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如和赵意各带着家人,现在也要住在这里,云三官人愣过神来赶快道:“我去告诉母亲和大哥,给你们安排地方。”说着,转身就要走。
    赵意拉住他:“三官人等会儿,还有件事情我想和你说。”三官人打起精神,准备一个字不漏地听这话:“你说。”
    “姑娘在这里住,亲戚们来陪是件好事儿,不过有劳官人们,来什么人,亲近的是哪些人,我们得知道。”赵意堆起一脸笑,相信云三官人也能明白自己的意思:“我们是当差的,您得体谅,要是有个什么闪失冲撞,我们怎么办?”
    云三官人机灵地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听过不觉得为难,反而一拍脑门子哈地一声笑。他虽然不在厅上,也明白赵意为何而来:“母亲让亲戚们中得意的姑娘们来陪外甥女儿,是怕她在这里住得不喜欢,王爷也不安心是不是?你说的是,是我们没有想到。”
    “三官人,和您说话实在痛快,”赵意见云三官人一点就透,再多说一句:“晚上往这边有巡视的兵马,请您再知会家人一声,不必惊慌。”
    云三官人瞪大眼睛,这一次是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一旦明白过来,就“哦哦”连声:“王爷想得周到,想得极是。”云三官人甩脱赵意,三步并作两步走,往里面来见母亲。
    落在后面的赵意微微而笑,因赵如过不来,就一个人慢慢享受这茶。
    里面厅上欢声笑语,云三官人进来,脸上带着笑,笑容中有紧张之色。对两个哥哥使个眼色让他们出来,把赵意的话传一遍:“来的人要知根知底的,要让他们放心才行。”
    “啊?”云大官人和云二官人也愣一下才明白过来,满面欢喜道:“这是王府里看重真姐儿,”可是这样让云家难做人,云二官人道:“我舅兄家的女孩子,我舅兄夫妻,也要来拜真姐儿呢,还问我外甥女儿回王府,他们要去王府里拜。嘿嘿,他们还没有进过王府。”
    云大官人只是道:“我那姨娘是院子里出来的,难怪母亲让我送她外面住几天,难怪……”两个弟弟一起鄙视他:“早就想说你了,你要纳妾什么人不行,一定要娶个烟花女子。外甥女儿是王妃,你总得为她想想。”
    “那个时候,她不是说有了,谁知道她后来没有生出来。再说真姐儿,那个时候也还不知道要进京。”云大官人心想,现在也不是说我做错事的时候:“赶快去对母亲说,留人陪真姐儿,还要再斟酌才是。”
    兄弟三人达到一致,重新进来坐下。云老夫人对他们扫一眼,对真姐儿满面慈祥地道:“你也坐了这一会儿,去你房里休息,晚饭时再来。”真姐儿正想换换衣服,她自己好笑,在赵赦府中养的会客换衣服,回家也换下来的习惯,就此停留下来。
    说是休息,姐妹们簇拥真姐儿嘻嘻哈哈,往她房中去。
    这里云老夫人才问三个儿子:“你们在说什么?”三位官人把刚才的话说过,云老夫人点头道:“是我没有想到,我原本想着真姐儿在王府里,到底是婆家,一定是拘束的。难得回来住几天,多些姐妹们陪她才好。咱们这娘家虽然不如王府里,但是姐妹亲戚们陪的人,应该比那里多。”
    别的不能相比,在陪的人上面,云老夫人原本是想能有些光彩,现在听过儿子们转述赵意的话,当然是安全没有闪失第一。
    “那就让张家的姑娘、陆家的姑娘住在这里,她们两个常到我面前来,我看着还好。再有几位姑娘们平时再穿插着过来,这热闹就够了。”云老夫人把话说出来,和三个儿子商议。三个官人特意请过赵如和赵意来,把要来往的是哪些人一一说过,赵如和赵意点了头,大家这就定下来。
    晚上大家一起吃饭,张姑娘和陆姑娘是回家去收拾随身的几件衣服明天再来,这家宴上就没有她们。
