底心中害怕。她也蹲下来,好声好气地道:“不是还有王妃在,再说去那种地方不好,而且左将军总这样巴结,你说过大家心里都不服气,我这不是,为老爷为大家出一口气,再说还有王妃在。”
    “你以为你替天行道呢!”倪将军吼了一声,又抱着头眼睛对着自己裤裆,不愿意抬起来。
    倪夫人在旁边劝着,说着,最后快要哭出来:“要不凶几下吵一架吧,你这样闷着,我可怎么办?”
    倪夫人是那种有话就要喊出来,有气就要嚷出来,却不习惯闷葫芦的人。
    “你知道王爷如何对我说吗?”倪观咬牙,总算把眼睛对着自己裤裆的头抬起来,要是倪将军能做到,他恨不能脑袋钻进裤裆里算了。
    妻子,向来认为不会惹大麻烦,最多是脾气儿多些的妻子,居然给自己捅了这么一个大搂子。
    倪夫人要打听:“王爷怎么说?”
    “王爷让回来抽你一顿,要鞭鞭见血才行!”倪将军切齿地低吼出来:“你要我怎么办?这是王爷的钧命!”
    服从军令成习惯的倪将军,真是很为难。前程和妻子,今天晚上处在交战的位置上。
    倪夫人居然笑了一笑:“王妃也有话在这里呢。”倪观再次低吼出来:“你这个笨蛋糊涂蛋!只知道老子多看女人一眼就要喝醋的糊涂笨蛋。我问你,王爷大还是王妃大!”
    这句原本是疑问的话,是倪将军用恨不能掐住妻子脖子摇上几摇的语气吼出来。
    “这种事情哪里说得好,”倪夫人有王妃的话在心中作底气,对着倪观的怒气故意放轻松些:“夫妻关起门来的事情,谁能说得好?”
    倪观直直的牛眼瞪着自己夫人,倪夫人被瞪得心中发毛,赶快又笑一笑以图让自己紧绷的心里舒服些:“就像老爷和我,别人都说老爷怕我,其实咱们家里的事情,大大小小哪一件不是听老爷的。老爷你呀,只是让着我。”
    倪夫人还真明白!这明白话此时说出来,倒让倪观心里一横,闭一闭眼捡起地上的马鞭子站起来,冷冷道:“夫人,今天晚上你躲不进去。王爷的话对我,句句是军令。他就是让我去死,我也毫不犹豫地去了。解衣吧,跪好了,你放心,我手下有数,只要你见血,不会再多打。”
    “你真的要打我?”倪夫人委曲的不行,以前吵架时的霸气、豪气全不见,此时对着烛光下威风凛凛站着的怒目丈夫只有委曲:“是真的?”
    倪观看着身子不胖不瘦却只有自己一半儿身子粗的夫人,再看看她蹲在地上仰头看自己的可怜劲儿,低声道:“我有前程在,你才有好日子过。这一次,盼你长长记性,不要再惹咱们惹不起的人。”
    这不是街头上同几个地痞吵起来,店铺里同几个奸商骂起来,这一次惹到王爷身上,倪观将军没有办法。
    “在王爷帐下,比在别处好得多。”倪观一时还是下不去手,见夫人还蹲身在地上要说话,抢在她前面道:“你表姐夫在灵丘王帐下备受排挤,你都忘了?因为他不是灵丘王的嫡系。过年有信来诉苦,我一字不少的念给你听过。在王爷这里,这些腌脏事儿少许多,就是年节赏赐,你自己比一比,也比别处要多。夫人,”
    倪将军痛心不已:“是我天天惯坏了你,你惹谁不好,居然大着胆子去惹王爷。你……”倪观眼中有了泪:“害了我也罢了,你害了你自己!”
    他手中鞭子指一指地方:“解衣跪好。”最后这句话,倪将军说得有气无力。他可以预见的,是自己以后在王爷心中,要狠狠的打上一个结。
    同僚们以前说的话,倪将军重新想起来,总算是放在心上。卫白岩私下里道:“老婆都管不住,王爷怎么能放心你管士兵?”
    此时倪将军想起来,觉得太有道理。只是此时想到,已经晚了。
    倪夫人一直想说话,却屡屡被压下去,她急了,站起来跑开几步。倪观在后面苦笑跟上,往哪里跑?
    几步跑到梳妆台前的倪夫人转身,手里高举着一个白玉盒子,对倪观露出笑容:“你看,王妃也有主意在这里。”
    打开白玉盒子,嫣红欲滴的胭脂芬芳四溢,倪夫人和倪观都情不自禁地闻了一闻:“香。”两个人脱口而出过,倪夫人对着倪观一笑,拔下头上簪子挑了一丁点儿胭脂在手心里,丝丝长长的胭脂在手心中,似多了一丝暴起的血痕。
    “还真是像!”倪观也大喜过望,把手中鞭子赶快丢远些,自己接过夫人手中簪子,再挑了一丝鲜红如血的胭脂在夫人面上轻轻留下,又是一道血痕出来。
    倪将军大喜,可以对王爷交差了!
