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外琼雪玉砌北国之冬风声肆虐,房中欢声笑语满溢出房。
    赵如和赵意全是从小就跟随赵赦的奴才,红笺和绿管又是王妃的亲侍丫头。王爷和王妃来主婚,家里人都要来凑个喜气露个脸儿才行。
    要是都来,这里就呆不下。一拨一拨的人来看看,有坐坐就走的,也有一直呆着的。
    花开给真姐儿取帕子,在喜气洋洋的房外,被人盯上了。
    “姑娘,水车胡同的第四个门,香粉不是一般的好,”幕僚们也全数都在,郁新在外面专盯上了花开。
    花开懵懂过回想起来,雪地中掩面一笑:“是吗?那你多光顾他家。”水车胡同花开从没有去过,不过上次被郁新纠缠,花开信口说出来推托的话。
    雪地白光下,手心里托着的香粉送过来,郁新严肃认真的道:“有劳你指路,这是谢礼。”花开诧异在他面上看过,突然轻笑起来。
    这脆如轻铃的笑声,让郁新小有失望。今天又在花开身上闻到王妃身上香气,不过花开笑起来,却和王妃不一样。
    “呀啐!你就是讨好我呀,我也不会在王妃面前乱为你说话。”花开摇一摇脑袋叉腰小有得色。这秀才不学好,只学钻营。花开姑娘如今是王妃面前的大丫头,这秀才来送礼,花开十分警惕。
    警惕过多的举动,就是在拜堂鞭炮声响中把这只会钻营的人骂上一顿:“啐,秀才,用心当差才是正经。”
    我花开姐姐,岂是乱为人说话的人。
    郁新又怔住了,这个丫头先是轻笑,再是怒容,骂过袅然而去,不留半点儿犹豫。我?又怎么她了?
    十年寒窗打算明年去应试的郁新在雪地里迅速回想,伸人不打笑脸人,这是书上的话。如今怪事多,不过是想打听几句王妃的话,偏就遇上这个连笑脸人也打的人。
    把手上香粉收回来,郁新讪讪然一肚子闷气。这香粉只是上等宫粉,但是盒子却是郁新千挑万选出来,指望着它到了花开姑娘手中,或许能得王妃顾睐。
    “哈哈,交杯酒儿多喝几杯,”新房中正在胡闹,赵意快恼羞成怒地嗓音传出来:“交杯酒儿有喝十五杯的吗?”
    雪花从树上摔落在发呆的郁新脚旁,把他吓了一跳,又强打一笑。交杯酒儿喝十五杯的热闹不去看,在这里站着喝西北风。
    迈开走子打起精神往新房中去,见展祁走出来,郁新亮开嗓门儿笑道:“十五杯的交杯酒算什么,展先生,让他喝二十杯最好。”
    吉祥如意四个奴才,没有一个不是可恶的。他们不是势利眼儿,却是该拿乔的时候会拿乔,该敲人酒的时候绝不手软。敲的虽然钱不多,只是正在可恶的骨节眼儿上,所以赵如和赵意成亲,被他们“欺负”过的幕僚们早就约好狠狠整他们一下。
    展祁一听就要笑坏,展先生虽然是名士,却是名士中最促狭的一个。为郁新分开围着的人群:“唱礼官儿又来一个,这一个是二十杯交杯酒的。”
    哗哗一阵笑声,大家主动把路让开来。花开见这会钻营的秀才红光满面进来,眼神儿又鄙视他一下,这只会巴结的人!
    闹新房要越热闹越好,花开姑娘认定郁新是个会钻营的人,把他走出来闹新房也当成讨好赵如和赵意。
    真姐儿和赵赦相视一笑,看看时辰携手一共站起来,赵赦王爷今天也不像是王爷,对着这热闹吩咐道:“让他多喝几杯,赵如赵意都是海量不要放过才好。”
    为了方便闹新房,让这两对新人撵到一处喝接杯酒揭盖头。王爷这么一说,大家哄然喝彩。新上任的唱礼官儿郁先生精神焕发,命人接着倒酒:“喝,交杯酒儿要喝得通透才行。”
    笑声中,赵赦和真姐儿走出来,闻到外面冷气都是精神一振。仰望过深邃的夜空,赵赦对真姐儿突然道:“回去陪表哥喝两杯。”
    “好。”真姐儿笑眯眯,走了两步情不自禁的道:“看到他们成亲我真喜欢。”身前走的是花开,真姐儿含笑告诉赵赦:“要是花开几时也成亲,我就更喜欢了。”
    花开在前面手挑宫灯开路,听过把身子扭捏一下,细声道:“我要先陪王妃。”这样的回答让赵赦满意,夸了花开一句:“你用心服侍,只要王妃喜欢,我就喜欢。”
    漫步回到房中,让人摆上好酒,赵赦又道:“真姐儿最喜欢的京里小菜取些来。”真姐儿吃吃笑:“表哥你喝酒难道不用菜?”
    “你在这里不就是菜。”赵赦为新房中热闹气氛打动,想起来自己和真姐儿成亲,又调侃道:“秀色可餐也。”
    等到酒来,赵赦歪在大迎枕上喝了一口,把真姐儿拉到身边坐着吻一下她的红唇。香暖温薰中,真姐儿渐红了脸眸子汪汪如水。
    冬月淡淡似只有影子在深蓝夜中,外面梅花晶莹如玉随北风若舞若行。赵赦舒服的抚着真姐儿发丝,突然感慨:“如此良辰如此夜,唯有梅花在此中。”
    面对香自苦寒来的梅花,赵赦突然想到自己。十二岁入军中,虽然走父萌从军官做起,也只是普通一军官。屈指算来征战十数年,大战小战不敢说无数,却是宝剑常在鞘中鸣,座骑常在雪中嘶。
    诸般的辛苦,多年的辛苦,成就今天威震西北的冷面王爷。赵赦懒洋洋:“啊,真姐儿倒酒来。”
    真姐儿轻盈的把凤首白玉自斟壶抢在手中,下榻去走开几步娇滴滴:“说打仗故事给我听,不然不给表哥倒酒。”
    地上洁净异常如水般似有倒影,真姐儿回来时换上象牙色金线绣荷花的家常衣服,手高高捧着白玉壶,看上去似出污泥不染的玉白荷花。
    “不听话的孩子,表哥不喜欢。”赵赦不胜酒力的慵懒轻笑,平时常无表情的面庞上低浅有笑,眼神儿不是宠爱全是溺爱,大手招上几下:“是好孩子就乖乖过来。”
    一尊战神突然软软似玉葩,烛光微闪的面容上,有无穷无尽的魅惑和煽动力。真姐儿不由自主走过来。老老实实倒上酒,双手送到赵赦唇边嘟嘴:“喝了人家的酒,要讲打仗的故事听。”
    赵赦一动不动把酒啜饮干,看着真姐儿微嘟的面容,悠然自得地道:“表哥只会打人,不会说打仗故事。”
    “哼,”真姐儿把鼻子轻轻皱起,对着赵赦顶牛一样把光洁额头晃几晃,随即挨了一个响亮的爆粟子。
    “哈哈哈哈,坏丫头又要哭了。”赵赦把委曲的真姐儿抱在怀里,爱惜地道:“和你开玩笑,你真是会哭。”
    真姐儿在赵赦怀里拧了几下,安生伏在他肩头往窗外看月色浮动梅花,莫明的,忽然想到此时的小舞。
    这静夜里舔伤口,她如何过得来?