    真姐儿留意看姐妹们,吃饭也都斯文。饭碗一放,巧文就对真姐儿道:“去你房里看你的精巧烛台。”云老夫人呵呵笑着,三娘子对她道:“外甥女儿今天才来,一定累了。晚上让她早些歇息,女孩子们再陪着,一定闹她不得好好休息。”
    “你说得是,今天晚上让真姐儿清静一晚上,你们明天再来吧。”云老夫人这样说,姑娘们吃得不多,吃完得早,放下饭碗就说一声,先回去了。
    房中只余下云老夫人、真姐儿和两个服侍的人。桌上有茶,真姐儿倒了茶给云老夫人送过来:“我理当陪外祖母才是。”
    云老夫人喜欢得不行,接过茶命人给真姐儿也倒了来,让她坐身边慢慢说话:“和你单独说几句话,我们家里是没有规矩的,你姐妹们都好,就是这一条上你别笑话。”真姐儿也能看得出来,巧文斯斯文文的吃着饭,吃到一半已经不耐烦。
    生意人家随性子的多,真姐儿只感动去了,为着自己来,让外祖母一家人忙里忙外不说,还大家都装斯文人。
    “明天还是依就吧,不然我也不安心。”真姐儿对云老夫人这样说,云老夫人微微笑,想起往事对真姐儿道:“我的娘家也是个生意人,隔壁住着一户官宦人家,我和他们家的小姐好,有时候也和她住上一夜才回来。我别的不羡慕,就是羡慕他们家里那个斯文劲儿。后来我有了你母亲,就按那大家的规矩教她,你舅舅们都笑话我,说又不是那小姐,何必闹得不出门。我不听他们的,只依着我自己来。如今看你,”云老夫人笑得有些得色:“和我的孙女儿是不一样是不是?这呀,全是外祖母的功劳。”
    真姐儿陪笑:“外祖母说得是。”然后心里想,要是表哥和姨妈在这里,是肯定不认的。她突然好奇起来:“姨妈?是那小姐的女孩儿?”
    “不是,她后来嫁得远,再无音信。你姨妈和你母亲认识,是她们俩的一段缘分。”云老夫人手捧着茶碗想自己的往事,随意回答过,没有现在就解释清楚的心情。真姐儿把好奇心按下来,陪着云老夫人慢慢说往事。
    祖孙闲话,不知不觉就天黑下来。云老夫人房中是两个丫头,一个来掌灯,一个请老夫人:“洗澡水放好了,现在洗不洗?”云老夫人这才想起来,忙对真姐儿道:“快去睡吧。”自己去洗。
    洗过以后歪在凉榻上犹未睡,听外面脚步声响,真姐儿的声音先进来:“外祖母睡了没有?”云老夫人见她来,还是喜欢,摇着手里一把黑绸绣蝴蝶竹柄团扇,见真姐儿进来,换了一件象牙色绣花衣服,手里拿的是一把竹柄纱地堆绫加绣花鸟石榴扇。
    及至晚上睡下来,云老夫人才想起来,她一个人在帐中笑:原来,真姐儿是晚定省,在长辈们就寝前来问一次安。
    云家的姑娘们,是没有人对她们说过这些的。
    第二天一早,真姐儿再来时,云老夫人就微笑,拉着真姐儿问她:“在王府里,是几时起来几时睡,王爷几时见,几时见老夫人?”真姐儿也实话实说:“上午听先生讲书,中午和姨妈用饭,下午有时候在姨妈房里,有时候在自己房里做功课,没有事情,一般是表哥进来才见他。”
    这里正说着话,姑娘们笑着进来,进来见到真姐儿都惊奇:“咦,你起来得可真早。”云老夫人笑着道:“她昨儿晚上给我请安,今天也是早早地来。”三房的巧文天真的道:“自己家里人,还要请安吗?请安,不是对着婆家。”遂过来坐在云老夫人另一边撒娇道:“表姐回家来住,让她松散松散才是。”
    大家一起笑,云老夫人用手指头在巧文额头上一点:“就你最聪明。”
    因真姐儿新回云家,展祁先生最善解人意,回过赵赦:“功课停上三天,等那里一切熟了,安心念书。”这三天,真姐儿就只是玩。
    饭后张姑娘和陆姑娘也赶来,坐在云家院子中的一株大榆树下,又有几个亲戚姑娘们来凑趣,大家一起谈心。
    “你进宫?宫里人穿什么衣服,住什么房子?”
    “王府里有这么多姐妹们陪吗?她们和你都玩什么?”