    “这个呀,王妃说名字就叫似血。”倪夫人不无得意对丈夫说着:“王妃的话,你听不听?”倪观带上笑:“听,我当然听,不过王爷是个精细不好瞒哄的人,今天晚上的动静,还是要有的。”
    “那你就有动静好了,”倪夫人在心里松了一气,刚才倪观说王爷比王妃大,害得倪夫人差一点儿以为王妃说什么都不管用。
    院子里候着的家人听到房中又没有了声音,提心吊胆地人刚以为闹完了,正在想夫人是破天茺的今天居然没有动静。就听到房中“啪”地一声,又有击打声传出来。
    “啪啪,啪”,又狠又重的击打声,一下接一下,如急风密雨般传来。听起来,房中是有人在受鞭打。这里面唯一缺少的,是受刑人的呼声。
    家人面面相觑,这到底,是将军打夫人,还是夫人打将军?夫人打将军,也是有可能的。只是夫人打得这么重,将军还肯受着?
    房中倪夫人跷着腿儿坐在房中,对着击打桌子的倪将军小声表示不满:“别总打一个地方,打脱了漆不中看。”
    “打脱了漆是你躲避时撞到的,夫人,你到是来点儿声音,不然,明天怎么交差?”倪将军说过原地不动,长鞭飞舞,又飞到衣柜上去发出响声。
    倪夫人又小声抱怨:“你打得那么高,我能撞到那上面去吗?”倪观也能解释:“我把你打飞起来,你就飞到这上面去了。”
    鞭声掩盖住夫妻的低低对话声,让外面人听起来,还是只有鞭声。
    “你喊几声,快喊,”倪观觉得这造假虽然很像,鬼知道王爷明天会不会弄个探子对着自己家人打听一通。经他催促下,倪夫人把嘴里瓜子皮儿吐出来,小声喊了一声:“哎哟,”
    倪将军不满意:“再大些,要哭喊,就像你平时和我吵架时,没怎么的,你就又哭又闹的那种声音。”斜着眼睛瞅着夫人的倪观道:“再不喊,我就给你一巴掌。这样明天见王爷交差,我心中不虚。”
    “啊,你这个挨千刀,你打我,你,啊……”房间里骤然传出来尖叫声,外面的家人们放下心,总算知道是谁打谁。
    倪观一脸笑容,对着夫人翘一翘大拇指,低声道:“就是这样。”他自己也跟着怒骂:“贱人,敢得罪王爷,老子打死你!”
    如果安平王赵赦在外面,听到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痛呼声,听到这一听就不是打在人身上的鞭声,听到只有倪将军的怒骂声是真实的话,王爷一定觉得是对自己权威的一次严重挑战。
    战场上常用鞭子打马的人,应该能听出来打在肉身上的鞭声,和打在硬邦邦家具上的鞭声的不同。
    王爷的威严,在西北至高无上的王爷威严,在这个夜晚,在这个小院子里,由于有自己王妃的支持,被严重的不看重了一回。
    月牙儿弯弯,不知道是不是也在掩口笑上一回。
    左将军府第上,左俊杰也还没有睡觉,他面前,也站的是自己的夫人。王爷突然离去,左俊杰弄了一个摸不着头脑。
    在那院子里审了一回人,没有发现有人开罪王爷至他离去。上将左俊杰,这里人人都认识。赵公子是谁?他一年只出来一到两次,有时候不在封地上,又不出来。所以现在为止,院子里人不太清楚赵公子是哪一位。
    老鸨龟奴不知道官场上的一些消息,比如不少人都知道左将军会给王爷找女人,不过谁又会跑去对老鸨龟奴说。就是无意中碰到王爷在,他们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有什么情况,多嘴的人就先倒霉。
    在院子里审问过的左俊杰,带着疑问回家。如对手尔绵土门的认识,左将军是个精细人。他觉得今天晚上透着怪,院子里人看到赵公子被马车接走。去王府门前问过王爷已经到家的左俊杰,总觉得这是王妃的马车。
    不然是哪一位,能把王爷一接就走。
    他无意识地回来问问夫人:“晚上有客人吗?”左夫人指着桌子上的新月饼道:“倪夫人来送月饼。”左俊杰笑一笑:“那你明天也拿咱们的去还礼。”
    这话刚落下,左俊杰心中异样,一丝不可能的想法闪进他脑海中,立即厉声了:“你对倪夫人,都说了什么?”
    左俊杰在家里说一不二,相当怕他的左夫人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是道:“只说了平常的话。”接下来左俊杰让人去请倪观来喝酒,想套套话,去的人回答倪将军去了王府。半个时辰后左将军让人再去倪将军家里时,就不是请倪观来,而是去听听动静。
    倪观家只有一进的院子,静夜里隐隐的尖声就能听到一句半句。听到回报的左俊杰屏退家人,和颜悦色地再审夫人:“你和倪夫人说的话,一字不少的说给我听?”