    梅香浮动中,房中情思昏昏。温泉水中春意浓生处,赵赦低低道:“再生个孩子吧,”真姐儿轻轻的嗯着……。
    同一个雪夜里,安平王过鱼水之乐,新房中两对新人各自花烛圆相思,城外黝黑的官道上泛着雪光处,几骑快马跑得浑身汗水,还在努力赶路。
    城门在早上打开时,第一骑奔进来的,是小王爷商少阳。进得城认一下路,商少阳鞭子横指:“那里,”身后从人跟上,往安平王府驰来。
    赵赦刚习过武在书房中用早饭,听到商少阳求见,眉头微有不悦。男儿汉以大事为重,这儿女情长的事情婆婆妈妈跑来,这个人,值得自己扶持?
    这脸色阴沉着到商少阳急步进来,更是沉沉的阴下去。
    商少阳先是一愣,明白过来后是自愧,对着赵赦行一个礼,艰难地张张开嘴:“我,是真心喜欢她。”
    榻上坐着的赵赦面沉如水,一脸要重新考虑商少阳值不值得帮一样。商少阳羞惭低头,觉得颈子上有若干越来越重的压力,也舍不得不说,我不喜欢小舞。
    有一时,这寂静无人快把商少阳泪水催出来。就在他泪水要出眼眶时,赵赦站了起来,负手踱了几步淡淡问道:“商王爷认为展家的亲事如何?”
    商少阳躬身,头还弯在胸前不敢抬头看赵赦面色:“父亲说不错,母亲也说好。”赵赦略有满意,对商少阳急匆匆而来的恼怒减轻一些。
    这一次安平王和小王爷见面,是上一次宾主相见不同,上一次的客气少了许多。赵赦直接教训上了:“这个女子在我这里你不用担心,王妃会照看到她回心转意。”商少阳唯唯诺诺着:“是。”
    “要是她不回心转意,”赵赦沉吟着停下,商少阳急了:“她一时小性子,女人哪有不小性子的,王爷,她暂时不愿意到我身边来,请王爷收留与她吧,四时供给,我会按时送来的。”
    赵赦无所谓:“只要你喜欢,我供得起。不过,”声音又转严厉:“不要误了正经事情。”
    这严厉训斥的声音让商少阳羞愧无比,他天生就是小王爷一名,有着家族荣誉感和个人脸面感。教条的束缚下让他对出生低下,说话做事都与他的圈子不一般的小舞产生感情,但是个人体面,商少阳还没有丢。
    “商王爷现在对你如何?”赵赦重回榻上坐下,也不让商少阳坐,缓缓又问出来。商少阳据实回答:“父亲一开始不喜欢,后来我说要订下展家的亲事,他就喜欢的多。”
    对赵赦说说近日的家事,也是商少阳今天来的一个目的。既来追小舞,又来见见赵赦,这两个目的促使商少阳快马加鞭,一刻不停的追在小舞后面而来。
    是追小舞更重要,还是见赵赦更要紧,在商少阳心里,自己也不知道。
    “二弟伤还没有好,有些官员们为他说话,说我德行已失,主张父亲立三弟为世子,四弟五弟也有人拥护。五弟是我同胞,母亲她……也对父亲说立五弟为世子。”商少阳不无伤心,为着和小舞私奔,最爱自己的母亲也放弃了他。
    长子,从来是最得喜爱的。商少阳为情私奔弄得到处风雨,很深的伤害商王和商王妃的心。
    赵赦循循而论:“立世子要呈报到京中,京里你不用担心。你要做的,就是把展家这亲事体面的成了。”安平王不是自夸,如果不是他干预,展家不会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一个才和舞妓私奔风流过的失宠小王爷。
    “是,”商少阳只是低头答应着。要是他老子商王看到他对安平王恭敬这一幕,可以被他气死。
    房中又有寂静,赵赦手指轻轻敲击着榻上小桌子,若有所思地为商少阳在想怎么再帮他一把。商少阳结结巴巴的开了口:“王爷,小舞她……。”遇到赵赦骤然低下的神色,商少阳不无沮丧:“我只想见她一面,最好把她带回去。”
    “你现在要忙的,是亲事!”赵赦打心眼里儿不想给商少阳留情面,心想难怪商王气得不行,说出来他有五个儿子不在乎这一个的话。这个要是自己儿子,赵赦心想,让人绑了先乱棍打得起不来床都不觉得解气。
    商少阳只是沮丧,赵赦肯放他一马,是实在看不下去他的沮丧。自己书房里多肃穆,不是给这情傻子沮丧的地方。
    以赵赦来看,对不起他威严的书房。
    京里谣言说赵赦和白石王结党营私,赵赦会不放在心上是这个谣言,正好掩饰他结党商少阳的事情。
    这是赵赦扶持的第一位小王爷,他是格外小心。不放心商少阳一个人去见小舞的赵赦喊赵吉进来:“去告诉王妃小王爷来了,让她穿好衣服出来,我们出去走走。”
    赵吉答应出去,喜出望外的商少阳不知道手脚往哪里放才好。赵赦一晒:“记得你是男儿汉!”商少阳还是喜欢:“好,我都记得。”
    片刻后真姐儿打扮好出来,在王府大门外同商少阳见过礼,骑着自己的金鞍漂亮小红马,带他们一起去看小舞。
    小舞住处在老石头家隔壁是民居,赵赦是便衣,真姐儿也是便衣。因有雪怕地上滑,赵赦命真姐儿紧紧跟在自己身边,不时含笑交待她:“拉好马缰,”真姐儿在心里扮个鬼脸儿,在心里接上赵赦这句话的下半句:“不要摔着。”
    “去看人,你带上剑出来有什么用!”书房里赵赦教训的是商少阳,在外面这一会儿,又把真姐儿教训起来。
    商少阳面对赵赦的严厉,时而手足无措,时而唯唯诺诺。真姐儿对于赵赦又训人,这一会儿是喜笑盈盈,把着马缰问赵赦:“表哥,我这样仗剑,像不像一个侠女?”