    此类问题一个接一个,好不容易真姐儿回答了一圈,陆姑娘又半真半假地道:“知道吗?过端午的时候你来,张姑娘分石榴,给你留了一片。谁知道你来了,没有和我们说话就急急地走了。想来是王府里有尊贵的姐妹们陪你,她们打扮的好才是。”
    这话说是调侃也行,说是找事儿也行。真姐儿听过,不慌不忙地对张姑娘起身道个谢:“多谢你,我并不知道你给我留着的。”张姑娘早就不生气了,见真姐儿道谢,也喜滋滋地还礼:“不必客气,虽然你没有吃,却是我的一番心意。其实我也想着,你未必吃,”真姐儿接上话微笑:“正是多谢你想着我。”
    新来的一位姑娘笑道:“你们坐下来吧,行礼来行礼去,闹得我们也头晕。”
    真姐儿和张姑娘坐下来,再对有些掂酸的陆姑娘和气地道:“那天我宫里出来本不早,急着过来又要回去,只和长辈们说话,长辈们没有让我出来,冷落了你们,真是抱歉。”陆姑娘又酸溜溜地道:“当然,你要进宫,又要回王府待客,我们算什么,你不必放在心上才是。”
    这人真是不长眼睛!真姐儿含笑,来云家是真姐儿做了好几次工作才得成行,就上一次请客也是真姐儿主动提出要请云家的姐妹们来,赵赦不答应以后,真姐儿又送了好些吃的给表姐妹们。
    就象张姑娘的一片子石榴,真姐儿也要认真道谢一样,这是心里有,比什么都真诚。
    依陆姑娘的话,象是真姐儿势利,只向着王府,因为外祖母家不是王府,这个人不是不长眼睛就是思考有问题。真姐儿在王府里过得趁心,有她自己的原因,也有赵赦待她好的原因。但无论如何,总还不是自己的家。
    “我已经回来了,我多多陪你们就是。”真姐儿只得这样说。话刚落音,陆姑娘的母亲急急地奔过来,因为急,顾不得什么当着人就说出来:“四姐儿,快回家去,你婆婆那里,有人来看你了。”
    陆姑娘一下子愣在这里,姐妹们都睁着眼睛看着自己,刚才话也才说出去。说真姐儿看着王府重要,不理姐妹们;这一会儿自己,是去还是不去?陆姑娘的母亲见她不动,用手推着她走:“快走别磨蹭,”又对着真姐儿陪笑:“侄女儿,一会儿让她再回来。”
    姐妹们忍着笑,等陆姑娘走以后才会意地笑起来。年长的沉芳也忍不住道:“她去见婆家人,一定是她那件不舍得穿的衣服,一定是她那平时不舍得用的香粉。”沉芳的同胞妹妹锦芳一笑:“反正她见我们,是不舍得穿的。旧年里我去她们家,用手摸一摸,她都不舍得。”说过用手摸着真姐儿身上水绿色绡绢衣服道:“看看真姐儿的衣服首饰,我就能动一动。”
    人,谁不是如此?想做到对待不同身份的人是一样的对待,说话的人先挑挑自己的刺吧。
    陪着玩,有的人想着坐着说话入行;有的人想着出去逛逛才行。这一次是二房里的两个表妹淑媛,淑真开了口,先是嘻嘻有些激动,对看一眼明白对方心思,才悄声道:“咱们出去吧,真姐儿一定没有去看过京里的戏台,街上的冰也一定没吃过。”
    年纪长的长房姑娘沉芳劝阻道:“吃了要闹肚子的。”淑真道:“我就没有闹过肚子,”再问真姐儿:“你去不去?”而淑媛问真姐儿:“你想不想去?”真姐儿笑:“想去,不过,”回身看一眼,丫头们也罢了,后面树荫下,站着赵如。
    这个奴才似一枚钉子,真姐儿到哪里,他就到哪里,离得不远又不近,一步也不离开。巧文嘀咕道:“这么热天,他还真能站得住?”淑媛皱眉:“给他送壶茶去,他喝多了难道不如厕?”大家窃笑过,巧文又道:“还有那些丫头们呢?”淑媛大大咧咧道:“一人一壶茶,”这意思,让他们都如厕去。
    “这主意不行,还有丫头们在房里,还有小厮们在那边呢,他们换班儿去,我们怎么弄出真姐儿来。”锦芳反对。真姐儿突然就变成一堆货,大家想着如何把她偷偷弄出云家去玩乐。
    左也不行,右也不行,这场陪伴变成一场商讨会。真姐儿摇着扇子,突然想起姬大人家的四表姑娘来,要是她在听到这样的乐子,一定乐得不行。
    大人们不让出去,所以偷着出去才更有味道;大人们不让这样做的,所以做起来才更回味无穷。
    不会有人这个时候又跳出来责怪真姐儿:你不知道你身份贵重,你不知道你偷跑出去丫头小子要担心要受责备。处在青少年期的人们,谁没有叛逆过!