    左夫人被左将军三审两不审,就全都问出来。左俊杰今天没有发脾气,沉思过后对夫人低声道:“明天,你去王府里给王妃请安,听王妃说些什么。出来去找西角门上的家人赵全,问他昨天倪夫人从我们家里出来以后的钟点儿,有没有去见王妃。他老婆,是二门上当值的妈妈。还有,你再对赵全说,昨天街上恍惚见到王妃的马车在,问王妃要去哪里,方便咱们去侍候。”
    见左将军不发脾气,左夫人急忙点头。左俊杰深索的眼光在夫人身上扫过,扫得左夫人一激灵,听左将军低声认真地道:“我让你问的话,一个字也不能少。问王妃马车出去时,一定要带上咱们是想去侍候这句话。”
    觉得倪夫人去胡说八道的想法虽然大胆,不过再想想倪夫人那着三不着两的样子,觉得她捅破了天,都是有可能的。
    夜晚,总算是把这件事情拉上帏幕,王府里王爷抱着真姐儿入睡;倪家里,倪将军在给夫人涂上“血痕”;左将军府上,左将军和夫人,也在缠绵。
    唯一奇怪被闷在葫芦里的,只有左夫人。
    左夫人和左俊杰差不多大,今年三十多岁。年青时虽然劳苦,成亲后衣食无忧保养得不错,是还有几分水灵清秀的妇人。
    左夫人奇怪的是,左俊杰以前外面去再回来,总是躺倒了就睡。今天,格外不同。汗水旖旎中,左夫人娇喘着道:“你,顾着些儿身子的好。”
    “嘿嘿,”左俊杰回她一笑,只管忙自己的。这位左将军是个家暴不容人说话,自己事事要当家的主儿。除了喜欢抬手打人,手中有鞭子时就舞一下以外,在别的方面,倒是不差。
    这样人放在现代,是可以告他家暴;在古代,嫁给他的人就只能自认倒霉熬着过。左夫人这古人眼中,对于丈夫今天晚上的兴致必须要劝着:“外面也去家里又贪,我知道你战场上苦,我也要心疼你才是。”
    “吧哒”一声,是左俊杰亲了夫人一口,他含糊着伴着喘息道:“你明天去王府里把我交待的事情办下来,就是真的心疼我。”
    “你说,”左夫人在缠绵中红着面庞问:“倪夫人真的会去对王妃说?”左俊杰再嘿嘿一声,尽力享受着这一时的欢娱,再道:“她捋王爷虎须,我都信。”他眸子闭着,身子微晃着,再松驰下来睡到夫人旁边去。
    左夫人还在欢爱中,这担心就格外地多,把身子贴过来忧愁地道:“这可怎么办?要是王爷怪罪,你……把我交出去吧。”
    “傻妞,要有罪,咱们两个人顶着。”左俊杰闭着眼睛还在陶醉刚才,听到夫人这么说,回了这么一句。听到夫人的轻泣声,左俊杰粗声大气道:“不用怕!这没什么,王爷,又不昏聩!”
    再嘿嘿又是两声笑:“要倒霉,也是倪夫人。老倪那小子,我不止一次让他管管他老婆,他不听,嘿嘿,这一次,咱老左有笑话看了。”
    不仅自己看,明天左将军决定真有笑话,多找几个人看。
    睁开眼见身边夫人还在轻泣,这泣声是刚才听到左将军要和自己一起顶罪时而发,左俊杰是个强硬的人,被这缠绵后的轻泣也弄得心里柔软,伸臂把夫人搂在怀里:“别哭,我是男人,有罪我顶着,不会要你上前!”
    “我知道,”左夫人哭得就更厉害。左俊杰这样的安慰,经年不见得有一回。左夫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知道你虽然爱打人,却心眼儿好。”
    左俊杰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傻妞!咱们是泥腿子出身,不像卫将军,是当官的公子,也不像常将军,是当地的财主。咱们步步不走错,还要被人笑话呢。要是走错一步,能让人笑话死!”
    不是给左俊杰找理由,他就是乡里打铁汉子那种。一言不合就要怒目动手,他心里,也是有数的人。
    “我知道,要是王爷怪人多嘴,你还是把我交出去。”左夫人想得太远,已经开始交待后面事情:“儿子们要问我,你只说我回姥姥家去了。”
    左俊杰哭笑不得,这离下大狱还远着呢。对着还在哭的夫人,左俊杰虎起脸:“不住哭!睡觉!”
    伸出头把床前烛火一吹,再缩回被子里在黑暗中骂道:“老子是穷人出身,就是不喜欢点着灯睡觉。浪费,太浪费!”
    左夫人把泪水擦去,面庞贴在左俊杰手臂上,心里还在担心。倪夫人去告密,王妃去捉奸?金镶玉贵的王妃去捉奸,王爷想当然,不会喜欢。
    在将军们心中如天神一样的赵赦王爷,在夫人们心中,也是天神一尊。当然在倪夫人心中,小小的有些例外。
    晨光斜照得花架子上花朵斑斓流彩时,碧窗内的真姐儿醒过来。醒过来第一件事,还是神伤。磨了表哥半夜,他也不肯放过这件事。不仅不肯放过这件事,赵赦道:“有一鞭子验得不如表哥心思,看表哥接着收拾她。”
    真姐儿抗议一直到睡着,这早上第一个心思,又重新想起来。
    梳洗过坐上软轿,赵赦在书房廊下负手看小厮们给花浇水,佑哥儿欢欢喜喜:“母亲来了,我和父亲正在等一起用早饭。”
    “哦,那我来晚了吧。”真姐儿慢吞吞,表哥神机妙算,连今天早上自己来用早饭都知道。一家人进去坐好,拿起一个小馒头的真姐儿,就听到外面有回话声:“倪将军求见。”
    这时候的天边,不过日头刚完全跳出来。
    赵赦很满意:“让他外面回话。”倪观上到廊下帘外,把话回进来:“回王爷,末将昨天回去,狠狠打了自己女人一顿,特来复命!”