    “像四不像,”还侠女,赵赦忍俊不禁,目光从真姐儿柔细的额头,淡粉红色的小耳朵再看到白玉似的面颊,取笑道:“你这样侠女在我手下,过不了三招。”
    当着商少阳在,真姐儿很是难为情。趁人不如意时抛一个抱怨的眼神引得赵赦要失笑时,真姐儿一本正经的手按在自己剑上:“我觉得,很喜欢。”
    跟从的人听到王爷和王妃这样玩笑,是听得太习惯。商少阳是吃惊的瞪大眼睛,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人要争气,才能事事如意。
    安平王虽然娶了一个平民妻子,这亲事却是家里定下来的,而且安平王一身功勋,全由自己而来。所以他想宠平民妻子就宠妻子,不用看别人脸色。
    他记得父亲手下有一个官员,是被家里赶出来后自己上进当了官。由这件事情再想到身边的安平王夫妻时,商少阳念头更强,人要争气,要争气才行。
    想过以后更为沮丧,争气是什么?是般配的亲事,高人一等的地位,这才符合别人眼中的争气。自己和小舞私奔,的确不能算是争气。
    有时候过得好,其实是活在别人眼中。
    两扇半新不旧的木门出现在商少阳眼前时,他不无感激:“这里幽静。”这隔壁是老石头家的后门,平时进出的最多的,是石小姑娘和她的丫头圆珠儿,闲杂人等,是不会有。
    赵吉上前叩门,里面有声音传出:“就来。”商少阳心里跳了两下,见自己的护卫眼光唰唰地,一起看着自己。
    小王爷又羞惭一下,追随他的人虽然忠心,却直言上谏过来看小舞这件事情。追随主子的人没有一个人不希望主子飞黄腾达,在小王爷私奔时他们虽然追随心里也惋惜,眼看着柳暗花明处,小王爷又移情于展家,大家还没有高兴多久,小王爷又要来看小舞。
    护卫们在路上就进言过,说得的话和安平王一模一样:“亲事为重。”商少阳当然是亲口答应:“我们去看看就回来。”
    现在护卫们这眼光,是再一次提醒小王爷,大事为重。
    木门打开,面容苍白不施脂粉穿着真姐儿送来的青色绣花厚锦袄的小舞出现在木门后。门外这许多人,她一眼就看到行装打扮的商少阳。
    商少阳嘴唇动了几下,欣喜的喊一声:“小舞。”见到小舞,商少阳总是喜欢的。小舞踉跄一下,像脚下不胜雪滑,在这喊声中转身就走,奔到房中去重重急促关上两扇门,人背靠在门上泪流满面。
    君已负心,何必再来?有真姐儿供给的小舞,在长日漫漫中想到的,就是把商少阳忘了。在寂静长夜中想到的,就是骂一回再哭一回,直到天光泛上窗纸,才劳累疲惫的睡去。
    现在他来了,小舞心中如万蚁在搔在咬,她很想跳脚,在急急的鼓点中跳脚,把自己心中的怨恨和悲愤,重重的表达出来。
    可她不能,双膝已软,身子酸而无力。听脚步声近了,商少阳在外面恳切地道:“开开门,我有话对你说。”
    何必再说,就说也是不必放在心上,不必介意,最后一定是我不能娶你,因为你是个舞妓。小舞对这结局早就想好,只怕还要说,我妻子是个贤惠的人,只要你恭敬她,她容得下你。
    没吃过猪肉的人,也见过猪跑。
    小舞日夜无休,把几种结局全都想到,觉得哪一种她都不能接受。把结局想得不能再想时,小舞觉得自己看破情关看破一切。
    而今天亲眼见到商少阳时,小舞崩溃了,心里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底线,一下子全塌陷。
    她把这一切,更加在商少阳身上。
    轻轻叩门声中,是商少阳温和近似于恳求的声音:“开开门,让我把话说过。”
    这红廊下痴情的身影,让看戏的真姐儿有些陶醉。赵赦皱眉,把真姐儿和商少阳一起惊醒:“来人,把门打开。”
    小舞一惊,商少阳一惊,真姐儿也一惊。见赵吉和赵祥上前来,拔出腰间长剑别入门缝中挑起门闩,这门开了。
    门内的小舞愕然在当地,就此无所遁形。
    真姐儿小有不满地看看赵赦,遇到赵赦森冷严厉的眼光。这眼光不是看自己,是看的商少阳。害怕赵赦再搅局的真姐儿忙道:“表哥你看这院子,居然也有三两枝梅花。”
    把赵赦眼光引到一旁,真姐儿耳朵还是倾听着背后的声音。
    “小舞,跟我回去。”商少阳的声音已经泣然,真姐儿听得心里一抽,眼角随着就跳了一跳。真姐儿之不能离开赵赦,因为赵赦是个强势男人,是个成功者。这一条真姐儿自己很清楚,所以不做糊涂事,她明白老天安排的,就是她成为赵赦的妻子,就像赵赦觉得自己在西北离真姐儿近是天定姻缘时,他也很明白。
    要是真姐儿以死抗争,或是赵赦以死抗争,这亲事肯定成不了。不过别人不这样做,是他们注定是一对夫妻。
    有人认为他们不应该成为一对夫妻,是你自己的事情。