    天气闷热,赵如站在树下,也出了好几身汗。见姑娘们头碰头嘻笑,就对红笺使个眼色,你倒是去看看她们说的什么。红笺装看不到,我不错眼睛盯着,你要使唤人,也得有句话吧。
    赵如没有办法,自己走过来一脸皮笑肉不笑:“劳动你这大架子的人,去听听姑娘们说什么。”红笺笑得不冷不热:“能说什么?我在这里是下风处,听到一句,去外面小河边儿玩。”赵如长长的“哦哦哦”一声,再问红笺:“你不去劝阻?”
    “你这笨奴才,”两个人说话都低声,红笺又找到一个骂赵如的机会:“去劝没有用,依我说,你不如让赵意带着人,在后门口儿守着,拦她们一次,下次就不会了。”赵如对红笺刮目相看:“你小时候也这样过吧?”这主意还真不错。
    红笺轻轻一笑:“你觉得我这主意好吧?”赵如翘起大拇指:“诸葛妙计,不过如此。”红笺往天下抬抬眼睛:“觉得好的,都是淘气过的。”赵如走去找赵意,心里想着红笺这话还真对。劝着她们别干拦不了她们的好奇心,让她们做一次做不成,下次再做就先要想想了。
    树底下,不知是谁先来了一声:“去房里看针指。”姑娘们一起走了。红笺带着人跟上,来到大姑娘沉芳的房外,不是她躲懒不进去侍候,是房里只有那么大的地方,天热人站得多,汗是“唰唰”地往下流。
    丫头们都站在外面。
    房里娶着七位姑娘,大家一起动手:“快,换上这件绸裙子,”真姐儿赶快换上。再递过来一件上衣:“这件也换上,”真姐儿也赶快换上。巧文趴在窗户上往外看:“现在无人,走后门无人知道。”再回身指着二房里的淑媛和淑真:“姐姐们留在这里,我们去三个人。”
    绣花上等衣衫换成绸衣衫,头上过于贵重的首饰也拔下来,换成沉芳的两根簪子,脚下的鞋是软缎鞋,也换成沉芳的一双鞋。上下打扮停当,外面走来云三官人,是一头一脸的汗,站在门口道:“快,外甥女儿呢?店里有客人要会她,说是她的朋友。”
    红笺等人忙拦住云三官人,再对里面传话:“三官人要见姑娘。”房中几个人都尴尬了,对着打扮过的真姐儿一起苦笑。
    “快,换回来,”房中又开始了一番大递送,真姐儿不忙着换衣,先问道:“哪位来看我?”要么是威远侯家的表姐妹,要么是姬大人家的表姐妹。谁知道云三官人说出来,却是:“是一位郡主,带着好些人在我们店里买东西,问一问是云家,就说和你好,要见你。”
    真姐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也不换衣服,走出来道:“长平郡主?”云三官人对着真姐儿身上的青绸上衣、红绸裙子目瞪口呆:“外甥女儿这是?”红笺和丫头们都笑,红笺不无得意,看看猜对了吧,姑娘在里面换过衣服,或许是从窗户上出去。
    这样一想,红笺害怕了。刚才只出主意让赵意后门口儿拦着,就忘了看云家的窗户有多高,要是姑娘摔倒……红笺想想,这可不妙。
    姑娘们早就想好回话,一起笑起来:“让真姐儿也穿穿我们的衣服,是回家来一趟。”云三官人也咧嘴笑了,抹抹头上的汗水道:“要穿也使得,本来给外甥女儿备的就有衣服,后来是小管家们先来了,说不用准备,就没有拿出来。”再嘻嘻一笑表示赞同:“这样穿,果然是回家来一趟。”
    “我去,红笺让人备车,我去会她。”真姐儿吩咐过,红笺犹豫一下才答应。这位长平郡主果然是能惹事儿,又找到这里来了。赵如听说后,不放在心上地道:“防着她呢,走时老夫人也交待过,走,会就会会去,怕她怎地。”跑到后门上喊赵意去套车。