    “赵星,喊个医生去验刑。”里面这样吩咐出来,再道:“倪将军,你在这里候着!”
    医生回来,王爷已经用完饭。喊倪观进来同听医生回话。
    “面颊,脖颈、手上都有伤痕。”医生只能说这些,里面的,他不方便看。赵赦悠然:“还有呢?”
    医生如实回道:“房中没有血腥气,只有脂粉气香浓郁郁。”
    赵赦睨了倪观一眼,倪观就扑通跪了下来。赵赦再斜睨真姐儿一眼,对外面漫不经心地道:“带夫人进来。”
    倪观心中大惊,真姐儿也对着赵赦不无幽怨。那眼神儿分明在说,表哥要把这件事情处置到几时,你才会满意?
    房门外随着两个妈妈走进来的人,云鬓凌乱发丝横舞,她面上有一片血一般的红色,如珠滴大小粒粒都在;颈上衣领上面也有一道血似的红色,一头细一头粗。
    进来的这个人,是倪观将军的夫人。
    倪夫人到了这里,才知道害怕。她眼睛里有深深的恐惧,伏在地上不敢抬头。来验刑的医生前脚刚走,门再次被敲开,王府里来的两个妈妈径直入室,强行把倪夫人带来。
    虽然没有扭着来拧着来,也不算请来的。
    装痛装得不像的倪夫人在王府门外下车,就是自己行来。她不再是脚步踉跄,而是正常步子进来跪下,口中有了畏惧,口口声声道:“求王爷饶了我家老爷,求王爷饶命。”
    她一进来,满室中全是玫瑰香氛,和真姐儿平时用的胭脂,是一个香味儿。真姐儿在心里喊,啊啊啊,难道造一次假,表哥就不会放过一次?
    神色还是悠然的赵赦,喊一声:“倪将军,”羞愧难当的倪将军膝行两步挡在妻子身前:“王爷,末将一人领罪,这全是末将的不是。”
    “不遵王命者,何罪?”赵赦问倪观律法。倪观立即大声回答:“轻者判重枷游街入狱,重者死罪。王爷,求您饶我妻子,容末将一人领罪。”
    倪夫人泪流满面,这才领略到什么是威严,什么是权威。在她以前的天不怕地不怕性子来看,只要不犯律法,这世子就没有什么可怕的。
    律法二字,宅中妇人哪里得知尽全?赵赦微微而笑:“今天本王让你们清楚一下,何为律法?何为王命!”
    真姐儿坐不住了,她扶着小桌子起身,刚起身就听赵赦吩咐:“有话就说,免你行礼。”真姐儿恳求的看着赵赦:“是我举止不当,是我擅出宅门。表哥英明洞察,请表哥打我吧,我才是最淘气的那一个。”
    “论理,不对的是你。”赵赦朗朗:“不过是我惯坏你,本王也有责任。”他再看向跪在地上的倪观和倪夫人:“将军,夫人,王妃为你们求情,这件事情姑且免责。”
    倪观和倪夫人喜出望外,耳中听赵赦命真姐儿重新坐下,夫妻两个人谢过王爷再到王妃面前来道谢。
    倪夫人泪眼抬起,透过泪丝对王妃格外感激,王妃说有事情她担着,果然是说到做到。
    这事情到此,看似结束了。会这么简单吗?
    王爷还有下文,这事情还没有完。挑唆内宅,鼓动王妃,觉得王妃去妓院寻自己是丢人的赵赦,怎么肯轻易放过。
    他清咳一声,倪观立即跪直了,倪夫人身子一震,畏惧依然还在。独有真姐儿飞起一道乞怜的眼波,希望赵赦就这么放过去吧。
    不看真姐儿眼波的赵赦心中好笑,表哥不吓人,表哥也不责罚她。不再吓她不再责罚她,表哥就会没了招数?
    往外面喊一声:“花开进来。”花开走进来跪到一旁:“王爷有何吩咐?”赵赦不怀好意地在花开身上看过,对倪观缓缓道:“倪将军,你是本王帐下的好汉子!”
    “末将微末,当不起王爷的夸奖。”倪观心中一紧,觉得后面还有下文。
    王爷似笑非笑,语气里大为赞赏:“打仗你向来冲锋在前,平时你向来小心谨慎。你有诸般功劳,本王都记在心里。”
    “王爷恩重提拔,是末将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倪将军说到这里,倪夫人听愣了。自己丈夫几时这么会说话,变得这么善颂善祷?