    安平王和安平王妃,是注定要在一起,要注定要达成两个家庭的心愿。
    真姐儿也觉得商少阳不对,不过听到一个男人泣然动情的声音,她也伤感。
    陪在她身边的赵赦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把自己支开的真姐儿,自己的心还在身后。
    院子里除了安平王和安平王妃,还有安平王的从人和商少阳的从人。商少阳的随从是尴尬不已,偷眼看别人都没有往这边看,面上只能安慰自己的好过一些。
    小王爷在这里求恳的,既不是大贤,也不是大德,而是一个舞妓。就算是为了喜欢,这也太过份。
    商少阳的声音,还在院子里流淌着:“你一个人住这里,晚上怕不怕?我特地来接你……就是我成了亲,我也不会亏待你……。”
    梅花下的真姐儿以手抚额,遇到这些话,小舞应该怎么办,而商少阳应该怎么办?会不会把小舞掳走,真姐儿想到这个情节有些开心。踮起脚尖对赵赦附耳道:“表哥,要是一会儿他们会打架,你千万要帮忙。”
    “怎么帮?”赵赦也对真姐儿附耳笑谑:“帮小王爷打女人?”真姐儿脸上黑一黑:“不是。”
    廊上房门外的商少阳还在试图说服小舞,院子里的真姐儿和赵赦在交头接耳。
    小舞冷冰冰如看隔世仇的看着商少阳,商少阳的随从越来看有气。小王爷亲自来求她,这个舞妓架子不小,而且随从们最担心的一件事情,就是今天这一幕要是传到展家耳朵里去,展家的亲事会不妥当。
    安平王虽然在和他的王妃赏梅花,但是他一句一句可以听得很清楚。
    “小王爷,咱们还要往展家去,小舞姑娘愿意在这里,咱们先办正事吧。”这一次出来的随从中,有两个是商少阳的谋士。他们只从为商少阳好的角度上来说,说话也比随从们要硬。
    商少阳不敢对他们随意鞭打,只能摆一摆手,示意他们不要说话。他双眸里有无穷无尽的伤感,令小舞不忍再看。
    不忍再看的小舞爆发了,双手乱舞好似八爪鱼:“滚!”商少阳愕然,院子里随从们气得脸通红。这个女人,还真当自己是谁!有能耐先改变自己的境遇,自己把自己从舞妓的环境里拔出才是正经,比情爱还要正经!
    赵赦是微微一笑,见真姐儿流露不安回头看他们,赵赦抚住真姐儿肩头:“来来,看梅花。”真姐儿忍无可忍嗔怪一下,赵赦一本正经:“不是你让表哥看梅花。”
    小舞火山爆发了:“你说过你爱我,你说过会陪我到白头,你说过……”随从们在院子里冷笑,这样的女人最为可笑。
    欢场之中,或是觉得自己见过男人无数的女人,或是觉得自己绝顶聪明,看到一个人的头发丝就知道全貌的女人,怎么还不明白患难才见真情。只是出于情爱的感情,架不住这北风吹。
    “小王爷,请上马。”商少阳的两个谋士互相使个眼色,走到廊上来一起跪倒。靴声中,另外几个随从也一起过来跪倒:“请小王爷速速回去,我们身负护卫责任,不敢有误。”
    真姐儿再也不能忍,期盼着回过身,盼望自己能看到人间真情意,赵赦好笑不已,伴着她也回过身注视这一幕。
    赵赦的眼光,让商少阳面上通红。当然他这一件事情在贵族中看来,是极不妥当的一件事。如果小舞爱他,那又另当别论。
    眼前这个张牙舞爪正在指着自己痛骂的人,还是爱自己的人?女人水性杨花,欢场中的女人更为凉薄。
    院子里赵赦漫不经心,自己的随从恳求快近哀求。商少阳有些寒心,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锦袋送给小舞:“我要走了,这个你拿着吧。”
    把锦袋往小舞手里一塞,商少阳转身离去。只走开两、三步,锦袋硬邦邦摔落在雪地里。小舞悲痛欲绝地看着商少阳宽阔的背影,由刚才的张牙舞爪变成伤心凄苦。
    商少阳眼光只盯着那雪地里摔落的锦袋,盯了足有盏茶时分,他没有再回头,大步往门外走去。
    雪地里跪着的随从们松了一口气,簇拥着商少阳离开。
    小舞心里希望一点一点地磨灭,她手扶着门框身子软下来。戏文上不都是这样演的,女人伤心到极点处,是可以发泄到一切的。这种笨蛋还是多的是,也无药可救。
    可惜,这天这地这大自然,没有给小舞这样的关爱。
    真姐儿愕然诧异和惊讶,她心里多希望是一场超越身份的爱情。希望商少阳能深爱,而小舞则眷恋。
    不想……。是这样。
    扶着门框瘫软下来的身子,好似抽去了骨头。她的长发低垂,让人看不到她面上的容颜。想来,那是无比的伤心无比的黑暗无比看破情感的不堪……
    “我们回去,”赵赦携起真姐儿的手,阻止她过去看的脚步。真姐儿身不由已随着赵赦往外面去,吩咐道:“照顾小舞姑娘。”
    有谁说钱不好来着?有谁坐在宝马上笑不好?只要你这宝马坐得正正当当,不是不正当手段得来的!