    赵意套上车在大门口等着,见姑娘们一起出来去往铺子里。对着真姐儿的衣服看几遍,赵意对赵如道:“这下子我记住了,以后姑娘怎么变装,我从后面就能一眼认出来。”赵如在赵意头上一拍,小声道:“这样变装,是准备溜出去,不想刚换好,长平郡主就到了。”
    两个人互相一笑,也不要马夫,赵如赶车,赵意旁边坐着。车上到街上时,赵意小声道:“要是我,早就溜出去了。”
    出去的人不无兴奋,等着逮的人也是期待。
    这一场热闹,全被长平郡主给搅和了。
    云家的生意杂乱,在热闹的街上,有一间布匹铺子,这铺子不是最大的,却卖的多是布匹,而且是操劳人穿的那一种。长平郡主找到这里来,不能说她不是有意的。
    她身边还有几个姑娘们,长平郡主正指手划脚:“一会儿她来,一定是穿的布衣服,安平王府要娶的王妃,就是这样铺子里出来的。”
    “她有没有坐过柜台?”有人问,当然是和长平郡主好,为着讨她喜欢。
    长平郡主更是得意,摇头晃脑道:“就算她没有坐过,冲着咱们来,也得坐一回是不是?”另一个人道:“这里东西倒不贵,只是买回去用不着。她坐柜台,咱们买还是不买?”长平郡主笑得开心:“买,当然买,让她卖给我们,我拿回去赏给街上要饭的穿。”往门外看一眼,外面街上就有几个要饭花子。
    这里商议定,只等真姐儿过来。听到外面车声响,长平郡主嘴角噙着笑,如姜太公稳坐钓鱼台一样等着安平王府这位商人出身的准王妃进来。
    真姐儿扶着红笺进来,长平郡主哈的就是一声笑,起来与真姐儿见礼:“你这衣服不错,啧啧,听说你回外家,我特地来看你,你不忘本分真好,还是你原来的衣服最好看。啧啧,真不错。”
    真姐儿不动声色,和长平郡主见礼过,再笑逐颜开看别的人,这几个姑娘们自己个个不认识。真姐儿含笑问长平:“郡主,这些是?”长平郡主笑嘻嘻伸开手:“来来来,我来介绍你认识一下,张学士家的姑娘,王御史家的姑娘……。”最后到真姐儿时,长平郡主笑得更欢快:“这一位,是安平王府的沈姑娘。”
    真姐儿笑容可掬,一一过来见礼,这些人都存着蔑视的心过来,但冲着“安平王府”这四个字,却不敢不还礼。还礼毕,真姐儿才对长平郡主徐徐道:“对不住各位,我在外家,当然是穿外家的衣服,请恕我礼节不周,再感谢你们还礼。”
    长平郡主噎了一下,见身边的人都变了脸色,忙大声道:“这没什么,我们是有礼的人,你也有礼,不错不错。我们来看你,是找你做生意的。”环顾铺子中的伙计过,长平郡主狡黠地道:“我们这样身份的人,听他们说话不相衬,你来了,帮我们说说这些布匹吧,要知道,我们是来买东西的。”
    “郡主是来买东西的?”真姐儿含笑相问,长平郡主用力点头:“当然当然,只等你对我说说哪些布好,好在哪里,我听得明白,就买了。”真姐儿为了难,颦眉对长平道:“这,要是我说了,郡主全买下来,这可怎么办?”她对郡主笑嘻嘻:“要说好,个个好,就是怕郡主今天,带足了钱没有?”
    长平郡主大怒:“什么?”真姐儿笑着道:“我们可是不赊帐的,郡主出门想来是跟的人带钱,我听到你买布匹,还真的不敢相信?其实呢,一丝一缕当思来之不易,想来郡主在家里也受过教导,锦绣衣服虽然好,有时候布衣服也是郡主体贴穷人疾苦的一片心意。三月里皇上才在先农坛祭过天,郡主您此来,是为着受到感化吧?”