    男人们在外面的一面,有时候宅里妇人们不了解。就像左将军请王爷去狎妓肯定一脸奴才相,和他在家里对妻子那说一不二的专横相,也是不一样。
    书房中这个时候,被莫明喊进来的花开是一脑门子的雾水,喊自己进来听王爷夸他的将军?倪夫人心在余悸的同时,认识到自己会拍马的丈夫另一面;倪将军觉得心底里冷气嗖嗖儿的往上冒,在静候王爷下文;真姐儿坐在对面,幽怨对赵赦使眼神儿,那神态可爱之极,已经是讨饶。
    昨天吃瘪的安平王心中微笑,轻轻松松地再开口道:“虽然你们夫妻惹本王不快,念在王妃求情,本王可以揭过。过失揭过,功劳还在。念你素日勤谨,本王把王妃贴身的丫头赏你为妾,你夫妻二人,好生看待。”
    房中不亚于地震、天雷加无明火起,觉得大祸临头的是倪夫人,冷眼看着下面跪的人慌乱的是王爷,还有就是双手弄着衣襟的真姐儿心中明了,表哥还在生气。
    虽然昨天晚上一找就回来,虽然昨天晚上还哄自己一时,虽然……表哥在生气,这才是今天的重点。
    第一个尖叫的是花开:“王爷,求您不要赶我走,我自幼跟随王妃,我不愿意离开王妃,王爷求您了,花开以后好好侍候,花开做错了,再不敢了。”
    倒霉的花开,是被赵赦的无名怒气扫进水里的。
    倪夫人软坐在地上,双手往后拄地惊恐地看着赵赦。听到花开尖叫时,再惊恐地看看眉目清秀的花开,她泪水痛流不止。
    以前为倪观多看别的女人几眼吃醋时,倪观也曾玩笑过王爷要是赏妾,你再吃醋也得忍着。不但忍着,还得好生待着。
    倪夫人还笑着啐他:“王爷的好人,会赏给你?”
    今天,一谶成真……
    倪观急得要说什么,又说不出来什么。爱自己妻子的男人才会怕,爱自己的妻子,对于王爷赏妾,倪观一下子如在火上烤,他很受煎熬。
    这个当口儿,王妃只能再次出面。王妃有孕,现在是个琉璃宝贝。
    琉璃宝贝站起来,款款走上一步到赵赦身前,垂手发自肺腑的赔礼:“千错万错是我的错,表哥,请你饶过他们。”
    “啊,你说什么,表哥竟然听不清楚。”赵赦对着琉璃宝贝笑容满面,就是开始装耳朵不中使。他端坐榻上,真姐儿就站在他身前,对着赵赦装模作样,对着赵赦当着家里丫头、当着他帐下将军装模作样,真姐儿嘴噘起来,觉得自己忍气吞声。
    再走上一步,真姐儿身子可以贴到赵赦盘坐的膝盖,再次赔礼:“千错万错全是真姐儿不好,这事情全由我一人而起。”
    把自己的丫头花开许给倪将军作妾?这真是厉害,是把真姐儿和倪夫人全教训进去的一招。
    花开是王妃贴身丫头,去到倪家就是贵妾。先不说倪夫人心中有多难过,她和真姐儿这联盟,立即就要瓦解。倪夫人对花开不好,真姐儿肯定要难过;支持花开压倒正室真姐儿肯定不会做,不过妻妾长期不和后,真姐儿这天平,就未必能端得平。
    人,是有感情的动物,会潜意识里向着自己熟悉和亲近的人。
    赵赦微笑不减,看一眼倪夫人,紧咬着嘴唇,身子不停地在微微颤抖;而倪观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就更可笑,他是小猫小狗似乞求的眼光看着王爷,乞求他收回成命。
    妻子的性子是有点儿事情就爱说出来,家里有个贵妾,这以后要她常捏着性子过日子,迟早会出事情。
    很可怜的倪将军张张口,被赵赦眼神儿一扫,虽然不凌厉,也一个字不敢再说。
    身前,只有真姐儿是个敢求情的人。
    王爷还是装相,再次搔搔耳朵:“老了,王妃说什么,本王还是没有听清楚。”真姐儿气结,自己淡粉色的宫装,已经碰到表哥青色绢裤。他还说没有听清楚?
    书房中有一时寂静,真姐儿颦眉在想这事情怎么阻止。倪将军傻呆呆地看着王爷,倪夫人觉得心中极痛,鼻子里极酸,花开,嗓子快近要嘶哑。
    真姐儿去捉奸,是她以为自己必须开展的后宅斗争中,必有的热身运动。王爷一定要扳回来一些颜面,是他素来强势,不还击岂不是代表屈服于倪夫人,受了倪夫人的捉弄。
    这寂静中,真姐儿小心地使了个眼色给赵赦,赵赦再回个眼神儿回来。真姐儿离赵赦最近,小声道:“表哥不会来真的吧?”
    “你自己看呢?”赵赦也回答得极为低声。夫妻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宫装贴着膝上绢裤的距离,悄悄地在说私房话。
    真姐儿再低声:“请教表哥。”赵赦拍拍自己身边,面上笑得还是舒展之极。
    衣裙细碎声中,真姐儿红着面庞坐到赵赦身边。倪观、倪夫人和花开看着王妃在这种时候,贴身坐到王爷身边。
    三个人对着王妃不错眼的看,不明白她这种时候要做什么。
    赵赦伸出手臂抚在真姐儿肩头,决定现身说法,以身作则让倪将军看看当丈夫的要怎样对妻子才叫对。
    他笑容可掬:“王妃要求情?”真姐儿极郁闷,双手扯着赵赦的衣袖,装作一不小心手指拧上赵赦的皮肉:“表哥,请你放过这次吧。”
    手臂上传来的微不足道刺痛,赵赦才不放在心上。他最近对待真姐儿性情大变,原因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刺痛一闪而过,真姐儿只能装着是不在意拧上,不能总是拧着赵赦手臂。她杏眼睁圆,放软声音道:“花开是我的丫头,表哥不是说过要好好给她寻门亲事?”