    有谁说钱不好来着?有谁坐在宝马上笑不好?只要你坐上这宝马以后,干的不是伤天害理事情。
    此时真姐儿还有从人可以吩咐可以交待,是她这宝马坐得不错。
    商少阳在门上已经上马,他眼中有几点泪水,对着赵赦和真姐儿一抱拳:“恕我告辞,请……多多照顾。”
    马蹄声响起,这一行人疾驰而去。小舞刚由真姐儿的两个丫头扶起来,听到这蹄声,她疯了一样的甩开丫头们要奔出来,只到台阶下,就泪流满面的停下来。
    真情,不是可以抛开一切?真情,不是抛开父母家庭身份钱财。有情理当饮水饱……小舞觉得自己几近疯狂。商少阳没有为她放弃展家的亲事,私奔过一次的小王爷这一次不愿意再离开原来的身份地位和家庭。
    就像自杀的人死过一次,再试第二次的人,不是太多。
    “小王爷竟然走了?”真姐儿回去后,坐在赵赦书房里不走。赵赦在书案后拆新到的信件,语气极轻松:“他走了,表哥可以陪你用饭。”
    真姐儿扯过榻上红色大花迎枕歪着,半天小嘴儿里又吐出一句话:“表哥,小舞就是没身份,”赵赦悠然的夸奖道:“真姐儿你也看出来了。”
    今天这一幕,不是明摆着的事情。
    不理赵赦的讽刺,真姐儿有一个异想天开的想法:“要是表哥你给小舞撑腰,这就不一样了。”她瞅了赵赦一眼,那展家和商少阳的亲事,不是表哥有嫌疑。
    赵赦不置可否的一笑,把京里的一封信打开,哈哈笑了两声念给真姐儿听:“佑哥儿生得极肥胖,看起来很像我。显哥儿的信,问你要小马。”
    “是我上封信告诉表妹们我有几匹漂亮的小马。”真姐儿露出笑容:“我真的要给显哥儿一匹,谢他时常给我寄京里好吃的。”
    赵赦道:“一对淘气包。”突然心里惊了一下,显哥儿也到议亲事的时候,是半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年纪,赵赦毫不犹豫,铺开信笺提起笔就给舅父威远侯写信。商少阳的事情,赵赦觉得自己和亲戚们应该引以为诫。
    信一气呵成写完放下来待干,再看真姐儿赵赦忍俊不禁,已经在榻上睡着了。
    安平王取来锦被给真姐儿盖上,回身又去看自己的信件。
    隔了几天,赵赦让人带小舞进来,这一次的见面,是背着真姐儿而行。
    怯生生走进书房中的小舞看不到真姐儿,心中是迷茫不安。她看一眼赵吉,低声嗫嚅道:“王妃不在。”
    “是王爷要见你,不是王妃。”赵吉心想接你的时候,不是说得很清楚。
    小舞低不可闻的哦了一声,在她想来王爷见自己,应该是为着王妃。
    这不是赵赦平时起居会人的地方,是他会见一般人的一间房间。小舞在这里忐忑不安地候了一时,才听到有人传话:“王爷来了。”
    赵赦只着家常一件锦衣,负手走进来。
    “参见王爷。”小舞伏地跪拜,心里已经转了几十圈。王爷不是女人,他喊自己来只能是一件事情,那就是劝自己离开商少阳。
    赵赦没有让她起来,也没有立即走去坐下。他眯着眼睛打量地上这个瘦肩又瘦弱的女子,可堪为我所用?
    “你心里如何打算?”安平王冷淡问出来。小舞听出来赵赦的冷淡,心中更是一冷,她不敢抬头回话:“我想离开这里去别处。”
    赵赦没有说什么,走去正中摆着的椅子上坐下,缓缓命小舞:“你起来。”小舞站起来很是不安,现在让她离开,她身上并无长物,要让她重回欢场,小舞又一时不能痛下狠心。
    本以为自己要到荣华富贵中的人,现在突然要跌回原形,小舞心中还有希冀有人会帮自己。
    打量小舞一会儿的赵赦,是完全没有轻视她的心。安平王的本质,就是一个进取心强,也会不择手段的人。
    小舞相中商少阳为的不仅是深情,赵赦觉得自己可以理解。不是人人都安于现状,得过且过。为钱为地位争一切,和赵赦是一种人。
    所差的,不过是王爷是京中贵公子,是人上人,而小舞是身世飘零的一个舞妓,在过去属于下九流。
    “小王爷把你托付给我,你去哪里,我好对他有个交待。”赵赦淡淡说过,小舞面上起了抽搐:“我本飘零人,四海可以为家。”
    赵赦抬起面庞,把眼睛放在小舞手上。这清澈带着犀利的眼神,让小舞难以控制的打了几个寒噤。
    她见过的眼神,有酒后浊醉的,有清楚时爱慕的……像这样认真犀利又一眼可以穿透她心的眼神,小舞觉得自己经不起。
    “你不敢?”赵赦似疑问其实是句总结。这话穿到小舞脑子里,她痛苦的喊了一声“不!”赵赦停一停让小舞缓和过,才又淡淡道:“你知道自己没有身份没有地位,没有名声。”小舞呆呆直立着,似抗拒安平王的话,其实心里是很想听。
    赵赦说得极慢,还不时看看小舞的神色如何,像是要把自己的话一直送到她心底:“你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展家不能匹配,你不敢留下来去争留下来去抢,所以你逃走。要逃走天涯海角哪里不能去?你来到这里是想利用我的王妃心地善良,以为用真情二字,可以打动她帮你一把。小舞姑娘,”
    安平王不无讽刺地道:“你这真情,不过如此!”小舞浑身颤抖着,慢慢跪下来。安平王如魔咒一样的声音,还在继续响着。
    “你要是真情,为何不敢留在那里?你要是真情,又何必求人帮忙?”他冷锐如锥的笑了笑:“小王爷不是真情是不是?”
    小舞绝望的喊了一声:“不!”她的话匣子被赵赦全打开,滔滔不绝不无愤怒地反驳道:“他不是真情,怎么会为我伤人!他不是真情,怎么会随我私奔!他不是真情,怎么会来找我!是我,不肯原谅他!”
    赵赦冷笑:“你以为他的真情,可以让他为你放弃一门大好亲事!”小舞立即没了声音,面上的愤怒又转为悲痛欲绝。半天只说了一个字:“不!”
    商少阳是真情,小舞拒绝去想一切他不是真情的事情。安平王把人心底里最不堪的一面全翻出来。要是真情,小舞不会离开,既然离开,先说明的,是小舞不够真情。
    赵赦漫不经心的声音又响起来:“我帮你一把,如何?”小舞腾地直盯到他面上,是不敢相信的眼光。
    “你要我当奸细?”小舞心中百种千种对商少阳的恨,全移到安平王面上,她咬牙切齿:“我不干!”
    “好好想一想吧,你不敢留下的原因,无非是你害怕以后色衰失宠没有倚仗,我看你可怜,王妃又为你说话,”赵赦露出不屑一顾的冷笑:“你自己想一想,我不是随便就帮人的人!”