    “是啊,所以我特地找你来买,找别人,我怕她算盘打不清。”长平郡主还在胡缠,旁边的人催促道:“给她钱,果然是商人本色。”
    长平郡主掏出荷包,取出一张银票来抖一抖,得意地道:“看看,五百两银票?足够了吧?”真姐儿又皱眉,盯着那银票:“才五百两?真的只买五百两的东西。”她喃喃道:“郡主出手,才只有五百两,唉,商人本色,早说五百两,何必你跑一趟,我又跑一趟吧。”
    往店里扫过,真姐儿展颜笑道:“算了吧,我送各位一人一身布衣服,你们的身量我也看到了,回头让人做好了,送到你们家里去,让家里大人们看了,也能喜欢喜欢。”真姐儿笑盈盈:“要不是你们来,我还不肯送呢。”
    大家面面相觑,赵如跟在后面打趣:“郡主买不买?您钱没有带够?好说好说,把这些送到您府上去,您看行不行?”赵意拖长声音:“郡主您还是喝喝茶回去吧,这布衣服,您未必买得起。”
    云三官人一句话也不说,他听出来一堆一堆的火药味儿。
    长平郡主紫涨着脸:“我怎么买不起,这些,我全要了。”赵如和赵意立即喊:“伙计打包,殷勤着点儿,全部送到霍山王府上去。”
    云三官人张大嘴:“啊?”
    这些车轿在这里,外面吸引了一堆人看,如果不是这么多人,长平郡主也不会恼怒成这样。真姐儿殷殷不让她们走,再对着姐妹们笑道:“郡主是个和气人,那寻常的通草花,荆木簪子,她时常说本色。但有,快拿些来。”
    看过通草花,看过荆木簪子,看过青布包头,这铺子的伙计也伶俐上来,手里捧着算盘过来“噼里啪啦”一算,哈腰陪笑:“承惠您呐,一共一千两百零三两六钱。”他眼睛只盯着长平郡主的荷包,那里面分明就有。
    云三官人用力把自己的嘴合上去,也恢复生意人精明,过来殷勤:“郡主府上要这个,是年年要,还是季季要?您吩咐一声儿,到时候我们上门去您看行不行?”真姐儿微笑:“找别人不行,三舅舅只求见郡主最好。”再含笑看别人:“张学士府上……”张学士的姑娘尖声道:“我们家不要!”这声音象踩了鸡脖子。
    铺子外面站着许多人,人堆容易引人来,几个书生也过来看热闹:“这是什么?”见里面人不少,最显眼的是不少姑娘们在里面。长平郡主是个侧脸儿,固然美貌,再看别人也一样窈窕。真姐儿从进来,红笺用身子挡住她,赵如拦在红笺外面,真姐儿又一直背着身子在说话,让人更想看看,这个苗条身子的姑娘,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紫涨着脸的姑娘走出来,是长平郡主,又一个紫涨着脸的姑娘走出来,是张学士姑娘……一个一个紫涨着脸的姑娘走出来后,后面是伙计们一起出来道谢:“多谢您呐,下次再来。”红笺忍住笑,把手中面纱举起来给真姐儿:“刚才让您带,您一见到郡主,把这个忘了。”真姐儿也注意到身后必定人多,姐妹们引着她往后面去,在后面整好衣服戴好面纱,从后门里出去了。
    在马车里真姐儿没有再笑话长平郡主,这么一只毛躁的猫,霍山王府应该管好她才是。
    前面的人等着,再没有见到人出来。书生一共四个,分别叫郁新,马京,陈寿,吕升。是京里某一处自命为名士的四个人。
    古来书生有风流恶习,今天看了这么多的姑娘,郁新神往,用手中折扇敲打手心:“那背过身子的姑娘,是哪一位?”
    “旁边的我倒知道,应该是云家的姑娘,我家就住在云家隔壁,我母亲和他们家走动,那几位,是云家的姑娘。”说这话的是马京:“巧文姑娘和小时候没怎么变样。”一样眼珠子灵动,讨人喜欢。
    陈寿闷闷:“富贵荣华皆浮云,可没有富贵又奈何?”大家听得惊奇:“你看的,难道是郡主?”陈寿嗯一声:“不幸看到了。”
    吕升笑话他们:“难道没有见过女人,这大街上多的是,不过就是尊贵些的姑娘们罢了,依我说,能看一眼就是难得,那里面穿白的,好似仙女。”
    说过四个人街上逛一回,又同去读了一回书才散开。
    真姐儿等人回去,约她们回到自己房中,先换下衣服还给沉芳,沉芳的丫头又送了真姐儿刚才的衣服来,大家坐下来说刚才的事情。
    正在说,陆姑娘脸红着匆匆赶来,大家先不说事情,先七嘴八舌的问她:“婆家来送了什么?来的什么人。”陆姑娘对着真姐儿看看,再涨红脸道:“能送什么,端午节他们没有来,那边下大雨阻住了,是来送端午的节礼。”张姑娘嘴最快,又和陆姑娘最好,脱口道:“怎么不把过年的礼也拖到六月里送?”