    花开感激涕零,还是王妃最好。
    “夫人,”安平王今天免费上演夫妻亲近,让真姐儿坐在身边就是给倪夫人看的。他和颜悦色:“倪将军是我心爱的将军,你,理当好好侍奉。看看王妃,你应该好好对她学一学。”
    倪夫人眼睛早就瞪得滚圆,从王妃羞红的面庞看到她摇着王爷衣袖的纤纤玉手。
    仔细看上去,王爷和王妃只有衣裳相贴,再就只有王爷爱抚着王妃肩头,两个人不是身贴身,只是并肩坐在一起。
    可,这也是超越正常的亲近。
    “将军,以后不要再出这种笑话!”赵赦对倪观就没有这么客气,严厉地道:“何为七出?”倪观应一声:“是!”一条一条背出来:“不顺父母,无子,淫,妒,有恶疾、口多言、窃盗。”
    赵赦还要说什么,衣袖又被真姐儿轻摇几下。
    “本王不是容忍无度的人,希望我帐下的将军们,也不是这样的人。”赵赦上风扳回来教训得正开心,本来还想多说几句,现在只变成这几句。训过以后斥道:“带上你妻子,回去吧!”
    倪观带上倪夫人叩过头退出,花开也出来。房中没有别人时,真姐儿格外难过:“表哥你出了气,真姐儿毫无颜面。”
    “和你丈夫,要什么颜面。”赵赦振振有词,真姐儿学话:“那表哥你和真姐儿,也不用这样计较。”
    王爷还是振振有词:“这能一样吗?图你喜欢让你胡闹,以后如何约束百官如何去管将军们?”
    眉头耸起转为狐疑,王爷浓眉下的眼眸里是深深的不理解:“最近忽然不如以前乖巧,真姐儿,你怎么了?”
    真姐儿也回答得极为流利:“听说有身子的人,性情是大变的。”王爷放下心,拍拍真姐儿脑袋道:“生下孩子再变回来的好。”
    夫妻相对都有笑容,真姐儿笑眯眯答应:“好。”赵赦也微笑:“真乖。”外面有人回话:“左将军夫人求见王妃。”真姐儿出去后,赵赦喊来小厮们告诉他们:“以后王妃找我,带她来吧。”
    近中午的时候,左夫人从王府中回来。家里有客人,是前几天来过的白石王世子易宗泽。听说夫人回来,左俊杰对易宗泽道:“世子说的事情,容我想一想给您个妥当的主意。”
    送走易宗泽,左俊杰和左夫人关起门来,问道:“见到王妃了?”左夫人面露笑容:“见到了,老爷猜对了,王妃不喜欢您呢。”
    “如何说我?”左俊杰关切地问,左夫人从不隐瞒他,把王妃的话一字不错的学出来:“王妃说:夫人,听说左将军爱往外面花天酒地,你应该管管才对。”
    左俊杰一笑:“还有呢?”左夫人带回来的,是一堆消息:“赵全说昨天倪夫人来过以后,王妃的马车是出去过。又说没有多久就回来,还让我转告你,这事情不要再打听。”
    得到答案的左俊杰皱眉头,易世子对自己结交备至,如实说出郡主相候王爷已有一年,这亲事王爷拖得,世子急着练兵他拖不起。
    送来重礼的易宗泽,请左俊杰帮忙拿一个主意,早早促成这亲事。左俊杰急着要弄明白的,是王妃宠爱到底多少?
    “去王府时遇到倪将军和夫人,夫人像是挨了打,她说脖子上是胭脂,还擦一下给我看,不过我看她哭得眼睛都肿了,应该才和将军受过王爷的训斥。”左夫人一句一句说完,左俊杰由紧皱眉头,到喜动颜色。
    会揣摩上司的左上将爬到上将这个位置,也不全是打仗而来。就好像赵赦能封王不仅是会打仗,会打仗的人也太多。
    同等的能力下脱颖而出的人,必定是有与众不同的能力。左俊杰心中,此时就迅速有了主意。他对着夫人满面含笑:“夫人,有件事情,还得你帮忙才成。”
    “老爷请说,”左夫人赶快抬眼问过,左俊杰卖个关子,在椅背上舒服的靠着:“过上两天,我会告诉你。”
    离中秋还有几天,韦大人在家里观赏桌上诸人送来的礼物。韦夫人领着女眷丫头们也来观赏,不时指点道:“这一尊玉佛像,是哪一家送来的?”