    是成为安平王的人,还是去飘零海角?小舞蹒跚着走出赵赦书房,突然疯了一样求前面送自己出去的赵吉:“我要见王妃,请帮我……”
    赵吉回身,面上的冷漠冷淡把小舞打明白:“王妃没有那么闲天天见你,姑娘,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已经是这般境地了,劝你为自己好好想一想。王爷,可不是什么人都帮的。再说你见王妃也没有用,她为你已经说了不少好话。”
    走在大街上的小舞,觉得自己无处可去。去王妃安排的住处,她和王爷是夫妻,任何一个人在此时都会觉得这住处其实是王爷的。不会有人在这种时候,把别人夫妻分一个家吧。
    雪更大更寒冷,小舞迷迷糊糊,好不容易才转过来。她往这里来,当初打的主意就是让安平王给自己说句话,给自己撑腰。现在安平王肯了,小舞又不肯。
    她不仅仅是想到商少阳,是不愿意给安平王当奸细。这和她当初想的安平王被王妃说动给自己撑腰不一样,现在的这种境地是自己卖给安平王,以换取他的支持。
    想得简单的人,天底下实在太多。
    安平王妃平白无故,为什么要帮小舞一个才认识不已的舞妓?当然有人认为,真情是这世上可以打动一切女人的东西。可笑!
    真情在自己手中,不是别人可以给你可以帮的。
    以小舞的见识没有想到,保持纯真的安平王妃,是她境遇好,也是她自己得天独厚的思绪和别人不一样。
    在真姐儿的环境里,她没有变得算计多多,也是赵赦保护得好。真姐儿到目前为止,只偶然算计一下清源王,别的诡谲,离她十分之远。
    好在她自己,也还保持着纯真。
    真姐儿此时正在对着自己的小马头痛:“这每一匹都是我喜欢的,我给小侯爷哪一匹呢?”
    花开在旁边殷勤出主意:“给一匹最差的吧。”主仆一起笑翻天,一个小丫头凑趣:“以我看都不错,没有哪一匹最差。”
    赵赦在身后走来:“你在做什么?”真姐儿请赵赦帮着出主意,赵赦随意道:“随便给一匹就行,不给也行。”
    “那显哥儿要说我小气。”真姐儿不乐意赵赦这溥衍。赵赦顺手拍拍她脑袋:“你真是个大方孩子。”
    真姐儿笑眯眯:“哼!”
    第二天,有人来报:“小舞姑娘不辞而别。”真姐儿惊愕过来见赵赦:“冰天雪地一个女人我担心,她才走不会走远,表哥让人找一找,我送她几两银子别处安身也罢。”
    赵赦道:“好。”把赵吉喊来:“让人去找那个女子,告诉她王妃很担心。”赵吉答应得干脆利落,出来往大街上转了一圈逛了逛,这才回王府里来复命。
    真姐儿还在书房里等着,赵吉回话道:“已经去告诉守城门的将军们,如果有这样的一个人,请他们把王妃的话带到。”
    停上两、三天真姐儿再问,总是没有消息。真姐儿气得肚子痛,表哥又耍人呢。一气之下跑来见赵赦,赵赦轻描淡写回了一句:“你们眼中的真情,是商少阳追着那姑娘跑到天边才叫真情。”
    真姐儿不说话,过了一会儿趁赵赦低头忙碌,悄悄地走出来。真情真心,不是一个男人狂追着一个女人不放。那叫追求,或者叫死缠烂打,不是真情。
    眨眼过年,年过以后杨花二月里,真姐儿就盼着进京的日子。赵佑是五月里过两周岁,真姐儿盼着去给他过生日。
    几场小仗一打,直到秋天,进京的日子才定下来。赵赦上了船就笑话真姐儿:“表哥要带的,只有真姐儿;真姐儿要带的,只有你的布偶。”
    真姐儿抿着嘴儿笑,手里还是针线不停。赵赦又问:“扁嘴真姐儿做好没有?”真姐儿把嘴扁一扁:“不是在这里。”
    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码头上接的,是和赵赦关系好,事先打听到他进京日子的官员们、依附于他的官员们,再就亲友们。
    安平王进京离京,没有一次不是人山人海。
    跳板刚搭好,显哥儿第一个往船上跑。赵赦黑着脸,抬手就要给他一巴掌。“我找表嫂,不找表哥。”显哥儿躲开,来找真姐儿:“我的马呢,是金镫还是银镫。佑哥儿在京里,我可花不少私房给他买东西。”
    秀春等人在下面窃笑:“一定是显摆他花了私房钱,他不是来接人,是来要钱的。”
    见赵赦携着真姐儿下来,忙行礼过再找显哥儿。显哥儿在船上不知道哪里钻着,直到最后才满意地骑着一匹小马下来。
    他已经是少年,随家里人身子高大,骑在这健壮却还小的小马身上,让秀春等人又笑个不停。
    “怎么样,我自己挑的,表嫂就是比姐姐好,姐姐小气包,嫁妆不肯让我挑。”显哥儿对着打嫁妆也要出嫁的秀春作鬼脸儿,当着人就说出来。
    秀春急了,骂道:“满嘴里胡说的东西,看我不打你。”显哥儿一催小马,哈哈笑着跑开。
    一行人随着赵赦回到王府,大门上站着赵老大人和赵老夫人,身后是奶妈抱着小小如金童的佑哥儿。
    见赵赦下马,第一件事喊过显哥儿来,当着人就是两脚,骂道:“越大越没有规矩。”码头上全是人,只有他一个人吵闹不休。
    踢得显哥儿泪眼汪汪,吸吸鼻子抬起袖子擦眼泪,又被赵赦骂了几句:“舅舅来信常说你不服管教,我在京里多呆一阵子,好好收拾你。”
    亲戚中,只有显哥儿是小侯爷身份,本来他就顽劣,是个十足的调皮孩子。再有商少阳的事情出来,赵赦和威远侯光为显哥儿已经通了好几封信。
    说过赵赦去见礼,秀春在后面笑:“该!”