    陆姑娘恼怒道:“看你以后有婆家,会嫁个什么样的人。”
    话不投机,大家坐一会儿就散了。因真姐儿刚出去过,红笺打水给真姐儿沐浴。真姐儿对着放满水的澡盆,眼前再晃动着刚才的布匹,她不是得意,而是想起来那布匹,是一丝一缕不容易织成的。
    洗出来,真姐儿让赵如和赵意进来,极是恳切地对他们道:“表哥让你们来,我也不能让你们为难。不过姐妹们难得相伴,有时候出去走走也不行?”赵如和赵意相视一笑:“不是不行,是去哪里,我们要先知道。”
    真姐儿点点头:“那是当然,”飞红了面容道:“会告诉你们的。”赵如和赵意一起松口气,红笺和绿管也松口气,大家皆是年青人,没有不爱玩的。只要真姐儿不自作主张,这样是最好的。
    当晚陆姑娘和张姑娘睡在云家,对着窗外明月,陆姑娘久久睡不着。今天见到婆家来人的一幕还在眼前,是来了两个家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
    “我们爷要进京述职,如果京里留上两年,正好把亲事办了。”这话是陆姑娘在的时候就说的,她想到这话,心里不知道什么感觉。
    真姐儿没有成亲就住到婆家去,陆姑娘低声问自己,他们家的人,也肯这样对自己吗?富贵上当然不如王府里,可是殷勤上面,会不会象对真姐儿一样?会不会给自己派一个丫头来,要知道背后腹诽真姐儿到底是十四岁还是十五岁的陆姑娘,还没有用过丫头。
    第二天起来,陆姑娘是一大早给云老夫人请安的,到底是住在别人家里。以前借住的时候,都是陆姑娘最早。今天走到房门外,就看到真姐儿在里面坐着。
    她能起得来?陆姑娘恍然大悟,她是来定省。想来在王府里,她不可能随意。一边说真姐儿是冲着王府里有些势利,一边也能想到真姐儿在别人家里不能随意。陆姑娘想过,含笑提起裙裾进来。
    婆家就要进京,从没有见过婆家人的陆姑娘,打算和真姐儿好好聊一聊,看看她在婆家,是如何相处的。
    “你先生后天就到了,他喜欢吃什么菜,让人买来做给他。”云老夫人是明白自己家里不如王府,不过亲戚们陪伴以为会人多,家常菜上,当然可以更可口。
    真姐儿回道:“表哥请先生时,我只陪过两次,先生喜欢吃什么,让赵如问了来。”陆姑娘听不明白:“老祖母要给真姐儿谢先生吗?”
    “累他辛苦到这里来教真姐儿功课,所以想备上两个菜给他。”云老夫人说过,陆姑娘只觉得一口子凉气升上胸口,她呆呆地看着真姐儿,先生到这里教她?为什么要认字,认字又有什么要紧?先生倒要过来教。
    不一会儿赵如过来,对云老夫人麻利地行个礼,道:“展先生的菜倒不必备,王爷不在,他要管王爷书房,就来上一趟,回去吃也使得。实在是老夫人的心意,给展先生炒上一个素葫芦,再拌上一个王瓜也就是了。”
    真姐儿笑:“这话有故事吧?”赵如笑嘻嘻:“我逗老夫人和姑娘笑呢。展先生话多,所以给他一个闷嘴儿葫芦吃养养最好;再有一年随王爷打仗,没有水,后面运上来王瓜,展先生拿了一个在手里,”赵如学他:“他渴得嘴都裂了皮,自己不肯吃,拿一个在手里念叨,这个好这个最好,这一仗打赢,我就喜欢这瓜了。”
    展祁在赵赦书房里坐着,突然几个喷嚏打出来,他喃喃往外面看大太阳:“六月里酷暑天,也会伤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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