    韦姨娘重回王府,虽然不得宠,韦家上下这几年过节也是趁心的。再加上王爷恩眷优于别人,韦大人,又重新精神起来。
    “这是关家送来的,关家是牧马的大家,送一尊玉佛不算什么。”韦大人一到过年过节,收礼是件依稀平常的事情。
    韦夫人再看另一尊小些的紫金佛像:“这个也不错,这是哪一家送来的?”韦大人一乐:“这也是关家,关家分五房,有两房衰落没有男子,除了关二和关三以外,关家大房里还有一个儿子,今年十二岁,也快长成人。这一尊佛像,是关大房中送来的。”
    “这一家子人,倒送出来几样礼,老爷,这哪一尊送去王府给女儿念佛的好?”韦夫人来看礼物,关心的是给韦姨娘送东西。
    韦大人想也不想就道:“两尊都送进去,全送到王妃面前,凭她赏下来哪一尊就是。”韦夫人也是爱佛的人,有些不舍地道:“这里两尊我自己想留一尊,王妃并不念佛,送进去也是摆在库房里蒙尘。”
    “送去吧,再对女儿说,让她多往王妃房中去说佛法,佛法无边,你们不是天天在说。”韦大人让送佛像是有深意。
    玉佛像圆润滑泽,紫金佛像敲击声若洪钟。又仔细鉴赏过的韦夫人双手合十道:“老爷如今也知道佛法无边,这是我多年规劝,我佛感化所致。老爷,依我看,女儿没有紫金的,把这紫金的给她,这玉佛像,下个月庙里做法事,开过光再请回来安放最好。”
    “去劝王妃,她又有了,多念佛经祈福多好。”韦大人苦口婆心:“王妃常日无事,信佛最好。”韦夫人总算明白过来:“哦,”原来是这个意思。
    带上两尊佛像,韦夫人去见韦姨娘。见韦姨娘住处多了两样新家什,韦夫人不觉点头:“这是王爷赏的,还是王妃赏的?”
    “看母亲说的,王爷和王妃有什么不一样。”韦姨娘掩饰住心头酸涩说过,韦夫人自悔失言,忙把带来的两尊佛像给韦姨娘看。
    韦姨娘也很喜欢,把盒盖压好:“一会儿送去给王妃看,凭她留下哪一尊就是。”丫头送上茶,韦姨娘对母亲看去,见她发边又生白发,问道:“父亲近日如何?”
    “他好着呢,有一个什么关家常来找他,这礼物玉的,是关二和关三房中所送,关大人不在了,是他妻子和儿子送来的紫金佛像,你父亲让我问你,你可曾在王妃面前说关家的事情?”韦夫人极关切:“王爷对这关外四家什么话也不说,只说你父亲是知根知底的人,全由他拿主意。”
    韦姨娘笑,韦夫人也笑:“你也知道,你父亲是个谨慎的人,吕家秦家对他不服,他事事,还要看着王爷才说话。”
    “王爷有事情,未必告诉王妃。”韦姨娘这样道:“这陆白关林四家,自从王妃回来,我说过一次,王妃反而问我,他们还有小马吗?可见不问正经事,要么就是王爷外面事情不告诉王妃。”
    韦夫人思忖:“王妃要小马,这容易得很。不过人家给她小马,她得为别人说话才是。”往房外看着滴水檐下开得好的金黄桂花,韦夫人小声道:“这花也成老树,小王爷又这般大了,王妃一年一年还是孩子。和她说话,只知道玩乐。唉,王爷喜欢的,是这样人不成?”
    “母亲,王爷喜欢的,是没有心思的人。”韦姨娘眼中隐然有泪水泛上,嘴唇有些颤抖。重新进王府里又呆到如今,韦姨娘只想明白这一件事:“王爷他,只往王妃房中去。”
    泪水滴了一滴下来,又是几滴急促地落下。韦姨娘搭在膝上的手掌上,落上这几滴泪水。韦夫人叹息:“我的儿,可怜你青春年少就守空房。不过你父亲,还在为你设法。”
    “这是我的命,给人当侧室,再怎么样,越不过王妃的头去。”韦姨娘低声泣起来:“听说王爷外面还有女人,这里里外外全拦着,哪里还有我的份。”
    “知道白石王吗?”韦夫人小声道:“去年打听到的白石郡主的事,竟然是真的。”韦姨娘止住哭:“真的?”
    韦夫人安慰道:“你不必急,这事情上,是你的契机到了。世子来找你父亲,说郡主为王爷守了一年,现在王爷被人查凡事不敢多张扬,这郡主进不了门正着急。你父亲说,为他谋个主意,让她……。”
    母女两个人坐到一处去,韦夫人低低在女儿耳边道:“让她以舞妓身份会王爷。”
    “啊?”韦姨娘愣住,随即道:“她肯愿意?”韦夫人微笑:“她要是不愿意,就再等着吧。”韦姨娘一下了明白:“过几天是王爷生日,各处都有歌舞奉上。”韦夫人含笑:“我的儿,你总算明白了。王妃专房专宠,从如今来看是个不容人的人,你父亲想到如今,可以从王妃嫉妒上下手。”
    听到这话,韦姨娘眼前闪过一丝光亮,王妃嫉妒,乃是七出中的一条。她还有疑问:“再进来一位郡主,就有我的,也是有限。”
    “她不是着急进来?她不是见不到王爷!”韦夫人冷笑:“这样的贱人,巴不得去王妃面前请个安露个脸儿,王妃避生人不见她……”
    “避生人?”韦姨娘打断母亲的话:“她前天还见关外哪一个部落头人的女人呢,并没有避生人。”
    韦夫人眼中有几丝兴奋,拉起韦姨娘的手道:“我的儿,所以说,你的机会来了。她不肯见舞阳郡主,是不肯给她名份。你父亲对白石王世子说,舞阳郡主有何长?世子说女红技乐都会。你父亲先是虚晃一下,说女红既佳,为何不做针指送去?”