    赵佑头上戴着一个镶白玉的小帽头儿,上身是元宝色寿字团纹的锦衣,下身是深色绸裤。他难得出大门,见到人这样多正咧着嘴笑,见到一个陌生不认识的人把自己抱入怀中。
    “哇……”佑哥儿放声大哭,让抱他的真姐儿手足无措,急忙问赵老夫人:“他不认识我了?”赵老夫人含笑:“过上两天就认识了。”
    走的时候只有一周岁的佑哥儿,把自己的父母亲全忘在脑后。
    真姐儿闷闷把佑哥儿还给奶妈,对着赵赦有些黯然。赵赦忍笑和她随父母亲进来,再看看真姐儿,还是天要塌下来的感觉。
    在奶妈怀里住哭的佑哥儿,不时用泪眼看看真姐儿和赵赦,心里似有所感,又呜呜着要哭。显哥儿抹干眼泪从后面上来,对着佑哥儿做一个鬼脸儿,佑哥儿一看到他,就嘻嘻笑起来。
    “看看,他就认识我。”显哥儿从怀里取出一个拨浪鼓儿,咚咚摇着,再对真姐儿不无得意地道:“有我在,佑哥儿从来不哭。”
    眼角看到赵赦板着脸,显哥儿又老实许多。只有真姐儿对他十分祟拜,看看佑哥儿灿然的笑容,再看看显哥儿手中的拨浪鼓,小心地问道:“你这个,哪里买的?”显哥儿极大方送到真姐儿面前:“这个,我送表嫂。”
    真姐儿无限殷勤接过来,再讨好显哥儿一句:“我给你带的还有别的东西。”手里拿着拨浪鼓儿,露出笑容对着佑哥儿摇几摇。
    原本笑着的佑哥儿极委屈,这个人,压根儿不认识,把自己喜欢的拨浪鼓儿拿走了。他撇着嘴傲气地把小脸儿转到一旁,表示对于换人,他很不满意。
    真姐儿也委屈上来,对着赵赦看了再看。在赵老大人说话的赵赦在她肩头上抚几下,以示自己看在眼里。
    秀春扯扯显哥儿衣服,在他肥厚的耳朵旁笑骂:“你私房钱花完了,正好表哥进京。”赵赦耳朵尖,回头怒目:“你又怎么了?”
    “我……”显哥儿本来想找理由出来,看到秀春窃笑,老实低声回答出来:“我没钱了。”赵赦没好气,袖子底下的手挟着一个荷包送出来,显哥儿喜出望外接在手里,塞到袖中人就开始往后面退。
    秀春得意地喊住他:“站住,我盯着你呢,哼,又想去乱买东西!”显哥儿冲姐姐哈哈:“到吃饭的时候我会回来,现在表哥要同姑丈姑母说话,我不必留下。”
    转身拔腿就走,只听到秀春在后面跺脚骂:“乱花钱!”
    当天晚上,赵佑在父母亲房中哇哇大哭。真姐儿手忙脚乱:“不要哭了,宝贝儿是母亲。”花开也跟在旁边手忙脚乱:“不要哭了,小王爷,这是王妃。”
    “哇……”佑哥儿极不赏脸,一周岁从西北进京,过了一年半才见到的这一对人,佑哥儿只知道自己不认识。
    为了同佑哥儿亲近,真姐儿特意把奶妈支开。见小王爷大哭,丫头们也跟着慌手慌脚。
    各式各样的小布偶送到赵佑面前,赵佑总算不哭。赵赦走进来正不无意外,赵佑抬眼看到他,又哇哇大哭起来。
    这一个人都不笑,很是吓人。
    真姐儿拜托赵赦:“表哥你笑一笑,就像真姐儿这样。”自己先做个笑靥如花给赵赦看。床上的赵佑泪脸儿委屈,真姐儿从见到儿子就觉得自己受委屈。
    母子两个人一个泪眼儿委屈,一个笑脸儿委屈中,看上去极显相似。
    赵赦转身往外面去,留下这一对委屈的母子在大床上折腾。
    再回来时,佑哥儿已经睡着,真姐儿是睡眼惺忪,只说一句:“表哥回来了。”就继续入睡。被无视的赵赦把床上乱七八糟摆放的布偶全堆到床角去,再把赵佑刚抱起来,真姐儿就醒了:“表哥不要,让他在这里睡。”
    陪儿子玩得困得睁不开的眼睛里,全是盈盈的担心。
    赵赦伸长身子,把手里沉甸甸地赵佑放到床里面,再命真姐儿:“往里面睡一些。”不小的拔步床上,赵佑是雄踞中央,真姐儿再睡在他外面。
    一眼看上去,是没有王爷睡的地方。
    安置好后,赵赦睡下来。正在入睡,听真姐儿喜欢的又醒了:“佑哥儿贴着我呢。”小小的赵佑睡梦中,觉得母亲身子更温暖。打一个滚儿过来,敏捷地头拱着真姐儿肩头去睡。
    真姐儿立即清醒,人一动也不敢动对赵赦笑嘻嘻:“他打滚很快很利索…。”正要把佑哥儿打滚的英姿无限描述一番,怎奈赵赦面无表情的闭上眼睛,表示自己梦周公更重要。
    无人可说的真姐儿在脑海里把赵佑刚才打滚的姿势一遍又一遍地想过,这才喜笑颜开的闭上眼睛。
    这一夜没有睡好,赵佑动一动,真姐儿就会醒来。近天明时睡眠不足思虑过度的真姐儿实在无力起来,这才悻悻然把奶妈喊进来。
    到吃早饭的时候,真姐儿呱呱呱说了足有一顿饭赵佑昨天晚上如何如何和她亲近。这对于赵老夫人是个一听就喜欢的话题,赵老大人也听得笑容满面。
    安平王没有时间耽误,吃过饭换上衣服去进宫,听一听真姐儿还在呱呱呱,她还没有讲完她的喜欢和兴奋。
    外面京桂飘香,宫门口递过牌子,里面立即传安平王。在西北时就有耳闻的赵赦心中也有不安,这不安随即被想到宦海从来沉浮的赵赦打消。不管是福还是祸,今天都要面圣。
    皇帝面色沉得好似阴雨马上就要密布:“安平王,居功自傲从来朕不喜欢。而你,还有结党营私,擅杀官员,肆意为人开罪等十项罪名,你自己看!”
    几个折子摔在跪在地上的赵赦面前,赵赦惶恐不安地拿起来看过,心里松了一口气,这上面写的,全是查无实据的事情。
    还有一条让赵赦啼笑皆非,让权夫人回京,也是他的一条罪名。说他收受贿赂,说他和权夫人有染。
    这真是稀奇怪哉,赵赦想想权夫人,只回想起她做苦役时被炭灰染黑的面庞,这样的人和自己扯在一起,安平王不寒而栗。
    吓死个人儿。
    “看完了?”皇帝露出讽刺的一笑:“给朕解释解释你做的这些好事。”赵赦可以不费吹灰这力把这些事情解释清楚,但是那样显得太轻率。
    伴君如伴虎,天威难测中的震怒,可以让人粉身碎骨。安平王极其圆滑地面色沉重,痛心疾首地开始陈述忏悔。
    皇帝不时冷冷看他一眼,这是个能打仗的人,也是个能搂钱的人。自从他到西北后,上交的税金一年比一年多,不过他张贴告示招揽百姓们去西北居住,也让周边的诸王对赵赦又嫉又恨。
    要是能打得过他,估计早就有人去揍他了。
    一个好的臣子是需要时时敲打和威慑,皇帝今天扮演的,就是这样一个角色。
    等赵赦痛心疾首说了足有一顿饭,皇帝面上露出一丝难测的笑容:“说完了?”赵赦叩地有声:“臣该死,臣有罪。”
    “啪啪”又是两本折子砸到赵赦身前,皇帝笑得不无开心:“你再看看这个。”赵赦再拿起来,这一次,他真正惊心。
    这上面写的,才全是他真正的罪状。拉拢章古以为已用,给章古补充的物资里,有一部分是安平王自己军中昧下来的。
    当将军的人,没有不吃空饷的,赵赦这个王爷,向来吃得很痛快。
    还有白石郡王的几个官员,是赵赦正在拉拢的,这密折上,也呈报的有。这些事情,不是清源王殿下可以查出来的。或者说清源王要是查出来这样事情,只会留着不发,拿来和赵赦做交易。
    赵赦刚才是痛心疾首,现在他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最便当的几个字:“臣该死,臣有罪,”这几个字最合适在此时多说几次。
    “你还年青不知历练,朕可以原谅你这一次,下一次在哪里?”皇帝这一会儿是真正开心,让臣子们害怕敬服,是他最喜欢的事情。犹其是自己一手扶起来的安平王,看到他害怕,皇帝觉得有成就感。
    昨夜宠幸新纳的妃子,有力不从心之感。这力不从心带来的失落,尽数全发在赵赦身上。看着他担心、害怕、不安,皇帝打心里觉得,自己还没有老。
    “别以为你背后做的那点儿事我不知道,我要是老糊涂了,先就收拾好你!”皇帝尽情把赵赦一顿痛责,带着满足的快感这才问赵赦:“你有什么话说?”
    挨过这一顿雷霆万钧的痛斥,要是别人可能吓破了胆子。而安平王胆子极大脸皮极厚,在这一顿痛斥下,把自己的开托话全都理好。
    见皇帝问,从容不迫开始一一解释起来。章古处如何,为什么理当扶持章古;担心白石郡王物产丰富会玩花样,所以与他治下官员有所接触。
    密折上赵赦和白石郡王治下官员们结党,到他嘴里成了有所接触有所询问。
    这一次又解释了两炷香时候,皇帝愿意听下去,赵赦越说越流畅,就在他信心大鼓的时候,皇帝不慌不忙又问了两句:“以物换物是怎么回事?”赵赦觉得头上雷霆刚过,又是几个炸雷打下来。
    这件事,只和江阳王有关。以物换物不用归税,是赵赦为解决西北有些物资过多,有些物资紧缺和江阳王在商谈,后来江阳王又反悔的事。
    “还有你的将军们好端端的打过了界,和霍丘王的人打起来是怎么回事?”皇帝颇为悠然,我看你小子怎么解释。
    年纪太轻,又位高极品。赵赦要是四平八稳毫无过错,皇帝觉得自己倒真的要担心。深藏不露的人,从来是最出其不意的敌人。
    现在看看,安平王封王这才几年,一件事情接着一件事情。
    缺盐缺鱼,和江阳王商议是可以的,偷税漏税却是一件不好说的事情。皇帝微笑,下面的人没有一个不想着往自己口袋里弄钱的,当皇帝,有时候跟捉贼也没两样。抓到了又愿意发落的,就是官仓鼠。这抓到不愿意发落的,你就慢慢解释吧。
    打仗打过界大家混战一场,这和王爷们之间不和契有关,不过这也是明令禁止的。皇帝又微笑,解释吧,今天看你小子好好解释。
    朕今天很闲,很想看人出洋相。
    赵赦走出宫门时,已经近中午。上得马来回首看一眼宫门,恍然如梦的感觉油然而生。这和当将军时糊弄上司将军不一样,皇帝一怒,是要血溅当地的。
    把唇舌都说干,脑汁几乎搅尽的赵赦再一个想法,就是明白自己被这些人盯上了。霍丘王对自己封王从不服气,眼中从来没有自己,偏偏自己胜仗比他打得多,更成了霍丘王的眼中钉。
    还有一件事情也让霍丘王非整赵赦不可,那就是他现在最喜欢的江阳郡主差一点儿归了赵赦。而赵赦明白江阳郡主为什么恨自己,因为自己那个时候对她太冷淡。
    女人恨起来,是没有理由的。
    赵赦在马上恨恨,不过本王今天躲过去了。今天能过去,明天也能过去。他铁青着脸回到家里,看到他的人都赶快避开,明白王爷今天心情不好。
    “佑哥儿哈……。”走到台阶上,就听到真姐儿还在呱呱,赵赦再生气也忍不住想笑,这一上午,都呱呱不停?
    见到他进来,真姐儿显摆的抱着赵佑过来,得意洋洋地道:“你看佑哥儿,已经和我很好很好了。哎哟,别扯我头发。”
    和母亲很好很好的小王爷佑哥儿,正是见什么抓什么的年纪。他咧着小嘴儿呵呵,用力扯住母亲的一绺子发丝。
    真姐儿有得色,佑哥儿也很有得色。
    ------题外话------
    再提醒避雷的亲们带好针。有不相信作者自己给本文设定的亲们,犹其要避雷。相信作者的亲们可以放心,宠爱还是依就。
    再次感谢给票票的亲们。o(n_n)o。下个月的票票哈,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