    嗅到重点的韦姨娘也很兴奋:“王妃全拦下来了?咦,世子能见到王爷,为何不过问?”韦夫人笑容满面:“或许她,换下来别的也不一定。”
    “这心思,够狠的。”韦姨娘也冷笑:“看着她天天装善人,我就想着,哪有这样好的人。”对母亲道:“母亲再说下去。”
    “你父亲问过女红诸般技艺,最后对世子道,郡主既然天香国色,何愁王爷不喜。不如王爷生日那天,装作舞妓献上,人已经要了,进府还不是水到渠成。”韦夫人说得喜形于色,韦姨娘也掩口笑了一声,母女两个人相视而笑过,韦姨娘起身拜母亲:“多谢父母亲疼我。”
    白石郡主以舞妓身份献王爷,就是得宠白石王的名声也一般。如果宠爱一般,这种进献身份,白石王处先丢一次人。
    堂堂白石郡王,犯得着把女儿当成舞妓送上?他就是嫁给夷人,也是正大光明的出嫁。
    “世子他肯吗?”韦姨娘又愁上眉头:“再说他肯了,这里面又有我什么事儿?”韦夫人款款:“我的儿,世子正在想呢,他不肯,就只能等着。你父亲说,世子日子也不是好过的,他急着有事情求王爷才是。不然,怎么会寻到你父亲那里。你父亲对他说,主意可以出,不过进府以后要和我儿互相提契。世子满口答应,只是对你父亲出的这个主意,他不满意。”
    韦姨娘还是忧愁:“要是郡主一举得男,这可怎么好?”韦夫人劝慰道:“那王妃会坐视不管?让她们争斗吧。”
    母女两个人说了好一会儿话,带着两尊佛像来见真姐儿。问过王妃起居安好,把佛像给真姐儿看:“佛祖最灵,王妃闲来无事,又是少动最好的人,念一念佛经修些佛缘也好。”
    真姐儿随意留下玉佛像,把紫金的给了韦姨娘。当着韦夫人的面让花开把玉佛收起来:“等我闲了,再念吧。”
    把这一对母女打发走,真姐儿让人道:“请左夫人进来。”左夫人和韦夫人同时来见王妃,真姐儿先见韦夫人,让左夫人候到现在。
    “前日蒙王妃教导,深知道左将军许多做错处,有件事情不敢不来回王妃。”左夫人也来告密:“我家将军今晚,相请王爷到众艳楼。”垂首不看王妃的左夫人道:“这地方我不知道是哪里,不过听名字,怕不是好地方。”
    众艳楼?真姐儿深吸一口气,自己从有身子以后做的事情,就是和表哥闲计较这些。赏过左夫人让她离去,真姐儿不动声色直到晚上,见赵赦果然不回来,再次来到书房中。
    赵辰在当值,一听王妃找王爷,赶快让人备车,车上垫上软垫,奉着王妃往城北角众艳楼来。
    城北角新修的外城墙内,新起一处酒楼,四周有花,月色下晶莹如玉百种摇曳生辉。众艳楼三个字,取的是花之艳。
    马车慢慢行到楼下,真姐儿没有带上一个丫头,就是叶妈妈和罗妈妈敢陪她出来。
    在这里下了车,见遍地繁花似锦。花旁都有灯笼高挑着,黄色如金、白色如玉、紫色如紫水晶,香气随风而来。风虽冷,却不敌花香袭人。
    这地方文雅,不似前几天去的烟花街上全是奢迷。又听到丝竹檀板声从楼上传下,曲子虽宛转却不轻浮,真姐儿立于车旁掂巾微笑:“这地方好。”
    楼上高朋满座,临街的一个包间里,坐着左俊杰和赵赦两个人。真姐儿捉奸第二天下午,左将军进来请罪,说自己请客地方不好,王爷不喜欢才早走。
    赵赦安慰他说不是,今天左俊杰说陪罪听小曲儿,赵赦才又出来。房中只有左将军和王爷两个人,席前是两个唱曲子的女娘,正咿咿呀呀的唱得曼妙。
    门帘打开赵星又进来,对着王爷耳语道:“王妃上来了。”赵赦犀利的眼睛在左俊杰身上一转,让赵星出去,执起一杯酒,对左俊杰缓缓道:“将军,你花样玩到本王头上。”
    左俊杰起身离席欠身,对于自己今天刻意安排承认不讳:“能请到王爷和王妃同时到来,是末将的福气。”
    再喊进自己的小厮:“快到家里去请夫人来陪。”小厮答应着刚打帘要出去,见外面进来几个人。
    赵辰是认识的,赵辰身边走着的人,一个俊秀少爷,外加两个妈妈。少爷出门带上两个四十多岁的妈妈,这酒楼上的人都看得发愣。
    要风流,就带丫头。难道少爷好这一口儿,爱的是徐娘半老?
    真姐儿上来,才发现这里不是风流处。楼上唱曲子的小娘们擦身而过,身上衣裳都是整齐而精洁的。
    看上去,没有一点儿让人亵玩处。
    再看偌大包间里,席面上只摆着两只椅子,只坐着赵赦和左俊杰。表哥在主位上,左将军陪在末梢。两个唱曲子的女子,坐在屋角处。
    见真姐儿来,赵赦招手:“过来。”左俊杰早就起身行礼,并亲自搬过一把椅子放在赵赦身边,再躬身退到一旁。
    真姐儿只一愣,就露出不慌不忙的笑容,回答赵赦道:“好。”
    半刻,左夫人也赶到。楼上重摆席面,重整丝竹,咿呀丝竹中,真姐儿扫了左俊杰一眼,这位将军,用这种方式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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